陳要建
(201620 華東政法大學 上海)
2015年1月28 日,山東聯(lián)華工程機械有限公司孟某某到臨沂市公安局報案稱:2015年1月21日、1月23日、日照人鄭某某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分別首付6萬元,從其公司購買兩臺價值分別為32萬元、33萬元的成工裝載機。在裝載機交付之后即不知去向,現(xiàn)有人在菏澤巨野欲以18萬元的價格出賣其中的一臺。經(jīng)偵查,河東公安分局民警發(fā)現(xiàn)鄭某某、劉某貴、管某、陳某有重大嫌疑。2015年1月28日,山東聯(lián)華工程機械有限公司被合同詐騙案立案偵查。2015年3月19日下午15時許,日照路派出所民警通過秘密手段,在日照路派出所將鄭某某抓獲,其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2015年10月8日,陳某到河東公安分局投案自首,其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臨沂市人民檢察院監(jiān)督科分別于2015年4月24日、2015年8月26日、2015年11月13日不批捕犯罪嫌疑人鄭某某、劉某貴、陳某,不批捕理由均為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
2014年11月6 日,犯罪嫌疑人陳某伙同犯罪嫌疑人鄭某某,犯罪嫌疑人陳某首先聯(lián)系周旭春,周旭春又聯(lián)系欲購買裝載機的福建人,由福建人出資12萬元給犯罪嫌疑人鄭某某,作為首付款,后犯罪嫌疑人鄭某某以融資租賃的形式從山東東大工程機械有限公司分期購買兩臺“龍工”牌LG855DG型裝載機,總價款為65.4萬元,鄭某某將該兩臺裝載機交付給周旭春之后,周旭春通過銀行轉(zhuǎn)賬付給陳某143000元,該兩臺裝載機由周旭春交由福建人,陳某支付給鄭某某10萬元,自己獲利4萬元,之后犯罪嫌疑人鄭某某僅償還1萬元的分期付款,剩余52.4萬元未還。鄭某某將其詐騙所得的10萬元償還其個人債務。2015年3月份,其中的一臺裝載機被山東東大工程機械公司自行在吉林省榆樹市自行追回。
本案爭議的焦點是:鄭某某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與山東聯(lián)華工程機械有限公司簽訂并履行購買成工裝載機的行為,是合同糾紛,還是合同詐騙犯罪。
本案的爭議焦點是:鄭某某與山東聯(lián)華工程機械有限公司簽訂合同并履行購買裝載機的行為,是合同糾紛,還是詐騙犯罪。
本案中,鄭某某同山東聯(lián)華工程機械有限公司簽訂合同并取得了裝載機后,將裝載機進行降價銷售收取貨款,并將貨款部分挪作他用,合同到期后也未按照約定支付全部貨款。從全案分析,鄭某某雖然存在部分履行義務的行為,但其真實行為在主客觀上均符合合同詐騙罪的構(gòu)成要件,構(gòu)成合同詐騙罪。
(1)行為人在簽訂和履行合同過程中是否具備騙取他人財物的行為是區(qū)別合同糾紛與合同詐騙罪的重要特征。根據(jù)刑法第224條對于合同詐騙罪的欺騙行為規(guī)定,在本案中,據(jù)已知案件事實可以得知,鄭某某以個人名義向山東省聯(lián)華工程機械有限公司購買兩臺裝載機,且在簽訂合同過程中并不存在擔保行為,故鄭某某不存在虛假主體行為和虛假擔保行為,需要考慮的是鄭某某是否存在虛假履行行為。
(2)理論上一般認為,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罪之間存在法條競合的關系,是一種特殊形式的詐騙罪。但和普通的詐騙罪存在不同的地方是,行為人虛構(gòu)的是其不能真實履行合同,隱瞞的是沒有履行合同能力或者履行合同的真實意愿這樣的事實情形。
需要注意的是,如果行為人原本有部分履行能力,但由于對自身能力認識不夠準確,或者因發(fā)生客觀情況致使無法繼續(xù)履行合同的,不能認定為虛假履行行為,應當適用民事法律處理。合同詐騙犯罪的行為人往往本身并不具有實際履約能力,而隱瞞自身履約能力與對方當事人簽訂合同,以達到非法占有對方當事人財產(chǎn)的目的,其客觀表現(xiàn)為不積極履行義務,而這往往會與夸大自身履約能力騙簽合同的行為相混淆,夸大履約能力騙簽合同的行為人雖然也不具有完全履約能力,但主觀上并無非法占有對方當事人財物的目的,簽訂合同后其往往會積極為履行合同做準備,盡力完成自身義務。對于夸大履約能力簽訂合同的行為不應當認定為合同詐騙罪,而應當適用民事法律進行評判。
(3)本案中,鄭某某雖償還了部分貨款,支付了分期付款的首付款,但一方面,其在到期后并沒有能夠全部支付山東聯(lián)華工程機械有限公司的貨款,另一方面,鄭某某在簽訂合同前的經(jīng)濟狀況就已經(jīng)出于入不敷出的狀態(tài),其本人負債累累,完全不具備履行合同的能力,簽訂合同時屬于虛構(gòu)自己的履行能力而不存在夸大履行能力或者出現(xiàn)客觀情況等。
(4)綜合上述情況可知,鄭某某在明知自己不具備履行合同能力的情況下,與山東聯(lián)華工程機械有限公司簽訂合同的過程中先以部分履行合同的方法,欺騙對方當事人與其完成交易,借此達到自己非法占有的目的,構(gòu)成虛假履行行為。
(1)合同詐騙罪的非法占有目的體現(xiàn)了行為人意圖排除對方當事人對其財物的各種權(quán)利即該財物的所有權(quán)整體權(quán)能的行使。筆者認為應對其采取“非法所有說”,也就是說,合同詐騙的非法占有目的應當界定為:非法所有對方當事人財物的目的。所謂非法所有對方當事人財物的目的是指以合同詐騙的方法,非法掌握控制合同對方當事人的財物,在此基礎上使用、收益、處分該財物,形成非法所有的事實狀態(tài)。
行為人以騙取財物為目的,還是通過履行合同來追求自己的經(jīng)濟利益,是認定合同詐騙罪的關鍵。在合同詐騙罪中,行為人的主觀目的是騙取對方的財物,合同僅僅是一個形式,本身并沒有履行義務的真實意愿。
(2)在本案中,鄭某某的下列行為表明其不具有履行合同的誠意:
①鄭某某在簽訂合同時采取分期付款的方式,自身財物狀況也處于負債狀態(tài),其本身并不具備履行合同的能力。②鄭某某在未完全履行義務的情況下取得兩臺裝載機,并未優(yōu)先考慮如何努力完成全部義務,而是讓陳某幫自己第一時間聯(lián)系下家,將裝載機低價販賣,所得價款也為用來償還剩余貨款,而是一部分用來償還自身債務,一部分存入銀行賬戶。③鄭某某本人在裝載機交付后并不存在償還剩余貨款的行為,而且不知去向,隱匿逃跑,后于日照路派出所被抓獲。因此,綜合鄭某某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得一系列行為,可以認定其具有非法占有目的。
合同詐騙罪的本質(zhì)特征是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在客觀上利用經(jīng)濟合同騙取他人財物,而這一本質(zhì)特征的主客觀兩方面是相互統(tǒng)一的。僅這一本質(zhì)特征而言,行為人在主觀上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在司法實踐中本身便是有一定的辨別難度的,另一方面,不管是合同詐騙罪還是合同糾紛行為,客觀上都具有一方不完全履行合同義務,致使另一方利益受損的表現(xiàn),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區(qū)分合同詐騙罪和合同糾紛時,仍然要以行為人的不同客觀行為為立足點加以分析:
(1)是否具有履行合同的誠意。若行為人有履行或基本履行合同的誠意,只是由于客觀原因而未能完全履行合同,則不應認定其行為為合同詐騙,而是合同糾紛;
(2)是否具有履行合同的能力。其具體指行為人簽訂、履行合同時的資金、貨源等履行合同的條件;
(3)是否具有履行合同的行為。合同詐騙罪當事人往往沒有履行合同的行為,即使存在部分履行合同的行為,也是以誘騙對方當事人為目的,意圖使對方當事人交付財物并達成自己非法占有的目的;
(4)行為人對取得財物的處置情況。如行為人將取得的財物大部分用于揮霍,或者償還他人債務、攜款逃匿等,則應當認定其行為為合同詐騙罪,相反,如行為人將取得的財物全部或者大部分用于合同的履行,即使其在客觀上未能完全履行合同義務,也不可認為其行為構(gòu)成合同詐騙罪;
(5)行為人的事后態(tài)度。如行為人在事后采取積極措施挽救對方當事人的財產(chǎn)損失,或者主動承擔違約責任,則不應推定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也就不構(gòu)成合同詐騙犯罪。
在當今的市場環(huán)境中,合同詐騙和合同糾紛比比皆是,已經(jīng)成為了我國當前的市場經(jīng)濟中一個非常突出的問題。雖然合同糾紛與合同詐騙是兩種截然不同違法行為,但是,二者卻有許多相似之處,難以區(qū)分。司法實踐中,對兩種行為進行定性時,常常出現(xiàn)混淆不清的問題,即出現(xiàn)“合同糾紛詐騙化”或“合同詐騙糾紛化”的情形。而無論以上哪種情形發(fā)生均會帶來嚴重的后果,具體表現(xiàn)為:如果將合同詐騙錯誤定性為合同糾紛,便使得犯罪分子逍遙法外,顯然不利于對受害人合法權(quán)益的保護;同時破壞了市場的誠實信用和公平競爭原則,不利于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如果將合同糾紛錯誤定性為合同詐騙,則會造成錯誤追究當事人的刑事責任,有失司法公正,違反刑法的基本原則,有悖法的精神。
如何準確劃清合同詐騙與民事糾紛行為之間的界限,一直是司法實踐中一個棘手的問題。這主要是因為合同詐騙犯罪和合同糾紛在合同履行瑕疵、給對方當事人造成損失等客觀表現(xiàn)特征上十分接近,差別甚微,有時甚至難以察覺。我國刑法224條中規(guī)定,合同詐騙罪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在簽訂、履行合同的過程中,騙取對方當事人數(shù)額較大財物的行為。而在司法實踐中,想要對合同詐騙罪有一個更加準確的認定,筆者認為,首先應當對合同詐騙這一行為本身有一個準確的定位,其次,還應當對行為人的非法占有目的以及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具體的客觀行為表現(xiàn)進行深入的研究和準確的把握。在大量的司法實踐過程中,行為人行為的客觀表現(xiàn)越來越呈現(xiàn)多樣性和復雜性的特點,在以上述方面為根據(jù)對之進行具體分析的過程中,也就遇到了更大的難度和阻力,這些都為合同詐騙犯罪和合同糾紛的辨別出了難題。
本案是鄭某某與山東聯(lián)華工程機械有限公司之間的一起合同詐騙案件,但由于犯罪嫌疑人鄭某某在簽訂、履行合同的過程中存在部分履行行為,使得司法人員無法明確界定該案件的性質(zhì)是合同詐騙還是民事糾紛,因此檢察院的起訴部門也對公安機關做出了退回補充偵查的決定,要求公安機關補充更多證據(jù)資料。這不僅大大降低了公、檢、法三方的協(xié)調(diào)性,耗費了司法資源,浪費人力物力,也損害了公民合法利益,激化社會矛盾,不利于社會和諧,無法最大程度的保證司法正義的實現(xiàn),影響我國全面依法治國戰(zhàn)略的實施,阻礙司法改革的進程。由此可見,準確把握合同詐騙與合同糾紛的區(qū)別,需要在司法實踐和理論研究中加以重視和解決。
合同詐騙與經(jīng)濟糾紛刑民交錯,難以定性,同樣會阻礙我國建立穩(wěn)定的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秩序。合同經(jīng)濟即為市場經(jīng)濟,而二者的混淆,使處于市場環(huán)境中的群眾無法對交易中的相關問題建立起正確的認識,法律觀念淡薄,不利于良好市場氛圍的營造和有序市場規(guī)范的建立。對合同保護不利,也就制約了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進步發(fā)展。
綜上,筆者認為,合同詐騙與合同糾紛,兩者在客觀上都存在不完全履行約定義務的表現(xiàn),都致使一方當事人遭受損失,這也是二者在大量的司法實踐中難以被準確劃清界限的重要原因。準確辨別合同詐騙與合同糾紛行為,必須考察二者在司法實踐過程中的種種具體表現(xiàn)。同時,應當關注刑事法律和民事法律的界限劃定,力求實現(xiàn)民歸民,刑歸刑這一法律適用的基本規(guī)律。只有做到讓不同性質(zhì)的法律行為適用不同性質(zhì)的法律,才能真正實現(xiàn)社會主義法治的司法公正。如果定性錯誤,對二者混淆不清,出現(xiàn)“民歸刑、刑歸民”的情況,則會導致司法正義的天平傾斜,公權(quán)力無法得到有效限制,法律的權(quán)威性喪失。
本文采用案例研究,學理分析的方法,對合同詐騙犯罪和合同糾紛行為進行了深入的分析和研究。本文旨在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希望在未來的司法實踐中,越來越多的執(zhí)法者可以做到科學的區(qū)別罪與非罪,做出公平正義的裁決,而市場的參與者也應當樹立法律觀念,培養(yǎng)法律意識,誠信經(jīng)營,合法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