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媛
我這樣的八零后,最近被約稿談童年了,確切地說是談童年和寫作的關系,我本能的反應是:這種主題好像更適合老年人吧,老年人走的路多,臨近暮年,坐下來,把桌子抹抹干凈,紙或電腦擺擺好,再泡一杯茶,寫寫童年和寫作的關系,挺好的,也有得寫。我呢,總共也沒寫多少字,便輪到談寫作和童年的關系了,我本能的反應就是倆者沒有什么關系,但此意初定,又感到事情并非如此。
記得以前讀過一個短篇,大概是杰克·倫敦的,說的是作者要辭去賣報的工作而去輪船上闖蕩,整篇寫得急匆匆,風火火,好像要去趕火車,那時作者十九歲。有意思的是他在火車上寫了篇自己的童年片斷。我沒看過他那篇童年文字,也不大想看,十九歲能寫出什么回憶啊,這是常情,可這個常情卻被一個五歲的孩子輕松打破了。那是一個聚會,朋友的兒子五歲,話少,捧個游戲機死不撒手,阿姨問話不搭理,叔叔問話不吱聲,大人們也就把他撂在一邊自己聊自己的了,不一會兒話題碰到往事,聊著聊著,這時那玩手機的男孩忽然抬起頭來,對我們說我小時候如何如何,讓大家一愣,正要逗他,他的目光又轉向游戲機了。我看到那男孩的臉被游戲機屏幕照得一亮一亮的。
回憶,前提是要有東西可供回憶,五歲的男孩能有什么回憶啊,只能是他的四歲三歲、甚至是兩歲一歲時發(fā)生的事。如果寫得好,必定獨特新奇,可惜青春的躁動好像是拒絕回憶的,因為它拒絕沉靜吧。這些年來,我倒是比以前要容易靜下來了,換句話說,我已過了純情年代,在喧囂中,我塞上耳塞,這已逐漸成了習慣。我好像不大回憶童年的,這次經(jīng)人提醒,才不得不遙想開來,雖然有時也歷歷在目,但一眨眼,便都灰飛煙滅,全無痕跡,對此我能說什么呢?眼下是秋季溫暖的下午,陽光懶懶地照在我的手指上,手鐲上,同時也照在窗外的樓房上,電線桿上。遠處的電線細細的像頭發(fā)絲左右延展,在攀緣電線桿的地方像水流一樣紛亂了,被卷成一圈一圈的,也像個新款手鐲似的,那么,有一只等待手鐲的手嗎,或者那只手還沒來到人世間?這是一個可以連續(xù)不斷的想象,無邊無際,無邊無際太飄渺,還是回來,回到電線桿的那條安靜的影子上吧,眼下它躺在墻上,靜謐安詳,然后在與屋頂交界處折了個彎,貼在屋頂上不動了,動的是屋頂瓦逢間生出的小草,似乎在微風中晃動搖曳。童年,我要說,童年是個清晰的幻覺。
我出生在江西鷹潭,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那時,母親在家的附近開了一個小裁縫店,我上小學二年級,記得那個時候放學回家時,屋里是空無一人的,我很喜歡這個沒人管的時光,但我不會給自己做飯,因為無人管,我會打開電視機看連續(xù)劇,作業(yè)也很難按時做完,更主要的是,母親覺得不安全,于是就把我安頓在她的店里,使我時時刻刻處在她的視野范圍之內(nèi),我呢,做完作業(yè)就沒事了。
當時的裁縫店生意好,店里人來人往,有點小屋里的“車水馬龍”,當然,絕大多數(shù)都是女人,年輕漂亮的女人,也有不年輕也不漂亮的,但我發(fā)覺她們帶來的花布都很光鮮漂亮,它們色澤不同,質(zhì)地和圖案也不一樣,如卡其布,的確良,棉布,呢料,真絲,香云紗,美麗綢,富春紡,人造棉,人造軟緞,這些名稱,在我背誦天安門和人民大會堂的單詞之前,就已耳熟能詳了。上面的圖案,特別是綢子、真絲和香云紗上的圖案,精致入微,色澤華麗,有姹紫嫣紅的花團錦簇,海上風揚著的船帆,池塘樓亭裊娜多姿的倒影,朗夜清風樹梢上的滿月,還有某些我叫不出名來的動物和植物,至今難忘,這個發(fā)現(xiàn),使我很愿意待在母親的裁縫店里。
此外,也有些圖案讓我覺得莫名其妙,不倫不類的,后來學美術了,才知道那種圖案叫“抽象畫”,那些抽象圖案里的形態(tài)曖昧,似是而非,不知在畫什么,但它的特點也在這里:你可以猜。我記得我總能從里面看出些東西來,它們有時像瀑布,有時像游行的人的一排一排的腿,有時像交織在一起的人臉,各種各樣的骨相,雖然難免缺鼻子少耳朵,我也能安然接受,或者在別的地方找出那些“迷路”的鼻子和耳朵。如此看著花布,像破謎底,心中愉快,進而想到設計這個圖案的人,必定狡猾而風趣,我甚至想到此人的年齡,不會年輕,大概四十歲左右,恐怕是男的,不然不會那么野吧,原籍嘛,也許是山東,也許是山西,河北,浙江,我把自己學的地理課內(nèi)容盡量用在此處,使之真誠厚實,心底里希望他是外地人,而且越遠越好,不然怎么能想出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呢,他可能來自一個陌生的世界,一個我遲早要去的遠方,這點足以讓我心向往之,那時不會想到這些都是畫家瞎編亂造的。篤信為真,我想,如果所有人都果真有過兒童讀物的話,那么那些花布應該就是我的“童話”吧。
除了花布,引我興趣的還有把花布帶入裁縫店的那些人,絕大部分都是女人,而且多半很年輕,進門的時候都是高高興興的,不像大嬸大媽那不動聲色的臉。當她們把帶來的花布向我母親展開時,如示珍寶,臉上散發(fā)著動人的光彩。每當衣服做好了,她們來試穿時,就是一個重要時刻,如果滿意,那種喜悅則更像如獲珍寶,我常被她們的喜悅所感動,在那種情形下,顧客對我母親充滿謝意,夸贊有加,一時我也弄不清是夸她的布料好呢,還是母親的手藝好,總之就是好啊好啊好??;如不太滿意,顧客和母親就表情嚴肅了,彼此之間交換著輕快而凝重的意見,但這樣的時候很少,所以母親的生意還是一路見好的。女人與花布的關系有時也不可思議,那天有一個相貌平和穩(wěn)重的婦女,不小心把剛做好的新衣裳刮了一個小口時,居然哭了,母親哄也沒哄住,我見了心里就笑了,可笑笑心里就空空的了,我想裁縫店生意雖好,而我卻極少能穿上一件完整的花衣裳,連哭的機會也沒有。那時我的新衣服基本上是母親裁衣服剩下來的下腳料一小片一小片拼湊起來的,是一件“百花衣”,雖也是新的,但新的滋味卻各不相同。那時,我覺得我人生的第一理想,就要給自己掙一件用整塊布做的新的花衣服,這個理想在幾年后,大概在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終于實現(xiàn)了。
由于母親裁縫店里的女顧客們是我經(jīng)常接觸的成年人群,而且常常是些漂亮的女人,我當時覺得眼前的年輕漂亮的女人就意味著外面的世界,我沒有某些人在談到童年時所有的對成人世界的某種懼怕,相反,我覺得我的成人世界還是挺好的,富于色彩和某種女人們所特有的喜悅氛圍。我還記得有一個女人特別喜歡穿艷麗的服飾,濃妝,人不胖,可是每次走進店里,店里短暫的安靜的氛圍一下子就被她給破壞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姑且就叫她A吧,A并非總是來做衣服,有事沒事也會來看看玩玩的,這種習慣類似某些健康女人對單位門診的頻頻造訪。
有一次,我趴在那里寫作業(yè),她走進門來,走到我身邊停住了,好像站在一邊低頭看我做作業(yè),不一會兒,她突然又用手扒拉了幾下我的頭發(fā),發(fā)出了奇怪的叫聲:“哎呦,你頭上怎么有這么多虱子啊……笑死人了”,我立即轉頭驚訝地望著她。她的嗓門粗且大,身材卻嬌而小,這個強烈對比,在那一瞬間對我的震動,要遠大于我頭上長了虱子這件事,可是我的頭上怎么會有虱子呀!幾分鐘之后,得到母親的默許,她為我捉起了虱子,用篦子篦出的虱子,就直接摁在我作業(yè)本子的后兩頁紙面上,細條紋的作業(yè)本上密麻而又散亂地分布著細虱的尸體,一只虱子的身量雖小,但誰能想到它可以吸那么多血呢!那是我的血啊,不一會兒,不大的作業(yè)本上,已經(jīng)是些密密麻麻的血點了,那些血跡很快就干了。A仿佛很快活似的,一邊摁著虱子,一邊還哼起了流行歌曲。
A走了以后,母親賭氣似的把我?guī)У嚼戆l(fā)店,果斷地讓理發(fā)師給我剃了一個平頭,我備受委屈,卻不敢吱聲,很快,我就在墻上的鏡子里見到了平頭的我,我欲哭無淚,這個發(fā)型比虱子更讓我尷尬,我整整難堪了一個夏天。
另外一個年輕的女人是隔了兩條街的鄰居,我也不知道她的姓名,就叫她F吧。F生了個男孩,比我小兩歲,每次她來店里,母親很客氣,背地里卻說她生了個男孩有什么好了不起,那么趾高氣昂。我后來懂事一點才感到,其實母親是有點嫉妒她的美貌的。F身材勻稱豐滿,高大健美,有點像西方人。她笑起來的時候有很嫵媚的酒窩,她丈夫總是開著摩托車帶著她轉來轉去,因為她的存在,人們對她丈夫的存在印象模糊,十幾年后,我們早已搬出原來那條街,可有一次我在街上又看到了她,她坐在摩托車上,摩托車手則是另一個男人,兩人在我面前呼嘯而過,我也沒看清什么。十幾年了,她似乎也沒大變,不然我也不會在那么短暫的一瞬間認出她來,這讓我不解,但她表情平淡沉悶,是一張好像永遠不會笑的臉。
我最早的幾本童話書,也是來自于裁縫店一位顧客,姓王的阿姨,她說是她兒子的,看過不要了,正碰上我的生日,所以也算是給我五歲生日的禮物,它們是格林童話,王爾德童話和安徒生童話。
“……在海的深處,水是那么藍,像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同時又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又是那么深,深到任何錨鏈都達不到底?!@镒钌畹牡胤绞呛M鯇m殿所在的處所。他的墻是用珊瑚砌成的。尖頂?shù)母叽白邮怯米盍恋溺暝斐傻模贿^屋頂上都鋪著黑色的蚌殼,它們隨著水的流動可以自動開合……”
我后來對金銀珠寶的喜歡,一定和安徒生童話里的這段文字有關,那個年紀,完全讀不懂安徒生,但有意思的是,安徒生也照樣能吸引五歲的孩子,各取所喜,各悟所愛吧。我從安徒生那里幻想自己有個杜十娘一樣的百寶箱,里面裝著:大塊的藍寶石、紅寶石,大顆大顆的珍珠,大把大把但很細小的鉆石,一條一條的金鏈子,幾塊透明的琥珀,幾支鮮紅的小珊瑚,一些不值錢的玻璃珠子,雕刻精美很厚又很硬的金牌,當我打開箱子的時候,黑暗里便發(fā)出奇異的光芒,捧起一把金銀珠寶,鉆石便稀里嘩啦地在手指縫里落下來,金鏈子把寶貝們纏繞得亂七八糟。我常貪婪地玩著這些東西,廢寢忘食。
安徒生的另外一段文字使我對色彩開了竅:
“……宮殿外面有個很大的花園,里面長著許多火紅的和深藍色的樹木。樹上的果子亮得像黃金,花朵開得像燃燒的火?!▓@的地上全是最細的沙子,但是藍得像硫磺發(fā)出的火焰。在那兒到處閃耀著一種奇異的藍色光彩。”
后來我在美術學院上色彩課所學到的,想想都不及在那本童話里所得的萬分之一,或者換句話說,在上美院的色彩課之前,我已然自我感覺是個對顏色運用得隨心所欲的高手了,時過境遷,這種帶有幻覺色彩的自信,雖也屢遭挫折,但畢竟難以泯滅,其中原委,大概源自那些美妙的童話。也許出于這自信,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是蠻叛逆的,快美術高考時,我自己去理發(fā)店剃了個光頭,走路也模仿男生,常遭人取笑。此外,在上大學和畢業(yè)后,甚至到目前,我仍殘存一個習慣,就是不在屋里掛名畫,而是把那些印刷品層疊堆壘在一間灰暗的屋子里。我覺得大師有大師的色彩,即使是非常奢侈的色彩,也是大師的,與我何干,但是我看。
安徒生的童話里我最喜歡的始終還是《海的女兒》,美麗的人魚最后為了愛情變成了海上的泡沫,這個泡沫隨著太陽的升起就破碎而消失了。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師波提切利的名作《維納斯的誕生》里的美神維納斯就是誕生在海水的咸腥味的泡沫里。我總覺得這兩者之間有很好的聯(lián)系,美的事物誕生在泡沫里,又在泡沫里毀滅了,這無疑在說美的事物出于虛無,又歸于虛無,這個感受讓我悲傷而又莫名地興奮。
母親因為忙,對我疏于照料,所以我基本上沒有體會過母親的溫情,我對溫柔悉心的體會,倒是從母親的一個女學徒身上得到的,我至今都記得她給幾歲的我洗澡的情景,她在裁縫店里用塑料布隔出一個小地方,放了個塑料澡盆,燒上熱水,倒入澡盆,并反復調(diào)試著水溫,并問我這樣涼不涼,這樣燙不燙啊,然后把我衣服一件件解開脫下,整齊地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再輕輕地摟著我,把我泡在絳紅色的塑料澡盆里,用柔軟的毛巾,醮上香皂,一點一點地給我擦拭,每過一會兒,添加了熱水,繼續(xù)擦洗。她那天穿的是藏青色的一步裙和白色的襯衣,戴一副方框的小眼鏡,水霧模糊了她的眼鏡片,氤氳熱氣烘托中的她的臉,顯得格外溫柔,那時我心里掠過一念,如果她是我的母親該多好啊。
說到這里,我不得不提到我爺爺了。他命運蹉跎,年輕時曾是重慶陸軍學校的畢業(yè)生,這些我在短篇小說《爺爺》里有具體的敘述??傊疇敔斒峭獾厝?,戰(zhàn)亂時不得已在當?shù)匕差D下來,先后有了我大伯,我父親和我叔叔。據(jù)說我曾有個姨,因養(yǎng)不起,送人了。我記事的時候,爺爺已退休在家多年,老是聽他敦促兒子們多賺錢以備養(yǎng)老,并身體力行。他發(fā)現(xiàn)外面賣假糖的很多,于是想做點賣白糖的小買賣,說我賣真貨,總會有人買吧,可是真白糖的顏色發(fā)黃,沒有假白糖的白凈好看,所以迅速賠本,只好收攤。又有一次在家門口,因同情一個外地打工者,結果被騙了自己一個月工資,害得一家人伙食標準大幅下滑,吃了一個月的咸菜??赡苁沁@些事的警示,他在之后的日子里就不大出門了,成天待在屋里看電視,遂發(fā)眼疾,怕電視屏幕的亮光,于是便戴了副墨鏡看電視,晚上也一樣,望上去很有神秘感,有種大俠風貌,引我發(fā)笑,也不時揶揄他。他一筆好字,母親裁縫店的小招牌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沒事的時候,爺爺喜歡帶我出去玩,記憶里他常帶我去火車站。當時鷹潭雖不大,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鐵路樞紐,來來往往的火車在此停一停,周轉,調(diào)度,換班,清掃,加水和食物,等等。那時我還小,看火車的時候,總是安靜,不哭不鬧,一看就是大半天。印象里,爺爺和我一樣喜歡看火車,看那些從外地來的一趟趟客車緩緩進站,又緩緩出站,車上熱熱鬧鬧的全是陌生的面孔,下車的人拎著背著各種行李包,而且都是鼓鼓囊囊的,這些人不知從哪里來,也不知到哪里去。我不知爺爺當時為何常帶我去火車站。現(xiàn)在想來,他大概是太寂寞了。
除了看火車,爺爺還給我講各種故事,盡管爺爺整整比我大六十歲,但很多時候,他對我說話的語氣,從不像一個長輩對晚輩,倒更像平輩。我記得其中一個故事講一個孤兒獨自在叢林中長大,與各種動物為友,在一頭奇怪的動物引領下,吃了富于神靈的植物,體能大增,之后出了森林,來到人世間,他發(fā)覺人類世界比動物世界兇險得多也復雜得多,然后又經(jīng)歷了一番愛恨情仇,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他得知了自己親生父母死于人的謀殺,后來,他終于報了仇,只身重返森林。
這個結局讓我迷惑不解,我不明白那個孤兒為什么返回叢林,不是已經(jīng)適應了人間了嗎?我問了,爺爺笑笑,沒有回答,我追問爺爺這是哪里來的故事呀,爺爺說是他瞎編的。我還是繼續(xù)追問這個故事的名字,爺爺沒辦法,隨口說,就叫它《江湖兒女傳》吧。
這個故事放在現(xiàn)在看,實在老掉牙,故事名字俗氣不堪,內(nèi)容也多半出自爺爺晚年無聊看的武俠小說的拼湊,盡管如此,也不妨礙我對它的喜愛。后來想到,當時爺爺講這個故事時的天馬行空和無上快樂,是他唯一排解寂寞的良辰了,隨著自己年紀的增長,我也好像越來越理解那個故事的結局,并欽佩孤兒回歸的決絕。
后來,十幾年過去了,在這當中,父親去世,爺爺去世,母親的那個裁縫店生意每況愈下,終于關門,之后母親改嫁遠走他鄉(xiāng),很多年后我回鷹潭時,基本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于是,我像外地游客一樣找了家旅館住下,當我取出身份證辦住宿登記時,感慨良多。辦完手續(xù)拿房卡,進屋,放下行李,看到桌上,門上,床頭柜上,都立著旅客須知的小牌,還有“鷹潭人民歡迎您”,“賓至如歸”之類。我撲倒在床上,把臉埋在柔軟清香的枕頭里,心想自己難道不是一個地道的游客嗎?
得了空閑,便在在城里閑逛,我真喜歡這樣的獨自一人的閑逛。所遇無故物,對我這樣四處漂泊的人來說,真是一點不假,恍惚間,我不知道是自己換了種觀看這座城市的目光,還是這座城市換了種迎接我的身份。我經(jīng)過那個裁縫店原址,更加破敗了,門邊坐著一個瘦弱的小老頭,見到人顯得很惶恐的樣子。
很小的時候就想到父母會老會死,那個時候我毫不懷疑每個人都可以活一百歲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百年就是三萬六千多天,那么,時間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父母一天天地接近死亡了,想到這心里就無限傷感,有時還會哭,但現(xiàn)在大了,比以前更接近終點了,反而不再那么想,這是一個不知不覺的心理變更?!稅埯惤z夢游仙境》里面有一句臺詞非常富有哲學意味,那是愛麗絲在鏡子里說過的一句話:“我不知道我是誰了,因為我已經(jīng)不是昨天的我了。”
童年是我的影子,是我又不是我;童年是樹葉里的鳥窩,樹葉落了,鳥窩就露了出來;童年是草葉上的朝露,然后就干了,也許能在草葉上留下什么印記,也許什么也沒有留下來;童年是個松果,掉在地上,就再也回不到樹上了;童年是個游樂場,有人找到了自己心愛的玩具,有人在里面迷了路。
童年,其實是個清晰的幻覺,盡管有時也會恍惚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