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隨遇而安的懶散人,這一年已經折騰了好幾次山西古建筑,也許這個冬天我該老老實實待在家里哪也不去了。可是,忽然有朋友約請我去畫幾處徽州古村落。
對于一無所知卻如雷貫耳的古徽州,我既好奇又覺得無限神秘,我毫不猶豫,來北京領受了任務,立即乘高鐵南下。在列車上緊急整理資料,對毫無概念的古徽州情況進行惡補。
列車過了長江之后,車窗外開始變得山明水秀起來。黛瓦白墻的古村落和蔥郁的山川美景充滿著北方難有的濕潤氣息。我意識到,自己這個土包子終于來到了真正的江南腹地。
到了歙縣,直奔大名鼎鼎的明代許國石坊,在開發(fā)粉飾過度的老城街心,簡潔又不失華美的石坊沉穩(wěn)古樸,與北方牌坊迥然不同的風格令我頗感新穎??上Ф仗於?,才五點鐘就黑下來了,我決定第二天首先把它畫了。
可是第二天開始,沒完沒了的冬雨就來臨了,這個降雨期貫穿了我下江南的始終,最后甚至變成了雨夾雪和大雪,氣溫也直降15℃!這次下江南真是時令不對,遭了大罪。我被大雨逼到了角落里,躲在一個小門下,歪著脖子夾著傘,好歹才算畫下了許國石坊。
老徽州的木雕、磚雕和石雕水準之高,也令我大開眼界,看起來自己從前還是太局限了。越走越覺得值得走出來,應該走出來,也必須走出來。
沿街的老宅門雖然殘破凋零,但韻味十足,窄街古巷讓我盤桓尋覓,流連忘返。
不同時代的歷史印跡重疊在一起,給人直面悠遠歲月的感觸,也好像在我面前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口。
沒完沒了的惱人冬雨逼得我只好一直舉著傘,彎腰如蝦米一般半伏在畫板上保護著畫紙,腰酸背痛抬不起頭。
當?shù)乩相l(xiāng)很是熱情,拉我去家中避雨,圍觀者還奔走尋找,試圖幫我打開某處老宅院參觀。
這是活著的古村落,雖然陳舊破敗,但充滿著人性的溫暖。
這一地區(qū)的許多山體構造都有著類似黃山的風韻,當一直低沉的云層偶爾散開,秀美而崢嶸的高峰瞬間展現(xiàn)在眼前,哪怕只有短短幾分鐘,也讓我大有爬上去探個究竟的沖動。
素雅的牌坊和華麗的鏤雕,后面還深藏著幾百年前的家族苦難史。枕河而建的長腿樓閣,伴隨著腳下轟鳴的山泉之聲,轉眼已有近二百年。牌坊樓閣以及后面的老祠堂,組成了山村里最動人的古雅風貌。
我在這里頂著凄風苦雨堅持了兩天,早就凍得全身僵硬,如不是臨來前媳婦給預備了一條新棉褲,真不知怎樣堅持下去。
老房子墻上還有“要斗私批修”標語舊痕,那個時代的遺跡也成了歷史的一部分,我在尋古過程中留意過此類標語,也正在日漸消逝。
雕琢得花團錦簇的老祠堂還展現(xiàn)著往昔的繁華余暉,但這些被我們外人視若珍寶的東西并不能引起本地人足夠的重視。對面新建的樓房幾乎快頂?shù)搅遂籼玫奈蓍?,把祠堂搞得低矮憋屈,想拍照個全貌都難。
我半縮在祠堂對面的屋檐下,舉著傘足足畫了一天,最后腰都快直不開了,總算為老祠堂畫了兩幅像。如果天氣好的時候,這樣的地方值得專門來畫個系列。
真正的考驗開始了,凜冽的北風裹挾著砂礫狀的所謂雪狂暴地傾瀉下來,室外溫度降到了零度,我舉著傘頂著刮臉般的風畫這座重檐門樓,傘一度被刮飛到旁邊的河里。還是在河邊撿拾垃圾的大娘用她的長桿幫我把傘撈了回來。
到這邊我也學會了一句話,在北方叫大娘,在這里叫阿婆。
這是第一次畫徽派建筑的庭院,窄窄的天井只能給予幽暗的采光,但在這時卻遮蔽了風雪,我想這樣的設計也許正是此類建筑的一個初衷吧。
在低溫下我只能不時的跑廁所放水,其實我在山西也很少在這么冷的時候寫生,零度以下硬撐數(shù)小時,那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這一次,我真是玩了命了,除了雨夾雪和大風低溫,此處還不通公交車,我只好坐到最近的一個路口,然后徒步十余華里走進去。
在有限的白天和極度的寒冷與顫抖中,只畫了一幅,紙上滿是冰粒和水痕,幾乎畫幾筆就要停下來拂去濺在畫面上的冰粒。手抖得就要不能控制,全程只有賣豬肉的老哥與我相伴,遠處街巷里傳來的是此起彼伏的麻將聲……
走在出山的路上,又是個十余里,雨夾雪之下,我的傘上都結成了一層冰殼。
編輯/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