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巧玲 古炎坤 古德泉
(華南農業(yè)大學林學與風景園林學院,廣東 廣州 510642)
“以詩情畫意寫入園林”,是中國園林的一個特色[1],植物的色彩、形態(tài)及意蘊等特征以其獨有藝術特質較好地詮釋了園林中的詩情畫意,園林植物的文化審美特征讓游客的游園活動得到了精神上的升華。近年來,有關園林植物文化內涵的研究成果次第出現(xiàn),這些研究解讀了植物在中國文化多個領域(中國文學、美學藝術、宗教信仰、醫(yī)藥文化、農耕文化和歷史民宿等)中的內涵[2]。植物與園林其他造園要素如地形、建筑、山石、水體等相比,以其獨特的生物學特性和生命藝術特質,成為重要的設計要素之一,在風景園林建設中發(fā)揮重要的作用。
本文從植物文化及其審美和風景園林場所營造的角度,探討嶺南園林植物景觀的營境技術路徑與植物配置,思考基于文化審美立場的植物配置原則與方法。
植物的歷史遠比人類的歷史久遠。在人類衍變的歷史進程中,植物是不可或缺的一項要素,不僅為人類的生產(chǎn)發(fā)展提供了物質基礎,而且能夠形成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3],具有物質和精神兩個層次的特性。
在人類發(fā)展的早期,植物為人類提供了足夠的原料、材料、能源和食物。隨著人類漸漸掌握了竹木加工技術生產(chǎn)如工具、用具、設施、建筑等產(chǎn)品,而滿足人類衣食住行的生存需要。走出森林的人類,通過宗教儀式、神話傳說、民謠山歌等非物質文化形態(tài)的媒介記錄了人類與植物的依存關系。伴隨人類文明的發(fā)展,人類對植物的認識也進一步深入,逐漸形成了獨特的森林植物審美文化,呈現(xiàn)出雕刻編織、古樹名木、園林園藝等工藝產(chǎn)品和以植物為題材的繪畫、音樂、詩詞等藝術形態(tài)。作為審美對象的植物,具有特殊生命世界的美,和以綠色為基調及其生物多樣的美,通過植物的色彩、線條、形狀、體態(tài)、韻味等特質,與人之間形成一種自然和藝術的審美關系。
植物承載著人類豐富的文化信息,成為人類情感的寄托和高尚品格的象征。中國是生物多樣性極其豐富的國家,中華文明的發(fā)展進程也發(fā)展出獨特的植物文化[3]。植物文化的內涵,指的是由植物個體或種群所組成的群落、樹林及森林,超越物質層面的實用價值,在價值觀念、審美情趣、倫理道德、哲學啟示等精神層面所體現(xiàn)出來的文化價值和時代意義。
植物的審美由審美感受、審美聯(lián)想和審美意境等不同的階段構成。
首先是審美感受,具有主觀性、直接性和愉悅性的特點,植物作為一個客觀存在的審美對象,以植物的色彩、形象和韻味為主要特征,能夠產(chǎn)生寧靜感、崇高感和閑逸感。
其次,對于同一個審美對象,作為審美主體的人因其文化背景不同以及審美經(jīng)驗的差異,對植物美的感受也會有較大的差別。比如,同樣一株古松,在植物學家眼中,也許會從系統(tǒng)演化出發(fā),研究其裸子植物的地位和價值;在木材商人眼中,會以實用的態(tài)度去看待它;在畫家的眼中,會看到古松美的存在,而文學家則以其目的性來評價其情操和風格[4]。審美聯(lián)想是審美主體在審美感受的基礎上進一步的延伸,是審美知覺在審美活動中的表現(xiàn),其實質是在記憶的基礎上進行表象的再現(xiàn)、組合和改造。有接近聯(lián)想、類比聯(lián)想、對比聯(lián)想、再造性聯(lián)想和創(chuàng)造性聯(lián)想等形式。
最后,以上的審美聯(lián)想活動或審美鑒賞將達到一定的審美境界,即意趣、意象和意境,是審美主體主觀意識活動、精神活動的“意”,是審美理想中的“意”。一棵樹一朵花,普通游人會發(fā)出一聲贊嘆“?。≌婷馈?,這是“意趣”,是審美層次的最初階段;在此基礎上再進一步的審美活動“情景交融”,即為“意象”,比如戀愛中的情侶在欣賞“情侶樹”時,自然會以梅縣“靈光寺”的一對柏樹生死相守而聯(lián)想到自己,會聯(lián)想到未來的美滿生活,這就是“意象”;“意境”是植物審美活動的最高境界,是對人生、歷史、宇宙的一種哲理性的感受和領悟,如廣州起義烈士陵園中充分運用木棉Bombax ceiba及其他開紅花的植物進行主要景點的造景,使人聯(lián)想到今天幸福安寧的生活是先烈們用鮮血和生命進行英勇不屈的革命換來的,從而喚起緬懷革命先烈和擁護歷史的精神熏陶。
孫筱祥先生提出的“三境論”[5],園林中包含生境、畫境和意境,都與植物有極大的關系,三境的營造更是離不開植物這一要素的精心布置。王紹增先生進一步地發(fā)展了孫先生的三境論,著重對“境”進行了詮釋,提到:境,是圍繞主體并與主體互動的有明顯特性的多維空間。所謂多維空間,是指除了幾何維度,還有時間維度、理化維度、生態(tài)維度、感覺維度、感情維度、思想維度、民族文化維度等8個維度[6]。在植物配置中,普遍關注植物的色彩、姿態(tài)、大小等形式美的問題,而對植物的文化內涵及其審美特性關注不夠,以營境理論[7]的視角看,植物文化在植物配置中有廣泛的應用前景。本文從植物文化的視角,探討營境理論下的嶺南園林植物配置,以及營造人境合一[7]的具有嶺南地域文化特色的空間環(huán)境。
2.2.1 涵蘊意味的植物選擇
以植物文化和嶺南園林特質為依據(jù)進行植物品種的選擇,選擇有嶺南地域文化意味的植物作為營境的基本材料,是營境工作的第一步,也是關鍵的環(huán)節(jié)。
1)古樸
銀杏Ginkgo biloba、水杉Metasequoia glyptostroboides、桫欏Cyathea spinulosa等古老樹種,承載著許多的文化氣息,已經(jīng)有上千萬年的歷史,對我們了解歷史、了解風土人情和當?shù)氐臍夂?、土壤、植物發(fā)展歷史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不同的樹種有不同的生長期,一般把存在100年以上的樹木稱之為“古樹”,歷時越長,其價值就越高。
嶺南地區(qū)常見的古樹有榕樹Ficus microcarpa、 秋 楓Bischof i a javanica、木棉等,近年城市建設中風行大樹移植,從某種角度而言大樹移植對城市建設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但是那種對古樹名木肆意破壞、造成原生態(tài)環(huán)境毀壞的大樹移植亟需避免。
2)新奇
每個品種的植物都有其特殊的生物特性、生理機制和所適宜的環(huán)境,也具有其他植物所不具備也不可替代的特殊地位和作用,呈現(xiàn)出多姿多彩的植物景觀形象。
a.新奇的樹種
新奇的樹種如酒瓶樹Brachychiton rupestris樹干膨大似瓶;見血封喉Antiaris toxicaria因葉汁具劇毒而命名(不倡導在園林中廣泛使用,但在個別特殊地段可以考慮選擇此樹種);珙桐Davidia involucrata的花有2枚白色長苞片酷似白鴿展翅而稱鴿子樹;面包樹Artocarpus altilis聚花果肥大肉質,熟后黃色烤味如面包;臘腸樹Cassia fi stula其果長圓條形,狀如臘腸,不開裂、不脫落懸掛枝頭,因其珍貴和罕見而具備一定的審美價值。
b.新奇的樹姿
植物群落中因生態(tài)因子的變化,有些植物生長時間非常長,如森林里有些植物生長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慢慢形成各種新奇的樹姿。新會的小鳥天堂就是榕樹獨木成林形成了獨特的植物景觀。
在園林建設中還可以充分利用如九里香Murraya paniculata、小葉羅漢松Podocarpus brevifolius、榕樹等植物通過人工造型形成各種新奇的造型。
c.異地的樹種
“南樹北移、北樹南移”,其背后的審美機制是在一定范圍內對于異地的植物產(chǎn)生審美需求。
3)艷麗
人們對植物的欣賞,不僅會被它們的古老或新奇所吸引,也會被它們的艷麗所折服。
a.彩葉樹
彩葉樹不單有紅色的,也有黃色的,可以是常年彩葉,也可以是季節(jié)性彩葉。如銀杏,在秋季瞬間呈金黃。
b.花樹
華南地區(qū),春有木棉、洋紫荊Bauhinia variegata、 玉 蘭Magnolia denudata、黃花風鈴木Handroanthus chrysanthus、杜鵑Rhododendronspp.,夏有火焰木Spathodea campanulata、大葉紫薇Lagerstroemia speciosa、鳳凰木Delonix regia,秋有紅花羊蹄甲Bauhinia × blakeana、美麗異木棉Ceiba speciosa,冬有葉子花(簕杜鵑)Bougainvillea spectabilis、嘉氏羊蹄甲Bauhinia galpinii等木本植物。
2.2.2 基于植物文化的嶺南地域空間環(huán)境營造
1)基于植物文化的立意構思
作為審美對象的植物,其獨特的造型和豐富的群落外貌均有較高的審美價值,同時加入審美主體的審美經(jīng)驗使得園林植物具備了藝術美的形態(tài),以樹木個體具有形態(tài)、色彩、動態(tài)和品格美的象征意義。廣州市花、市樹木棉,就為歷史上不少文人墨客所贊美[8]:800年前南宋詩人楊萬里(1124—1206年),根據(jù)木棉在嶺南的特異性寫下了《三月一十雨寒》詩一首:“姚黃魏紫向誰賒,郁李櫻桃也沒些,卻是南中春色別,滿城都是木棉花”[9],其意是說牡丹花的珍品姚黃、魏紫及果中珍品郁李、櫻桃雖可進貢皇上的極品,都不是應市季節(jié),唯南國的木棉花盛開可供皇上觀賞;明詩人譚湘《木棉花》:“陀螺千萬臂,伸曲欲摩空,天地二三月,江山一片紅”、清廣東詩壇領袖張維屏《東風第一枝木棉》:“烈烈轟轟,堂堂正正,花中此豪杰”“盡眾芳獻媚爭妍,總是東皇臣妾”“丹心要伏蛟龍,正色不諧蜂蝶”“似尉佗,英魄難消,噴出此花如血”等,均把木棉英雄氣概、端嚴不羈的氣質描寫得淋漓盡致。由于木棉花具有形態(tài)、品格、色彩的美,為廣州市民喜愛,于1982年評為市花市樹。黃花崗紀念公園的“黃崗紅棉”為羊城八景之一。
又如榕屬中的榕樹,清初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稱“榕樹棲棲,長與少殊,高出林表,廣蔭原丘,熟知初生,葛之藁梼”來形容榕樹能生長于貧瘠之地,幼苗時與葛藁植物為伴,長成樹后往往高出林層,遮陰寬廣。在嶺南大地廣栽于村前屋后,庵堂寺廟作風水樹、神樹。
再如海紅豆Adenanthera microsperma,嶺南民間喜歡其種子厚大、扁圓、鮮紅,用作裝飾品、紀念品。唐代詩人王維的《相思》詩云:“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支,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還有,荔枝Litchi chinensis為嶺南佳果,也為宋代詩人蘇東坡“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成為千古絕唱。
2)嶺南植物文化營境路徑
古炎坤教授在廣州白云山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qū)的馬尾松Pinus massoniana殘次林林分改造的樹種選配中,就充分考慮了以植物形成的景觀來體現(xiàn)文化意境[10]。以宋代詩人楊萬里《秋山》詩“烏桕平生老染工,錯將鐵皂作猩紅。小楓一夜偷天酒,卻倩孤松掩醉容”的形象,真實描繪了烏桕Triadica sebiferum、楓香Liquidambar formosana與松樹聚居一地的自然群落組成情況,烏桕葉色隨四季變化,與松樹的蒼翠和楓香秋冬的紅葉形成秋冬斑斕的群落外貌。而唐代詩人杜牧《山行》詩“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也展現(xiàn)出了典型的南方秋色山林圖卷。董必武同志在山莊作的“綠樹多生意,白云無盡時”體現(xiàn)了嶺南地區(qū)森林植被的生態(tài)功能:郁郁蔥蔥、層巒疊翠的森林將大量的雨水截留、滲透入土壤巖層,儲藏為地下水,滋養(yǎng)植物,又通過植物的蒸騰作用返回大氣中,伴隨植物的固氧釋碳,形成云蒸霞蔚、白云繚繞的清新美景[11];也進一步從生態(tài)原理上闡釋了白云山的來由。依據(jù)這些古典詩文中對地域特征和文化意境的描寫來選擇植物和構建群落,營造、描繪白云山極其詩情畫意和地域特色的植物景觀,取得了顯著的效果。
華南農業(yè)大學由校友捐獻的木蘭園中,林下種植了灌木杜鵑Rhododendron simsii,營造“子歸木蘭林”的植物景觀。杜鵑與大杜鵑(杜鵑鳥)Cuculus canorus同名,而杜鵑鳥又名“子規(guī)”,在此寓意“學子歸來”,也是嶺南植物文化營境的一個成功實例。
在我國許多古典文學詩詞、散文中有描寫天然的、人工的植物造景,為風景林、園林意境的創(chuàng)造提供了依據(jù),如:
古松配凌霄—陸游《凌霄》詩:“庭中青松四無鄰,凌霄百尺依松身”,青松暗喻古來豪杰多懷才不遇,而凌霄枝條柔軟依附青松生長,兩者相得益彰,隱喻也能與鄰居共處生長良好。
竹子配梧桐,民間諺語“鳳凰非竹米不食,非梧桐不棲”,其意名為“鳳凰村”“鳳凰城”者,要留住吉祥鳥鳳凰,應選配的樹種。
竹子與青松—元結詩:“石宮秋氣清,清氣宜山谷。落葉逐霜風,幽人愛松竹?!?/p>
植物的文學化、藝術化的審美,在園林建設中應該得到足夠的重視,充分挖掘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資源,從繪畫、詩歌、音樂、民俗中尋找素材應用到植物配置中,創(chuàng)造適合當代審美需求的植物景觀。
中國植物文化源遠流長,運用植物營造“詩情畫意”的空間境界,形成突出的東方風格景觀藝術。園林植物文化特別是嶺南園林植物在風景園林設計中的應用前景非常廣闊,還有待進一步的挖掘和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