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楚
認(rèn)識(shí)一座城市,不妨從美食開始。北京,經(jīng)得起這樣的品味。
以畫喻菜。先說洋快餐:白米飯、紅番茄、綠菜花、紫甘藍(lán)……如此調(diào)色板,是水彩畫手法,視覺沖擊難入國人之眼,不說也罷。北京的中餐,卻是淡雅如水墨,細(xì)膩如工筆……
水墨畫——大師手筆
淡淡的鴿子灰的窗飾、淡淡的鴿子灰的座椅、雪白的桌布、雪白的瓷器……只有灰與白,不雜一色,是極雅致的浪漫空間。餐廳如畫,菜品亦如畫。茄子雕刻成小小的花朵狀,花蕊中裹著鮮美的肉餡。湯圓,不可思議的大而圓,雪白瑩潤,輕咬一口,如墨的麻汁緩緩淌出。此時(shí),如宣紙的白、老墨的黑,靜靜地養(yǎng)在白瓷的斗狀杯中,是淡墨的中國山水畫。另有一道清蒸鱸魚,沒有任何裝飾與點(diǎn)綴,只是一尾美麗的淺灰色的鱸魚,靜臥在白瓷盤中,恍然就是一小軸徐徐展開的水墨畫。邂逅在此,有如戴望舒在雨巷中邂逅的那位丁香一樣的姑娘,食后亦有淡淡的清香。
風(fēng)俗畫——市井小吃
地壇廟會(huì)。美食街。味蕾一定要做好充分準(zhǔn)備。最意外的是“撒尿牛丸”,輕咬一口,“吱——”的一聲,湯汁噴出老遠(yuǎn),游人避之不及,如躲炸雷。
南鑼鼓巷。餛飩侯。拳頭大一個(gè)白菜頭,像個(gè)小墩子,穩(wěn)坐在碟子正中,從頭頂澆下芥末汁,就叫芥末墩。用筷子輕輕沿外圍一層一層揭著吃,頗像小時(shí)候玩的游戲。因?yàn)槭请缰坪玫模巳~子難以撕開,只能一口吃下,但覺一股辛辣直躥上鼻腔,另一股直通肺腑,上通下徹,甚是痛快!
北平樓,最正宗的京味在此。
豆汁顏色灰灰的,入口酸酸的,澀澀的,像發(fā)了餿;焦圈像拙手做出的小鐵圈,干干的,硬硬的,焦焦的,既不香,又不甜;炒肝中不見肝,原來是肥腸,湯汁中勾兌著濕淀粉,膩膩的,臭臭的;炸灌腸中不見腸,是面粉做的餅子,炸了吃,吃時(shí)說,這是“炸灌腸”。
請(qǐng)教之下,才知道,這都是老北京人在窮苦年代里苦中作樂的吃食,是憶苦思甜的引子。類似我的家鄉(xiāng),窮苦年代,在無魚的時(shí)節(jié)里,用木頭魚代替真魚上席招待客人。吃時(shí)說“年年有魚(余)”。一條木頭魚往往能傳遍整個(gè)村子。北京的小吃,像久遠(yuǎn)的風(fēng)俗畫,帶著歲月里的酸澀之味。
工筆畫——家常制作
我的姨姥八十歲,算是老北京人了。她喜歡自己手工制作米酒、湯圓、酸菜……早晨起來,廚房里靜悄悄的,姨姥一個(gè)人不疾不徐地團(tuán)著面團(tuán),包湯圓,鍋上微火蒸著雞蛋、山藥和紅薯。安靜的廚房,安靜的廚師,做出來的飯也是清靜的、養(yǎng)心的。隔天姨姥教我做米酒。將糯米蒸熟,撒上酒曲,蓋上蓋子,恒溫下發(fā)酵36小時(shí),全程干凈無菌才能成功。米酒單吃味道有些濃甜,于是大姨姥將湯圓煮開鍋后,將荷包蛋打入,煮熟后盛出,各自碗里加入一匙米酒,米酒的甜潤和芝麻湯圓的甜香、雞蛋的醇香融合起來,絲絲回味綿長(zhǎng)。
大姨姥的飯好吃,耐吃,不膩,我想,是因?yàn)樽龅倪^程中一步一步,認(rèn)真仔細(xì),不急不躁,就像工筆畫,絲絲縷縷皆是用心,始終保持一顆安靜、恬然、沉醉其中的心。
這,才叫活出了日子的味道——地道中國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