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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有個月亮

2018-01-09 05:26
長江叢刊 2017年36期

李 菊

水中有個月亮

李 菊

砰的一聲,暗紅色的防盜門重重地撞在了白色的墻壁上,顫動著,痙攣一般,巷道里熟睡的感應燈驚醒了,睜著惺忪的眼睛惶恐地看著徐紅麗怒氣沖沖地向電梯走去。

“老子操你娘!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徐紅麗身后傳來她老公的咆哮,接著是器物著地時的炸響,好像是涼水杯碎在地上。兩歲的兒子嚇得大哭起來。電梯張開了它的大口,徐紅麗快速閃了進去,躲避瘟疫一般,她重重地點了一下按鈕,門徐徐閉合了,于是男人的咆哮兒子的嚎哭被關在了門外。

夜幕像濃霧一樣從遠處的天邊彌漫過來,街上的燈火也亮了。徐紅麗在人來攘往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剛才憑著一股怒氣沖出家門,但出門后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呆呆地站在熱浪和酸臭味一同翻滾的大街上,娘家肯定是不能去的,雖然父母和自己住在同一座小城,但她不想給他們徒增煩惱。更何況她也不愿意看到父母那副被生活過早壓彎的脊背,弟弟干癟的身子蠟黃的臉。這些都是她的痛,她不敢觸摸;這些也是她的恨。

大街上人聲嘈雜,霓虹燈自顧自地張揚著它那變幻莫測的臉,徐紅麗沿著人行道踽踽而行,轉(zhuǎn)過一個十字街口,她選擇了一條安靜的道路,爬過一段緩坡,就到了“玉龍城”,波光粼粼的玉龍河擁著“玉龍城”款款而去。徐紅麗在玉龍河邊的八角亭上坐下來,身邊不時有半老或大半老的男人挽著千姿百媚的年輕女子呢喃而過,她突然想起了“玉龍城”的另一個名字“二奶城”,她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盯著他們的背影,目光是血,四年前的一幕幕倒逼過來,擠滿她的視線。

吃完中飯,我正在收拾碗筷,躺在桌上的手機唱了起來,我瞟了一眼,張書記三個字在屏幕上凸顯著。我對著衛(wèi)生間喊:“成福來——接電話?!?/p>

“誰的?”

“張書記的。”丈夫提著褲子急急忙忙地從衛(wèi)生間沖了出來,拿起手機“張書記呀,您好!我馬上就過來?!甭曇衾飰阂种d奮,臉笑成了一朵花。

他迫不及待地向門口走去。

“孩子還在發(fā)燒,早些回?!蔽覜_著他的背影叮囑。

下午我?guī)畠喝メt(yī)院打了點滴,燒總算退下來了,晚上十一點多,大女兒剛剛哄睡,小女兒又發(fā)起燒來,小臉蛋燒得像紅紅的火炭,我急得不行,就給福來打電話,打不通,我氣得把電話扔了。抱著迷迷糊糊的女兒準備去醫(yī)院,但又擔心大女兒沒人管,猶豫著,這時手機尖叫起來,我以為是成福來的電話,趕緊撿起扔在地上的手機,喊道:“死哪去了,你不知道女兒病了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得意的笑聲,“你怎么弄得像個怨婦???福來在我這里,我們的兒子才半歲多呢,他也需要父愛啊,你說是不是?”我暈了,趕緊看屏幕,那是一串陌生的數(shù)字,我正要發(fā)飆,那邊的聲音像驚雷一般滾了過來,一字一字在我心頭炸響?!澳悴幌雴枂栁沂钦l嗎?我也是福來哥的老婆啊,用你的話說是狐貍精,是娼婦,福來哥正在帶他兒子睡覺呢,想不想視頻一個?哈哈哈……”笑聲是那樣的刺耳猙獰,我氣得渾身哆嗦,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一樣,說不出一句話。我把手機狠狠地砸在地上,把椅子踢倒了,把掛衣架掀翻了,把梳妝臺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一股腦兒推到地上,嚎叫著,瘋了一般。大女兒躲在床角驚恐地看著我,抽泣著;小女兒暈暈糊糊地睡著了,我把臥室能摔的東西摔完后就直挺挺地倒在床上看著病重的小女兒,心想,死吧!大家一齊死了干凈。

天亮的時候,我終于冷靜了下來,抱起小女兒往醫(yī)院趕。醫(yī)生驚訝地看著我說:“孩子都燒成這樣了,怎么現(xiàn)在才來?”我低著頭淚水奪眶而出,心里痛得針扎一般。

十天后女兒出院了,但燒壞的大腦像被白蟻掏空的大樹,蔥蘢靈動的綠葉一天天地枯萎了下去,只剩下干枯的枝丫。那個聰明伶俐的女兒不見了,悔恨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我的胸口,使我喘不過氣來?;氐郊椅液窟罂?,天色在我的痛哭中慢慢昏暗下來。我坐在沙發(fā)上呆呆地望著冷漠的墻壁,心如死灰,一絲一絲的寒意從脊背上冒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接著是一聲粗重的咳嗽,隨著噗的一聲響,一口濃痰重重地跌落在水磨石地面上。我厭惡地朝大門瞟了一眼。

門開了,成福來走了進來,樣子有些沮喪。渾濁的目光落在我懷里的女兒的身上,“二毛還沒好?”我惡心地轉(zhuǎn)過臉去。

“我給你打電話你總是關機。”

“出去!趕緊陪你兒子去,這不是你的家!”我指著門口冷冷地喝道。

“我哪有兒子?那個婊子養(yǎng)的,跟別人弄出來的野種栽到老子頭上,要老子出生活費,還想逼老子離婚,老子又不是傻逼,難道老子就不會做親子鑒定?”

“這段時間你是去鑒定那個野種了?你干嘛不跟那娼婦結婚?去??!”我逼視著成福來吼叫。

“老婆,別生氣了,男人有幾個不好這一口?我以后不跟別的女人來往就是了,再說這事你也有錯,如果你給我生了個兒子,我也不會出去弄,難道你要讓我斷子絕孫不成?”

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又一次竄上心頭,“放屁!放你娘的狗屁!”我歇斯底里地喊。

冰涼的淚水從我的臉上滑落下來,看著懷里智障的女兒,悔恨的浪濤在心中無聲地翻涌著,孩子你失去了本該屬于你的智慧,如果又讓你失去父親那你在這個世俗的人間將遭到怎樣的欺凌???我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朝著一片狼藉的臥室一步一步地走去。

兩年后為了智障的小女兒能多一個親人照看,為了大女兒能有一個幫手,也為了給成家續(xù)香火,我生了第三胎,老天保佑這回總算生了個兒子,兒子出生那陣子成福來樂壞了,逮著機會就對人夸耀:我那兒子可聰明了!我那兒子可漂亮了!我那兒子可乖了……我也沉浸在幸福中,以為我們從此會過上安寧的日子。

幾米開外一個老男人擁著年輕的少婦向亭子走來,那女人的裙裾驕傲地飛舞著,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徐紅麗不屑地瞟了她一眼,站了起來,在她們擦肩而過的時候驕傲的裙裾擺到了徐紅麗的裙子上,徐紅麗皺了一下眉頭,彎下身子仔細地彈了又彈,滿臉的嫌惡。那女人在亭子里坐了下來,看著彎腰彈拭的徐紅麗,先是杏眼圓睜,接著將酥胸挺了挺,把雙手交叉搭在胸前,身子斜靠在那老男人肩上,嘴角掛著一絲含義復雜的冷笑。徐紅麗抬起頭的時候四束敵意的目光剛好撞了個正著。

徐紅麗扭頭就走,她又一次回到了十字路口,呆呆地站立著,茫然地望著滾滾的車流,傷心和絕望像影子一樣緊緊地尾隨著她,這影子緩緩地流淌著,像一汪水,這汪水從某個確切的地方流來,卻不知要流到哪里去。

徐紅麗突然感到她的腿軟得走不動了,肚子也很餓,這時她才想起自己有兩餐沒吃東西了,她摸了摸挎包,沒帶一分錢。她想,不能再這樣流浪了,得找點東西填填肚子,得找個人傾訴傾訴,找誰呢?找汪敏還是找劉新?汪敏是發(fā)小,她們一起長大,又是同學,但是汪敏家太擁擠,五口人蝸居在不到四十平的空間里,根本沒有她們說話的地方;劉新和自己從初中到高中同學六年,關系很不錯,更重要的是劉新的老公在另一座城市工作,家里只有劉新和不到九歲的兒子,在她家可以無拘無束。于是徐紅麗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劉新家走去,到了門口,徐紅麗抬起右手準備敲門,客廳傳來劉新老公說話的聲音,她猶豫了,手僵在空中,這是第幾次來她家了?她不知道,只知道每次吵架總來她家流淚,她家都被她流成一片汪洋了。自己憑什么老打擾別人?更何況她老公今天回來團聚!更何況自己也不好意思當著別人老公的面哭哭啼啼地揚自己的家丑,再說就算只有劉新一個人在家自己就真的好意思把老公那些不能見人的丑事抖出來?她輕輕地肯定地搖了搖頭。此刻她明白了什么叫痛?什么叫苦?痛、苦,就是埋藏在心底折磨自己卻又不能對人說的那個秘密。徐紅麗僵在空中的手慢慢地垂了下來,默默地站了一會,然后不聲不響地向樓下走去。

從樓洞走出來的徐紅麗神情有些恍惚,迎面吹來的晚風驚擾著她凌亂的長發(fā),黑色的長裙勾勒出她瘦削的身段,昏暗的路燈在她身后編織出一道長長的黒影。她幽靈般慢慢地走著,走過一盞又一盞路燈,走過窄窄的像細腸那樣的巷道,一條像大腸那樣的巷道橫躺在眼前,與走過的小巷構成一個丁字。她猶豫了一下,選擇著腳步延伸的方向。就在這時一個穿黑衣的男人的側影像劍一樣戳進她的雙眸,她的心緊縮了一下,兩條腿像兩段僵硬木頭,動彈不得,她小聲喊著:徐里!聲音是顫抖的,像一縷被風搖晃得驚恐不安的炊煙。那男人停下匆匆的腳步,四顧,發(fā)現(xiàn)沒有其他人,朝她和藹地笑笑?!澳憧村e人了!”說完邁開大步繼續(xù)向前。她這才看清楚這男人的確不是徐里,他沒徐里英俊,他的鼻子不像徐里那樣堅挺,目光也不像徐里那樣炯炯有神,額頭不像徐里那樣寬闊飽滿,只是側影太像了。她雖然知道這個男人不是徐里,但她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死死地拽住了這個男人的脊背,像一束繃直的橡皮筋。很快那個男人的背影在濛濛的夜色中消失了,而她的目光卻穿過沉沉的黑夜,逗留在千里之外那片埋藏在歲月褶皺里的村莊上。

這里是朱家灣,往東看林立的高樓隱約可見,南北西三面無遮無攔地伸向天邊。幾棟七八層高的樓房孤傲地俯視著腳下灰頭土臉的矮屋,塵土飛揚的公路邊泊滿了破舊的卡車和麻木,低矮的工棚前是成堆的垃圾,渾濁的池塘上漂浮著各色塑料袋。我從一輛破舊的中巴車上走下來,穿過塵土飛揚的公路,走向一間低矮的小屋,推開門,屋內(nèi)陰暗而擁擠,一張不足四尺寬的小床就占據(jù)了房間的二分之一,床上凌亂地堆著被子衣服,床邊一張小小的飯桌上蹲著一部打開了的電腦,一顆碩大的頭顱在電腦前沉沉地睡去,頭顱旁邊碼著一疊書,書上有兩桶康師傅,吃剩的康師傅還在微微地冒著熱氣,房間彌漫著五味雜陳的氣息。進門處巴掌大空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雙男鞋。

我走到桌旁,撫摸著那顆頭顱喊道:“徐里?!蹦穷w頭顱動了動慢慢地抬了起來,有些吃驚地看著我:“你來了?怎么沒提前跟我說一聲?”聲音疲憊而興奮。

晚上我們在路邊沙塵彌漫的小餐館上奢侈了一回——叫了四瓶啤酒,一盤牛肉、一盤豆腐,一盤青菜,半只烤鴨,一碗茄子搗蛋。我們一邊享受著美食一邊扯著閑篇,回到徐里出租屋的時候已是晚上十一點了。我已有些醉意,當然我是有意讓自己喝醉的,我歷來膽小,想借酒來壯壯膽。我歪靠在徐里的床頭,夢囈般地說:“好冷。”其實我很熱,我是故意這么說的。徐里說:“可能是酒寒。”徐里抱緊了我。我把臉緊貼在徐里的胸口,說:“我想做你的新娘。”“那當然,這是遲早的事?!薄拔医裢砭鸵瞿愕男履铩!蔽夜虉?zhí)地說。徐里一怔,他不敢相信地看著我,當他確定自己沒有聽錯的時候,他的臉激動得通紅,眼睛噴出熊熊的烈火,他一把把我抱起來,鋪平在床上,我感到有一股強大的洪流咆哮而來,淹沒了我,一個接一個的浪頭把我沖得七零八落,當我的最后一節(jié)骨頭被融化掉了的時候,才從夢幻中清醒過來,我的淚水奔涌而出,徐里用舌頭舔著我的眼淚說:“寶貝,別哭,我會愛你一輩子的!”我哭得更兇了,嗚嗚的哭聲洶涌著沖出喉頭:“我……不要你……愛……我一輩子,我……要你……忘……忘了我?!蔽乙哑怀陕?。徐里抱著我的手顫抖了一下,吃驚地看著我:“為什么?”我沒有回答,只是盡情地哭,不知過了多久,心里似乎也好受些了,嗚嗚的哭聲變成了無聲的啜泣。

我說:“徐里!”徐里默默地點頭,他緊緊地盯著我,急切地等待下文,我卻欲言又止,我在斟酌詞句,想讓自己的話不要過于難聽,但我無能為力,我覺得任何華麗的詞句都難以掩蓋在金錢的淫威下我匍匐著的靈魂。

徐里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說:“說吧,實話實說,不用考慮我的感受,一句話傷不死人。”

“我媽把我賣了?!蔽夜淖懔擞職?。

“賣了?!賣給誰?”徐里滿臉震驚。

“一個包工頭?!?/p>

“他很有錢是不是?恭喜你,你躋身于富人的行列了!你可以當闊太太了!”徐里的額頭上暴怒著青筋,鄙視的目光直逼我的瞳孔。我不由自主地躲閃了一下。

他坐起來抓住我的雙肩,“是你自己樂意的吧?!否則你媽能賣你?明明是自己的心愿,又何必把責任推給別人?”語氣又冷又硬。

委屈的淚水在我的臉上無聲地流淌著,我輕輕搖頭:“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蔽业难蹨I浸軟徐里的心,也浸軟了他硬邦邦的語氣。他把我擁入懷中,輕輕地拍著:“麗,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哀哀地說:“我弟弟得了尿毒癥,只能靠透析來維持生命,他需要換腎,而我們家為了給弟弟治病,早已是負債累累了,去哪里弄錢來換腎。十幾天前有個死了老婆的包工頭托人來我家提親,他說只要我肯嫁給他,弟弟治病的所有費用他全包了,以前欠下的債務他負責償還。我媽媽把我喚回家就是為了這事,前天她在我面前長跪不起,苦苦哀求。為了我弟弟的生命,為了家人的幸福,我不得不背叛你,里,原諒我,我只能用我的貞操來祭奠我們可憐的愛情了,我不能見死不救,相濡以沫也是要前提的,我們相忘于江湖吧,在強大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我們太弱小……”我緩緩地說著,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流向嘴角,又苦又澀。說完,我靜靜地看著徐里,只見他上齒緊緊地咬住下唇,眼里噙滿了淚花,不甘和無奈像一條躲藏在皮膚下的蚯蚓,在他蒼白的臉上扭曲著。徐里突然一拳砸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我算什么男人??!連自己都養(yǎng)活不了,每天關在斗大的暗室里像一只放屁蟲一樣,放著一些不香不臭沒人理會的屁,我不是莫言,我不是賈平凹,我不是方方,我笨拙的手指敲不出黃鐘大呂。愛情太奢侈,我不配,我連玫瑰都送不起哪有錢買腎?那個包工頭算老幾,可是人家有錢!有錢就可以搶別人的女人嗎?!啊——”他語無倫次地吼叫著,嚎哭著。我的心一陣陣發(fā)痛,我緊緊地抱著他,我們的淚流在一起。我說:“你不要自責,文人自古就窮,陶淵明、杜甫、曹雪芹那個不窮?莫言、賈平凹曾經(jīng)也歷盡苦難,只要你堅持下去,說不定你就是中國未來的巴爾扎克。”

整整一個晚上我們相擁而泣,相互舔著淚水。

一絲絲微光從窗外鉆進來,飯桌上臺燈的亮光一點一點地暗淡了下去,我知道分手在即,不舍嚴嚴實實地塞滿心房,我慵懶地靠在床頭上慢慢地梳理著凌亂的頭發(fā),一綹一綹的黑發(fā)飄落在暗啞的床單上,徐里一根一根地拈起來裝進一個白色的信封里,然后捧著信封呆呆地坐著,失落惆悵疊加在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我說:“里,我要走了,你多保重?!毙炖锬攸c頭:“你去找你的江湖吧,我沒給你江湖的能耐,我連一滴水也給不了,祝你幸福,你走吧,忘了我?!毙炖镄笨吭诖差^上,傷感地看著我。我快步出門,就在我掩上房門的那一刻,我的脊梁骨好像被人抽掉了,一種空洞的憂傷在全身蔓延。我向那條像死蛇一樣躺著的灰白的土路走去,感覺身后有一束拉長光線死死地拽住了我,猛然回頭,只見一張毫無生氣的蠟黃的臉定格在了那扇斑駁著歲月滄桑的窗口上,如同一尊雕塑。我的淚水又一次盈滿眼眶:徐里,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背叛。

八點多的時候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車,我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空寂的原野,感覺自己的心比原野更空寂。包里的手機傳來信息的提示音,我趕緊拿出手機,是徐里發(fā)來的短信:

麗,三年來你給我的愛無以回報,我只能默默地祝福你,忘了我吧!踏踏實實地過好你的日子。你說得對,我們太弱小,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我們無力招架,放手也許另是一種美麗,是另一種形式的愛。你不用回信,發(fā)完短信,這個號碼就不是我的了。

我雙手捧著手機一遍又一遍地讀著,徐里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動著,揮之不去……

“想死?。∠沽搜?!你!……”怒罵聲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鉆進徐紅麗的耳膜,她在冥想中抬起頭來,只見一輛大卡車山一樣地聳立在面前,司機從車窗中伸出頭來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她連連說著對不起,司機憤怒地沖著她喊:“對不起有屁用,你尋死啊,擋在那里,老子沒錢陪你。”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路中間,呆頭呆腦的,三三兩兩的行人向她行著注目禮,她想要是真的撞死了才好呢。

司機罵罵咧咧地一踩油門走了,徐紅麗茫茫然地站在路邊,回憶突兀地變得一片空白,不遠處的公園傳來了廣場舞的旋律,她信步向公園走去,在路邊的一條石凳上坐了下來,石凳還殘存著白天烈日的余威,旁邊一棵高大的法國梧桐枝葉葳蕤。樹下的小草有的被無情的腳板踩得斷胳膊少腿,有的只剩下枯瘦的尸骸,讓人驚嘆的是在這些尸骸上又有細小的尖尖的嫩葉站立起來。微風拂過,瘦弱的草莖驚恐不安地顫抖著,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她突然想起了“草民”這個詞,驀地眼前這片小草幻化成了無數(shù)個“草民”。徐紅麗喃喃自語著:“草民”“草民”,卑賤得像草一樣的民,何其形象啊!于是她被叫停的回憶又鏈接上了,她想起了斗室里那個吃方便面爬格子的草民徐里,想起了她那夭折的愛情,想起了不幸的婚姻,一股悲傷涌上心頭,沖撞著她的胸腔,公園那邊華爾茲樂曲一縷一縷地飄來,無視著她的憂傷,她的心更痛了,她想哭,她想喊,但她看見不時有路人從旁邊走過,于是她忍住了,她怕自己的痛苦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她拿出手機敲擊著鍵盤,感到有一股黑色的悲涼從她的指尖汩汩流出:

徐里,一別十年,你在哪里?你還好嗎?當初我對你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相忘于江湖”是那樣的艱難,準確地說十年來我不曾忘記過你,我常常在心里和你默默地交談,向你傾訴我的孤獨,我的思念,我的委屈。當初你叮囑我好好地過日子,忘了你,忘了你我雖然難以做到,但好好過日子我卻是謹記在心,雖然我如此,但我的日子依然過得很狼狽。

今天我那五毒俱全的老公又打我了,我的左臉還在火辣辣地疼,我的肩膀和胸口青紫了一大塊,也很痛,然而更痛的是我的心。你知道我們?yōu)楹未蚣軉??下面我開始嘮叨了,你聽得到嗎?這些話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

今天上午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我打開門只見兩個四十多歲的男女地站在那里,滿面怒容,那男的劈頭就問,“你是成福來的老婆嗎?”我點頭。打量著他們說:“你們找我有么事嗎?”那男的氣咻咻地哼了一句,他們一同進了屋。我一面端茶一面問,“成福來欠你們多少錢?”我以為是討工資的農(nóng)民工。

“二十萬!”男人怒吼著。我吃驚地看著他。女人回到門口關上了門。

“別人把你閨女強奸了,弄大了肚子,給你二十萬,你干不干?”男人氣呼呼地瞪著我問。

我下意識地搖頭,心縮成一團,嚇得厲害,我猜想一定是我那五毒俱全的男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我默默地站著,看著他們。

“我女兒不滿十五歲,才讀初三,你家那畜生就把她糟蹋了,你說她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女人一面說一面流淚。

“讓他殺頭去!讓他坐牢去!讓他把牢底坐穿!”我咬牙切齒地吼叫著。

“你想清楚!是愿意坐牢還是愿意出二十萬!兩天后回信!”男人咄咄逼人地看著我。

說完他們一前一后出了門,臥室傳來兒子的哭聲,我無心理會,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燒。兒子的哭聲越來越微弱了,我猛然感到不對勁,急忙向臥室沖去,只見六歲的二毛將空調(diào)被枕頭壓在她弟弟的臉上,自己則趴在枕頭上,兒子被壓得快要窒息了。我一把推開二毛,順手給了她一巴掌,抱起兒子,二毛嗚嗚地哭起來,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我知道二毛委屈了,她并不是欺負她弟弟,她只是想讓她弟弟別哭,她是一個智障的孩子,我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這個家經(jīng)不起折騰了,需要安寧,需要合力。成福來你為什么不爭氣?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清靜了,我憤怒地詛咒著,但我又被自己的詛咒嚇著了,我知道他不能死,也不能坐牢,他真的死了或坐牢了孩子吃什么?弟弟治病的錢誰來出?欠下的工錢誰來付?也許不是像剛才那對夫妻說的那樣,也許他還沒壞道那個地步,也許那對夫妻是來訛詐,我幻想著,安慰著自己。

我打通了成福來的電話,下午他回了家,我將門關上后,指著他的鼻子壓低聲音罵道:“你這個畜生!你這個強奸犯!”

“放屁,老子強奸誰了?”

我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問那個女孩的名字。遲疑了一會啞著嗓子一字一頓地說:“那個中學生,那個不到十五歲的中學生,人家的父母都找上門了,人家肚子都大了,你敢說你沒有?”

“那是人家愿意的,主動的,她想要一部蘋果手機?!?/p>

成福來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在超市付錢買水果那么簡單,我的肺都氣炸了,順手拿起茶幾上的水杯朝他扔去,他躲閃不及,水杯砸在他的臉上,他從沙發(fā)上彈起來,沖到我面前給了一巴掌,我的臉立刻火辣辣地痛,我拿起茶幾上的水果盤朝他砸去,他揪住我的胸脯給了三拳,一拳落在胸前,兩拳落在左肩。我被他打傻了,連掙扎一下都不會,就那么乖乖地讓他揪著,無助,絕望灌滿我的胸口?!按蛩牢野桑懒司徒饷摿??!蔽亦褡哉Z又像哀求?!澳阕鰤?!”成福來順手一推我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你這個臭婆娘,你是什么貨色當我不知道?你在跟老子以前就沒陪男人睡過覺?你憑什么管老子?老子就是要找個黃花閨女來報這一箭之仇,錢是老子賺,老子愛賠多少就賠多少,總比送給你那拖油瓶的弟弟強?!蔽业男脑诘窝?,順著心尖,一滴一滴,冒著寒氣,殷紅殷紅的。我從地上慢慢爬起來,顧不得身上的痛,向門外沖去,我只想趕快離開這個魔窟。

然而生活給了我太多的枷鎖,我不是我自己的,我只是孩子的母親,弟弟的姐姐,父母的女兒。

命運是怎樣一根無情的纖繩啊,它是那樣深深地勒進我的雙肩!

寫完了,徐紅麗把目光從屏幕上慢慢地收回來,移向遠方,移向濛濛的天際,仿佛在等待什么。一口不知堵塞了多久的氣流從胸腔爬出,爬到喉頭的時候變著了嗚嗚的啜泣,淚水小溪般在她蒼白的臉上流淌。

周圍一片寂靜,跳廣場舞的大媽也陸陸續(xù)續(xù)地散去,偶爾傳來小鳥的啁啾,無邊的寂寞向她襲來,對溫暖的渴望像毒癮一般爬向她的每一個細胞。她順手從腳下的草叢中掐斷了兩根小草,折疊起來放在掌心,自言自語:徐里如果現(xiàn)在也在想念我,感覺到了我在和他說話,就讓我抽到長草吧。然后雙手合成空心,搖著,攤開,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猶猶豫豫地選擇著,睜開眼,低頭,比較,臉上漾過一抹嫵媚的笑。

微風拂過,耳邊沙沙有聲,這聲音是梧桐發(fā)出的,她把目光伸向向那挺拔的梧桐,瞬間這梧桐幻化成了人的模樣,眉毛、鼻子、嘴巴、肩頭、胸脯清晰可見,這樣子像極了徐里,她向梧桐走去,把臉緊緊地貼在了它的胸脯上,溫暖漫向她的周身,她醉了一般微微閉上了雙眼。

“紅麗!”

徐紅麗嚇了一跳,她轉(zhuǎn)過頭來,只見李秀芳站在自己面前,“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跟我聯(lián)系?”徐紅麗驚訝地問。

李秀芳是她高中同學,又曾一起打過工。

“去年來的,我們在老街買了一套二手房。我沒有你的電話,不知怎么聯(lián)系你,沒想到今天在這里碰到你。對了,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我打這里經(jīng)過就順便坐坐,你看這樹的味道多清新?!?/p>

“我怎么一點也聞不到?莫非你想做別墅,想把這棵樹移到你的院子里?”

“哪?。课夷挠心敲炊噱X?”

“你也叫窮?我都不叫窮呢,我每天晚上教交誼舞,一個月大約能掙千把塊錢?!?/p>

“你老公呢?”

“打工去了,我在家?guī)Ш⒆幼x書?!?/p>

李秀芳稍稍猶豫了一下說:“我老公一個月前在廣州看見徐里了?!?/p>

“?。?!”徐紅麗的激動溢于言表,無法掩飾。

“他,他也很有錢,準確地說是他老婆有錢?!崩钚惴家幻嬲f一面窺視著徐紅麗的臉色,有點想說又不想說的味道。

“她老婆是干嘛的,那么有錢?”

“她前夫的錢,她前夫心臟病猝死,留下一大筆錢?!崩钚惴忌陨酝nD了一下,“就是年齡大了些,差不多快要五十了吧?”

一絲落寞從徐紅麗的臉上悄然滑過。

“哦——那他還寫小說不?”

“這個,我不太清楚,我老公問了他,他只是苦笑著搖頭?!?/p>

有一滴冰掉在徐紅麗的心頭,她的心涼了,這種涼意擴展著,漣漪一般。

這時李秀芳包里的手機驚心動魄的喊叫了起來,李秀芳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就回來,就回來。”說完看著徐紅麗說,“兒子催我回家了?!?/p>

“你去吧,我也就回家?!?/p>

李秀芳揮了一下手,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徐紅麗并沒有“就回家”,她突然想起一句詩,“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記得當年老師講這首詩的時候,自己聽得淚眼汪汪,沒想到這首詩成了自己命運的寫照。她在無邊的失落中吶喊著:徐里你怎么也匍匐在金錢的石榴裙下了呢?你也有一個得了尿毒癥的弟弟嗎?你也有一個跪在你面前逼婚的母親嗎?你是因為沒錢放棄文學還是為了文學而委身于金錢?

不遠處的長江轟隆隆地喧囂著,這喧囂與她心中的吶喊彼此呼應。她朝江邊走去,整個長江被荒野包圍著,她如煙的目光漂浮在江面上,遠處有幾顆星星眨著慵懶的眼,一輪月亮從云縫中鉆了出來,沉到江底,有如一團白璧。她舉起一塊石頭向水中那團白壁砸去,江面漫起一團水霧,白璧不見了。她的眼中含滿了悲傷,如漫漫的江水。

她感覺背后似乎有一個男人朝她走來,走得有些畏手畏腳,她在心里冷笑一聲,怕什么,她甚至渴望這個男人勇敢一點,把自己嫖了,她現(xiàn)在需要的是報復,貞操對于她沒有意義了,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就有了一種自虐自戕的快感。

手機像蜜蜂一樣嗡嗡的震動起來,是女兒發(fā)來了信息:媽,妹妹哭了,弟弟也哭了,爸爸出門了,你快回來吧!

徐紅麗站了起來,長長地嘆息一聲。

李菊,咸寧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通山作家協(xié)會理事,通山一中高級教師。長篇小說《守護花開》獲香城泉都第二屆文學大賽金獎。作品散見于《新作家》《參花》《東方女性》等報刊雜志;有多篇散文入選珍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