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圣馬丁廣場群眾大會之后,我的生活便不再屬于私人了。直到1990年6月第二輪選舉之后我離開秘魯,才重新享受到私人生活的快樂———那是我渴望已久的(甚至可以說,英國吸引我的地方是那里誰也不干涉誰的生活,人人都像幽靈一樣)。
那次大會以后,我在巴蘭科街上的家無論白天、黑夜都時刻有人來訪:開會的、采訪的、起草文件的,或者排隊等候跟我、跟帕特麗西婭或者跟阿爾瓦羅談話的。房間里、走廊上、樓梯旁,總有各種男男女女,我常常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那里干什么。這讓我想起卡洛斯·赫爾曼·貝利的一句話:“這并非您的家,您是個野人?!?/p>
由于我的女秘書瑪麗亞·德爾·卡門的工作量很快就飽和了,隨后便有席爾瓦娜,接著是魯西婭和羅西,再后是兩名志愿工作人員阿尼塔和埃萊娜來共同參與秘書工作。于是便在我的書房旁邊加蓋了一個鄰接的房間,以便容納這支娘子軍,同時給我的妻子騰出一間私人的房間。一向用手寫作的我,這時就仿佛在夢里一樣看見這支隊伍開進房間、安營扎寨,接著便運轉(zhuǎn)起來。房間里堆滿了各種東西:電腦、傳真機、復(fù)印機、打字機、電話交換機、新的電話線路、大大小小的檔案柜……
在這間辦公室里,人們從早到晚忙個不停,在大選前的幾周甚至一直工作到黎明。幾步之外就是我的寢室,這使我感到生活中的一切,甚至睡覺等隱私,都變成公開的事了。
我不再能做我一向喜歡做的事。從年輕時起,每當(dāng)我結(jié)束寫作,黃昏時分,我便去各個居民區(qū)轉(zhuǎn)悠:去串胡同;去看晚場電影———那里的破座椅吱吱作響,跳蚤咬得你坐不??;去擠電車和公共汽車———沒有固定方向,只是想了解利馬這個充滿矛盾的迷宮的內(nèi)幕及其人群。近幾年來,我漸漸出了名———更多的是由于我主持的電視節(jié)目,而不是我的作品———因此,外出時不引人注意已經(jīng)不大容易了。而從1987年8月起,無論我去任何地方,不是看到人們圍觀鼓掌,就是聽到人們的噓聲。外出活動時,我后面總是跟著一群記者,加上前后左右的保鏢———起初是兩個,接著是四個,最后是十五六個———這讓一切簡直變成了一場破壞我任何享受的小丑的表演。
實際上,自殺性的作息時間表使我除政治之外沒有時間干別的事,即便偶爾有些空閑,我也不敢干別的事,比如鉆進一家書店(一進去就會有許多人圍上來,結(jié)果就是我根本不能在書店里聞聞墨香,東翻翻、西看看,找些有意思的書籍),或者走進一家電影院(我一出現(xiàn)就會變成展覽,就像發(fā)生在阿利霞·馬基尼婭朗誦會上的情況一樣———那是在市劇院里,觀眾一看見我和帕特麗西婭走進場內(nèi),立刻分成了兩派:一派鼓掌歡迎,另一派吹口哨起哄)。為了看一出話劇演出———何塞·桑奇斯執(zhí)導(dǎo)的《哎呀,卡梅拉》———排練組的朋友們把我一個人安排在了大不列顛劇場的頂層樓座里。我舉出這兩次演出,是因為在那幾年里我總共就看了這么兩場戲。至于電影,如同書籍和戲劇一樣,我本來也非常喜歡,但那幾年也不過看了兩三次而已,而且去看電影簡直像在作案———我總是在電影開演后入場,結(jié)束前退出。最后一次是在米拉芙洛爾區(qū)的圣安東尼奧電影院,剛看了半場,奧斯卡·巴爾比就把我拉出了座位,因為剛剛有人向自由運動組織總部扔了一顆炸彈,還開槍打傷了一個值勤人員。我還去看過兩三次足球賽、一次排球賽,以及幾次斗牛,但參加這些活動都是民陣競選指揮部決定的,為的是讓我泡在群眾之中。
我和帕特麗西婭可以參加的娛樂活動,就是去朋友家吃晚飯,或者偶爾下下館子,而這樣做我們還明知會被人窺視,要做戲給人看。
我常常毛骨悚然地想:“我失去了自由?!比绻?dāng)上總統(tǒng),這樣的日子還要再過上5年。我至今還記得,1990年6月14日,大選的事都過去之后,我在巴黎下了飛機,還沒顧上打開行李,就出門踏上了圣西門大街。這時,一種既驚喜又生疏的感覺彌漫在我心頭,我覺得自己再次成了一個無名的游人,沒有前呼后擁的衛(wèi)隊,沒有遠(yuǎn)近監(jiān)視的警察,沒有任何人能夠認(rèn)出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