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西畔
公司辦公處設在富豐橋,每周三我都要從西三環(huán)趕到南四環(huán)開例會。下了公交之后,穿越人潮涌動車如流水的十字路口,再疾步走過天橋,左轉上十八樓。
去年的北京下了幾場濃墨重彩的雪,大雪過后銀裝素裹顯得分外美麗。不過美麗總是短暫,冷才是如影隨形。根本不用我媽催,我就自覺地早早穿上了秋褲。
賣水果的老爺子就是在兩場雪之后出現(xiàn)的。他頭上戴著年代感十足的狗皮帽子,黑灰色質感的棉衣棉褲,盤腿坐在天橋下面設置的空曠停車處。他的面前常常零零散散地擺放著十幾袋水果,帶著霜痕的柿子,有凍傷的蘋果,和賣相最好的梨子。過了年之后再看他柿子又變成了紅薯。
水果袋子旁邊是一輛二八大杠自行車,后座旁邊是兩個竹筐。再往旁邊兩米之外,經(jīng)常停著一輛白色豪華的寶馬X5。也就是說每天早上老爺子是要自己騎著自行車從郊區(qū)趕往市區(qū),不知是六環(huán)還是六環(huán)更往外,和他一樣蒼老的自行車,沉重的水果筐,迎著北京濃重的霧霾。然后在寒風中凍了一天之后再背對繁華的城市,向繁華之外騎去。
我每次路過都會拎一袋水果,分量都差不多,十塊錢一袋,童叟無欺。雖然賣相一般,但口感的確很好,蘋果香脆可口,幾個準媽媽同事經(jīng)常問我哪買的。我指指天橋,她們會說哎呀是那個老頭子賣的啊,我們不敢買,怕不干凈。我轉頭苦笑,本來就已經(jīng)生活得如此艱難,還要因為寒酸受到各種歧視。
有時候我跟同事調侃,老爺子會不會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把自行車放進寶馬后備廂,然后換上講究的大衣,瀟灑地開車離去。我寧愿事實如此荒唐,也不想真相跟我想的一樣凄涼。
去年下半年有一段時間步入迷茫期,有點渾渾噩噩不知所措。那段時間每天都在看一個應用程序的版塊里北上廣深的年輕人。那里鮮有少年天才或者大牛,畢業(yè)就拿到名企的錄用通知書或者剛一創(chuàng)業(yè)就有人跪著求著要融資。多數(shù)人跟我一樣,畢業(yè)之后迷茫,入職之后徘徊。斤斤計較每一分收入,多少錢用來吃飯,多少錢用來租房,多少錢用來日用,多少錢用來交通,多少錢用于交際,還不敢生病。每一分錢都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數(shù)學能力再差的人也學會了算賬。
單程兩個小時是司空見慣,被上級罵得狗血淋頭是稀拉平常。興趣和工作毫無關系是最常見的矛盾,可是活著最重要。一個一怒之下辭職的小姑娘說,她喜歡看書,于是在北京的小胡同里擺地攤賣書,她說你們要在CBD頂層才能看到的月光,我在這寂靜悠長的巷子里一個人獨占。我羨慕她的勇敢,卻不敢邁出同樣的一步,因為她省略了她邁出這一步的所有辛酸。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與人言者二三。
馬蒂爾德問:“生活總是這么苦嗎?還是僅僅當你是個孩子的時候?”
雷昂答道:“生活總是這樣。”
(丁一凡薦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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