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食蛇記

2017-12-19 09:47周松芳
廣州文藝 2017年12期

捕蟒蛇與吃蟒蛇的開篇

談起吃蛇,必然想到粵人,粵人吃蛇,以蟒蛇開篇,最早記載吃蟒蛇的是西漢的《淮南子·精神訓》:“越人得髯蛇,以為上肴,中國得而棄之無用?!眰€中捕蟒吃蟒,充滿傳奇。

先說捕蟒蛇的傳奇。最早記載捕蟒故事的是西漢楊孚的《異物志》:“蚺(即蟒蛇)惟大蛇,既洪且長。彩色駁犖,其文錦章。食灰吞鹿,服成養(yǎng)創(chuàng)。賓享嘉宴,是豆是觴?!边@是什么意思呢?清人錢以塏的《嶺海異聞》作了生動解說:“蚺蛇,長十丈,圍七八尺。常在樹上,伺鹿過便低頭繞之,有頃鹿死,先濡令濕訖,便吞,頭角骨皆鉆皮出。土人始見蛇不動時,便以大竹簽簽蛇頭至尾,殺而食之,以為珍異?!痹瓉項铈谥v了一個蟒蛇吞鹿,土人得利的故事:又長又大的蟒蛇吞下一頭鹿,卻消化不了鹿角,以至鹿角撐破蛇皮,難以動彈,遂為咱們嶺南先民所獲,美食飽餐不置。不過錢氏據(jù)此又演繹出一段蟒蛇與美女的故事:蟒蛇被鹿角撐破了皮肉,雖然傷重,但鹿肉的營養(yǎng)還是在起作用,以至“養(yǎng)創(chuàng)之時,肪腴甚肥”。此時,若“搏之以婦人衣,投之則蟠而不去,便可得也?!睘槭裁础安詪D人之衣”蟒蛇便束身就擒了呢?錢氏沒有申說,大約這位曾經(jīng)的東莞、茂名知縣,在嶺南待久了,以為人人皆知其故,不必加以詳說。筆者只好再引其他文獻佐證之。據(jù)清人吳震方《嶺南雜記》載:“蚺蛇……性極淫,人卒遇之,取婦女裙褲投擲,蛇以首戴之,俯仰頓挫甚樂,俟其倦悶,即斃之。或投以婦人衣,則亦盤繞不去。”原來蟒蛇是見色忘危,真是活該。對蟒蛇之淫,吳氏在同書他處還補充說道:“蚺蛇性最淫,山中見婦女即追逐之,蟠繞其身,欲與之交媾,以舌入婦女口中。人眾逐之,其去甚疾?!闭嬗幸馑?。

雖然蟒蛇見色忘危,但它畢竟是大家伙,捕起來不似錢氏說的那么容易,還是吳震方說的形象生動又可信:“捕之之法,先釘羅椿數(shù)行,狹僅容其身,壯士持橄欖棍伏其中,出一人于外飏婦人裙褲以招之,蛇望見即昂首高五六尺來逐。人退入羅椿內(nèi),蛇身既巨,到狹處曲折則轉(zhuǎn)身不便,蜿蜒屈伸間,人持棍擊之,且退且擊,數(shù)人迭出,視其首俯地,則無懼矣?!笨吹搅税桑厄蝗菀装?,捕蟒富于傳奇吧。

說完捕蟒的傳奇,該說吃蟒的傳奇了。承上,吳震方說捕到蟒蛇以后,“以葛藤系其頸而牽之,每擊一下,則皮肉縮有一沱,死而血凝,(人)即(誤以為)護身膽也,其力大減,多以亂真。真者乃在腹內(nèi),價過兼金。其肉可食”。原來,蟒蛇不僅美在可以食其肉,尤美在可以飲其膽汁。但吳氏只說了其膽“價過兼金”,并沒有明言何以“價過兼金”,筆者又只好另引文獻,以副讀者之望。明朝鄺露的《赤雅》說:“蚺無棄物。蚺蛇三膽,一附于肝者,止痛;一水膽,白漿,止瀉;一膽隨肉,擊其處則隨至,名護身,最佳,傳辟邪殺鬼,佩之吉祥。肉辟風寒。皮過三十丈者曰龍皮,一端千金;波斯市之為皷,聲震百里?!边@一段,不僅說清了蟒蛇膽的妙用(比吃豹子膽還有用,呵呵),還說清了蟒蛇肉與皮的妙用,真是妙哉。而唐人段公路的《北戶錄》認為蟒蛇牙更有用:“蚺蛇牙長六七寸,土人尤重之,云辟不祥,利遠行,賣一枚直牛數(shù)頭?!?/p>

蟒蛇渾身是寶,卻礙于有動物保護法,如何是好呢?教你一招:學學古人!——養(yǎng)來吃!且看唐段公路《北戶錄》所載:“普安州有養(yǎng)蛇戶,每年五月五日即擔蚺蛇入府,只候取膽。余曾親見,皆于大籠中藉以軟草,盤屈其上,兩人舁一條在地上,即以十數(shù)拐子從頭翻其身,旋以拐子按之不得轉(zhuǎn)側(cè),即于腹上約其尺寸,用利刃決之,肝膽突出,即割下其膽,皆如鴨子大,曝干以備上貢,卻合內(nèi)肝以線合其瘡口,即收入籠舁,歸放川澤?!鄙酝淼谋彼稳隋X易《南部新書》也有類似的記載:“蚺蛇膽,雷、羅州有養(yǎng)蛇戶,每年五月五日,即檐(擔)舁蚺蛇入府,只應取膽。”就像現(xiàn)今提取熊膽一樣!

大約后來蟒蛇被吃得日漸稀少,或者捕得特別巨大的,野人便以為龍。如明代蔡汝賢在其《嶺海異聞》中記載:明弘治間,有一內(nèi)地商船前往越南,泊舟北部灣,派人伐山取柴,發(fā)現(xiàn)一條七尺蜈蚣,與巨蛇斗于山下深潭。蜈蚣是蛇的天敵,結(jié)局當然是蚣蛇相斗,商人得利。眾人將蛇費勁拖出深潭,“剝其皮,厚如黃牛之革”,“輟薪載蛇以回舶”,連柴火都不要了,所謂得蛇忘柴也。當?shù)氐膸X南土人看見蛇皮,問從哪里捕得,愿賣否。舶主斗膽說了個數(shù):“五十錠黃金吧?!蓖寥水敿锤犊?。又問蛇肉多少錢。船主見對方如此大方,便順勢加價:“一百錠黃金吧?!睕]想到土人也不討價還價。交易完畢,船主自以為大賺,沒想到臨行反被土人得了便宜還調(diào)侃了一番:“漢兒不識寶耳,是乃龍也?!庇眠@龍皮制鼓,聲聞二十里,一張皮蒙七只,一鼓值百金,這交易難道不劃算?龍肉干還更可大賺一筆!

說完這段故事,蔡氏煞有介事地說,這龍皮啊,可以制扇。并引經(jīng)據(jù)典地說,《開元天寶遺事》有記載:“元寶家有一皮扇子,制作甚質(zhì)。每暑月宴客,即以此扇子置于坐前,使新水灑之,則颯然風生。巡酒之間,客有寒色,遂命徹去。明皇亦嘗差中使去取看,愛而不受。帝曰:‘此龍皮扇子也?!?/p>

粵西一帶,特別是荒僻的土司之地,確實有稱大蟒蛇為龍的:“西粵土司,凡蚺蛇過三十丈者皆稱龍!其過三十丈者曰龍皮,一端千金,波斯市之為鼓,聲振百里?!?/p>

唐宋大開吃境

唐以前,關于粵人吃蛇,主要記載吃蟒蛇的事,大約蟒蛇目標大,相對易捉,肉多皮厚膽好,且無毒,不比小小的毒蛇,捉既不易,吃起來也麻煩——后來蛇羹的大風行,那是靠了鐘鳴鼎食的江孔殷太史下了大本錢的(后敘)。唐人吃蛇,我們可能會想到柳宗元的《捕蛇者說》,其實那不過“臘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瘺、癘,去死肌,殺三蟲”,是藥用非食用。真正談到食用的,是韓愈的《初南食貽元十八協(xié)律》,中說“我來御魑魅,自宜味南烹”,但“惟蛇舊所識,實憚口眼獰。開籠聽其去,郁屈尚不平。賣爾非我罪,不屠豈非情。不祈靈珠報,幸無嫌怨并。聊歌以記之,又以告同行”,還是不吃為妙。而房千里的《投荒錄·嶺南女工》顯示,蛇已成粵人的家常便菜,而且由婦女操刀斬烹:“嶺南無問貧富之家,教女不以針縷績紡為功,但躬庖廚、勤刀機而已。善醯醢葅鲊者,得為大好女矣。斯豈遐裔之天性歟?故偶民爭婚聘者,相與語曰:‘我女裁袍補襖,即灼然不會,若修治水蛇、黃鱔,即一條必勝一條矣。”

唐代不僅有嶺南人吃蛇的記載,更有嶺南人吃蛇羹的記載,那與早年捕蟒蛇大塊吃肉是不同的了。如釋貫休《送人之嶺外》說:“見說還南去,迢迢有侶無。時危須早轉(zhuǎn),親老莫他圖。小店蛇羮黑,空山象糞枯。三閭遺廟在,為我一嗚呼?!贝蠹s羹食法,在嶺南比較流行,比如不乃羹與抱芋羹,就常為后人引述。不乃羹見載于唐人劉恂的《嶺表錄異》。作者不先說羹如何做與如何好吃,而是先定性:“交趾之人重‘不乃羮?!笨磥泶烁缓唵?。其次才說做法:“羮以羊鹿雞豬肉和骨同一釡煮之,令極肥濃,漉去肉,進之蔥姜,調(diào)以五味,貯以盆器,置之盤中。”這種濾去肉汁的羹,約略似于我們今天的高湯,不過高湯一般不用羊、鹿,也沒有這么肥濃而已。而更奇的不在怎么做,而在怎么飲:“羮中有觜銀杓,可受一升。即揖讓,多自主人先舉,即滿斟一杓,納觜入鼻,仰首徐傾之,飲盡傳杓,如酒巡行之?!痹瓉碓蹅儾糠謳X南先民,是像勸酒一般,傳飲羹湯。注意,是用鼻飲,不是用口喝!而且飲這種不乃羹,就像請客喝酒,飲羹與喝酒都是手段,目的是通過請客——“不乃會”——達到辦事的目的:“吃羮了,然后續(xù)以諸饌,謂之‘不乃會。交趾人或經(jīng)營事務,彌縫權要,但備此會,無不諧者?!?/p>

當然,最有故事的,還是蛇羹,特別是到了宋代,發(fā)生了一單致命的蛇羹。這是南宋人朱彧在其《萍洲可談》中記載的,而他的記載,又是基本可信的,四庫全書的編撰者就評價說:“所記土俗民風、朝章國典,皆頗足以資考證”。他寫道:“廣南食蛇,市中鬻蛇羮,東坡妾朝云隨謫惠州,嘗遣老兵買食之,意謂海鮮,問其名,乃蛇也,哇之,病數(shù)月,竟死?!边@么嬌弱的女子,怎么受得了如此的驚嚇呢?話又說回來,朝云也太嬌氣了一點。這種蛇羹,應該就是今天市面上的水蛇粥。水蛇粥滋陰清熱,是很受人歡迎的。不過這“蛇羹”雖然“致命”,但從另一角度講,以朝云的魅力與號召力,倒是足以為嶺南食單增艷了。

如此大開吃境,使偶爾一來的外國人都得以留意到。意大利人鄂多立克前往東方游覽,約1322年左右到達廣州,在談到廣州吃蛇的見聞時說:“這些蛇‘很有香味并且作為如此時髦的盤肴,以至如請人赴宴而桌上無蛇,那客人會認為一無所得?!边@應當是外國人對廣州人食蛇的最早記錄。差不多同一時期,即14世紀20年代在中國生活過三年的方濟會修士弗雷爾·奧德里克,也見過中國人吃蛇,也有類似的記述:“蛇肉有一種奇異的香味,是一道非常時興的菜肴,如果宴客的酒席上少了蛇這道菜,就說明主人缺乏誠意?!倍袊说挠涗泟t早得多了。

抵明代,蛇羹更成官家的席上之珍。如明謫官徐聞典史的明代大戲劇家湯顯祖,在《邯鄲記》第二十五曲《召還》一開場就唱了一曲《趙皮鞋》:“出身原在國兒監(jiān),趁食求官口帶饞。蛇羹蚌醬飽腌臜,海外的官箴過得咸?!鼻宕膶W家沈德符也有一首《本爾律先生之官粵西奉送三律》詩寫到蛇羹:“廿載清曹剖郡符,傳聞粵嶠太崎嶇。已知毒霧終朝有,較似浮云蔽日無。蛋戶馬人謠宦跡,蛇羮鷸醬餉官廚。漓江定有追鋒召,不擬浮湘憶左徒?!?/p>

豪氣縱橫食蛇客

真正開辟吃蛇羹的新時代新境界,在某種意義上表征了“食在廣州”的,是晚清民初的南海籍進士、入了翰林的江孔殷太史。詩人胡子晉有一首《廣州竹枝詞》:“烹蛇宴客客如云,豪氣縱橫自不群。游俠好投江太史,河南今有孟嘗君?!弊宰⒃唬骸澳虾=脊房滓蠹液幽?,甲辰通籍數(shù)月后回里,以庖人善烹蛇,約謝侶南、學博、彤熙及余為蛇宴。爾時食蛇風氣未大開也,今二十年矣。太史性喜客,客多投之,一時有孟嘗之稱。”

江太史的蛇羹宴有多豪呢?他的十三公子著名的南海十三郎江譽镠有最權威的描述,并具道其原委:

編者又曾詢余先父蛇宴友人,始于何時,余以蛇宴之始,自余生。余誕于1910年3月3日,即庚戌年元月20日,生于巳時。巳時屬蛇,故以蛇宴客,均邀侍側(cè)。制法之法,雖未失傳,而關于制蛇之李才,今在恒生銀行為廚師。然制蛇一席,非七八百金,不得佳味。蓋制蛇需云南火腿、北菇、冬筍等材料,龍鳳會又需用雞約十頭,但雞湯不可過濃,濃則奪蛇味,且純用豬膏,不用生油,方始芬郁。今市上售蛇者,多用味粉及豬骨湯,殊不矜貴。食蛇更需菊花、檸葉、元西、薄脆作配品,菊花以風前牡丹為最美,蟹爪次之。風前牡丹,港中世好原有花種,如利銘澤世兄、楊萼輝世兄,戰(zhàn)前利園山及蔭廬有此菊種,尚有藍卷帶、九月紅菊種,紅白藍三色,恰為英美法中國旗;白菊藍菊均可食,惟紅菊則味苦。然聞好友經(jīng)戰(zhàn)后,已無心栽菊,且港地覓塘泥不易,種菊之難可知,至花種尚存否,則不得而知矣。至蛇羹需邊爐窩煮食,始覺解寒。蛇膽酒又需以熱雙蒸先開,混入凍酒,始有真味。蛇皮亦可食,且美滑可口。餐蛇而談社稷,可見用意不只視為補品,喝蛇酒,又有逐鹿山河意,借酒消煩惱。先父晚年信佛,已戒殺生,故不啖蛇羹廿年有多,而近年市上,紛紛以太史蛇羹號召招徠,實則不及昔年所食者遠甚,更惜材料,舍北菇而用云耳,棄冬筍而用花膠,湯味又不夠濃,只以價廉博多客而已。

此文原載1964年2月19日香港《工商晚報》,今收入香港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小蘭齋雜記·小蘭齋主隨筆》,所引文字見于書第87—88頁。

月旦的《念萱室談薈:粵人食蛇》,也以其身歷聞見,說明太史蛇羹并非橫空出世,而是厚殖于嶺南深厚的食蛇文化土壤:

余幼居粵時,初不聞粵人食蛇,至清光緒中葉,乃始聞之,然亦未敢嘗也。蓋粵之食蛇,亦不過近來廿余年中事耳。迨入民國,余見食者甚多,且恒稱其有祛風除濕之功,故遂試食之。既食之而美,則每至食蛇之時,輒思一染指焉。食蛇者例于冬至后立春前,蓋一交春則無人食之矣。烹蛇者另有專門廚司,去其骨務盡,蓋其毒在骨,誤食之輒斃,故烹調(diào)不能茍且從事也。其初系三蛇,后復增一條為四蛇。三蛇者,一名金腳帶,其皮紋黃黑相間,如角帶然;一名過樹溶,言其經(jīng)過之樹則溶化了;一名灰里,其色黑如灰色然。此三蛇系管人身上中下三焦。嗣又增一蛇,兼理上中下三焦而貫之。食蛇者最重其膽,價亦最昂。其膽按月增減,如一月即重一錢,至十月膽重一兩,為最滿足之時。

博學多識,且曾三履粵地的徐珂,不僅對新時期粵人食蛇之興,給出了具體時間,還對國人食蛇之淵源,大加推溯:

癸卯季秋,遇王雪澄丈于汪鷗客席次,年七十九矣,猶健步,神明不衰??v論肴核,及于蛇,為言在廣州時嘗食蛇。光緒二十九年(1903)以還,食蛇之風始大盛。食者必以正三蛇同食,不得缺一,謂可以養(yǎng)生。正三蛇者:一、過樹云,益上焦;二、番頭薯,益中焦;三、金腳帶,益下焦。食之法,切蛇肉為片,不使微有血,烹熟,投之沸水之鍋,鍋有他食品,與菊花鍋之他食品同。凡設宴于家者,食蛇一次,輒費銀幣三四十圓。蓋治蛇有專庖,需厚酬。正三蛇悉具,曰一副,值三四圓。欲得最不易致之曰三棕線者,且須五六圓。南海有一鄉(xiāng)曰大荔墟,為蛇市,鬻蛇之值,歲可十余萬金。其三君叔儛時亦在座,繼嘗曰,正三蛇及三棕線外,可食者猶十余蛇。凡蛇之膽且皆可浸酒?!蹲髠鳌罚骸皡菫榉怩归L蛇,以薦食上國?!薄稌x書》:“蛇豕放命,皇斯平之?!庇魃邽楹θ酥镆玻艘嘤袨槿怂持畷r耶。

風氣所開,食蛇羹遂成高雅風尚之事,咨嗟俯仰,屢形篇章,胡子晉而外,又有梁觀海《蛇羹》詩曰:“繁霜點點下東籬,驛客心情被菊知。漫說燒鵝(自注:古井燒鵝,頗可口)風味好,蛇羹不敵五羊思。”——蛇羹之于粵人,猶如莼鱸之于江南人。我們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盧叔度先生一次游完肇慶鼎湖山后,回到廣州,到著名的南園酒家吃蛇羹,心情一爽,即寄情于詩:“韜我斬蛇劍,袖我屠龍手。原作向平五岳游,長醉中山千日淚。沽酒南園家,膳人善治蛇。夏后食龍醢,況爾么么耶。利刃如霜刺蛇腹,摘取蛇膽澆蟻綠。龍肝鳳臆羞寒菊,嗚呼!方今蛇虺尚滿山,宰天下當如此肉?!?附帶說一下,敝系當年的教授們,除盧叔度先生外,好蛇羹者多有。特別是解放初期,生活安定,教授待遇高,每月發(fā)了工資,“董每戡、詹安泰、葉啟芳等老師,往往呼朋引類,到槳欄路‘蛇王滿酒家,共進蛇羹。那美味的蛇肉,自然成了他們增進友誼的催化劑”。但在后來的反右運動中,也成了董每戡催命劑:“有人指出他以‘蛇王滿為基地,有組織有預謀反黨反社會主義。參加過蛇宴者要背靠背互相揭發(fā),沒參與者則捕風捉影?!倍壬鷱拇烁鎰e教壇,雖然“文革”后被學校接回,但不久即溘然去世。

最為詩興大發(fā),歌以長篇的,當屬黎澤闿的《食蛇羹行》:

百蟲為蛇為最毒,今夸珍味烹果腹。不知染指先何人,直以身殉朵頤欲。嶺南九月秋風高,蛇蟄不動蛇易捉。知毒在牙去其牙,甘乃在膽美在肉。翻新食譜羹三蛇,道是屠龍炫市鬻。一蛇灰質(zhì)頭如匙,一蛇金章黑帶束。一蛇巢樹橫空行,不翼而飛過鳥速。三蛇于病通三焦,云治風痹愈麻木。蛇膽懷寶蛇喪身,人饗寧畏毒牙觸。蛇人捉蛇等捉蟬,蛇亦蟬善帖然服。蛇不噬人人食蛇,剝皮剔骨殺何酷。鸞刀飛縷絲抽銀,龍髓截肪饌瑩玉。煮共鳥雞與斑貍,味絕清腴帶濃郁。細紋貝柱鮮斫瑤,異品窩麻碎噉腹(腹魚俗稱鮑魚以窩麻產(chǎn)最美)。薄添菌筍尤脆甜,黃韭青蔥雜白菊。肉食敢忘膽嘗苦,眾苦獨甘可酒漉(凡膽皆苦獨蛇膽甘)。珠囊剖破瓊漿寒,杯瀝玻璃照人綠。酒氣還仗膽氣豪,一杯飲罷一杯續(xù)。菊花秋艷蛇羹香,此味珍奇嶺南獨。嗚呼!觸蛇之牙能殺人,蛇之肉能健身,蛇膽療疾功尤神?;洀N烹蛇具手法,不數(shù)熊掌猩猩唇。鴆酒止渴古所誚,蛇羹入饌今所聞。龍虎會合有時遇,今我蟄太思風云。

嶺南蛇羹及其烹飪之美,于斯一篇盡矣!正是在這種詩意的境界引領之下,廣州的吃蛇,在二十年代末陳濟棠主粵之后迎來了第一個高潮,款式由蛇羹而蛇絲、蛇片、蛇衣、蛇脯、蛇肝、蛇丸(球)、蛇丁,技法燴、炆、炒、釀、扣、燉、紅燒、拼伴、扒、焗、炸眾彩紛呈。至抗戰(zhàn)勝利后,則蛇餐與蛇宴并舉,酒家與專門店共榮,到處呈現(xiàn)出一派豪吃海吃的架勢,漸漸達至廣州吃蛇的最高潮。在此期間,《粵風》1936年第2卷第2期有一篇記者采寫的《食蛇樂志》,對粵人吃蛇,作了一個總結(jié)性的交代:

粵人食蛇,注重配材料,斷無白煮熟即食。普通制法,先將蛇用瓷或瓦片開肚取出生膽,棄去腸臟;次用水將蛇肉略煮熟,退骨(據(jù)云最毒系骨,不可不揀凈)拆為絲。又將嫩雞亦略煮熟退骨拆絲,加入冬菇、金腿、白花膠等,亦切成絲,與蛇肉絲、雞絲同烹調(diào),燴至火候適宜,食時再加檸檬葉。尋常食者多取此法。至于蛇皮切絲加入同燴,在食者之好惡,無關于味。好之者則謂蛇皮爽脆,惡之者則謂金腳帶蛇皮其形可怕,既無關于味,不如棄之,無非心理作用焉。

惟粵人于養(yǎng)身滋補,謂蛇膽能祛除風邪等病癥,又加以肉味佳美嫩滑,焉得不視為寶貴之食品,盡人皆然。有人云將蛇腥略剖開取出膽,能數(shù)日不死,故售蛇人往往以此欺人,先取膽別售,而以魚膽填補,則購蛇而食者,雖當面視售蛇人剖膽,而不知不覺已受其騙矣。

至于是否將蛇剖腹先取膽另售,記者尚未得有確據(jù),不過人云亦云而已。惟破蛇膽取汁沖以半熱酒和勻飲之,確能祛除風邪,見效者眾,非記者個人之阿好。然而食蛇者,尚有煮熟退骨后不拆絲,而切成塊件,與花貓(又有呼之為豹貓)或果子貍切塊同燴,味亦可口。但食者心理作用,如加蛇皮同燴一般,似未得大眾化也。更有以先出水喂透上湯魚翅,用蛇肉拆絲同燴,若爛雞魚翅無異,食之更覺甘飴??傊呷獗旧砑扔屑盐?,非他種海產(chǎn)物靠他物之味相助可比。各種配制烹調(diào)無不咸宜,故嗜食者日見其眾矣。

據(jù)老于食蛇者,謂蛇于夏秋令,每夕由蛇穴出向吸露水,此系居最毒時間,萬不宜食。但交冬令,蛇畏寒,深藏穴內(nèi),毒氣已消,故食蛇者均在冬季。至食蛇者必須三種,名為一盒,可祛人上中下三部身體之風邪。一種身帶青色,倘持其尾,該蛇伸直能作一字形,且由此樹伸直可纏至他樹,俗呼過樹庸,系祛人身上部風邪。一種身帶黑色,其頭能扁若湯匙,俗呼烏肉,或飯匙頭,祛中部。一種身帶黃黑精間線,俗呼為金腳帶,能祛下部。三種有否正式名目,記者懶于檢書考證,只有隨俗呼之,大雅之譏在所不免也。

食蛇者于三種之外,又有用水蛇,或一種金錢豹蛇,(以其形象呼之)煮熟拆絲加入同燴。大約供敷老饕而已,無所取義也。計兩粵食蛇者日見其眾,故捉蛇與販蛇者亦日增加,所謂救濟農(nóng)村,不無稍有裨益,更可借此以鏟除毒物,一舉而兩善備焉。雖每年所值金錢無多,加以價值既昂,且配制材料均屬奢侈品,非尋常人可能嗜食。然其所配之奢侈品,尚系國貨土產(chǎn)居多數(shù),勝于魚翅燕窩。魚翅除瓊州尚得少數(shù)外,但價值亦昂。尋常所用以舶來品居最,若燕窩則直屬舶來品無可諱矣。

粵人食蛇風盛,也引起了外人的關注;日人安藤盛的《華南雜景》也談到粵人的吃蛇:“說起蛇肴,我們惟有啞然。在中國有毒無毒的蛇有一百余種之多,而不論哪一種都可以巧妙地加以烹飪而登諸筵席?!?“雪廬雜談”《廣州的飲茶與吃蛇》則說:“據(jù)說全廣東省的蛇已經(jīng)吃完了,現(xiàn)在吃的是從廣西云南來的?!?梁岵廬《粵西風土人物散記》則具體描繪了這種場景:“利之所在,鄉(xiāng)人每輕性命,搜捕山谷中,市諸商賈,名曰山貨。當抗戰(zhàn)前,水道大通,往來邕梧,輒見汽船之上,蜿蜒蛇籠者,皆是物也?!?其次,這還只是戰(zhàn)前的情形,抗戰(zhàn)勝利后那種畸形繁榮情景之下,野生蛇即使外求也不夠,得食用水蛇,食用養(yǎng)殖蛇,甚至以蟾蜍肉替代攙雜使假等,那才是粵人食蛇的真正狂熱時期。

風氣之下,蛇羹的身價也日益看漲,漲到令人心驚。如《申報》的特別報道《南國初寒》說:

高貴的酒樓,更早就為高貴的人士準備好了什么“菊花會五蛇”“御寒生”“龍虎鳳大集會”之類的名貴菜色,這正好圍爐煮酒,借以消寒。所以嚴冬到來,各大酒家無不利市百倍,雖然“蛇羹”每席動輒百數(shù)十萬元,但在大人先生們的眼里,亦算得什么?根據(jù)市稅捐處的調(diào)查,每月各大酒家消費的數(shù)量,總額在一億三千萬元以上,這龐大的數(shù)字,也不可謂不驚人吧!

此外,上海的《群言》雜志還報道了其他媒體罕及的汕頭食蛇的新興景象,值得附記于此:

汕市最近出現(xiàn)了一種新行業(yè),每日街上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許多賣蛇人,手提蛇籠,沿街叫賣。而許多三月不知肉味的市民,因蛇價遠比豬牛肉價為低,所以紛紛向他們購買;通常每條二三斤的蛇,售價只十五萬元至二十萬元,但豬肉一斤便要二十七八萬元。由于蛇的銷路好,捕蛇的人便慢慢多起來,有遠從饒平、豐順等山搜捕來汕應市的?,F(xiàn)在汕市吃蛇人,已民不只是從前的富商巨賈,一班貧民們也吃得起了,許多人用以煎稀飯,或則以之煮湯,炒生果,不像過去富戶們那般講究。

上海故事

粵菜在上海大放異彩,是在國民革命軍北伐進入上海,食蛇羹的形成風尚,也在此時。剛開始報章是以志異的形式宣揚著:

此次革命軍來滬,其中有不少廣東人士,記者與彼等交接時,輒乘間叩以粵土之風俗人情,據(jù)其所言有足異者。

粵省食蛇之風迄今未衰,惟此品不登于正式筵席,而可于普通菜館求之。所用以同煮之蛇,非一而三,謂能互相克制,使成無毒。蛇汁肥美,加入香菌、簟筍、火腿等,愈覺甘香可口,嘗之別無腥味,只能辨其絕鮮而已。既飲蛇汁之后,體內(nèi)溫度每感增高,睡后出汗醒,時取內(nèi)衣驗之,即可見其上隱隱著有紅色之痕跡,越日始無。殆蛇汁輸入體中排泄所致。據(jù)粵人云,蛇汁足以愈疾,有益而無害,惟外省人每戒不敢嘗也。

其實,早在1926年冬天,以粵南酒樓為代表的粵菜館,已經(jīng)在《申報》上大做“竹絲雞鮑魚會三蛇”的廣告:

竹絲雞鮑魚會三蛇:有意想不到之效力!每碗售洋一元。竹絲雞鮑魚會三蛇,為粵菜中之珍品,非僅供口腹之欲而已,實可袪除一切宿疾。如風濕酸痛腎虧體弱,食之均有奇效,且能滋陰補陽,為冬令適宜之食品。本樓運到多種,新鮮味美,足快朵頤。茲定陰歷十月十六日起售。特先露布。

而且粵南酒樓把三蛇羹當作其招牌,連續(xù)數(shù)年在《申報》投放廣告。如1927年11月13日在推介了其“星期美點”之后說:“鮑魚竹絲雞燴三蛇,每碗一元二角?!?928年11月25的廣告說:“菊花盛放,三蛇肥壯,本樓運到,補品大王!”由此可見三蛇羹的食界地位,是臻至極致了;1928年12月2日廣告更說:“君欲健康嗎?我有五蛇羹!冬令之食品,為補身頂瓜瓜!”到1929年,其11月3日的廣告,則又添加一味更難得的金錢豹蛇,堪稱補品王上之王:“星期日三蛇龍虎會宰大金錢豹蛇,補品大王!”

其他酒家也紛紛跟進,不遑多讓,紛紛在《申報》打三蛇羹廣告。如1929年12月4日、11日四馬路望平街南園酒家的秋冬滋補廣告說:“秋將去時冬將至,諸君補身須及時。小園燉品非眾比,懇請駕臨一試之:肥大金錢豹、三蛇龍鳳會、蟲草燉水鴨、花膠燉乳鴿、淮杞燉烏雞、原汁牛精、鳳足小瑞、燉海狗魚?!蓖幩鸟R路平望街的梅園酒家1929年12月3、4、11日也連續(xù)刊登其“應時新饌”廣告力推蛇羹:“三蛇龍鳳會,三蛇會果子貍,會肥金錢豹。上列三種應時新饌均系用北洋唇膠、巖城鮑魚、竹絲雞、水鴨、竹蓀、蛤蚧等配合,其味鮮美絕倫,且有補身增血、強筋舒絡、追風袪濕等特殊功效?!闭媸窃阶鲈骄F。又有四馬路丹桂第一臺對門的燕華樓1929年12月11日的廣告也說:“原盅滋補燉品:杏元燉山瑞、三蛇龍鳳會、肥大果子貍、冬蟲草燉雞、淮杞燉白鴿……”

民國食品大王冼冠生的冠生園的廣告,開始還算低調(diào):

冠生園飲食部之三蛇:南京路畫錦里西首、冠生園食品公司二樓飲食部,最近新從廣東運來大批黑肉蛇、過樹榕、金腳帶等三種名蛇,連日前往飲蛇膽酒、食蛇肉者頗多,據(jù)一般食客,均贊美該酒功效之大,有袪濕、益中補體之力量,而蛇肉與竹絲雞會制之龍鳳會,尤屬鮮醇無匹,洵為冬合之唯一補品。聞該龍鳳會,每客起碼一元,每日極為暢銷云。

到后來則擺譜說:“閑情逸致,其樂融融。仲冬天氣,晚菊花綻,三蛇酒香。欲遣逸興,惟有到南京路冠生園總店二樓飲食部。飲蛇膽之酒,賞小觀園所陳列之名種晚菊,食著名竹絲雞會三蛇之龍鳳會……雖南面王不如也!”大有食蛇羹舍我其誰的氣概。

以上只是略舉數(shù)例。廣告轟炸之下,社會反響也見了出來,其表現(xiàn)之一,是能文的消費者在替你打廣告了。如焉之的《山瑞:冬令大補名肴》:“粵人冬令嘉肴,大都非常名貴,而且滋補,像那果子貍、三蛇龍鳳會、龍虎會、山瑞……在上海的廣東菜館門前,這些應時名肴,這時候都用大字標出在大廣告牌上或玻璃櫥窗上了?!?春申君的《上海講座:廣東菜在上海》更是大講特講:“龍虎斗、龍鳳斗、三蛇會、果子貍、雞鮑大翅等幾種,是為補陰的名菜,相傳龍濟光督粵時,日啖此菜,以為親近女色之助;其他如干燒魚翅、紅排網(wǎng)鮑、共和大燕、鳳爪水魚、蟹鉗廣肚、炒廣魷、清燉冬菇、蠔油太牢、炒響螺、炸子雞等等,也特有風味。”

出于對這一新興飲食時尚的追逐,報道便越來越詳盡:

我國廣東省,是以蛇為美肴的地方。近年以來,漸漸通行到了上海,上海的廣東館內(nèi),一到冬令,都以吃蛇為號召,去吃的人,除了兩廣人外,喜歡的人已是不少,所以吃蛇的風氣,已漸漸地普遍了。據(jù)善于吃蛇的廣東人表示,蛇肉非但鮮美,又有去風,去寒,活血,強身,治皮膚病的功效,因此每到冬令,非吃不可,每年被吃掉的蛇,其數(shù)便可觀了。

而且說得津津有味:

廣東人的吃蛇,很是考究。他們所吃的蛇,共有兩種,一種是大蛇,因蛇身上有金錢一般的花斑,稱為金錢豹,大的有七八十斤,我們常在廣東館的門口,見到“今天準宰金錢豹”的字牌,便是吃蛇。一種是小蛇,必須三種蛇合煮,稱為三蛇會,功效卻不如金錢豹的巨大。

蛇肉有三種名稱,同雞合煮的叫“龍鳳會”,同果子貍合煮的叫“龍虎會”,再有一種,便是凈蛇肉的“三蛇會”。

八年抗戰(zhàn)期間,交通阻隔,食蛇不易,報道自然見少。勝利之后,無論廣東還是上海,均掀起新一輪吃蛇高潮。如徐公的《廣東人的吃蛇》說:

廣東人的吃蛇,認為是一種豪華的宴食。這種風氣,上海的粵菜館亦很流行著,每年到了秋天,我們從粵幫菜館門前經(jīng)過,總看見在櫥窗上或者在廣告牌上,用大字寫著,有所謂“龍虎會”乃是用貓來和蛇相配著烹煮。所謂“三蛇會”乃是用三種蛇來相配烹煮。三種蛇是“金腳帶”“過樹榕”“飯鏟頭”,皆是名貴的菜蛇。

由于消費量太大,傳統(tǒng)的越毒越貴的毒蛇,似乎不敷食用,市面上出現(xiàn)了大量的無毒的水生“菜蛇”,疑即今日食用最廣的“水律蛇”;而且還多是人工養(yǎng)殖的:

“菜蛇”,乃是專供食用的蛇,與普通的蛇并不相同,它的特點是身段粗壯而不十分長,產(chǎn)生在淡水的河泊中,受人飼養(yǎng),自成一種集團。在廣東有人以飼蛇為業(yè),正如飼蛙業(yè)一樣。食用蛙經(jīng)人工飼養(yǎng)后,肥大味美,故食用蛇的肥大味美,完全是人功造成的。蛇味之鮮,超過于雞,粵人之所以嗜食,據(jù)云可以治療皮膚病,功效頗靈驗。

在報道廣州吃蛇的盛況時,也不再是餐館風景,而“大街小巷上都有賣的,賣的情形,是以一副兩副論價的,一副就是三條?!薄渡陥蟆犯霈F(xiàn)了《三蛇龍虎鳳》這樣最直接最醒目的標題報道:

桂子飄香以后,菊有黃華的季節(jié),在江南正是陽澄湖上市,而在華南的穗港澳等地,卻是三蛇龍虎會開始應客了。所謂三蛇者,是指金腳帶·飯匙頭·過樹龍三種毒蛇而說。據(jù)說金腳帶補腳部,飯匙頭補中部,過樹龍補頭部。蛇的毒,是從牙床分泌,捕蛇的先把蛇牙除去,蛇便無從放毒了。

烹蛇是先取膽剝皮,去骨拆絲,配著冬菇、石耳、冬筍、火腿、陳皮等切絲拌入清燉。吃時加些鮮檸檬葉絲做香料,每人分小盌而吃,味極鮮美。請客的如果不事先說明,初吃的絕不知道是蛇羹,只贊味道鮮美而已。

蛇膽和酒飲,性甘涼,沒有苦味,功能祛風去濕。把它配制陳皮、胡椒、姜等或浸酒,功用相同。

烹蛇如用果子貍(野貓)、黑肉雞等同調(diào)制,叫做三蛇龍虎鳳大會;亦有單獨清燉果子貍出售,也屬冬令補品。

文章也同樣說到蛇,特別是毒蛇不夠吃的情況,足見食風之盛:

廣東因為吃蛇的每年增加,省內(nèi)的蛇產(chǎn)量減少,近來的蛇多從廣西捕販。有些狡獪的酒家,用水蛇或蟾蜍肉來冒充,味道同樣清美,功能卻不同了。

有些賣蛇肉的,恐怕顧客說他冒充假貨,就從鉛線籃里提活蛇當面來宰,或是宰蛇后留著一些皮未脫盡,證明真實。這是指實全副生三蛇的而說。

吃蛇以后兩三天,身上的皮膚毛管似有很薄的液體泌出,在換內(nèi)衣或沐浴時便感覺到,這就是蛇的祛風去濕的功效。蛇肉飽含磷質(zhì),人體虛弱的吃了很受補益。

當然,關于上海吃蛇最經(jīng)典的記述,或莫過于唐魯孫的《中國吃·吃在上?!?/p>

上海廣東館一到立冬就拿冬令進補龍虎斗、三蛇來號召,先母舅因為在廣東住了幾十年,對于廣東菜特別有研究。據(jù)他老人家品嘗結(jié)果,在上海吃蛇肉,要算虹口的陶陶酒家最為貨真價實,不耍頭。三蛇大會是三條不同的毒蛇,一條叫過樹榕,一條叫金甲帶,一條叫飯匙頭,專門治理三焦?jié)駸釔憾?。如果再加一條貫中蛇,就叫全蛇大會。這條貫中蛇,能把上中下三焦豁然貫通,雖然貫中蛇只有拇指粗細,二尺多長,可是全蛇大會的酒席,比三蛇大會要貴上一倍。據(jù)說這幾種毒蛇,都是廣西十萬大山特產(chǎn)。廣東有所謂蛇行,跟雞鴨行一樣,一到立秋,蛇行的捕蛇專家,就結(jié)伙進山捕蛇了。貫中蛇最少,可是治病方面,必須有貫中蛇效果才能特別顯著,所以不論哪家捉捕到貫中蛇,都要歸公分配。請客吃全蛇大會,在主人來說,算是大手筆的光彩盛典。

筆者在上海曾經(jīng)參加過一次全蛇大會,首先是吃蛇膽酒,堂倌把四只蛇膽扎在一只銀叉上,一個小銀盤子放著一枚帶把銀針,一只小銀夾子。每人面前一杯烈性酒,大半是白蘭地,由堂倌用針把四粒蛇膽扎破,每粒膽在客人酒杯各滴一滴,最后輪到主人。每粒膽要不多不少各刺兩滴到主人酒杯里,于是大家鼓掌來致謝主人,主要此時要對這個堂倌放賞。全桌酒席,不論煎炒烹炸,每個菜里都少不了蛇肉,蛇肉煮熟很像雞絲。鱔魚橫切面還看得出有紋理,蛇肉反而一點看不出來。鼎里是各味俱全,鮮則鮮矣,但是過分駁雜,說不出有什么獨特風味來。蛇會終席,主人宣布,請大家到先施公司浴德池洗澡。人家吃蛇老舉,每人都攜帶換洗內(nèi)衣褲而來,只有筆者是個大外行沒帶,于是讓家里把內(nèi)衣褲送到澡堂子去。等到解衣下池,腋下腿彎,都有黃色汗?jié)n,據(jù)說這就是吃全蛇的功效,把風濕都從污水里蒸發(fā)出來了。 所以請吃全蛇,主人一定附帶請洗澡。筆者因吃全蛇而露怯,雖然事隔四十多年,仍然記得清清楚楚。

最后附帶說一下,因國民政府北伐掀起的海上食蛇時尚,在最富南方革命基因的首都南京,也不遑多讓?!缎侨A》雜志有一篇小天的《廣東人的嗜好:吃蛇肉》,就是從南京的大同粵餐館說起,讓人真切地感受到南京的食蛇風尚:

踏進楊公井的大同粵菜館,首先現(xiàn)于你眼前的,就是放在柜臺旁邊的幾個鉛絲籠子。里面盡是黃黑青各色相間有斑紋的蛇,巨細長短不一,仰著頭,細長的紅舌,乍伸乍縮,一顆顆細小的眼球,亮晶晶對著你,看了委實有點害怕。尤其是置在大籠里的一條粗若碗口大的所謂廣西金錢豹,要不是緊閉在這籠里,誰都不敢正眼相視的。

這些活蛇,并非如在動物園里供人閱覽,它在粵菜館里,猶如陽澄湖大蟹一樣,任憑顧主的選擇,作下酒的佳肴。我們在粵菜館菜譜上,看到“龍鳳會”“龍虎會”等名詞,就是以蛇肉為主的廣東特有的名菜。

蛇王昌就是大同粵菜館里的蛇主人,他本來的姓名是叫李蘇,因為他專以售蛇為業(yè),所以別署為蛇王昌。他并不是一個捕蛇的專家,他是專門販賣粵蛇的。他對于蛇的情形很內(nèi)行,據(jù)他說,能食的蛇都可作菜,大概普通煮食的,有烏肉蛇、過樹榕(龍)、金腳帶、金錢豹、三索線、百步金錢等一類的蛇?;浫耸壬撸瑥奶拼?,迄今未減,且以蛇為菜肴中的佳品。近來外省人食者亦有,不過尚不多見。蛇雖有毒,是人所共知的,但其毒不在身上,而在齒孔間分泌的毒液。如被蛇咬傷,毒液侵入人體的血液內(nèi),因而中毒,若是拔去它的牙齒,就不能咬,那可無危險了。蛇肉無毒,不單是味鮮,且可以治風濕的疾病。蛇的本身愈毒,它的功效愈顯著。凡是吃過蛇肉的,身上必得覺發(fā)癢,所排泄出來的汗?jié)n為黃色,沾在衣上,不易濯去。這就是吃蛇后的特征。食蛇后,會腎力充足,精神健旺,并可醫(yī)治頭昏眼花、傷風鼻塞、腎虧腰痛、手中麻癢等癥,對療治風濕尤有特效。

他一邊說,一邊從籠子里捉出各種的蛇來,一一說明:

“烏肉蛇”,皮色烏黑,而肉亦黑,又名“飯鏟頭”。他發(fā)威時,頭扁如鏟形,性極毒。胃量很大,常吞食同類。他平時直立著前行的。這種蛇多在山腰草叢間,很不易捕捉。

“過樹龍”,產(chǎn)于深山樹林中,肚黃背青,耳細而長。他專依林木間生活的,身體永不著地,躍跳的能力很強,雖然相距一二十尺的樹林,亦能一躍而過。它專以雀鳥為食料。他有一種特性,身體一著地,全身頓時變?yōu)辄S色,還是很稀奇的。

“金腳帶”,身體一節(jié)黃一節(jié)白,和綁腳帶一樣,又稱“女人蛇”。他遇到了人,頭就伏地不動,如畏羞似的。常居在深山的水草中,以蛙為食料,性馴,不輕易噬人;若是給他咬了,即無藥救。

以上所述的三種蛇,食的人最多,因而銷路很廣。每年是冬,在南京可銷五百副(每副三條)。所謂“三蛇會”。就是用這三種蛇在一起烹調(diào)的?!八纳邥被颉拔迳邥?,再加入別種的蛇就成。和雞調(diào)制在一起的稱“龍鳳會”,和貓制在一起的稱“龍虎會”。

南京而外,另一個粵人聚集的重要口岸天津,也可謂念茲在茲;《現(xiàn)世報》的報道說:

到曾滿記小吃,問起他們有沒有蛇肉,說是最近向廣州去采辦了。我想起在香港,這時候,許多酒樓的廣告,都以“蛇羹”為號召了。酒家懸著一張一張蛇皮,嚇煞人的樣子。現(xiàn)在且談三蛇羹。

什么喚作三蛇,原來三蛇是三種蛇的統(tǒng)稱,一種是“飯匙頭”,一種是“金腳帶”,一種是“過樹榕”,將上述的三種蛇,每種捉一尾,合成一副,那便統(tǒng)稱三蛇。

怎么食蛇羹一定要三條蛇才行呢?也是要食蛇的人們不可不知的,據(jù)說,食蛇的意愿,全是在乎那一顆蛇膽上頭,而蛇膽醫(yī)學上來說,是驅(qū)風的。上述的三種蛇,每一種的膽有一種的作用,“飯匙頭”的膽可驅(qū)人身上骨節(jié)的風,“金腳帶”的膽可驅(qū)人身中部的風,“過樹榕”不用說當然是驅(qū)下半節(jié)的風,所以,不食蛇羹則已,要食則非三蛇不可,為的是這樣才可以整個人體的風,完全驅(qū)散。

兩年前在廣東酒家賣過這一味,平常每盅不過四五元,次一點的,八毫一盅也有,足夠三四個人食,這是輕而易舉的,而酒樓的蛇羹所以能夠有人光顧,也正為著這個,倘是自己來弄呢,那便不可同日而語了,平常每弄一次蛇羹,要是有八個人食的話,最少,非三四十元莫辦。弄一窩好的蛇羹,非有十副八副蛇不可!以三蛇為一副,每副約售三元,則單單蛇的本身,便需要三十元,而蛇羹所用的配菜,全是雞肉,和其他名貴的植物食品,故此每次非三四十元不可,而稍為闊綽一點的,則每次蛇宴,花上七八十元,也很平常。

滬上諸家關于粵人食蛇的報道文章,多有談及著名粵籍外交家朱兆莘因食蛇為蛇骨所傷而斃命的軼事,頗值一記?!冬F(xiàn)世報》梁伯英《社會談·談三蛇羹》說:“食蛇最忌拆骨不清,留有小小蛇骨在羹里,等閑可以鯁壞人,前兩廣外交特派員朱兆莘氏,便是食著蛇骨鯁死的,這是食蛇羹的人應注意的一點。”《申報》南宮生《廣東的蛇》也說:“蛇的骨頭殺毒,所以殺蛇之后,出骨務盡,不然,便貽毒于吃蛇的人。以前兩廣交涉員朱兆莘君之死,據(jù)說便是吃到了蛇骨?!薄缎枪狻?946年第6期有一篇大言的《食蛇秘訣》則說為毒蛇骨所斃的是另一個更著名的粵籍伍朝樞:“伍朝樞是吃蛇吃死的,不知道的人,以為他是吃了毒蛇,中了蛇毒,所以才出這個毛病,其實不然。我們假使不明醫(yī)藥,不識烹調(diào),那么就是吃鱔(曲鱔,有黃白之分)也可以吃得死的。食蛇之所以致死,吃了毒蛇致命,當然含有許多的可能性,然而還有其他的原因也可以致死的,烹調(diào)不慎,弄了點不潔之物沾染上,自然也是不妥,至于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拆骨。吃鱔我們知拆骨不凈,那么就是食了一眼眼到肚皮里,無論鱔骨蛇骨都是不容易消化的,它們在肚皮里作怪,穿腸入臟,不消多了時候,只須將臟腑刺破出血,便立即致死。”

連在上海從事飲食業(yè)的廣東大佬接受采訪時也這么說:

“蛇肉沒有毒,蛇骨是有毒的,并且,越毒的蛇越好,可是拿蛇來做菜,是需要好的技術,因為在菜里,有一塊蛇骨,吃到肚里去,如果掛在腸子上,便會發(fā)炎至死,記者從前,在香港有一位外交家,他叫……”他尋思了半天,這位外交家的名字,然而,終未想得出,于是他便又繼續(xù)地講下去了。

“這位外交家,是很喜歡吃蛇的,不過后來他突然死掉了,許多人都未能診斷出他的死因,后來方才在他的腸子上面發(fā)現(xiàn)了一塊附后著的蛇骨?!?/p>

其實,這經(jīng)典的案例,大抵屬于訛傳——粵人今日吃蛇,基本上是帶骨的,無論椒鹽蛇碌,還是煲蛇塊,而鮮少吃蛇羹,如果蛇骨有毒,那真是防不勝防。從科學的立場來講,蛇頭斬掉了,蛇骨是不會帶毒的。

越洋新傳

抗戰(zhàn)勝利后,廣州飲食出現(xiàn)畸形繁榮,蛇羹更是備受歡迎,以至盟軍美國大兵都比內(nèi)地的中國人還勇敢,爭先搶嘗;《申報》1945年12月18日的頭版鄭郁瑯《報道我從廣州來:談食衣住行人口學校報紙》說:

“食在廣州”,現(xiàn)在仍然是不折不扣的事實。食的不特好,還且多,“多”中有兩多;一是館子多,夸張一點,平均每五家店戶中,有一家是賣食的。第二是花樣多,單是點心一項,已經(jīng)包羅古今,貫通中西,調(diào)和南北?!扒镲L起矣,三蛇肥矣”,蛇羹目前是最當時令的珍品,不少盟軍遠道來要一嘗。

可是,早幾年,《三六九畫報》1940年第11期古先生的《食蛇與食老鼠——文明與野蠻的分界》的文章,說起來吃蛇仿佛舶來品一般。他認為中國人喜歡吃老鼠,外國人喜歡吃蛇,是蘿卜白菜,各有所愛。還煞有介事地作了一番比較,然后說吃鼠總比吃蛇好:“老鼠是可‘憎的,而蛇是可‘怕的……‘憎總比‘怕容易使人忍受”,并認為“老鼠的智慧比蛇還要高”,并調(diào)侃道:“也許蛇這種東西,在文明之邦里,漸漸受了同化,地位一天天的增高,智慧和頭腦一天天發(fā)達起來,將來會代替牛羊類肉成為飯菜中的美品,甚至圣品?!钡搅四菚r,就會西蛇東漸,“吃蛇肉的風氣,就會遠渡重洋,不辭萬里而來到中國,……排擠了它的老友老鼠,而成為風行一時的饌品。”這種論調(diào),在今天的中國人尤其是廣東人看來,仿佛是癡人夢囈,而在當時能堂而皇之地刊布,說明吃蛇的傳統(tǒng)與風俗并不廣泛地為人了解與接受。因為這也實在不是個案,早一年即1939年第143期的《良友》雜志,就刊載過一組《毒蛇成佳肴》的圖片文字,大談特談外國人捕蛇吃蛇的種種情狀,而《良友》可是廣東人執(zhí)掌著的呢!

更可惡的是,大名鼎鼎且在西方頗有影響的林語堂先生,竟然以其自身的經(jīng)歷在其名著《中國人》中以偏概全地說:“我在中國生活了四十年,一條蛇也沒有吃過,也沒有見過我的任何親友吃過……吃蛇肉對中國人和西方人同樣是一件稀罕事兒?!碧澦錾V葸€近著廣州呢!

這且按下不表,倒是古先生調(diào)侃的吃蛇是一種文明與進步,歪打正著,可備一說。當時就有廣東人加以附和,說咱們廣東,地熱卑濕,蛇蟲泛濫,人不吃蛇,必反被蛇治,怎生得了!雖不免強詞奪理,然也算是“以人為本”。這道理說得最明白的當屬廣東的名作家秦牧。他寫了一篇《吃蛇》的文章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廣東人吃蛇,就像北方人喝駝奶,北歐人喝鯨乳一樣,自然之事。他還說,在南洋,人們在米倉里養(yǎng)蛇捕鼠,蛇長得異常肥大,每隔一個時期清倉,就可以捉出一批蛇來宰賣,在新加坡,就常見這種蛇肉攤子。這當然是人類的一種文明與進步。并進一步舉了《格林童話》里的一則故事,說一個國王因為吃了白蛇肉,變得異常智慧,說“吃蛇應該說是一種智慧”,實在“應該受到贊許”。

再者,“蛇尤貴膽,入藥,治小兒風痰,良效,值倍于蛇”。而晚清民初廣州食蛇風尚的興起,正緣于諸多為中藥廠商提供制藥用的三蛇膽的蛇市、蛇莊的發(fā)達——供膽之后,蛇皮、蛇肉不吃又待如何?而現(xiàn)今,以蛇膽為主方的中成藥,應用廣泛得很,因此,吃蛇豈能不堪稱一種文明?

或許是調(diào)侃吧,1937年,著名史學家大華烈士簡又文主持的《逸經(jīng)》第31期刊登了一篇鳳儀撰寫的逸聞——《美國人吃蛇記》:

數(shù)年前在美國佛羅理達省地方有一個下午,一位農(nóng)民叫晏佐治好奇心盛,突然想到享食響尾毒蛇的雪白而閃光的肉。他嘗到這異味,覺得很驚奇,因為其肉不獨可食,還覺得鮮甜甘美,非??煽冢?/p>

為要證實蛇肉確是甘美適口,這位吃蛇的首倡者于是把他所偶爾發(fā)明的新奇食物,送給附近的美國退伍軍人大集會中。那些老總們也非常愛吃這蛇肉羹,由是報紙紛紛詳細披露這吃蛇的事。

自此之后,便有一個佛省食品公司在亞加狄亞地方組織起來。此地便成為一個唯一盛名的捕蛇殺蛇烹蛇的地方了。經(jīng)過了四年的經(jīng)營,居然成為一個獲利很厚的新企業(yè)了。

晏先生常與人爭論,主張蛇肉應該人人得以享受,他最喜歡引用瑞士人魯濱孫的家庭一段故事中所說的話:“就算是毒蛇,吃了也不會發(fā)生危險的,即如響尾蛇,既能作滋補湯羹,而其味又鮮美可口,有如雛雞肉湯?!?/p>

響尾蛇有毒腺,位置乃在頭部,與蛇身并無連帶關系。所以宰蛇的時候,先去其頭,而食其身,這樣便可以保管安全,別無害處了。

根據(jù)晏先生的解說,響尾蛇是自然界中最清潔的一種動物。他說:“響尾蛇除了吃活的熱血食物如兔子之外,什么都不進口的;他不吃水上動物,連蛙都不肯嘗食。我們試把蛇和豬雞的食物比較一下,則后二者所食的東西臟得多了。響尾蛇不獨不用口去吃,連身體也不肯挨近那些臟東西哩!”

佛省食品公司的養(yǎng)蛇場在牧場邊界附近,據(jù)說那兒產(chǎn)蛇比美國任何地方多。富有經(jīng)驗的捕蛇者便開始在草原上鋪置深密的樹葉來捉捕它。他們捕蛇的方法,是用一個小鋼叉插在六尺長的竹竿之端,當中緊緊繩索。有時一天之內(nèi)可以捕得二十條蛇,便算很好的收獲了。

那些捕得的蛇,放在自動貨車所特造的檻內(nèi),然后駛回養(yǎng)蛇場去,先行把它的毒除去然后屠殺。殺蛇的程序是先去其首,將蛇身倒掛起來,使它的血完全流出,經(jīng)過四五個鐘頭后,剝?nèi)ド咂ぃ呱淼娜獗銣蕚溲b罐,或是用其他的科學方法以保存,卒之運上市上發(fā)售了。

一般人讀來,似乎覺得足以聳動聽聞了,可大華烈士加按語說:

美國人吃蛇的歷史,只有四年,便如此大驚小怪,視為新發(fā)明,真是幼稚得可笑,若到中國嘗嘗廣東佬的“三蛇龍虎會”,——吃了幾十年——不知說些什么話了。他們只吃一種蛇,又不會喝“蛇膽酒”,而且宰蛇方法更笨拙得很,遠不如廣東“蛇王×”“蛇王×”之巧妙,足見文化落后,應派學生來留學??!一笑!

后來,又有粵人孫祖烈在《國藥新聲》1941年第31期刊登《刀圭閑話——三蛇羹》,引林語堂的同姓前輩鄉(xiāng)賢大家林紓之說,以更翔實的材料表達不屑之情,并詳述了粵人食蛇情形:

余閱西洋某雜志,載美國佛羅里達省人士,近年喜食蛇肉,且爭事豢養(yǎng),制為罐頭食物出售,驚為新奇食物者。不知吾華兩粵諸省啖蛇已有悠久歷史,膾炙人口。林琴南《畏廬瑣記》云:“廣東香山一帶,多畜蛇為羹,其最毒者,首巨而扁,能挺立而逐人;次則黑白之紋間雜,又次則純黑。凡為羹,必合此三蛇,去其皮而取其肉,和以五味,每宴客必得三十蛇。每一蛇值二圓,三十蛇則六十圓耳。蛇交冬始可食,經(jīng)春毒發(fā)傷人。畜蛇者,買山鑿空豢養(yǎng)之,取蛇時,口嚼蛇藥,探手穴中,蛇吃其指,蛇人則力拉其腕,藥力和血入諸蛇口,蛇毒解而蛇如醉,引而藏之。聞每年鬻蛇得洋镃二十萬。嶺南盛席無不用蛇羹者。其膽和陳皮能治風疾。所謂蛇膽酒也。”

按粵人嗜蛇,由來已久。滬上廣東著名菜館均具此餐。有龍虎會與龍鳳會兩種。龍虎會者,即蛇與貓同煮,此貓非家貓,乃粵人所稱為果子貍者也。龍鳳會者,即蛇與鴨同煮,其法先要置一清湯于桌之中央,下煨以火酒爐,湯為雞湯,其味極鮮。已而又置四小碟,則似香劃之類,云可以祛毒。于是庖人之治蛇者,乃以蛇肉之絲與貓肉鴨肉之絲,共切成細條,入桌上安置之清湯中。群客食之,一時亦莫辨何者為蛇與貓鴨也。凡啖蛇者,必啖三蛇,一為水中之蛇,一為草間之蛇,一為樹上之蛇,凡三蛇稱為一副,在粵市價約十五元。若一桌之管,在十人左右,則非四副不可。蓋蛇之所貴在于膽,嘗膽之法,則每客前置一小杯,杯中約酌高粱酒半杯,透明無色者也。庖人以蛇膽進,主人直立,是蛇膽代客瀝杯中,膽汁滴入酒,其色碧綠,如今歐酒中之薄荷酒然,而酒味亦絕甜,粵人視為珍味焉。

如此一反將,外國之食蛇,較之粵人,那真是弱爆了!

廣東人嗜好吃蛇,雖在海外,亦設法獲取。江蘇南通的保君健留學哥倫比亞大學時,同系同室有位同學湯家煌,因家族世代在廣州開蛇行,從小就練成了一把捉蛇高手?!傲魧W生天天吃熱狗三明治,胃口簡直倒盡,湯君偶或逢周末,有時約了保君健郊游野餐,總帶一兩條活蛇,到野外現(xiàn)宰現(xiàn)燉,兩人大啖一番。起初保君健心理對吃蛇還有點蝦絲絲的,后來漸漸也習慣了蛇肉煨湯滑香鮮嫩,比起美國餐館的清湯濃湯,自然要高明多多。從此兩人不時借口外出度周末,就到郊外換換口味解解饞?!绷钪膹V東高要才子梁寒操都羨慕嫉妒恨的是,有一天時任財政部稅務署署長同鄉(xiāng)謝祺跟他說:“談吃蛇,我們誰也比不了保君健,他曾經(jīng)吃過子母蛇的七蛇大會呢?!币驗樗麄冃@里散步時,曾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一處蛇穴,照蛇游行過草上殘留的蛇跡,直躍而行,猜想是蛇中珍品子母蛇,同時蛇已懷孕,就要生產(chǎn),可是還不能百分之百確定。蛇類都是卵生,只有子母蛇是胎生,子母蛇除了一般毒蛇治病的長處外,療治五癆七傷特具神效。尤其是刀傷槍傷,凡是吃過子母蛇的人,就是遭受武器傷火藥傷,傷口愈合,要比普通人快出一倍,所以軍中朋友特別視若瑰寶。這種子母蛇,在兩廣一帶已經(jīng)稀見,居然在加州碰巧遇上,居然公蛇母蛇幼蛇窩里堵一舉成擒。于是大家興高采烈一同到了舊金山一家專門供應蛇宴的酒家,用全蛇加上子母蛇來了一次百年難遇的七蛇大會。他們同時約酒家老板入座大嚼,這種盛饌千金難求,飲啜之余,老板一高興,連酒菜都由老板侍候啦。

大名鼎鼎的蔣夢麟也說,早年間,廣東人在美,無蛇可蛇,也還越洋運來蛇干解饞:“華僑還有許多雜貨店,出售咸魚、鰻鲞、蛇肉、醬油、魚翅、燕窩、干鮑以及其他從廣州或香港運到美國的貨色?!边@些雜貨店,當然是廣東人所開。因為蔣夢麟又說了一個逛雜貨店的故事:“有一次,我到一家雜貨鋪想買一些東西。但是我的廣東話太蹩腳,沒法使店員明白我要買的東西。只好拿一張紙把它寫下來,旁邊站著一位老太婆只曉得中國有許多不同的方言,卻不曉得中國只有一種共同的文字,看了我寫的文字大為驚奇,她問店里的人:這位唐人既然不能講唐話(她指廣東話),為什么他能寫唐字呢?許多好奇的人圍著我看?!?/p>

或許是因為野生蛇源供應的不足(許多品種已經(jīng)納入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名錄),以及所謂飲食文化的進步,與當年相比,今天的吃法,相對就簡單多了。蛇羹一般不大做。龍虎鳳雖然也還有,蛇往往只有一種。最流行的做法就是椒鹽蛇碌,做法上說有點像椒排骨,大家可能容易想象。再加個西芹炒蛇皮,也就這個景觀。即便如此,外省人來到廣東,仍對吃蛇充滿著好奇和興趣。如果我們真的愛上吃蛇,再遙想當年,豈不是要唾液直流!外國人來到廣東吃蛇,那也是一吃上癮的,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朱光任廣州市長時,常領著外賓去蛇王滿吃蛇,佳話至今流傳;他五十首《廣州好》中詠廣州飲食的“廣州好,佳饌世傳聞。宰割烹調(diào)夸好手,飛潛動植味奇芬,龍虎會風云”,也是以食蛇殿軍,更為人樂道。

責任編輯 劉 妍

周松芳:文史學者,文學博士,中山大學古文獻所兼職研究員。出版學術專著《自負一代文宗:劉基研究》;發(fā)表學術論文及評論文章近百篇。先后在《南方日報》《南方都市報》等多家報刊開設文化隨筆、法律史譚及影視時尚等專欄,結(jié)集出版《嶺南饕餮:廣東飲膳九章》《民國味道:嶺南飲食的黃金時代》《民國衣裳:舊制度與新時尚》及《廣東味道》《嶺南飲食隨談》等。以學術品格參與地域文化建設,主編出版《珠水維新:中華文明的珠江時代》,參與編撰《廣東九章》《廣西九章》《上海九章》《東莞九章》等(均副主編)。

铁力市| 区。| 宁陵县| 米易县| 淮滨县| 九江市| 临潭县| 淅川县| 五原县| 印江| 闸北区| 惠来县| 景谷| 乌恰县| 丹东市| 兰溪市| 靖江市| 江山市| 牡丹江市| 宿州市| 泗阳县| 黔东| 龙陵县| 恩施市| 抚松县| 额敏县| 城口县| 武穴市| 六安市| 故城县| 宣汉县| 广西| 太和县| 怀集县| 大厂| 呼伦贝尔市| 阿瓦提县| 德安县| 朝阳县| 东乡族自治县| 镶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