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民

新疆的許多旅游景點，起源于攝影家的首次發(fā)現(xiàn)。

恐龍谷的這一片雅丹地貌一定能成為新疆的一處旅游重地，我堅信，這將同樣起源并得益于攝影師們的不斷發(fā)現(xiàn)。

而這雅丹地貌城中的人跡之謎，就是今天我要給你講的故事。

像新疆許多地方的雅丹地貌城一樣，這一片雅丹同樣適用于那些文章和圖片的介紹。其鬼斧神工、天造地設(shè)；其造型別致、栩栩如生；其如影變幻、橫嶺側(cè)峰，絲毫不輸于目前所知道的哈密魔鬼城、奇臺魔鬼城、烏爾禾魔鬼城等。但這一片雅丹卻多了無數(shù)個謎團：

這一片雅丹城東西長約3公里，寬卻不足百米，四周戈壁與丘陵錯落，平原與土溝雜陳，再無一點雅丹的風貌，這是如何形成的？

這一片雅丹城最高的不到20米，多數(shù)只有一人高，整體與四周山體持平，千萬年的風雨侵蝕是如何彎下腰雕琢成型的？

從東到西的3公里地段，一共有104眼深井，有的緊靠雅丹峰體，有的甚至從雅丹山體上斜打下去。104眼井在雅丹城的南北兩側(cè)東西直線排列，平均20～30米一個，這是圍城打井，以井占城還是城隨井走，城隨井成？為何除此之外周圍再無一井？

這些井是誰打的？是水井還是油井？投石下井，為什么有的井深不可測，有的井最多四五米深而且有水聲？

這些井是什么時候打的？勘察方圓兩公里之內(nèi)的器物，既有稀有的陶罐的碎片、古舊罕見的水桶，也有現(xiàn)在的啤酒瓶、礦泉水瓶，甚至還有斷裂的木椅、油跡斑斑的安全帽、碎渣的玻璃、破舊的沙發(fā)。這一片土地當年是怎樣的熱鬧？后來又是如何廢棄的？已經(jīng)廢棄了多久？

在雅丹城的西段，有四五處明顯的民居。有的依山而建，有的是平地起墻，有的直接建在了山上。奇妙的是，這些房子一多半是自然形成的山體，然后人工再用山石壘建、填補，敷上麥草泥巴，搭上房頂，就成了一間住房?，F(xiàn)在，所有的房頂都已不見，當年居住在此的是什么人？現(xiàn)在去了哪里？

自今年2月底以來，帶著這些謎團，我先后12次進入這一片雅丹城拍攝勘查。

哈木提油井的來歷

4月10日上午，我終于走進一個陽光明媚的農(nóng)家院落，找到了一位名叫卡哈爾·哈木提的老人。

“我們現(xiàn)在這個村叫臺孜村，那個地方就叫老臺孜，你懂了沒有？”

老人坐在自家的大床上，點著一支我恭恭敬敬遞上的香煙后這樣問我。

“那個地方是油井，發(fā)現(xiàn)它的是我的爸爸，哈木提·肉孜，你懂了沒有？”

“那個地方就叫哈木提油井，你懂了沒有？”

“那個地方是1937年開始打井的，那些油井都是我們家的，你懂了沒有？”

這個上午，我和這位被稱為“漢語通”的卡哈爾·哈木提老人聊了約2個小時。雖然他一句接一句查戶口似地發(fā)問，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身份，明白了我的來意，可他接下來還是一遍一遍地問我“你懂了沒有”，兩個小時至少問了幾百句。我哭笑不得，但來不及糾正他，只是低頭在本子上匆匆寫下了數(shù)十頁的記錄。

1937年的新疆鄯善，正屬于金樹仁統(tǒng)治后期，政權(quán)更疊，戰(zhàn)亂頻發(fā)，百姓苦不堪言。15歲的少年哈木提·肉孜跟隨家人在躲避戰(zhàn)亂中，來到臺孜村南的山谷中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在一些斷裂的山石中有一些黑乎乎的液體滲出，見多識廣的父親立即認出這就是傳說中的石油。

而這些原油的滲出，是因為1935年6月23日鄯善縣郊區(qū)發(fā)生的一次五級地震。

這是根據(jù)卡哈爾·哈木提的介紹，我從鄯善縣志上查到的相關(guān)資料。地震發(fā)生在郊外無人區(qū)，沒有人員傷亡，沒有財產(chǎn)損失，但卻讓哈木提一家發(fā)現(xiàn)了原油。哈木提·肉孜的家在當時應(yīng)該是個富戶，對此，卡哈爾·哈木提含糊其辭，不置可否。因為按照他的介紹，當時，他的爺爺，立即組織村民前來挖井采油，當時就組織了四五十個青壯勞動力，日夜不停，三班倒地打井，一直挖到1945年，一共打出了約70眼油井。

根據(jù)地勢的不同，這些油井深度各有不同，最深的約50米，最淺的只有5米，深度以出油為準。油井打好后，就放在那里，3～5天后就會有油慢慢滲出，每天約3～5公斤，所有的油井一天的總出油量約80～100公斤。

這些黑油，當時主要是用來潤滑大木轱轆車的輪軸，或用作挖坎兒井、挖煤的點燈燃料，還有當?shù)厝擞米髦委燁^皮癬和癩瘡等皮膚病的藥物，用途并不十分廣泛。哈木提一家采用土法子提取原油后，或者放在村邊自家的門市部里零售，或者交由二道販子到外地銷售。本地村民有需求的，可以拿錢來買，也可以用糧食交換?？ü枴す咎峄貞浾f，那時候，一公斤黑油賣不到一毛錢，也換不來一公斤麥子。

1950年，鄯善縣解放了，哈木提·肉孜的油井收歸鄯善縣人民政府所有并管理。鄯善縣政府在七克臺鄉(xiāng)設(shè)立了煉油廠，哈木提·肉孜被錄用為國家工作人員，崗位是煉油廠技術(shù)員。

1955年，克拉瑪依油田的開發(fā)之后，人們自然想到了七克臺的這個自溢的黑油井。在蘇聯(lián)專家的指導下，玉門油田派來了打井隊，兩年的時間打了約20眼油井，約100～300米井深。然而，由于技術(shù)的落后和對油氣層探測的不足，每眼井的出油量很低，一天出不了一桶油（一桶180公斤）。按照卡哈爾·哈木提的說法是：這地方本來油多，可是沒有技術(shù)，把“氣”打跑了，“氣”跑了，油也跑了。到1959年大慶油田發(fā)現(xiàn)之后，玉門打井隊先后撤離，這一片山野重歸寂靜。到1962年，鄯善縣政府決定將這些油井交由七克臺鄉(xiāng)政府管理。哈木提·肉孜隨后被安排到縣政府上班，負責政府院子的警衛(wèi)、院子里的果樹以及喂馬。1965年，七克臺鄉(xiāng)政府把煤礦和煉油廠合并，又申請把哈木提·肉孜調(diào)回，繼續(xù)擔任煉油廠技術(shù)員，每個月的薪金為78.69元。

1966年，哈木提·肉孜仍繼續(xù)經(jīng)營著這些黑油井?？墒沁@些油井的出油量每況愈下，一年的出油量不過四五十桶。到了1982年的分田到戶，哈木提·肉孜一家分到了40多畝葡萄地。然而，哈木提·肉孜的工作沒有了，國家工作人員的身份沒有了。這時候，已成年、讀過書、有文化并在煤礦工作的卡哈爾·哈木提開始逐級上訪，為父親找待遇，落實身份。到了1984年，在因檔案材料丟失，無法核實并解決問題的情況下，鄯善縣政府和七克臺鄉(xiāng)政府聯(lián)合下發(fā)文件，將這些由哈木提·肉孜發(fā)現(xiàn)并一直開采經(jīng)營的油井劃歸哈木提·肉孜所有。

我沒有看到這份文件，但卡哈爾·哈木提信誓旦旦地表示，這事完全真實。我提出要求，希望看到這份文件，看看他爸爸的照片。他進到里屋，好一會才出來，兩手空空，說是找不到了，“絕對有，你下次來，我慢慢給你找?！彼f。

2008年，86歲高齡的哈木提·肉孜辭世。2017年4月，我找到了哈木提·肉孜的兒子、年已65歲的卡哈爾·哈木提，記錄下了這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

旅游開發(fā)工作已啟動

4月28日，我再次來到這一片雅丹城，把先前的迷惑與現(xiàn)在的答案一一查對，逐項驗證卡哈爾·哈木提所說的關(guān)于油井的一切。沒有想到的是，這次驗證，我又有了一些新的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之一：這一片油井的采油實際上從未停止過。在現(xiàn)場，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近年來才有的物件。比如5L的大礦泉水瓶、蘇打水瓶、新牌子的煙盒等。打電話詢問，才知道，從1994年直到2014年，先后有兩個人承包了這一片油井，每年給卡哈爾·哈木提繳納承包費3000元到5000元。也就是說，這一片的油井的完全廢棄是在2014年，廢棄的原因是所有的井幾乎都不出油了。

發(fā)現(xiàn)之二：在這一片油井的最西端，不知是哪一天突然豎起了兩個井架，貌似某一個油田的鉆井隊在這里鉆井探測。難道這里還是有個油田？

發(fā)現(xiàn)之三：這一片油井與恐龍谷緊密相連的最東端，已有某公司在這里圈地圍欄，并修建了路牌、導游指示牌、內(nèi)容介紹牌以及人行道、區(qū)間車道?？磥?，這里已經(jīng)進行了旅游開發(fā)，這一片雅丹及油井已被納入旅游觀光的范圍，不久的將來，這里成為一處旅游重地已有了可能。

發(fā)現(xiàn)之四：在這一片油井的最西端，翻過一道小山梁，還有許多的雅丹奇景。這里沒有恐龍，沒有油井，旅游開發(fā)的圍欄估計力有不及。千萬年風雕雨蝕所形成的一個個小雅丹默默地守候在這里，你們是在守候著一個不畏艱辛的攝影師嗎？

夕陽西下，我步行在這一片雅丹城中。近百年的油井無聲，千萬年的雅丹無語，億萬年的恐龍骨骼都變成了化石，我呢？

耳畔又想起了卡哈爾·哈木提的話語：“你懂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