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龍
大理旅游
展現(xiàn)自然風(fēng)光 再現(xiàn)人文景觀 呈現(xiàn)民俗風(fēng)情
責(zé)任編輯:袁 媛
投稿郵箱:156118417@qq.com
野貓山 滿山風(fēng)情搖曳來
●胡子龍
像藏區(qū)藏族人圍著某座神山舉行莊嚴(yán)虔誠的 “轉(zhuǎn)山”儀式一樣,這些年來,我懷著一個心愿,那就是圍著野貓山莊嚴(yán)虔誠地“轉(zhuǎn)”一回。野貓山是祥云境內(nèi)的高大山峰之一,彝名“則摩”,白族則將其尊稱為“力的摩”,也就是“像父親一樣又高又大的山”。它主峰海拔2868米,磅礴高聳在祥云米甸、禾甸、東山三個鄉(xiāng)鎮(zhèn)與大姚縣三岔河鄉(xiāng)毗連處,雄視三州八縣。主峰延伸出的一道道迤邐山脈,分別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輻射展開。以河溪作骨,以山坡作面,從高空俯視,整個野貓山林區(qū),就像一把360度打開的綠色巨扇,任碧綠原始森林卷開的浩蕩林風(fēng),搖啊搖,搖出朵朵蓮花樣的白云,搖開不盡的風(fēng)光情韻。在山脈與山脈之間的林谷中,像珍珠一樣,瑩瑩散落著近百個彝、白、傈僳、苗、漢山村,成為祥云民族成分最為豐富立體的一個地區(qū),民族風(fēng)情濃郁,民族文化五彩斑斕蘊藉深厚。圍野貓山而轉(zhuǎn),就像行游在祥云最璀璨迷人的民族文化花海里。
這個多年的夙愿,終于在今年熱夏得以實現(xiàn)。我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圍野貓山主峰完整地轉(zhuǎn)了一圈,在這個民族風(fēng)情文化濃郁的大花園里,我像蜜蜂采花一樣,山風(fēng)林浪中,縱情吮吸民族風(fēng)情文化的甘美……
侄女婿送我到此行的第一站——東山彝族鄉(xiāng)鄉(xiāng)黨委政府駐地妙姑街。我們乘坐的車輕響著離開云南驛大壩,沿著新鋪成的柏油公路盤旋進山,到了干海村,也就進入了野貓山南麓的彝族聚集區(qū)。
野貓山 王自林/攝
一到彝族區(qū),東山彝族的特色刺繡,就花枝招展鶯飛燕舞地?fù)涿娑鴣怼?/p>
彝家女人一枝花,鮮花全靠綠葉襯。如果說,是野貓山林區(qū)的青山綠水,滋潤出東山彝家女子清秀的身容、靈慧的心智和溫美的性情,使她們成為怒放在廣袤彝山的一枝枝山花的話,那么,她們飛針走線刺繡出的一套套精致美麗的民族繡裝,就是將她們襯飾成大山仙子的青枝綠葉了。
東山是著名 “彝族刺繡之鄉(xiāng)”。東山彝家男人的服裝和漢族服裝一樣,是剪裁縫制出來的;但東山彝族女性的服裝,卻是精心剪裁后,再一針一針刺繡出來的。刺繡,千百年來一直是東山彝族女人重要的生命內(nèi)容。一般情況下,彝家女孩長到七八歲十歲,阿媽阿奶或者阿姐就要手把手地教她刺繡,甚至還會半哄半嚇地對她們說,一個學(xué)不好刺繡的姑娘,長大了是找不到好姑爺?shù)?。這也不全然就是哄和騙。事實上,刺繡手藝精湛與否,從來都是彝家人衡量一個彝家姑娘優(yōu)秀程度的標(biāo)準(zhǔn)之一,而且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標(biāo)準(zhǔn)。尤其在彝家小伙子們的心里,那些心靈手巧做得出一手好刺繡的姑娘,最能讓他們心跳臉熱。因此,任何一個彝家女子,從少年起,就要花多半的時間和心血來學(xué)習(xí)刺繡,以使自己在姑娘伙伴們中出類拔萃,贏得男女老少的普遍贊愛和小伙子們真摯熱烈的愛情。
干海地勢高闊,極具高原韻致,是祥云著名的百合產(chǎn)地。在干海舊村的村口古櫟樹下,一位在樹下乘涼含飴弄孫的彝族大媽,一邊招呼著活潑調(diào)皮的小孫子,一邊在一塊青布上飛針走線。在她穿針過線間,一枝頂著露珠的馬纓花,就鮮滴滴地綻放在青布上。我被她滿頭銀發(fā)和她針下嫣然綻放的馬纓花吸引。我下車,走到她跟前,情不自禁贊嘆道:“真美!”聽到我的贊嘆,全身著民族服裝的彝族大媽,皺紋密布的臉立刻笑成了花一朵,洋溢著驕傲和自豪。她告訴我,東山彝族刺繡品除了少量的窗簾門簾枕巾之類,最主要的是女子們一生穿用的服裝,包括帽子、衣服、鞋子、圍腰等。她們以白的淺藍(lán)的水紅的布料做底,剪裁出底樣后,就銀針絲線,開始在上面刺繡了。那些絲線,仿佛是從雨后掛在山腰的七彩霓虹上一根根扯下來的,七彩斑斕。世世代代生活在大山懷抱里的她們,對大自然天地萬物有著特別的情愫,于是,她們繡綠葉、繡鮮花、繡流水、繡飛鳥、繡白云淡嵐……一件件刺繡成品,匯集了美麗彝鄉(xiāng)的所有山水自然靈韻。由于穿著者年齡段的不同,刺繡的內(nèi)容和格調(diào)也不盡相同。所有的部件都刺繡完畢,經(jīng)過精心檢驗全部合格了,才能縫連成帽成衣成褲成鞋成圍腰。最后在帽子上,上衣的前擺或者圍腰上,還要綴以銀泡等金屬性飾物,讓繡裝錦上添花。這樣的彝裝,就不再僅僅是一套用來取暖護身的衣服,而是一件件精美的工藝品了,穿在身上,平添幾分精神氣。往往,一套十分精美的彝族女裝,需要這些彝族女子用半年、一年甚至幾年的勞余時間才能完成。特別是那些待嫁的姑娘,一針一線都不敢隨意馬虎,一針一線都傾注著自己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而當(dāng)終于結(jié)束了長達(dá)兩三年的喜娘裝刺繡,新婚大喜的嗩吶聲在撒滿青松毛的房院里響起來時,她在閨房里羞澀地將自己最滿意的一套繡裝穿在身上,在迎親送親的男女老少中,驕傲得像個出嫁的公主。這時候,她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最自豪的人兒了。還有那些高齡的彝家女人,知道自己已經(jīng)來日不多,會讓自己的女兒兒媳忙里偷閑,給自己刺繡一套老裝,眼力好的干脆就自己動手,繡自己生命最后的色彩。就算那個日子來臨的時候,穿上,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帶著欣慰的笑意而去。仿佛只有身穿這樣一套繡滿彝山林韻的服裝,她們才有面子回歸于大自然母親的懷抱中。
離開干海舊村,穿一道淺谷,一個以出產(chǎn)青黃梅子而著名的彝族村莊披著一身明媚陽光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線力,以朝陽梅子為主原料釀制的東山梅子酒,早成了東山乃至祥云飲食文化的一個品牌。品過東山梅子酒的人,無不為之贊嘆。車近梅村,梅樹滿目碧綠,梅子的甜酸氣息就瞬間襲入了渾身的每一個細(xì)胞。也就在這時,兩個彝家姑娘,身著簇新彝族少女裝,趕一群黑山羊,從公路與梅村梅林之間的松林里水一樣漫出來,準(zhǔn)備漫過公路,往公路東下向?qū)捁壤锓拭啦輬鲎呷?。我們立即停車下車搶拍,兩個彝族姑娘面對我們的照相機,沒有一點羞怯和扭捏,相反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任我們“咔嚓”。歲數(shù)稍大些的那一個,還一甩烏黑長發(fā),張口就是一支山歌。歌聲中,林梢起舞,青山流韻。末了,她們還主動走攏我們,問我,她們穿著彝族服裝的照片,能上電視能上報紙能彩色印在書上,讓城市人看稀罕么?最后,還再三囑咐我,照片在書上、報紙上登出來了,千萬記得給她們送一份……
有這樣一些巧手靈心又心懷誠摯民族文化情愫的人兒,有這樣一些年年月月身著美麗繡裝的彝家女子,就難怪那瑰麗的彩云,無時無刻不飄逸在彝家大山上了……
到了妙姑,也就進入了野貓山民族風(fēng)情區(qū)的核心區(qū)域。從妙姑街起,我選擇徒步行游。把一條條彎彎山路飄帶一樣地系在腰間,對于有幾十年行游生涯的我來說,早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而且在我看來,也只有徒步行游,才能夠最大程度貼近目標(biāo),得到最理想的旅行收獲。
一道道林谷,一道道林梁。林谷間悠揚飄飛的是彝家的歌聲,林梁上緩緩移動的是彝家的牛羊,林坡上碧綠生長的是彝家的各色莊稼。轉(zhuǎn)一道彎,僅僅就轉(zhuǎn)了一道彎,卻風(fēng)情別樣。撲面而來的,是幾個忽隱忽現(xiàn)于林叢中白族少男少女,悠揚甜美的白族歌音。歌聲中,彝山深處的白族村莊余食郎,披著正午明晃晃的陽光,拽著磅礴林峰下的一面高坡,生機勃勃地呈現(xiàn)在眼前。
余食郎搖曳多姿地閃現(xiàn)在眼前,讓人欣喜異常。
其實,走在東山彝族鄉(xiāng),彝山所有的風(fēng)景都讓人沉醉,所有的彝族村寨都給人感情上的親近和溫馨,所有的彝家人,男女老少,都以他們火一樣熱情豪爽的民族性情,讓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有賓至如歸的溫情暖意。然而,在這浩瀚無邊的彝族大山里,在這彝族山歌生風(fēng)起浪的野貓山林地,忽然地,眼前閃出一個白族村莊來,閃出一個個金花姑娘阿鵬小伙來,飄起一陣陣白族“三句半”的歌聲來,確實讓人感覺有別樣的風(fēng)采。
余食郎村是東山彝族鄉(xiāng)的一個村委會,距離東山鄉(xiāng)政府駐地妙姑街將近四十里山路,明媚大氣地落座在野貓山余脈陡然凸起的臘立山半腰,是典型的高坡村寨。發(fā)源于小野貓山的余食郎小河,日日夜夜揚花起浪,淙淙錚錚歡唱著,從村坡下邊的箐里流過,滋潤著箐中田地里的稼禾,也滋潤著余食郎白族人一代又一代的夢想。因為村子落座得高,當(dāng)陽而立,日照時間長,這個在周圍有“美人窩子”之稱的村莊,又有“太陽村”的美稱。全村男女老少,說著聽起來甜絲絲的祥云白族語音。每天清晨最早迎來朝陽,又在每一個晴朗的傍晚最后一個送走落日的余暉,往往,附近幽谷里大大小小的彝族村寨,已經(jīng)披上了暮色,房室里也拉亮了電燈,仿佛臉上還染著一抹晚霞,像金鳳子花一樣明麗燦爛。這里是東山彝族鄉(xiāng)唯一的白族村莊,也是整個漁泡江林谷唯一的白族集中居民點。因而,在祥云白族中,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個遠(yuǎn)山村莊里的白族人,又是唯一一個真正意義上具有山地白族特征的居民群落。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這里所處的地理位置,是大理最靠東的白族村莊。如果說,白族聚居的祥云禾甸壩,是白州東來第一白族壩,那么余食郎,則更當(dāng)之無愧為“大理東來白族第一村”。這一點,決定了這里在祥云白族乃至整個大理白族中獨特的地位。
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環(huán)境形成了獨特的地域性民族文化,有著特殊的美學(xué)價值。
這一晚,我住在朋友小羅家。
小羅是一個面相憨厚實但內(nèi)秀機靈的白族青年,我們從相遇到相識,從相識到相知,余食郎便成了我的常往之地。小羅跟他們村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除了白族話,還會熟練使用彝語、漢語兩種語言。在這個彝族、漢族、白族雜居的遠(yuǎn)山林谷,他真可謂如魚得水,見什么人就說什么話,遇到哪個民族的朋友就唱哪個民族的歌。結(jié)識了我這個壩區(qū)的漢族朋友后,得知我對遠(yuǎn)山民族風(fēng)情文化懷有特別的情愫,他以余食郎山地白族人特有的豪爽和熱情,一次次帶著我,走訪附近村寨他的那些彝族朋友,為我唱彝族山歌,跳彝族舞蹈,吹奏彝家樂器,展示彝族特色手工藝。他帶著我上村子后邊高高的臘立山趕會,登高望遠(yuǎn)一覽群山;到漁泡江東岸姚安大姚地帶,和彝家人一起過傳統(tǒng)的“趕秋節(jié)”,感受漁泡江彝族人特色的婚戀文化。帶著我參加一場場結(jié)婚和新房落成的喜宴,也參加一場場葬禮,感受遠(yuǎn)山彝族、白族別具一格的婚俗文化、房建文化、喪葬文化。他能唱很多白族民歌,一道走在蜿蜒山路上,他甩出的一支支白族民歌,直唱得青山流韻白云駐步,讓走在他身邊的我,讓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青松綠櫟,情不自禁地沉醉在他的歌聲里??赏驮诓唤?jīng)意間,他突然一轉(zhuǎn)腔韻,含一片木葉在口,甩出幾支地道的彝族山歌曲調(diào),吹得漫山馬纓花紅。我與他相識時,他正在東山初級中學(xué)讀書。他初中畢業(yè)后回村務(wù)農(nóng),后來,以他那迷人的山歌,贏得了一個美麗的彝族姑娘的芳心。團結(jié)和睦的家庭氣氛,使得小日子蒸蒸日上,同心譜寫了一曲民族團結(jié)之歌。而他的一個哥哥,也是到附近另外一個村的彝族人家,和一個漂亮彝族姑娘喜結(jié)連理。他的小弟,在彝家篝火邊跳足了狂放熱烈的彝族舞蹈,在清清的河邊草坪上唱夠了浪漫的情歌后,嗩吶聲聲中,娶回的,也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彝族少女。朋友小羅和他們一家,可算是余食郎白族村居民生活的一個縮影,真切而形象地折射著這個深山白族群落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狀態(tài)。偏居彝山腹地,長時期與彝族人和睦相處,受當(dāng)?shù)匾妥逦幕挠绊?,他們的白族文化中,滲進了濃濃的彝族文化因子,他們也以自己民族的文化,積極地影響著當(dāng)?shù)匾妥?,相互交融,形成了與外界白族不盡相同的具有余食郎自己特色的白族文化,給豐富厚重絢爛多彩的祥云民族文化花樹,添增了風(fēng)姿別具的一枝。
熟知我飲食習(xí)慣的小羅,趕緊吩咐妻子洗剛剛從山上撿回來的野生菌,自己則扛上背簍鋤頭,到坡地里,砍幾個碩大的早熟包谷,再挖幾窩洋芋,挖幾個紅薯,鋪上青枝綠葉背回來。野生菌雷鳴般地進鍋爆炒時,洋芋紅薯被他深埋進火塘燙呼呼的火灰里,嫩包谷也被他撕去包衣,圍著火烤起來,很快就彌散出滿屋的清香,讓我饞涎欲滴。這幾種鄉(xiāng)土吃食有一個詩性的名字:“三吹三拍”。洋芋紅薯一鼓氣燒熟到心,嫩包谷邊燒邊翻,邊翻邊借包谷底下的熱火灰蒸,求得皮熟心更熟,但又沒有一點點的煳渣煳味。洋芋熟了,紅薯熟了,嫩包谷熟了,從火塘里拿起來,吹吹,拍拍;又吹吹,又拍拍;再吹吹,再拍拍,遞到客人手里的,這就是“三吹三拍”了。這樣弄出來的吃食,讓你一咬,鮮香潤甜,立即浸透了渾身的每一個細(xì)胞,外界街頭攤子上煤炭火上烤出來的那些帶有濃濃煤煙味且半生不熟的東西,其色其香其味,如何能與之相比?更何況,僅僅就山區(qū)人三吹三拍的那份熱情,就足以讓你沉醉其間回味無窮了。
“三吹三拍”就著野生菌,外加一碗東山梅子酒,實在算得上是旅程中的一頓神仙宴了。這一晚,我酒喝得不多,但當(dāng)朋友家院子里灑滿如水月光時,卻已經(jīng) “醉”意斕然,“醉”在野貓山下的余食朗這個遠(yuǎn)近聞名的“美人窩子”里。
次日,以當(dāng)?shù)亓鱾鲙装倌甑摹白唏R皇帝”的故事為佐料,品過朋友為我特意烹制的東山名菜“苦里巴雞”,告別余食朗,經(jīng)東山鄉(xiāng)新民村和姚安縣地索村,順漁泡江往下,走出四十多里,來到了大姚縣的明林莊。在明林莊,我離開漁泡江谷,向西一拐,逆一道溪流上溯,到了野貓山最核心—小莊子村委會老里么村。這是一個傈僳族聚居的村莊,也是祥云縣最高寒的一個自然村。
當(dāng)晚,借宿在村中一個傈僳族人家里。
我是第一次到老里么。地勢太高,加上一場連綿了半個月的雨剛過去沒幾天,天空還沒完全放晴,熱夏季節(jié)的老里么村的傍晚,居然讓我感到了些許寒意。而一走進傈僳人家里,屋子正中火塘里熊熊燃燒的炭火,就把我渾身的寒意驅(qū)散了,心,也立刻暖融融的。
好客的主人要給我弄飯菜,我攔住了他,說自己已經(jīng)在小莊子村委會旁的商店里,買了一些吃食吃過,不餓。然后掏出兩百元錢,請他為我買一只胖壯些的土雞,買幾斤燒酒,再在村里喊幾個人來,晚上一起喝酒。
主人不接我的錢:“你來了,就是客人,傈僳人家怎么好意思讓客人出錢買雞買酒,說出去要讓村里人笑話我呢。”
我堅持說:“每年二月八我要照管上小學(xué)的娃兒,不能來這里和大家一道歡度拼伙節(jié)。今天來了,就隨便買點東西,和大家補過一回,不然的話,我就白白地走上百里路來到這里了?!?/p>
主人樂了:“原來阿老表你是來我們老里么村過拼伙節(jié)的。”他抽出一張五十元的票子,硬塞還我,“既然這樣,這雞我?guī)湍阗I,酒嘛,我家里有,其他人也會提著來。拼伙,拼伙,我們每個人也要拼點酒菜,那才算是拼伙,才算是過一回拼伙節(jié)?!?/p>
主人出去了,我站在院子里,目光越過院墻,落在村后被夕陽染得金黃的“拼伙山”上。
“拼伙節(jié)”是老里么村傈僳族最隆重最具特色的民族節(jié)日。老里么村坐落在野貓山主峰東北側(cè)的一個扇形坡地上,海拔差一兩百米與主峰持平。清朝年間,從金沙江谷一路向西遷徙的傈僳族人,轉(zhuǎn)南拐進入了漁泡江谷地,來到野貓山一帶,其中一部分落居在小莊子箐里,一部分到了楚場河兩邊山林里,一部分落腳在今禾甸、米甸接壤的馬拉箐上游一帶,另外一些稍晚到達(dá)這里的人,沒有更為合適的地方了,就在這個空曠的高嶺坡地上安下了家。因為海拔高,一年四季長風(fēng)勁過,氣溫非常低,這里不但無法栽培稻谷。在過去,就是包谷的收成也不怎么好,只能大面積經(jīng)營些洋芋、蕎子,生活非常疾苦。為了生存下去,有著行獵傳統(tǒng)的傈僳同胞使用火銃、弓弩、鋏扣等,滿山林打獵。肉用以充饑,獸皮禽毛用來制衣或者到壩子里換糧食和其他必用品。傈僳族傳統(tǒng)上是一個團結(jié)互助的民族,有難共擔(dān),有福同享。無論是誰打到了大樣些的獵物,會扛到村后的這架山上,用火銃傳信,喊來村里人,將獵物宰了砍成一塊塊,大家分著吃。有些時候,大家干脆在這里燒起火,就地烤食或煮食獵物肉骨,圍著火唱歌跳舞,縱情狂歡。久而久之,這架山就被喊做“拼伙山”。后來,就把每年的農(nóng)歷二月初八這一天,定為 “拼伙節(jié)”。這一天,不管是不是有人打到獵物,全村的傈僳族人都會聚集到“拼伙山”上聚餐,用野餐和傈僳的特色歌舞歡度自己的節(jié)日,并一代代傳襲下來。如今,世代有狩獵習(xí)慣的老里么村傈僳族同胞,響應(yīng)政府的號召,紛紛放下了獵槍獵具,真正實現(xiàn)了與野生動物和睦相處。但“拼伙節(jié)”作為他們的一個特色民族節(jié)日,每年農(nóng)歷二月初八依然舉行。這一天,村里人放下手里的活計,穿上節(jié)日盛裝,帶著豬肉羊肉蔬菜和酒,攀到“拼伙山”上,男女老少聚餐,用傈僳族傳統(tǒng)的民族歌舞歡度節(jié)日,遠(yuǎn)近也會有人前來參加。老里么村傈僳族的“拼伙節(jié)”,依然以其特別的風(fēng)采,一枝絢爛在祥云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中,精彩著祥云的節(jié)日文化……
晚上,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十多個傈僳族男女老少,他們有的提著一瓶燒酒,有的提著一塊臘肉,有的提著一捆青黃豆,有的提著幾把山蕨菜,有的提著幾十個洋芋,有的提著剛從山林里撿回來的雞、見手青、谷熟菌……五花八門,都是野貓山上的土產(chǎn),散發(fā)著野貓山的泥土清香。一個漂亮的傈僳族姑娘,穿著漂亮的傈僳族服裝,款款入室,聲明她是用傈僳山歌和傈僳舞蹈來“拼伙”……就這樣,在這個并不是過“拼伙節(jié)”的日子里,我和老里么傈僳鄉(xiāng)親,歡聲笑語,歌聲悠揚,通宵達(dá)旦,過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拼伙節(jié)”。
下一站是米甸插朗哨。從老里么村到插朗哨,翻過村后梁子下一個長坡就是。但我沒有選擇這條徑道,而是重新返回漁泡江邊的大姚縣明林莊,繼續(xù)順漁泡江而下,繞一個180度的大彎,進入插朗哨河谷。我此行是把野貓山作為一座風(fēng)情文化的 “神山”來莊嚴(yán)虔誠拜轉(zhuǎn)的,追求的就是一個“轉(zhuǎn)”,在“轉(zhuǎn)”中表達(dá)自己對這片文化山林的真摯崇拜和深情迷戀,立體領(lǐng)略這片文化山林特別的風(fēng)采。
跟采風(fēng)余食朗一樣,這次到插朗哨,系舊地重游。
很多年前,在一次聚會上結(jié)識的一個彝族忘年朋友,分別后沒幾天,就從他家住的核桃林掩映的小小山村,托鴻雁傳信,向我發(fā)來邀請,邀請我去他們那個叫“插朗哨”的民族山鄉(xiāng)旅游采風(fēng),順便到他家做客。他說,插朗哨,是一個洋溢著無限詩情的地方。插朗哨的山溪河水,日日夜夜淙淙嘩嘩地流淌在迷人情魂的風(fēng)光風(fēng)情畫廊里,讓人沉醉其間流連忘返……感染于朋友誠摯的熱情和斕然的詩性,我去了。沿著晚清和民國年間云南驛大壩通往鹽豐石羊的那條“馱鹽路”,經(jīng)東山干海村的采花嶺,過地索坪、耙子箐、車乍拉幾個彝族山村,進入祥云姚安毗連的漁泡江林谷,再由飛花揚浪的漁泡江流水作伴,一路聽啁啾鳥唱,在一個叫人頭關(guān)的村下,與自西向東而來的插朗哨河水怦然相撞,怦然相撞間來了一個激情滿懷的擁抱。也就在清湍湍的插朗哨河水怦然撞入我眼簾和心懷的那一瞬間,我就認(rèn)定,朋友的話沒有絲毫的夸張,走進插朗哨河谷,也就走進了迷人情魂的詩性風(fēng)光里。
插朗哨河是祥云第二大河流禾米河的下游。發(fā)源于東山鄉(xiāng)干海村老鴉山的禾米河,從層林疊嶂的壩東群山流進禾甸壩子后,在濃郁的白族風(fēng)
情中裙裾擺擺地自南而北走過禾甸壩,走過米甸壩,然后迎著初升太陽,又一頭扎入崢嶸群山的浩蕩綠林中,任綠竹點浪,任垂柳弄波,風(fēng)情萬般地流過米甸的石城江、黃草哨、楚場、插朗哨等幾十個民族村莊,匯入漁泡江,洶涌澎湃,向北方的金沙江去。插朗哨,是禾米河作為地理意義上獨立的一條河流的最后一程,也是最具詩情畫意的一程。
當(dāng)年邀請我前去的那位彝族朋友,家住楚場河與漁泡江交匯處那座犁形峻峭青山的半山一個凹地里,彝名“世白么”,據(jù)說還有一個“小雀吃水”的充滿童話色彩的名字,是當(dāng)年的插朗哨苗族彝族鄉(xiāng)今天的插朗哨村委會轄下的一個自然村,也是整個禾米河下游林谷海拔最高的一個村莊。高峻的地勢,日日白云戀居,夜夜清風(fēng)流淌,房前屋后那一株株百年古核桃樹,與村子后邊陡山坡上的一片原始森林仰俯相望,借用風(fēng)聲鳥唱,交流著各自的情感,傳達(dá)著相互的愛戀。深夏熾烈的陽光,在這里也倏然柔和,再加上村子與原始森林之間,有大片的桃樹林,春天桃花盛開猶如霞染山坡,夏秋果實累累綠紅相映,整個小山村,裊裊炊煙里儼然一片世外桃源地。
插朗哨 王自林 攝
我跟第一次到插朗哨一樣,在河邊流連幾個小時,聽水浪擊石,看鰍魚戲沙,賞如紗瀑影,讀倒映泉潭的高山流云,天色漸晚時,才爬五里筆陡的坡路,步步登高到了世白么。朋友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這回,我沒有到朋友家,而是借住另外一個彝族人家。在我之前,恰好禾甸壩一個做生意的白族男子,先我半個小時進了這個家借宿;而在我落座后不到十分鐘,來自對門山馬拉箐的一對苗族爺孫,也披著燦爛的晚霞,有說有笑地走進他家小院串親戚。再加上他家女兒招贅進家的女婿是小莊子的傈僳族小伙子,晚酒時候,彝、苗、傈僳、白、漢,五個民族的人同聚一張八仙桌,同飲一葫蘆彝族“包谷燒”,氣氛熱烈。尤其他家女婿,這個跟我朋友小羅一樣,也能說多種民族語言的傈僳族男子,自如地操著彝語、苗語、傈僳語、白語和漢語,分別跟我們交談,更讓這頓晚酒情趣盎然別開生面。彝族山歌才落,苗家山歌又起,收山貨的白族漢子,也來了幾曲禾甸壩子白族小調(diào),這個青瓦白墻的山村院落,就成了祥云民族文化大花園中的一個大花圃。
這其實也是插朗哨村最真實的縮影。這個人口一千的插朗哨村委會,有苗族、彝族、傈僳族、漢族四個世居民族,順理成章地,也是祥云民族成分最豐富復(fù)雜的一個地區(qū)。世居民族多,各民族風(fēng)情文化也就五彩斑斕,把這片山林土地滋養(yǎng)得豐饒多姿。彝族左腳舞、跳菜和火把鬧宵,傈僳族祭龍會“嚕泥地(泥水?。薄ⅰ安却箝T”和拼伙節(jié),苗族花山節(jié)和“夜半搬家”,還有各民族特色調(diào)子、山歌、弩箭、葫蘆笙舞、特色美食、刺繡服飾、青松毛宴等等。停留插朗哨的一天半時間里,我再一次在場接觸觀賞,通過各民族朋友繪聲繪色的講述介紹,再看再新,再聽再新,愈品愈新。
作為祥云大姚 “鹽馬古道”上的一個重要關(guān)隘,古哨之地,插朗哨民族文化中還浸潤著濃郁的紅色文化意蘊。當(dāng)年長征中的第二方面軍紅五軍團,就是在蕭克、王震將軍的帶領(lǐng)下,從插朗哨進入祥云和大理地區(qū)的。今天,插朗哨松風(fēng)林浪里,有“紅軍橋”“紅軍路”“紅軍無名烈士墓”等紅色文化遺址遺跡,至于流傳在各民族中間的紅軍故事,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這些,更使插朗哨的民族風(fēng)情文化璀璨明麗,蘊藉厚重。離開插朗哨時,我和二十多年前一樣,懷著崇敬的情感,捧一束山花,瞻仰了修葺一新的“無名烈士墓”。當(dāng)我戀戀不舍地告別風(fēng)情畫廊插朗哨,過楚場,情不自禁回望,但見鋪滿燦爛陽光的河谷里,漸行漸遠(yuǎn)的插朗哨,青巒疊嶂,林谷如夢悠遠(yuǎn)。綠色的林風(fēng)順河谷輕響著追我而來,我在滿林谷搖曳的樹影中,也成了這道風(fēng)情林谷里的一顆晶瑩露珠,一片蒼翠櫟葉……
就僅此,我也不虛此行。
接下的兩天多時間里,我繼續(xù)順野貓山麓的林谷往前轉(zhuǎn),邊轉(zhuǎn)邊看,邊轉(zhuǎn)邊聽,邊轉(zhuǎn)邊品,邊轉(zhuǎn)邊回味,轉(zhuǎn)過梯田級級拾高、稻黃如浪鋪展的黃草哨,轉(zhuǎn)過石鋪古驛道如練飄逸的石城江,轉(zhuǎn)過古樹遮天蔽日的大松坪,轉(zhuǎn)過有“陶瓷之鄉(xiāng)”和“啞神舞之鄉(xiāng)”美譽的大營彝族村,最后經(jīng)出水箐,轉(zhuǎn)到與東山妙姑街直線距離僅三五里的山梁上。至此,我已經(jīng)完成了對野貓山的一圓之轉(zhuǎn),準(zhǔn)備取道大古者彝族村回家,順便在大古者瞻仰晚清年間東山彝族大起義留下的“金剛城”遺址、戰(zhàn)場遺址和“道人水庫”,將此次轉(zhuǎn)山之旅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當(dāng)戀戀不舍地回頭,再一次回望高聳入云的野貓山,忽然發(fā)覺,禾米河的一條最重要支流——大營河,其實就發(fā)源于野貓山之巔。磅礴高聳原始森林密布的野貓山發(fā)源于一條和幾條河流本不為奇,妙趣的是,這條河流居然也在“轉(zhuǎn)”——它從野貓山流淌下來,轉(zhuǎn)過出水箐,轉(zhuǎn)過大營,轉(zhuǎn)過七宣村,轉(zhuǎn)過大松坪,在石城江匯入禾米河后,又一道轉(zhuǎn)過黃草哨、楚場、插朗哨,然后才悠悠然匯入漁泡江。從發(fā)源地到與漁泡江的交匯地,直線距離不過十公里,它卻圍著野貓山轉(zhuǎn)了一個七八十公里的巨大半圓,形成在大理州也非常罕見的圈形河流。哦,莫非這道靈性的多民族山鄉(xiāng)河流,也和我一樣,對野貓山綺麗的自然風(fēng)光和多彩民族風(fēng)情文化,心懷虔誠,情有獨鐘,日日夜夜年年歲歲,圍野貓山這座朝夕搖曳著民族民俗風(fēng)情文化的 “神山”,進行著自己的莊嚴(yán)虔誠“轉(zhuǎn)山”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