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漢英
喜歡京戲,是近些年的事。開始喜歡聽梅派的《貴妃醉酒》,又接觸到了程派。程派聽得最多的,當是程硯秋先生的《鎖麟囊》。春秋亭是《鎖麟囊》中的一折。我喜歡春秋二字,涼涼的,有風吹浮世、滄海桑田之感。現在聽的版本,是張火丁唱的。
追溯對于戲劇的喜愛,應源于母親。自小家里就有顯得跟時代格格不入的唱片機,老唱片多數是戲曲類。閑暇時,總能聽到咿咿呀呀的西皮流水、胡琴之聲。母親是個戲迷。年輕時,特別愛唱歌,唱的是什么,不記得了。只記得,她習慣性地在縫棉被時,揚著針線,哼些小調,嗓音輕柔,非常動聽,仿佛和窗外的微風一樣溫煦。我常常被母親這極為罕見的柔情蜜意震懾到。棉被,在母親的溫情中,把花團錦簇的被面縫好,牡丹和長著長羽毛的鳳凰在被子上鮮艷著?,F在回憶起來,也像是一幅畫。我的母親,一輩子最難最苦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扛,幾乎忽略掉自己的喜好。她不似鄉(xiāng)間素白的棉花,棉花的溫軟她不具備;她似那結著紅果子的泡桐,有風霜的痕跡。
現在回想起她是戲迷這件事,都有點不可思議。即便是現在,我聽家鄉(xiāng)戲以外的劇種,都顯得很小眾,不知道那個時候的母親聽戲的緣由來自哪里。她從未說過,但是我知道,在她那鮮少的歌唱聲中,她對于生活有著極為用力的愛。
隔著歲月,再來聽母親愛聽的青衣戲,似乎有點懂了。其實,程派,像什么呢?像茶,是需要品的,初嘗并不覺得入味。聽程派,本就是聽時光打磨后的聲音。有蒼色,耐聽。程派的青衣,端然,安靜,粗衣布裙,但風骨葳蕤,且又暗合著戲曲獨特的語言和身段屬性,耐看。
我聽《鎖麟囊》時,想到有好多人,有的如孟小冬,命途多舛后仍像一根古木一樣活得讓人敬重;有的如胡姓演員,一場車禍幾近毀容,但浴火重生,盛名之下讓人看到的不是光環(huán),而是歷練后的成熟、豁達與知性。生命到了某些時候,是要學著往回收的,回歸到內心的清簡。
那天,看友人更新了簽名,“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多半是動物性,只有老了,才從靈魂里生長出植物的根須。有了植物性,大地從容,生命也從容了”,這句是一位有殘疾的詩人的話。這位詩人難道不是人生的大青衣嗎?她用詩歌書寫著不可復制的薛湘靈。所以,我說這出戲,既平凡又不凡。平凡的是,浮世之命運變幻,每個人都有體驗;不凡的是,繁華過后,還能淡泊從容。動中之靜方為真靜,苦中之樂方為真樂。
如今,一個人在光陰里聽戲,像是忽然明白了母親。離開故鄉(xiāng)很多年,那些記憶中深深的愛與愁,那些歌唱的往事,并不曾真的消失,都在我的行程里奔流。被拋在身后的故鄉(xiāng),會是什么樣子了呢?是老唱片的寂寞清涼的笙簫鼓樂:母親在廚房里,炒出米糖松脆的煙火之香;父親喜歡寫寫大字;我躲在房間綁著枕巾做水袖;麻雀在小樹上跳上跳下,啾啾啾啾。
(摘自微信公眾號“樅陽雜志”)
薦 讀
作者以聽戲為線索,追溯自己對于戲劇熱愛的緣由——源于母親的影響,回憶了母親聽戲時的片段,這些塵封在光陰里卻依然沒有褪色的回憶,使得母親的形象鮮活起來。在聽戲與歌唱的細節(jié)里,蘊含著清苦生活中母親對生活“極為用力的愛”,而“我”在多年后,理解了母親,進而理解了生活,“動中之靜方為真靜,苦中之樂方為真樂”。
(特約教師 倪麗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