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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彼地

2017-12-07 11:17
雨花 2017年23期

狗 子

彼時彼地

狗 子

金陵飯店

最近一次去南京,是今年春節(jié),掐指算來,距我第一次去南京,已經(jīng)快30年了——我的天!我竟然、我終于活到可以這么說話的年歲了,什么詞能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呢?恥辱?羞愧?萬幸?感激?恐懼?悲傷?荒唐?無奈?憤怒?諸如此類,還是不形容了吧。

1987年的秋天,我大學實習被分在南京市人民廣播電臺,歷時一個半月,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北京在外地獨立生活,這或許也成為我后來總想離開北京去外地生活的一個原因——那一個半月的實習生活,我至今都覺得充實而美好。

最主要的,是在那一個半月里,我基本都是沉浸在寫小說的樂趣甚至是狂熱之中,廢寢記不太清了,忘食是常有的事。那時我也不太喝酒,印象中有那么幾天每天只去食堂吃一頓午飯,而且就一個素菜一兩米飯,沒有吃的欲望是一回事,沒錢也是一個原因。這個不得不多說兩句,那個年代像我這種大學生,每月生活費(就是飯費,其他學校都包了,我實習也是住電臺集體宿舍)40元,吃飯肯定夠了,買煙或偶爾喝瓶酒也沒問題,但我剛到南京的頭一兩天,出了個小事故,我跟一起去實習的一個男同學去參觀一個博物館(具體哪個忘了),我不小心碰碎了一個長方形的玻璃展柜,我大約是以肘支在了展柜上,沒想到腋下嘩啦一聲,我和我那同學頓時傻了眼……交涉的結果是我賠給博物館40元了事,現(xiàn)在想來,有可能是被黑了,記得就是給了一個穿制服的小伙子40塊錢而已,沒有發(fā)票收據(jù)什么的。這個事我沒跟家里說,當年我們有事第一反應不是找家長而是怎么瞞著家長。

再多說點,這事出在我身上而非我那同學身上也是有緣由的:我當年留著長發(fā),破衣爛衫嬉皮打扮,行為做派自然也是懶懶散散(好聽點就叫落拓不羈吧)那個路數(shù),無論在室內(nèi)還是街頭動不動就喜歡蹲著或席地而坐,身邊但凡有可以倚靠的絕不會放過,結果,就出了這么個事故……這是否也加深了我后來對博物館、美術館、音樂廳等等一系列場所的排斥、反感乃至厭惡?

1987年的秋天,位于市中心也是南京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新街口的金陵飯店應該剛落成不久,如果我的記憶還靠譜的話,它不僅立馬成為南京最高的地標性建筑,并且在國內(nèi)建筑界也赫赫有名,其設計似乎就是出自貝聿銘之手?我現(xiàn)在可以肯定的是同樣出自貝聿銘之手的北京香山飯店與金陵飯店有部分風格類似,比如白色外墻黑色窗框。

就是在這樣一座當年南京最高端的飯店頂層的旋轉餐廳(這種旋轉餐廳大概也是當年南京的唯一一個,至少國內(nèi)就不多),一位姐姐陪身無分文的我吃了頓大餐,印象中那位姐姐還相當漂亮。

那是一次某大型文體活動的開幕或閉幕酒會,我當時在電臺總編室打雜,寫短消息或校對修改通訊員稿件之類的,有不少活動正式記者懶得去便把請柬甩給我們實習生,大小也算代表電臺出席了,金陵飯店那次應該是我短暫實習生涯里參加的規(guī)格最高的一次活動。我之所以記得,主要不是因為規(guī)格,八成是因為那位姐姐(還是叫姑娘吧),她相當漂亮。

酒會上我和那姑娘因為公事還是什么聊得不錯,酒會結束,大概是她和我剛才都喝了點,都覺得還沒聊夠,于是姑娘請我去頂層餐廳坐下邊吃邊聊。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我們面對面坐在靠窗的隔斷里,看窗外腳下與今天相比燈火應該還不算璀璨的南京城緩緩移動,其實,彼時彼刻,玻璃窗內(nèi)的人是感覺不到移動的(就像我們地球人從來沒覺得每天都要大頭朝下一回),但因為知道是旋轉餐廳,我和她就都很珍視這一點,生怕錯過了這一體驗,我們不斷地凝視腳下的窗外,她因為是南京人,還會不時提醒我注意某些有燈火閃爍的南京地標已經(jīng)到我身后啦……即便如此,這一旋轉體驗更多還是來自30年后此時此刻回望中的我,而非當年……

當年,別說旋轉,我大概連絲毫的浪漫沖動也沒有,當時只覺得這是代表電臺來參加的集體活動的繼續(xù)。她點了紅酒,吃的什么我忘了。那時,我還談不上會喝酒,平時和哥們喝啤酒主要是因為北京的小飯館就賣啤酒白酒,而那時覺得白酒難喝,總覺得有股塑料味,總得就菜把塑料味蓋過去才能下咽。那年頭很多小飯館的杯子都是那種可多次使用的硬塑料杯,半透明的杯上還印有五顏六色的圖案,長江大橋什么的,無論白酒啤酒還是飲料茶水,都只有這一種杯子,我兀自瞎猜白酒度數(shù)高,難免溶解出部分塑料元素,這哪里是喝酒,分明是吞毒,于是對白酒便敬而遠之了。多年后,這種酒杯被淘汰了,我再喝白酒,塑料味不見了,也不知這純粹是我的心理作用還是當年我的疑心并非全無道理?

用這種杯子喝啤酒沒有塑料味,但有時能喝到漂白粉味,尤其是杯子洗得越干凈,越容易喝出這個味,估計是洗杯子時漂白粉用多了并且沖洗不夠。不過,喝啤酒的一大特點就是可以大口暢飲,通常兩滿杯過后,漂白粉被徹底沖洗干凈,口味恢復正常(味覺變麻木了也未可知);有時碰到洗得不那么干凈甚至油脂麻花的杯子,喝起啤酒來倒是口感純正,至于是否把上一位酒膩子的唾沫星子也灌了下去就聽天由命了,對于酒膩子們來說,酒杯一端,天下太平,萬事皆休,朗朗乾坤,百毒不侵,再大的事(其實也沒什么大事)都能看開,更別說這點漂白粉唾沫星子牙花子了……

回到1987年秋天南京金陵飯店頂層的旋轉餐廳。啰嗦這么多,我現(xiàn)在能記得的就是那天我有點喝多了,大概是因為剛才酒會上的什么酒加上后來那姑娘點的紅酒都比啤酒度數(shù)高,我后來就在酒桌前的空地上跳起了霹靂舞,太空步、機器人一類的,是否玩托馬斯全旋記不得了,估計沒有,這個我還玩不溜,那時邁克爾·杰克遜的錄像帶在一部分年輕人中流傳,加上美國電影《霹靂舞》的公映,霹靂舞成為當年繼搖滾樂之后某些以另類、先鋒自居的大陸青少年的最愛和標簽,多年后得知孫紅雷曾在全國霹靂舞大賽中拿過名次,除了得知他是我的同齡人之外,也對他那本沒什么感覺的所謂演技多少有點另眼相看了。

那年我21歲,除了長發(fā)、破衣爛衫,我的鞋是一雙藍色高幫回力。我之所以一開始把那姑娘稱作姐姐,是因為她雖然漂亮,并且請我在旋轉餐廳吃大餐喝紅酒,但我始終對她沒有絲毫非分之想,印象中她穿了件紅色風衣,長發(fā),笑容溫柔,那天從始至終我們聊了什么如今我一個字都不記得了,但從在酒會上聊天開始我們彼此的身份就固定了下來,她比我大,已經(jīng)上班,是社會中人,我比她小是個學生,即便是大學實習生,那年頭人還老實,“姐弟戀”這個詞應該還遠沒有出現(xiàn)。其實她比我大不了幾歲,也就二十五六?

想一想,當年那個笑容溫柔的紅衣姑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六十了。我的天,歲月啊。她還在南京嗎?在也別在了吧。

文字讓時間固定,人生又實在是太匆匆,我這匆匆的人生中也就剩下類似的這點東西嘍!可憐。而那個紅衣姑娘,她又記住了些什么呢?打住。

臺北,一家小雜貨店

假如你先生來自鹿港小鎮(zhèn)

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爹娘

我家就住在媽祖廟的后面

賣著香火的那家小雜貨店……

羅大佑,《鹿港小鎮(zhèn)》,我在歌廳最常點的歌之一。

這次去臺灣,除了臺北哪都沒去。在臺北,在沒有朋友召喚的日子里,我除了四處閑逛,有那么兩個夜晚,我獨自一人蹲坐在一家小雜貨店門前打發(fā)了不少時光。當然,還有啤酒陪伴。

我對臺北的地理知識,基本都來自羅大佑和蘇芮,整個青年時代我都是聽著這二位的歌度過的。我住的那個地方不遠處的高架橋下有一條河,是蘇芮在《一樣的月光》里唱到的新店溪,我還路過了兩回西門町,來自羅大佑的《現(xiàn)象七十二變》。此外,我還知道皇后大道,忠孝東路……但這些地兒我在遛彎路線中沒碰到。既然沒碰到,那就讓它們在一樣的月光下,在人潮洶涌的十字路口,在每一張陌生的面孔里,同多少海誓山盟一起隨風遠去吧……

我剛到臺北的頭兩天,當?shù)嘏笥杨I我去了兩回“阿侯的店”,這是一條安靜巷子里的小飯館,店主阿侯,是個攝影家,也是朋友的朋友,據(jù)說阿侯的店也是臺北文化人的一個據(jù)點。

那兩回在阿侯的店,因為不能抽煙,我動不動就出門到街對面的一家雜貨鋪買酒,然后坐街邊馬路牙子上,邊抽煙邊靜靜地喝幾口??吹甑氖且粚戏蚱蓿浀梦易尷项^把啤酒打開時,老頭二目渾濁但目光銳利地看了我一眼,我沒理他,拎著酒瓶在店門口點了根煙,獨自喝了起來。臺灣的禁煙頗見成效,各種室內(nèi)均不得吸煙,包括小飯館乃至我身后的雜貨店,據(jù)說也是經(jīng)過多年的反復才有此局面的。

后來我又單獨去了兩次阿侯的店。我住的地方離阿侯的店兩站地鐵(臺灣叫捷運),步行也不過半小時的樣子,對于瘋狂迷戀遛彎的我來說,這點距離完全不能過癮,所以每次我都是先兜一大圈,等差不多累了再奔阿侯的店繼續(xù)溜達。這樣,到達目的地時應該正好遛到嗨處,彼時彼刻,沒有什么比找個地方坐下來喝它幾杯更愜意的了,尤其在異鄉(xiāng),尤其在臺北,尤其在臺北的夜晚,尤其這個夜晚還下著蒙蒙細雨。

那兩次,每次進阿侯的店之前,我都在街對面雜貨店門口先喝上兩瓶。

多年來,無論是遛彎之后,還是寫完東西之后,亦或在寫完東西兼遛彎之后,倘若去飯館,我經(jīng)常會一個人先在飯館門口找個暗處先喝它一兩瓶。這算什么呢?從精神到物質或從個人世界到群體世界的過渡?

也許是我太敏感了,有過若干次寫完東西時間已經(jīng)晚了,只得匆匆打車一頭扎進飯館的包間,我自感包間里熱烈的氣氛瞬間凝固——一幫酒酣耳熱的狐朋狗友們面對鐵青著臉闖入的我,停了杯筷,笑容僵在面皮上……但很快,隨著諸如“來晚了罰酒三杯”的吆喝,氣氛又重新熱烈起來……然而我只要在門外先自罰一瓶,就會免去這哪怕0.01秒的尷尬,彼時進入包間的我不說滿臉堆笑至少也是神態(tài)安然地與諸位酒友的喧鬧歡樂飛快對接。

當然,倘若不是見朋友只是一個人進飯館,情況會好得多,比如去阿侯的店,但我依然還是喜歡一個人先在街邊喝點,除了習慣先空腹喝酒以及方便吸煙、肆意打量各色人等以外,在幽暗的街邊,你可以長時間發(fā)呆一口不喝,也可以仰脖來它半瓶然后深吸幾口煙,如此這般若放在飯館,搞不好會把鄰桌嚇到,至少也讓人覺得怪異。

開雜貨店的老頭和老太太(臺灣應該叫阿伯阿婆吧)皆瘦小枯干,但似乎都精神頭十足,他們對我的態(tài)度不是很友好,或許還稍有鄙夷,大概是對我如此這般喝酒的做派看不順眼吧,又或者是認出了我的“陸客”身份而瞧不起,就像北京街邊開店的看不起外地人一樣?比如我喝完退瓶的時候他們會很大聲地說著“好的好的”,并將一兩枚硬幣按在柜臺上,也許還多看了我一眼?臺灣啤酒的退瓶費相對北京來說差不多,也就一兩元新臺幣,人民幣三四毛,不會是臺灣老百姓喝啤酒沒有退瓶的習慣吧?

說是雜貨店,其實也算個小超市,門口柜臺賣煙兼結賬,墻上吊著個小彩電,還不是液晶平面的,我印象中電視里一直在播地方戲,其他商品列在幾個貨架上,油鹽醬醋,牙刷牙膏,毛巾肥皂,各種方便面火腿腸,后面靠墻是大米白面五谷雜糧,跟大陸的這類小超市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還有角落里昏暗的燈光,某些長期無人問津的商品落滿灰塵……

下蒙蒙細雨那天,我先在門口馬路牙子上蹲著喝了會兒,之間雨有點大,我便拎著酒瓶進了小店,先是看了幾眼電視,實在是無聊,便在貨架間逛了逛,逛超市也算是我多年來打發(fā)無聊時光的常用手段,超市無論大小,我都能逛得津津有味,但這家超市或者說雜貨店確實乏善可陳,但我還是來回逛了兩三遍,似乎老頭或老太太在我身后探頭探腦來著,估計我又招人家煩了。那天,我退完瓶打算離開時,忽然發(fā)現(xiàn)柜臺上的一個小紙盒子里是一堆剝好的大蒜,我順手抄了幾顆,剛想出門,被老太太吼?。ň唧w詞語忘了),意思是:大蒜要給錢的!我明白過來,問了價錢,覺得貴了,好像一塊錢新臺幣一顆,雖說也就兩毛錢人民幣,但在大陸飯館,什么時候吃蒜包括抄幾瓣揣走要過錢?不過我馬上反應過來老太太絕非刁難,因為那大蒜顆顆潔白飽滿個頭均勻,每顆都接近一個糖炒栗子那般大小。

再啰嗦幾句,我之所以那天在雜貨店內(nèi)逛來逛去,不僅因為外面下著毛毛細雨,以及電視里在放地方戲,主要是店門口能遮雨的窄窄房檐下干凈衛(wèi)生沒地兒坐,這一點與大陸完全不可相提并論。在北京,每逢夏天,很多這類的小賣部或小超市,門口幾乎就是個露天小酒吧,老板提供各種小板凳、馬扎、包裝紙殼、遮陽傘(也可防雨),有的干脆支起折疊小桌或用飲料箱代替酒桌,住附近的酒鬼們把這兒當成每日的消夏場所,一坐就是半宿,佐酒的除了店內(nèi)的花生米及各類亂七八糟的真空包裝食品,講究些的酒鬼還會在附近飯館買來花生、毛豆及烤串,酒鬼不招蚊子,所以一般用不著蚊香,若趕上酷暑,某些小賣部還會提供電風扇……

當然,在臺北,在阿侯的店對面的雜貨店門口,我絕非懷念北京,可以說,如此這般在街邊的坐喝,北京和臺北代表了兩種“意趣”——如果北京的那種也可稱之為“意趣”的話。在那個酷熱兼霧霾濃重的北京,我手把一瓶口感近乎酸腐(也有哥們說是化學味,還有人說是墻皮味)的普燕,要快速連喝幾口才能把那種不良的味道有所忽略或遮蓋,我屁股下是小板凳或馬扎,背后是幾位赤膊的壯漢在抽煙喝酒吹牛逼,要命的是,他們的話題經(jīng)常也是房子車子東家長西家短,難得會有早些年經(jīng)常聽到的那類打打殺殺、好勇斗狠、充滿想象力但純屬子虛烏有的江湖傳聞;也有租住在附近的打工仔,估計是快遞或房屋中介一類,他們一般是哥倆一人一瓶,喝得很慢,聊天輕聲細語,其中可能會泡盒方便面;駛過的車輛揚起灰塵,有穿睡衣睡褲遛狗的中年婦女走過。而在這個春天的臺北的夜晚,本就干凈的街道在毛毛雨的浸潤下黑得發(fā)亮,空氣新鮮濕潤,我蹲在馬路牙子上,手把一瓶口感微苦的老臺啤,一口是一口,幾乎沒有車輛駛過,偶爾有,也似乎是靜悄悄慢吞吞地從眼前劃過,車燈只溫和地映著車前一小塊光暈,絕無我在北京坐在街邊時被各種車輛大燈照射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窘迫,那些時候我甚至會升起一種因死無葬身之地而來的惶恐繼而暴怒!在北京,這種情況下我一般會別過臉去,有時站起身佯裝溜達,同時會不出聲或小聲罵罵咧咧:太操蛋了!而在臺北,我安坐(或蹲)不動,或注視著車輛緩緩駛過,我甚至都疑心那開車的是否會發(fā)現(xiàn)街邊蹲著個怪物而且害羞地別過了臉?幾乎也沒有行人經(jīng)過,只有背后不遠那家在雨霧中泛著昏黃光暈隱約傳出咿咿呀呀地方戲小調(diào)的雜貨店……

我是不是太美化臺北而貶損那生我養(yǎng)我的北京了呢?那就再繼續(xù)一下這樣的美化及貶損吧:同樣在街邊的坐喝,在臺北是一種出離,你可以遐想乃至冥想,在北京,則是一種裹挾乃至吞沒,這是怎樣的一種身陷其中啊,你只能胡思亂想!

再者說,作為一個酒鬼,要的不就是出離嗎?出離這常態(tài)的平庸生活,不惜遭受世人的白眼和鄙棄,同時也享受著這白眼和鄙棄甚至以此為榮,這才是一個真正的酒鬼啊,知我者雜貨店阿伯阿婆也!但在北京,想出離一下何其難啊,無論是哪種出離。莫非這就是所謂家鄉(xiāng)所謂故土的“可愛”?

Oh my 河南

1999年的那個春節(jié),應小付之邀,去河南農(nóng)村他老家參加他的婚禮。小付是當時我在《音樂生活報》的同事,《音樂生活報》號稱北京娛樂圈的黃埔軍校,除了社長和會計,其他員工來自五湖四海且流動頻繁,在那兒干半年就算元老了,如今娛樂界很多有頭有臉的“老師”,當年都在外館斜街那棟破舊的灰樓里混過,當時《音樂生活報》在那租了半層樓辦公。

小付比我小得多,當年也就20出頭吧,但在農(nóng)村,這正是男大當婚的最佳年齡,再晚好像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小付在照排室統(tǒng)管電腦,算理工男吧,理工男就是聽話,當年我們報社跟小付同齡的那幫編輯記者,我印象中沒一個是娶了老家媳婦的。

我是大年初二晚上上的火車,北京到河南商丘,普快硬臥,車廂里大概有一半的鋪位是空的。本來我買的是大年初一晚上的票,想體會車廂里更加空空蕩蕩的那種感覺,但初一晚我先跟老弛、方文、唐大年等喝了頓酒,本想是為自己餞行的,結果酒喝到嗨處,大家勸我別走,接茬喝,各種不成立的理由讓我有點心動,但想想車票錢還是拎起了地上的雙肩包打算連干三杯撤,這時方文說我看一眼你車票到底是幾點的,我把車票遞給他,方文看都沒看笑瞇瞇把車票撕得粉碎,然后掏出三百塊錢放在酒桌上……從此,上火車前在酒桌上被撕票的事屢屢在我們這個圈里發(fā)生,搞得大家都把車票捂得死死的,按老弛的話說,恨不得藏鞋里。不過這兩年撕票沒什么用了,除非你把他身份證剪了,不過我還真不知道既無車票又無身份證但能報出身份證號碼是否上得了高鐵,若行的話,再想“撕票”,那豈不是得玩真的了?

小付的家鄉(xiāng),像所有北方中原地區(qū)的農(nóng)村一樣,光禿禿乏善可陳,但那個年代,還有青壯年安心務農(nóng)甚至想靠種地發(fā)家致富,再加上時處春節(jié),外面打工的小青年也都回來了,村子里熱鬧了起來,現(xiàn)在來看,這應該是延續(xù)了千百年的那脈人氣在耗盡之前的最后一絲生機盎然了吧。

小付的婚禮是我到的第二天舉行的,挺好,挺熱鬧??ǚ蚩▽戇^篇小說叫《鄉(xiāng)間婚禮的籌備》,我忘了寫的什么了,抑或我壓根就沒看過,只記得這題目——“鄉(xiāng)間婚禮”,它會讓我們聯(lián)想到什么?石頭房子,羊群,拿著鞭子嘴里銜著草葉戴破鴨舌帽的牧羊人,水井,一手捏提著裙裾一手拎水桶的村婦,四輪馬車,牧師,婚紗,燕尾服,鐘聲……如果這是對于西方鄉(xiāng)間婚禮的想象的話,那咱河南農(nóng)村的喜事,就是這些:先一萬頭鞭炮五百頭麻雷子開道,把耳朵振聾以達到靜場之效果——此刻小汽車從濃重硝煙中無聲鉆出,新娘子被簇擁著下車,新郎迎上(是否該慢鏡頭呢),接下來一套我說不清道不明的繁文縟節(jié)……然后就是酒席,在露天臨時搭好的喜棚下,大半個村子的人聚集于此,村里專門主持婚喪嫁娶的年長者兩只手揮舞著煙卷發(fā)表演講,一根煙邊講邊抽,另一根沒點的煙隨時準備續(xù)上……然后開吃開喝,從中午到晚上,大醉中鬧洞房,新郎靠各種作弊手段(以礦泉水充白酒、扣嗓子眼等)支撐著不倒,新娘滿心歡喜被撕扯得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我喜歡咱河南的喜事,在人間煙火中胡鬧一場,我覺得還不夠,把房子掀了才好呢;西方那種,至于么。

我到小付家的頭一天,午飯時發(fā)現(xiàn)只有白酒沒啤酒,這兒的人冬天不喝啤酒,這對基本只喝啤酒的我來說問題有點嚴重,結果小付帶著我走遍全村,終于在一家小賣部的后院里發(fā)現(xiàn)了幾捆去年或是前年夏天剩下的啤酒,小付統(tǒng)統(tǒng)拎了回來。啤酒瓶蓋已經(jīng)生銹,酒瓶上滿是灰塵甚至厚厚的泥漿,快趕上出土文物了,真是到了河南了。啤酒明顯過期,有一股餿味,但我捏著鼻子喝了兩瓶,也能下咽,也暈,漸漸我也就習慣了。在小付家那幾天,我沒事就拎著瓶過期餿啤酒滿村亂逛,身后跟著一幫小孩,那時,村里的孩子們見著城里人還覺得新鮮呢。

婚禮第二天,小付帶我去鄰村走親戚,中午喝酒,小付私下跟我說,在座的都是這個村里年富力強的酒鬼兼劃拳高手,有點專為迎接北京來的“能喝”的鄙人的意思。村民們熱情好客,坐下后面對的是滿滿一桌堆成小山一般色香味形俱差的河南農(nóng)村菜,小付的一個叔叔還是哥哥給我夾了個雞腿,我愣沒咬動,那時候我牙口尚好——還可以用牙開啤酒瓶呢。開喝前那幾位高手輪番表演低調(diào)謙遜(實際正摩拳擦掌),什么最多喝個三四兩,什么胃疼,什么肝不好,我當時不知是假,開喝以后,對各種河南敬酒的規(guī)矩、說辭言聽計從、欣然笑納,接著便主動挨個敬酒,而且是以我在北京的敬酒方式——你隨意我干了——搞得本有一身賴酒作弊手段的河南高手無用武之地。

那天我喝的也是白酒,人家沒準備啤酒,我想我已經(jīng)連喝了兩天餿啤酒了,也該換換口味了。據(jù)說那天還沒等幾位高手亮招,我已醉得不省人事,人家沒想到北京酒鬼這么個路數(shù),醞釀了半天的一場惡斗剛剛開始就結束了,落寞兼技癢之余幾位村民只得自己窩里斗,據(jù)小付說一直斗到天黑。天黑后我還沒醒,小付找了輛拖拉機,我是躺在拖拉機后箱里被運回了小付家。

兩天后,我辭別小付打算奔赴與商丘比鄰的我的老家山東聊城看一眼,再回北京。這時已趕上春運返程高峰了。我在商丘火車站買了張晚上10點的無座過路車票。買完票也就中午,于是在商丘街頭閑逛。

印象里那是個半陰天,那時還沒有霧霾,陽光偶爾從厚厚的云層里透射下來眷顧一下這蒼茫的中原大地。每經(jīng)過一家像點樣的酒樓,門口幾乎必能撞見穿著黑呢短大衣官員模樣喝得臉紅脖子粗的醉漢(那時這身裝束類似官服,就像現(xiàn)在的黑藍色夾克),酒桌上的豪情依然在延續(xù),光天化日之下官人們酒氣熏天、噴云吐霧、高聲大嗓地談笑,腳步踉蹌的還互相攙扶拉拽著,良家婦女(如果還有的話)皆繞道而行掩鼻而去……

在一個十字路口,一幫中老年婦女圍著兩輛堆滿洗發(fā)液等日用品的板車在熱火朝天地摸獎,兩個矮個漢子在人群外不遺余力地吆喝著,摸到就中獎之類的,在好奇心更在愚蠢傲慢的大城市人心態(tài)的作用下,我竟鉆進去看熱鬧……如你所料,在身邊婦女們興高采烈大呼小叫的中獎聲中,我中招了,我摸到了兩瓶價值一百八抑或三百六的不知名的天價洗發(fā)水……那時我真是不諳世事兼不知深淺,我堅決不認賬,奮力從人群中掙脫出來,是否高呼“騙子”我忘了,剛想奪路而去,不知從哪鉆出兩名同樣酒氣熏天的壯漢貌似勾肩搭背實則死死夾住我,我情急之下從懷里掏出中央電視臺的工作證和《音樂生活報》記者證,高呼我是中央電視臺記者!我的激烈反應大概多少出乎兩名大漢的意料,他們略松開了手,我?guī)缀跏歉Z了出去,正好有輛出租剛剛卸客,我快速鉆進車門跟司機說快走,記得一個漢子還趴在車門上對我點點戳戳說著什么,好在司機不是膽小怕事之人(要么就是沒把這幫街頭騙子當回事),拉著我快速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快趕上驚悚片了!

下午,我找了個小旅館,開了個半日房,就為緩神兒。窗外是白茫茫天光下破敗的商丘街頭。那時我離開央視已經(jīng)多年,但工作證我還留著,就為出門方便。1999年,出門在外證件還好使,尤其是CCTV的工作證,碰上事我一般都號稱我是中央電視臺記者,普通人不會區(qū)分工作證和記者證的區(qū)別,《音樂生活報》的記者證基本沒派上過用場。事后來看,如果沒有這工作證,那天我可能就被困在商丘動彈不得了。

緩完了神兒,耐不住寂寞,下樓在附近一家電影院打算看場電影打發(fā)時間。我買了張票(電影名字我忘了),離電影開場還有半個多小時,按說我應該在附近再逛會兒,但估計實在沒得可逛,或許多少覺得街頭還是不夠安全?總之我早早坐在空空蕩蕩的電影院里等待電影開演,我?guī)缀跆袅藗€最中間的位置……結果我心目中觀眾們絡繹不絕進場的那一幕始終就沒有出現(xiàn),一直到開演時間過了十來分鐘了,整個影院里除我之外還是空無一人,昏黃的頂燈也不見黑下去,我心說這河南人也忒不守時了,不過又一想偌大的一個電影院就為我一個人放一場電影的感覺也不錯嘛。又傻坐了會兒,終于覺得不太對,起身去售票口問怎么還不開演?售票口里的丫頭嗑著瓜子(此刻我的感覺)理直氣壯地跟我說,這場電影取消了,原因是就你一個觀眾,我有心問你們?yōu)槭裁床桓艺f一聲……但可能也是因為中午的那場小小的街頭歷險吧,加之我已經(jīng)在電影院里孤零零坐了一個小時了,火氣全無,乖乖退了票,走出電影院,竟有點兒剛散場的感覺。人就是賤啊。

晚飯是在火車站附近一家小飯館吃的,吃的什么忘了,有印象的是那家小飯館全是蒸菜,那是我頭回知道還有這么一種烹飪方法。

怎么進的站,怎么進到站臺,如何在站臺上等車,人如何之多,記不清了,但通過以下場景,你可以無限想象那晚商丘火車站的盛況——當這輛一再晚點的綠皮過路車停穩(wěn)在站臺上時,列車壓根不敢開門,車窗也關得死死的,能看到燈火通明的車廂內(nèi)人擠人近乎疊羅漢的景況……讓我納悶的是,在如此這般僵持的過程中,無論車內(nèi)的人還是我們車下的人,大家的情緒竟然是飽滿樂觀甚至干脆就是歡天喜地的,要說車內(nèi)的人還有可能是因為幸災樂禍看熱鬧不嫌事大而喜氣洋洋(天知道人要慘到何種程度才能不幸災樂禍?。?,那站臺上的人(基本上都是大包小包肩挑手提的農(nóng)民工)在列車進站后蜂擁在車門前車窗下叫喊拍打而無望之后,竟也都散了開來,重又回到各種大包小包行李卷上坐下,有的還嘻嘻哈哈扯起了閑天,我心想再這么下去就該有打牌的了……

最終我還是上了車。擱今天我想我八成就會放棄了,但當時還是年輕生猛,而且我確實不想再在商丘多待哪怕一分鐘了。

我是這么上的車:在僵持的過程中,以我那些年“走南闖北”的經(jīng)驗,我尋到立在餐車門內(nèi)的列車長(印象中是個中年婦女),我對她一邊連喊帶說一邊比劃著手里的CCTV工作證,這之間我身邊一直簇擁著若干旅客,列車長在車窗內(nèi)也跟我比劃著、意會著,我明白她什么意思了……我佯裝放棄的樣子離開車門,在站臺上溜達,待身邊沒人,迅速出現(xiàn)在餐車門下,門開,我拉住把手飛身而上(忘了女列車長是否拉了一把),就在這瞬間,我發(fā)覺我的腰被人抱住了,我略扭頭見一個戴眼鏡的小伙子死命抱住我的下半身,站臺上幾個人影也飛速撲了過來,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全是小學課本里刻畫戰(zhàn)斗英雄的詞),我完全憑著本能連滾帶爬同時連拉帶拽和我腰上的小伙子一起滾進了車廂,與此同時車門被眼疾手快訓練有素的列車長砰然一聲帶上!我的天,我們應該擊掌相慶了吧!

上車后,那位差點把我扒光了的戴眼鏡小伙子一個勁給我敬煙致謝,并說他早就看出了我的意圖,一直在不遠處盯著我吶。

那一夜,如何在擁擠不堪的餐車里混到聊城車站,不提也罷。值得一提或必須要提的是,我到聊城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報紙上新聞出來了:某月某日某某次列車在進京途中兩名打工妹因過度擁擠導致窒息身亡。

我上的就是這趟車。

最后我覺得我還是需要聲明一下,我對河南人沒有偏見,我對以地域論人不以為然甚至反感,但1999年春節(jié)的河南之行,給我留下的印象還是太深了。Oh my 河南,Oh my 苦難深重的父老兄弟姐妹——這還真不純是為了政治正確故意而發(fā)的感嘆……

補記:文章寫完后某日無聊,上網(wǎng)搜了下“1999年春運擁擠死亡”,結果我的記憶還是出現(xiàn)了不小的偏差,真實情況是,不是兩名而是四名從商丘南站上車的打工妹在1999年2月25日105次北京至深圳特快列車上被擠死……

也就是說,我上的不是這趟車。但我不想再檢討我偏差的記憶中可能包含的齷齪心理了,在此,除了徒顯輕浮,毫無意義。

包括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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