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新泉 王佩瑤

摘 要：本文就席佩蘭《長真閣集》中的親情詩展開論述，結(jié)合其生活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背景，探討其親情詩中涉及的對父母的拳拳孝心、對兄妹的手足情深和對兒女的舐犢情深，并嘗試挖掘其詩歌的藝術(shù)特色。

關(guān)鍵詞：清代 詩歌成就 親情詩 藝術(shù)特色

席佩蘭，昭文（江蘇常熟）人，本名蕊珠，小名瑞芝。字月襟，又字韻芬、道華、浣云。因善畫蘭，自號佩蘭。天資聰穎兼后天努力，使得佩蘭對詩的領(lǐng)悟超出常人。她自述是“性耽佳句席道華，一詩千改墨點鴉。一字未安心如麻，倚柱夜看秋河斜”（《詩中三友歌》）。從中便可看出佩蘭對詩的認(rèn)真態(tài)度。

席佩蘭拜性靈派創(chuàng)始人袁枚為師，袁枚對佩蘭可謂欣賞有加，更以“詩冠本朝”譽之，在為佩蘭《長真閣集》寫序時，點評道：“字字出于性靈。不拾古人牙慧，而能天機清妙，音節(jié)琮?！裰柗Q詩家者愧矣?！眥1}王英志先生在研究袁枚與其隨園詩話時，更是將其稱為“隨園第一女弟子”{2}。席佩蘭著有《長真閣集》《傍杏樓調(diào)琴草》等?！堕L真閣集》收錄其各體詩歌四百多首、二百七十七題，附錄詞作十八首。詩作內(nèi)容可分為真情之作與閑趣之作兩大類，前者包括友情、親情、愛情等方面，后者涉及題畫、詠物、寫景以及酬答之作?！堕L真閣集》是她真實性情的寫照，其中關(guān)于親情、愛情、友情的詩作，無一不透露出佩蘭的真實情感。

一、對父母的拳拳孝心

佩蘭是古代賢德女子的代表，至孝的女兒、友善的姐姐、慈愛的母親等女性角色融于一體，完美地詮釋了女人的身份。

席佩蘭父席光河，性情仁愛儒雅。母張氏也出生于書香門第，性格柔和，通情達(dá)理，生有二子三女，佩蘭是長女。佩蘭十五歲時與孫原湘結(jié)為夫婦，出嫁二十天后便寫下《思親》：“十五年無一日離，哪堪暌隔兩旬期。昨宵枕上思親淚，猶夢牽衣泣別時?！笔迥瓴辉x開雙親，如今嫁為人婦，眨眼二十天已過，心頭那股思念之情豈能割舍。此詩句句肺腑，字字動心，表現(xiàn)了佩蘭拳拳的赤子之心?！冻Α穼懽约河谏罡胍埂八加H此夕倍凄然”，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佩蘭將對雙親的思念抽象化，用無形的時間來展現(xiàn)一段牽腸掛肚的親情。乾隆四十三年（1778）公公孫鎬在沈陽做官，丈夫奉命赴沈陽，臨別之際，佩蘭作《送外之沈陽》詩贈別，向丈夫表白“君行無萬里，妾意有千重”的依依不舍，意猶未盡，再作《惜別》詩贈之。次年七月佩蘭父席應(yīng)辰去世，而此刻丈夫還在沈陽，她只身一人回娘家奔喪，寫下了《哭父》詩，有“慟絕真何益，傷心且自慚。痛誰能慰母，恨己不為男”句。通俗明白的話語中透露出佩蘭在父親去世后萬分悲痛與萬分自責(zé)的心情。父親的離世讓多病的老母傷心過度，痛不欲生，如今身為人婦，實難分身，便感慨“恨己不為男”，一字一句中顯現(xiàn)出佩蘭的純孝之情，筆墨樸實，無疑是佩蘭真性情的寫實。最能表達(dá)內(nèi)心苦惱的是《勖弟》，寫喪父之痛，語氣悲切，“素冠頭搶地，哭那心悲傷”“行人見凄絕，況我擾斷腸”“我愧非男兒，門戶不能當(dāng)”“勉旎誦先德，勿墮門戶光”等句，勾勒家中為父親舉辦喪事的場景，僅是描寫“大弟”“小弟”，以及“行人”的傷痛，便將當(dāng)時凝重悲哀的氛圍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給人身臨其境之感。除了表達(dá)喪父的哀痛之外，佩蘭以姐姐的口吻囑咐大弟席世昌要挑起家中的擔(dān)子，孝順母親，善待弟弟妹妹，用心學(xué)習(xí)圣賢書，早日光宗耀祖，句句叮囑，殷切期盼，拳拳之心躍然紙上。

二、對兄妹的手足之情

《長真閣集》中也有不少表現(xiàn)兄妹之情的作品，如《春夜懷兩妹》《韻弟》《臨別勉兩妹》《將之上黨歸別慈顏》《別弟十二韻》《別妹》《抵郡寄妹》《春分日看花憶妹》《春夜聽雨憶妹》《哭子弟》等。佩蘭在喪父之時，曾作《勖弟》《臨別勉兩妹》諸詩，前者不僅表現(xiàn)了喪父之痛，還表現(xiàn)了一位長姐諄諄叮嚀的寄慰之心，希望他們孝敬年邁的母親，兄妹友愛，“勉旃誦先德，勿墮門戶光”。后來她隨丈夫?qū)O原湘遠(yuǎn)赴上黨，臨別前又寫下了《將之上黨歸別慈親》《別弟十二韻》《別妹》諸詩，難以割舍的母女之情、手足之情溢于言表。佩蘭與兩個妹妹的關(guān)系也很親密，一到上黨，就寫了《抵郡寄妹》，次年春又寫了《春分日看花憶妹》。詩中寫看見庭前姐妹花簇?fù)?，想到不能與遠(yuǎn)方的妹妹相聚，引起無限感慨。乾隆六十年，丈夫與大弟席世昌同榜中舉，佩蘭先后寫下《賀外省試報捷》《賀弟世昌報捷》諸詩，在后一首詩中，佩蘭用誠懇的語氣勸勉弟弟“一第不足榮，暫博親破涕”。不幸的是，佩蘭三十七歲時，兩弟一妹已經(jīng)離開人世，她分別寫了《哭三妹》《哭子侃弟》等詩。《哭三妹》其一、其二表現(xiàn)了三妹德才兼?zhèn)?、善于女工、尊敬長輩，筆調(diào)樸實的賢淑女性形象。三妹的離去已令佩蘭心痛不已，而大弟席世昌的病逝，更讓佩蘭有折斷雙翼、落入懸崖之痛，情緒幾近崩潰。佩蘭在《哭子侃弟》詩中追思弟弟生前的點點滴滴，娓娓道來，使子侃的音容笑貌一一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繼父親離世以后，家中的重?fù)?dān)落到世昌一人身上，他事親至孝、友愛兄妹、奮發(fā)圖強、考取功名、為官廉潔，苦苦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席氏門第，用心打理這個大家庭，世昌的努力佩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并深責(zé)自己未曾盡到長女的職責(zé)。

三、對兒女的舐犢情深

席佩蘭相夫教子，既為賢妻，又是良母，是當(dāng)時女性的楷模。她與孫原湘一生恩愛，共生有五男二女。原本是一個讓人羨慕的幸福大家庭，誰知命運刻意要與她開玩笑。乾隆五十三年二月中下旬，席佩蘭接連喪子、喪弟。二月十九日，年僅六歲的愛子阿安夭折；第二天，年僅三歲的阿祿竟然也離開人世；三天以后，自己的幼弟席世琪隨之而歿。短短四天之內(nèi)，佩蘭連失三位親人，無論是怎樣堅強樂觀的人，也無法正視這慘烈的現(xiàn)實。孩子本是母親的生命，是母親的“化身”，是“另一個自我”，他們的離去，也意味著佩蘭生命的部分流失。尤其是聰穎的長子阿安的離去，給席佩蘭帶來了致命的打擊，以至于長期臥病在床，直到第二年的二月，在病床上寫下了令人扼腕的《斷腸辭》三首，情深切切，哀痛不已，該詩小序云：“自去年兒病至今，筆床離手四百日矣?！笨梢娖浒?。第一首寫安兒的可愛，到病危的時候，還一聲聲呼喚著爹娘；第二首既哭安兒，又哭祿兒，寫兩兒相繼夭折之后，其悲痛本是雪上加霜，但為母者卻不得不強忍哀傷，并囑咐做哥哥的安兒要在陰間好好照顧弟弟祿兒，因為他才剛剛斷奶；第三首寫母親的哀悼之情，酒與淚已無法分辨了，兒子地下有知，自能體會到父母的酸楚。這三首詩至情至性，全從肺腑中自然流出，不用典，不雕琢，詩句明白如話，如泣如訴，十分感人。詩人本有性靈之根，故不刻意追求“辭華”之葉，這正是肌理詩和格調(diào)詩所不可比擬的性靈詩。一組《斷腸辭》記述了阿安從出生到奠基，追憶往事，悲傷不已，令人感動。為娘的慈愛之心，融進(jìn)母親的悲悼之情，至情至真。對于兩子的思念，并未因時間的流逝而消減，尤其是對于阿安，天生可愛伶俐，深得外祖父母、父母的喜愛。乾隆五十五年九月，佩蘭生下長女文筠，還夢見阿安，認(rèn)為文筠是阿安的轉(zhuǎn)世，此等的情思令人鼻酸。應(yīng)該說，在整部《長真閣集》中，這組《斷腸辭》最令人心酸。

篇幅最長的親情詩是《幼子阿安抱奇疾由晉南歸竟獲無恙喜而賦此》，全詩共五百一十五字，詳細(xì)地記述了阿安從出生、患病及轉(zhuǎn)危為安的狀況。兒子的出生令母親欣喜不已，兒子的一笑一顰讓舅姑欣喜不已，兒子患病令母親憂心焦慮，本是面目姣好的臉上卻臃腫迸血，不惜千金醫(yī)治但不見效，最后竟至“神散氣逆啼無聲”“兒氣欲斷呼難應(yīng)”，身為母親的席佩蘭“腸枯淚竭我先死”，終夜守護(hù)在兒子的身旁，祈禱他能轉(zhuǎn)危為安。當(dāng)安兒轉(zhuǎn)危為安后，佩蘭悲喜交加，敘說自己因“兒病病更苦”，“饑餓飲食忘晨昏”的過往，心情起伏跌宕，焦慮、絕望、欣喜交織，道出每個母親心中的呼聲。

四、白描手法與淺近語言

席佩蘭是清代女詩人的代表，她的藝術(shù)成就是清代女性文學(xué)繁榮的一種折射。作為性靈派女詩人的代表，她的詩作以性靈為本，情感真摯細(xì)膩，不咬文嚼字，不賣弄才學(xué)，而是內(nèi)心情感的純白寫真，將她的真性情袒露無遺，深切動人，體現(xiàn)性靈派的特色。她用眾多的親情詩詮釋了何為“性靈”，何為“真”，而在真實情感的韻味中，又有自己獨特的視角，使得她的詩呈現(xiàn)出不同的面貌，耐人尋味。席佩蘭親情詩不僅表現(xiàn)孝友慈愛之情，還從側(cè)面表現(xiàn)了佩蘭相夫教子、孝悌節(jié)守的賢淑。生離也好，死別也罷，作者基本不去刻意使用寫作技巧，大都僅用白描的手法和淺近的語言將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真實地表達(dá)出來，卻更能感染讀者，使讀者身臨其境，感同身受。如《丙午報罷慰夫子》之“加餐須努力，尚有白頭親”，《己酉三月三日葬阿安祿于報慈橋余病臥支離遙哭以送自去年兒病至今筆床離手四百日矣》之“病骨不容親視窆，傷心翻借哭為詩”，《送外入都》之“養(yǎng)親課子君休念，若寄家書只寄詩”，等等，皆是“性靈”的自然流露，字字肺腑，不事雕琢，真摯懇切。

席佩蘭用詩歌述說著她的親情，用白描手法和淺近的語言表達(dá)著她的真誠，在詩歌道路上不斷超越自我，在清代女性詩壇乃至整個中國女性詩史上有著重要的文學(xué)地位。

{1} 胡曉明、彭國忠主編：《江南女性別集（初編）》，黃山書社2008年版，第433頁。

{2} 王志英：《性靈派研究》，遼寧大學(xué)出版社1988年版，第245頁。

作 者：駱新泉，徐州工程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教授；王佩瑤，徐州工程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中文專業(yè)本科生。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