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諸暨市海亮高級中學 浙江 諸暨 311800)
一聲悲兮一聲喜
——論《日出》中翠喜的悲喜人生
周天君
(浙江省諸暨市海亮高級中學浙江諸暨311800)
阿契爾說 :“每一個劇本里都有一些主角和一些配角,主角主要是用來讓人想象主題的;而配角呢,在表現(xiàn)主題里可有可無,多數(shù)都是用來填充畫面和推進劇情的?!倍矣X得像翠喜這樣的人物對主題而言是不可缺少的,本文將從翠喜命運的悲劇性和她的生活方式乃至心理活動的喜劇性這一角度來說明翠喜形象的塑造是怎樣赤裸裸的揭露和進一步深化《日出》“損不足以奉有余”的主題思想的。
翠喜;悲劇;喜劇
翠喜大概有三十歲,是一個被人欺負、糟蹋、謾罵、蹂躪到幾乎完全麻木的像動物的人?!罢煞蛉⒘怂驼猩狭伺K病瘸了,兒子兩個生下來就瞎了眼,還有個老婆婆,癱在床上,就靠著這兒弄來幾個錢養(yǎng)一大家子人?!睒拥拿\注定是悲劇的,為了能有口飯吃,為了能養(yǎng)活這一大家子人,他干起了人類自有文明以來覺得最為可恥的行當。為了擔負起家庭的重擔她不惜出賣了自己的肉體甚至靈魂。在那樣的社會里,一個柔弱的婦女承擔了不應該承擔的家庭的所有的責任,自己的青春年華隨著無情的現(xiàn)實慢慢的逝去,為了生計,她來到了在各種嘈雜、混亂、指責、辱罵女人、打情賣笑的場所,干起了為人所恥的不能被社會所接受的最低賤的肉體交易。正如劉家思教授所說的“在20世紀半前期,一方面伴隨著無產(chǎn)階級革命運動的高漲,人民的覺悟越來越高,思想也不斷地進步,也看到了前方生活的希望。同時,因為革命被反對派大力地鎮(zhèn)壓和打擊,社會也處于一種極黑暗和恐怖的狀態(tài)中。而在這段時期里,所有的人面對這緊張的情勢,上至統(tǒng)治階級下至底層民眾都是極其害怕和恐懼的,他們隨時防備著,每一個人把自己處于一種‘生存危機’之中。”
然而這種危機是建立在不自由的基礎(chǔ)上的,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還要裝給別人看,人生最大的悲劇莫過于此。試看作品 :“這一條胡同螞蟻窩似地住滿了所謂‘人類的渣滓’,她們都在饑餓線上奮斗著,與其他癟著肚皮的人們不同的地方是別的可以苦眉愁眼地空著肚子,她們卻必須笑著的?!睘榱擞夏切按虼螋[鬧說說笑笑”的有錢的大爺們,她必須強顏歡笑,盡管她在笑的時候,心在流淚乃至流血。田本相說 :“這些被踐踏被蹂躪的人物的強顏的歡笑,暗地的嘆息、流不出的眼淚都表現(xiàn)了她們命運的悲慘?!?/p>
有人說,親人和朋友是自己隱形的翅膀,家庭是自己心靈得到避護的港灣,是感情的慰藉,然而上帝就是這樣不公平,不仁道,不眷顧可憐的人民。她不僅要經(jīng)受被色催的不是好東西的男人的蹂躪,還要忍受丈夫的挨打,家庭給她的只是傷痛,沒有一絲溫暖,千言萬語道不盡她心中的痛苦,有淚哭不出。試看作品 :
翠喜 ……半夜里想想 :哪個不是父母養(yǎng)活的?哪個小的時候不是親的熱的媽媽的小寶貝?哪個大了不是也得生兒育女,在家里當老的?哼,都是人,誰生下就這么賤骨肉,愿意吃這碗老虎嘴里的飯?(低頭,似乎要落淚)
小東西 (拿出手帕,給她)你……你擦擦眼淚。
翠喜 我沒有哭。(噓出一口氣)我好些年沒有眼淚了。
這種沒有眼淚的傾訴,這種哭不出來的痛苦,是受盡了折磨和侮辱的痛苦,是一個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人磨平了的痛苦。這是一個生活在人類最黑暗角落的人的人生苦楚的心聲,這是飽含著血淚的控訴。一個沒有眼淚的女人是堅強的,她忍受著這個“人間地獄”所施加給她的凌辱,這個人吃人的社會已經(jīng)把無辜的她折磨成多么凄慘的地步,她不能像白露那樣逃避這個世界,也不能像小東西那樣走向絕路獲得新生,她只能忍受著人世的殘酷,人世間對她來說或許還有些許的“欣慰” :那就是能夠活下去。正如她自己所說的 :“沒出息的人才嚷嚷過不去呢。媽的,人是賤骨頭,什么苦都怕挨,到了還是得過,你能說一天不過么?”她就是在這樣的生活哲理下支配自己的人生。同時也展現(xiàn)了“損不足以奉有余”的鮮血淋淋的丑惡社會。曹禺說 :“一件一件不公平的血腥的事實,利刃似地刺進了我的心”,“我按奈不下憤怒”。一方面是剝削者貪得無厭,為所欲為,殘酷摧殘、欺壓人民;另一方面是被損者饑寒交迫,備受欺凌。在這個世界上,有的只是兇殘腐朽的有余者施加給不足者的悲慘和不幸。
可是,翠喜沒有放棄,她忍住了自己的悲痛,她用她受傷的心靈來安慰,來關(guān)心,來呵護與她同病相憐的小東西。
翠喜 (一手摸著小東西的臉)苦……苦命的孩子。也……也好,你今天一個人在我這個床睡吧。省得我在這兒擠?!搿搿胍估锢洌唷唷嗌w著點被。別……別凍著。明天再說明天的……你……你……你自己先別病了?!湓谶@個地方,……病,……病,……病了更沒有人疼,……疼,……疼了。
翠喜 (也忍不住抱著她)妹……妹子,你,……你別哭。我……我走了。我明天……一大清早,我……我就來看你。
兩個被社會所迫害所踐踏的靈魂碰撞在了一起,磨出了感動人心的燦爛的火花,只有在相同的處境下才有共同的語言,才能理解彼此的痛楚,才能體會彼此之間的情感創(chuàng)傷?!捌鋵嵳嬲谋瘎膩砭筒皇谴罂啻箅y發(fā)生在一個天性軟弱之人的頭上,只有當他表現(xiàn)出堅毅和斗爭的時候,而不去逆來順受地接受苦難,才有真正的悲劇?!?/p>
翠喜的命運可以說是悲喜交加,其是悲劇的,也是喜劇的,“在這堆“人類的渣滓”里,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其有一顆金子似的心,也叫做翠喜的夫人。她有著菩薩心腸,而在那種悲慘的生活里也養(yǎng)成了各種各樣的壞習慣和毛病?!?/p>
翠喜在自己的痛苦命運中也有些許的“欣慰”。
翠喜 ……我剛在班子混事的時候,事由兒多“火棒”,一天二十幾幫客,小順子,連你不一天也從我的屋里拿個塊兒八角的?
翠喜 ……我不是跟你小妹妹瞎“白貨”,我從前在班子的時候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紅唱手,白花花的千兒八百的洋錢也見過??墒侨死现辄S不值錢,歲數(shù)大了點,熬不出來,落到這個地方,不耐心煩受著,有什么法子?
她認為皮肉交易的買賣是正當生意,很公平,“四面叫人摟著三面無論誰來,也不管她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說拉鋪就拉鋪,就得把褲子拉下來,別人想怎樣就怎樣?!睕]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錢來的又多,何樂而不為呢,當初自己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紅唱手,白花花的千兒八百的洋錢也見過,多“自豪”啊,覺得自己的人生也知足了,名也有過,錢也有過,還缺什么,不缺了,人生足矣,現(xiàn)在只不過人老了而已,要不然還是紅唱手,還是能拿千兒八百的洋錢,人生什么都經(jīng)歷過了,還有什么想不開的,還有什么過不了的。
但是,她的內(nèi)心是矛盾的,是悲喜交加的。她一邊哭訴將肉體賣給那些不是好東西的有錢的大爺們,一邊又沉浸在過去“輝煌”的歷史中;一邊控訴這個罪惡的社會把她送入了“人間地獄”,一邊又勸小東西打扮打扮好見客。翠喜就是這樣悲喜的看待自己的人生,也同樣悲喜的同情和憐憫小東西的遭遇的。翠喜命運的悲劇性,同她對待生活方式的某種喜劇性如此真實地融合著。因此,對翠喜形象的塑造,為我們深刻揭露了一個真正的“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罪惡社會。王朔在《活現(xiàn)的廿世紀圖》中說 :“多少地方,我們讀到的不再是戲,是人生,且是最普遍的當代的人生。為了生存每個人都在委屈著自己。”要想活在這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社會里,每個人都得學會忍受痛苦,學會自我“欣賞”,哪怕是最下賤的人,否則必然走向小東西的命運。
翠喜就是這樣一個既喜又悲、悲喜交融的被社會拋棄的可憐女性。
曹禺在《漫談劇作》中指出 :“在沒有深刻明白和參透人物、思想和環(huán)境的情況下,冒然輕率地去動筆,是寫不出很動人的作品的。” 因此,我對曹禺的不甚了解以及對翠喜人物形象的塑造敢說三道四,甚覺誠惶誠恐。
[1] 田本相,胡叔和.《曹禺研究資料》(下). 中國戲劇出版社, 1991年12月.
[2] 王興平,劉思久, 陸文璧.《曹禺研究專集》(下). 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 1985年.
[3] 曹禺.《曹禺經(jīng)典作品選》.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2年1月.
[4] 朱光潛著,張隆溪譯《悲劇心理學-各種悲劇快感理論的批判研究》.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
[5] 胡叔和.《曹禺評傳》.中國戲劇出版社, 1994年.
[6] 劉家思.《主流與先鋒-中國現(xiàn)代戲劇得失論》.新星出版社,200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