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NG YI HONG

唐益紅的詩

TANG YI HONG

風吹過

風，只是一個虛詞

一個帶給我重量的虛詞

那些陽光穿巷

井壁陡峭時光傾斜

寫下的都是泥土和草根的供詞

如同消亡前的浮塵伸出了悔色的臉

平靜了，是的

一切都平靜了

風吹過，悄悄把一些痕跡抹平

路上到處都是要回家的人

他們飽滿的身體里

藏著一個春天無處不在的荒涼

向左向右

通往天堂的路四通八達

我要怎樣才能離你遠一點呢？

想象中的刀片閃著寒光

我要怎樣才能離你近一點呢？

努力不去碰那些疲憊不堪的柳絮

不去碰貼在春天額頭飛舞的閃電

轉(zhuǎn)身之前明白之后

這塵埃之上的輕

這時光摔碎落地的聲音

就像風吹過

拖著一個尖尖的尾音：

“忍耐吧！孤獨的人”

這一年

這一年的春天我流浪到此

此地寂靜光陰漫長

野蓖麻在微風緩緩中不安分地晃動

不得不承認我和它有幾分相似

都有試圖搬動身體的妄想

我該怎樣描述這里的陌生

近處的香樟輕撫天空的汁液

一條河流沖過了預留的堤壩

畏懼的田鼠爬過了灌溉的涵管

在快要接近陸地的時候突然消失

這一年，我把春天隨手丟棄

一刃利器刺進了漫不經(jīng)心的舊傷

暮色沿著山嶺移動像某個男人的背影

仿佛一轉(zhuǎn)身就攪動了這啞默的命運

我在虛構(gòu)的情節(jié)里哭泣

因為害怕抓住了你陌生的臉

紙上行走

我要借水汽蔓延的九萬里晨光

說出美——

一個女子生命中的三千流水飛逝

借她衣襟上那朵潔白的梔子花

說出愛——

那些濃郁那些躍躍欲試

在融入明亮的地方抵達十萬畝波光閃爍

一壺緩慢的沸騰啊

與你隔著一層薄薄的天空

來吧，把這一生的雨水都交付大地

紙上行走并不需攜帶鋒利的兵器

我只隨身一把細密的梳子

在黑夜里狠心地打量這些過往時光

梳落連綿不斷的嘆息，吹掉希望的浮屑

然后猛地拔出這骨縫里的寒、生命里的痛

你在深埋火焰的地方制造夢境

我在制造夢境的地方深埋火焰

我們相視一笑同時用完成完成了完成

云中書

我不止一次沉默地來到這里

在青色的薊地埋下連綿的熾熱

輕輕撫摸過跪著的石頭柔軟的心腸

多好，一生有過一次

我忘記了要怎樣說話如何問候

才能使自己變輕成為你頭頂上的一縷清風

成為惟一不被傷痛侵凌的安寧

這一天，云南玉龍雪山崖頂結(jié)滿冰霜

一只神鷹，像一小縷炊煙轉(zhuǎn)瞬即逝

而在同樣緯度的地方

一只海鷗正在穿越盧塞恩大教堂

背負著恬靜與充盈

就好像已然熟知的命運

這一天，失色的嘴唇被甩在了來時的路上

雨水漫目正好適合漸漸抬高的腳踝

風從這一個方向開始現(xiàn)在

正好也來到了轉(zhuǎn)彎的路上

我所鐘愛的東西

我所鐘愛的

是一些黑暗中的手掌

在陽光匯集到了群山的一角時

緊緊抓牢的石灰石、黏土

把堅固的希望封塵在地底下

等待某天被光亮劈開

那些夢，那些焰火，那些洶涌的期盼

這是我看到的最固執(zhí)的理想

即使是化成灰化成粉塵

也將明天一步步過濾給我

在能包容上千噸的回轉(zhuǎn)窯中它細如粉末地飛舞

也許不久就會

布下晚風，蟲鳴，月下樹影

以及微藍的晨曦

如果還缺失什么，那一定是一段記憶

或比記憶更深的黑暗中的煅燒

一顆被火淬過的石頭

焦灼的心田里有百分之百的虔誠

配得上一座厚重的青山

如果有水就好了，加上水

就合成了固若金湯的城池……

聽，我內(nèi)心有流水的聲音

聽，我內(nèi)心有流水的聲音

眼中的不舍內(nèi)心的空明

隱隱的濤聲中

有我溫熱的部分

如今我想追隨這流水的聲音返回

把一生的疾苦與憂患遺忘

可是，故鄉(xiāng)早已經(jīng)把我流放

依稀記得

少年的江是平緩的，有艾蒿青草焚燒的氣味

青年的江是奔走的，浸透著蘆花飄蕩的清苦

中年的江望不到頭，兩岸有疾走的人群

這么多年了，流水一樣帶走了大半生的光陰

可是，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少年時離開的家鄉(xiāng)

曾經(jīng)越過了三條大江

它們分別是資江、沅江與湘江

陌生

陌生，在一局久違未見的棋局上

她的目光游離，注視著疆域

左邊是她的車，排著整齊的隊伍直線前行

目的是直搗將府

右邊是她的大象們，它們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

要繼續(xù)選擇向陌生地出發(fā)嗎？

那些僵硬的兵將護衛(wèi)不了她

坐鎮(zhèn)的主帥早已經(jīng)丟盔棄甲

毀滅就毀滅吧

她陰沉的臉和與之對應的明媚構(gòu)成了一種顏色

從轉(zhuǎn)瞬即逝的散漫中看到了陌生

它們涌動著，尖叫聲漫過了潰散的大部隊

它們和她一樣，對突然發(fā)生的事物都有一種陌生感

青山辭

你聽，遠處有河水流動的聲音

經(jīng)過那座紅色的九孔石橋

從這條路上走出

會不會直達那風暴的中心

衰草掩映著你的荒原小道

野花潔白葉片青綠

一只蝴蝶停在一堵殘墻的墻基上

翅膀輕輕扇動著這個午后的濃蔭

在直射的陽光里

一個灰色的老人在沉默

他僅此的恍惚

轉(zhuǎn)眼就交給了青山背后烈烈的秋風

山坡上有密密麻麻的油茶林

夕陽下橘黃的影子在時光里行走

臨水而居的人們偉岸莊重

江山如此廣闊

還有什么遺忘值得緬懷？

在群山圍抱的黑胡子沖

我看見的榮耀背后

閃著一道孤獨

站在索縣的懸崖邊

風一吹，藏在荷葉里的荷花、蓮蓬紛紛探出頭

我要看你如何醉倒在無數(shù)英雄美人之下

試圖描述任何一個英雄時代

是危險的，很容易被一道鋒刃傷害

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忘了如何進入與退出

聽，一群歸巢的麻雀飛過

所有回家的人都已經(jīng)上路

站在索縣的荷池城址之上

看不到黑暗中的荷池里暗藏的兇險

英雄的頭顱如草芥，白馬長槍的廝殺塵埃已定

翻過去了，一個朝代的兒女情長

必會用另一場曠古的別離和撫慰來做鋪墊

我們賞荷，就猶如站在來時的懸崖邊

細數(shù)覆蓋歸途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