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
老舍的那個她
◎老舍
20歲那年,我結(jié)了婚,我的妻比我小一歲。無論把妻放在哪里,她也得算個俏式利落的小媳婦。畢竟她是我在訂婚以前親眼相中的呀。她美不美,我不敢說,我說她俏式利落,因為這四個字就是我擇偶的標準。
這個婚姻不能說不是天配良緣。我倆都年輕,都利落,個子不高。在親友面前,我們像一對輕巧的陀螺似的四面八方地轉(zhuǎn)動,招得那年歲大些的人眼中要笑出一朵花來。
我很快樂。雖然我家老人沒掙下什么財產(chǎn),可是有一所房子。我住著不用花租金的房子,院中有不少樹木,檐前掛著一對黃鳥。我呢,有手藝、有人緣,還有個可心的年輕女人,若是還不快樂,那不是自找別扭嗎?
對于妻,我簡直找不出她的什么毛病來。雖然有時候我覺得她太野,可是哪個利落的小媳婦不爽快呢?妻愛說話,因為她口才不錯。她不大躲避男人,因為這正是作媳婦所應享的權(quán)益,特別是剛出嫁且有些本事的小媳婦,她自然愿意把作姑娘時的靦腆收一些,大大方方地自居為“媳婦”。這點實在不能算作毛病。
妻有了身孕,做了母親,她更好看了,也更大方了——我簡直不忍再用那個“野”字!世界上還有比懷孕的少婦更可憐,比年輕的母親更可愛的女人嗎?看妻坐在門坎上露著點胸,給小娃娃奶吃,我只能更愛她,而想不起責備她太不規(guī)矩。
到了24歲,我已有一兒一女。對于生兒養(yǎng)女,做丈夫的有什么功勞呢!趕上高興,男子把娃娃抱起來耍巴一回,其余的苦處全是女人的。我不是糊涂人,不必等誰來告訴我這個道理。
夫婦是樹,兒女是花,有了花的樹才能顯出根牢固。一切猜忌、不放心,都應該減少或者完全消滅。小孩子會把母親拴得牢牢的,所以即使我覺得妻有點野——真不愿用這個臭字——我也不能不對她放心了,因為她是個母親呀?。ㄕ浴段疫@一輩子》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