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文／顧小喜 攝影／圣誕樹君

專訪張艾嘉，愛是獨立

采訪、文／顧小喜 攝影／圣誕樹君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边@句話來自歌曲《愛的代價》，原唱者是張艾嘉。

1972年，19歲的張艾嘉剛從美國念書歸來。那時的她特別愛笑，笑起來像花朵般明媚動人，憧憬的也是“flower power”般的人生狀態(tài)，渴望肆意綻放的自由。

20歲，張艾嘉第一次走進片場，雖然懵懵懂懂，卻無比自在。她在心里做了決定，電影將是陪伴她一生的工作。

1976年23歲的張艾嘉憑借《碧云天》拿下了金馬獎最佳女配，5年后，金馬獎最佳女演員的獎杯也被她收入囊中。此后，張艾嘉這個名字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以演員，或者歌手或者編劇，或者導演的身份。

“我從來都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的人，我得通過這些事情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如果讓我結(jié)婚生孩子后就不干了，那不行！”坐在對面的她又一次笑出了聲。

這大概就是這朵花不會凋零的秘訣，64歲的身體里，藏著19歲的靈魂，時而赤誠時而天真，行走于世間的步子灑脫又穩(wěn)當。

兩個禮拜剪輯完成全片

《電影》：這部電影只用了兩周就剪輯完成，您心中很早就已經(jīng)有了整個故事的脈絡(luò)？

張艾嘉：如果你一旦有了自己信任的剪輯師，就可以邊拍片子邊順片子。這次我的剪輯師是馬修（法國籍剪輯師，因熱愛賈樟柯的電影來到中國。代表作品《天注定》、《山河故人》、《搖搖晃晃的人間》等），一個很年輕的男孩。我們每天晚上就像寫情書一樣，他會按照我的想法做一些調(diào)整，然后及時建議我需要補哪些鏡頭。

《電影》：真的只剪了這一版？

張艾嘉：我差不多是去年這個時候剪了第一版，給田壯壯導演看了，他感覺挺好。但田導是片中演員，我又讓其他人看了一下，其他人的反應就有點奇怪，說有些地方看不明白。從這兩次不同的反饋我發(fā)現(xiàn)可能在戲里的人和旁觀者看片子的眼光會不同，所以我冷靜坐下來，花了兩個禮拜重新剪了一次，差不多就成了今天的模樣。

《電影》：影片剛開始是不是叫《相親相愛》？

張艾嘉：沒有，它當初是叫《陌上花開》。

《電影》：為什么改成《相愛相親》，而不是《相親相愛》？

張艾嘉：因為《相親相愛》被人家登記了。

《電影》：感覺這個名字和您以前的風格有點距離。

張艾嘉：因為《陌上花開》很文藝，大家提意見，怕把觀眾嚇跑，那我就取一個非常非常通俗的。既然沒有辦法叫《相親相愛》，那就叫《相愛相親》。我想起我當初有一個歌叫《愛的代價》，那個時候我跟李宗盛講，這個名字是不是土了一點，俗了一點，他說你放心，你去唱這首歌，你用這個名字，人家對它想象的空間是不一樣的，后來證明他是很對的，這次我也是有這種感覺，我就叫一個很通俗的名字。

《電影》：電影一開場就讓我們淚奔了！

張艾嘉：我也很奇怪，因為我之前沒有想到，很多人跑來跟我講，一開場就會哭。其實我在前面還特別做了一點比較好笑的事，不是好笑，就是我不想讓那個戲感覺很沉重的東西。后來我突然意識到現(xiàn)在城市中很多孩子因為父母太忙，也都是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的。

《電影》：為什么想到壓骨灰的鏡頭？

張艾嘉：人的生命真的很輕，可能前一分鐘看見她還好好的，但是突然間沒有了、送進去火化再送出來，只不過幾分鐘。我就想告訴大家，很多放不開的執(zhí)念都是和自己過不去。

每段感情都真心付出過

《電影》：女兒薇薇對愛的追逐和對自由的向往，很像您，年輕時的叛逆。

張艾嘉：我一直都挺叛逆的，時間還很長。因為從小太獨立，總覺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會，什么都可以掌控。慢慢長大才知道并不然，很多事情還是懵懵懂懂，有時候傷害了人家也不知道，自己也得承擔。

《電影》：薇薇炙熱地愛著很有才華的阿達，雖然發(fā)生在那個時代，但與現(xiàn)在的年輕人非常有共鳴。

張艾嘉：他們兩個其實是最難寫的一對，原因是現(xiàn)代的年輕人和我們那個年代一定有某些地方是不一樣的。阿達這樣的男孩，絕對是很多女孩都會很沖動愛上的，他們后來去領(lǐng)證但是沒結(jié)成婚其實挺好，這樣就不知道將來到底是怎樣的結(jié)果。阿達后來去鄉(xiāng)下和姥姥相處，躺在姥姥的棺材里這些戲都是我想了很久突然蹦出來的想法。是什么給了他勇氣讓他決定離開，每個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不同的答案。

《電影》：很多人看到姥姥時都沒法理解她的行為，您的理解是？

張艾嘉：對，大多數(shù)人都會覺得不可思議，所以電視臺那些人質(zhì)問姥姥的那些問題其實是很傷人的。他們不能理解姥姥怎么可能為了姥爺?shù)囊痪湓捑偷攘艘惠呑?，但是他們不知道這個承諾對姥姥來講卻是一生的希望。不同時代成長的人，沒辦法用自己的看法衡量別人的做法。

《電影》：您年輕時許過對別人沒有兌現(xiàn)的承諾嗎？

張艾嘉：會，一定有的。年輕的時候很沖動，想要一份轟轟烈烈的感情。年輕的時候我并不覺得承諾有多嚴重，后來我慢慢明白，真正要做承諾，就是個嚴肅的問題。談戀愛是談戀愛，真的決定結(jié)婚的時候，我會變得理性，因為兩個人相處的感受只有自己最清楚。

《電影》：現(xiàn)在您怎么看年輕時付出過的感情？

張艾嘉：至少我覺得每一次我們都是很真心的，我覺得也很幸運，大家沒有真正的在一起，然后各自都找到更適合自己的伴侶，我覺得這是很好的。

《電影》：就像您和李宗盛先生的感情，如戰(zhàn)友又如知己，即便最終沒有成為愛人這個過程也是美好的對嗎？

張艾嘉：李宗盛也講過，錄制女歌手的專輯時，他都會很愛這個女歌手，如果不愛她不關(guān)心她，他就不知道她心里脆弱的地方在哪里，她強壯在哪里，也就寫不出那么深情的詞。其實做創(chuàng)作的人想寫出這份深情，如果打動不了自己怎么去打動別人呢？

剛結(jié)婚，他就說不要太黏著對方

《電影》：夫妻生活也是您片中表達的重點。您和您先生在生活中是怎么相處的？張艾嘉：我先生很尊重我，我也很寵他，我都叫他“員外”（笑）。他真的就是個大男人，什么都不知道，進廚房問我雞蛋在哪兒，我說你知道冰箱在哪兒嗎？真的是煎個蛋也不會。

《電影》：您和您先生各自獨立的狀態(tài)，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張艾嘉：非常獨立。我們兩個剛結(jié)婚沒多久，我先生就說希望彼此不要太黏著對方。他覺得如果一個人把自己所有的感情依賴在另一個人身上是危險的，如果有一天失去了這個人，會讓自己不好過。他這么說不是因為不愛，是非常愛，只有愛才能講出這句話?，F(xiàn)在世界上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我們一直保持著這種相處方式，也是因為很在意對方。

《電影》：如果你們發(fā)生爭執(zhí)，一般都是誰先道歉？

張艾嘉：我們不能說是道歉，總有一個人走開，暫時離開戰(zhàn)場。有時候是我，有時有是他。有的時候我知道是自己無理取鬧，有時候知道是對方心情不好，找個借口走開這樣比較好一點。

《電影》：您認為想要保持長久的相愛相親，秘訣是什么？

張艾嘉：就是要記著對方是有血有肉的人，總有某些時刻需要你去關(guān)懷和愛。大家表達愛的方式不一樣，男人和女人也不一樣，比如我再累也會讓他知道我還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太太。我要做飯給他吃，他喜歡吃什么我都知道，我會把這個家照顧好，讓他一回來覺得很舒服，其實我蠻傳統(tǒng)女人的。

《電影》：我一直以為您工作非常忙碌，應該沒有太多時候經(jīng)常做飯。

張艾嘉：開玩笑！我是一到家就放下東西進廚房的人！

《電影》：拿手菜是什么？

張艾嘉：太多了。我先生是寧波人，愛吃面食，所以炸醬面、牛肉面、榨菜肉絲面、雪菜肉絲面、還有餃子，家里永遠都會有。

《電影》：看到女兒薇薇要求獨立出去住，您扮演的母親很失落的。您和您的兒子是否遇到同樣的情況？

張艾嘉：舍不得孩子長大，這個感情我真是懂的。突然間他開始工作，開始經(jīng)濟獨立，開始幫我打理一些事，直到我什么事都可以交給他，發(fā)覺他真的長大了，不再需要聽你的指令干什么，這時候我知道真的要放手。

《電影》：聽您說這些的時候，覺得您的家特別溫暖。

張艾嘉：是挺溫暖的。我們家絕對不是那種一進去很華麗的感覺，但是每個人到我家后都會說好喜歡我家，因為一坐下來就很輕松，我們喜歡叫朋友們來，大家一起聊聊天。

《電影》：您的每部作品里面也充滿了愛，您怎么去尋找和沉淀的？

張艾嘉：沒有什么特別的，只有融入進去才有各種新的人物出來，我覺得做編劇或者導演真的要出去生活。其實對我來說，我真的一直生活在大眾中間，不是目光之中，我可以去菜市場買菜，我可以去路邊攤吃飯，我可以去坐地鐵，我可以滿街走，我不需要保鏢，我也沒有帶什么助理，一個人單獨去體驗生活。

《電影》：林奕華形容您的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年輕時候像一朵花，現(xiàn)在像一棵樹?；仡欉@些年的經(jīng)歷，您覺得是否貼切？

張艾嘉：他很會比喻，我真是服了他了（笑）。我真的不太會比喻，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老老實實，有時候笨笨地做自己會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