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

殺人犯單獨和

他的看守在一起

這不算是悲劇性的

另一種情形是

囚車上還搭載著

僥幸免于一死的同伙

殺人犯踐踏著一片

黑乎乎的爛鐵

沿著車邊兒

打磨他的光頭

禿頂人

歲月的抽屜里

他只是一只鞋盒

里面是一套擦鞋工具

刷子上毛都掉了

幾十年前的鞋油

已凝成塊壘

有 誰

有誰比我哭得更悲傷

但這是在無奈的黑暗里

有誰比我陷得更深刻

但沒有任何人來作證

有誰比我喊得更凄厲

但貓頭鷹是沉默的

有誰比我燃得更熾烈

但消防員已將

撲不滅的大火撲滅

潛 伏

五個美國兵

空降越南

躲進一片

茂密叢林

五個美國兵

耐不住寂寞

抓來一只蜘蛛

取名黑寡婦

抓來一只螞蚱

取名綠寡婦

抓來一只蝴蝶

取名花寡婦

五個美國兵

一個被蛇咬死

一個陷進沼澤

一個踏響地雷

一個挨了槍子兒

幸存的一個

打中越南兵

越南兵兜里

掉出張照片

背面寫著：

阮葉成

十四歲

童子軍

硯臺匠

他正在灰頭土臉地鑿

錘子、鑿子等等

還有打磨毛邊兒的刮刀

硯臺匠的活兒

既緩慢又費力

他為制作一只硯臺

磨壞好幾個鑿子

他用筆標出白線

再小心地雕琢

唯恐自己做得不夠好

他簡直就是除了睡覺

從早到晚只會擊打石頭的

石頭人

太陽已升起老高

他的妻子來給他送飯

那一塊塊石頭

耐心等著他

咕咚喝下

滿滿一海碗湯之后

磨快他的鑿子

老 婆

生咱二妞時

你憋得滿臉通紅

上氣不接下氣

可醫(yī)生還要讓你

用勁兒用勁兒用勁兒

鮮血直往外流

你疼得啊啊啊的

我也真不爭氣

就在添女添愁的最困難關口

卻患了闌尾炎

人都脫光躺手術床上了

這才發(fā)現兜里沒錢

你瘋了似的跑出醫(yī)院

逢人便借

我的刀口還沒長好

你媽又病了

無奈不得不把大妞兒接回來

大冬天的那個冷啊

咱倆忍忍能行

倆妞兒可經不起這個凍

咱和房東借了輛三輪

去煤球廠拉煤球

大妞兒坐在車邊兒上

你一只手抱著二妞兒

一只手助我爬坡

那車煤球可真重啊

我在心里不斷重復著

用勁兒用勁兒用勁兒

眼看就要上到坡頂

我的刀口卻裂開了

鮮血直往外流

我疼得啊啊啊的

作者簡介：邢昊，原名邢少飛，六十年代初生于山西襄垣。當代先鋒詩人、獨立作家，暫居北京。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創(chuàng)辦詩刊《黑洞》。在《詩刊》《星星》《山花》《延河》及美國《新大陸詩刊》、香港《秋螢詩刊》、韓國《同胞文學》等國內外文學雜志，發(fā)表詩作千余首。作品入選《文學中國》等六十多種詩歌選本。曾獲美國亦凡文學獎，《都市文學》中國桂冠詩人獎、谷熟來禽詩歌獎等二十多項文學獎。

著有詩集《房子開花》《人間灰塵》《蛇蝎美人》《苦役之舟》《時光沙漠里的夢想王國》《傷風吹》《白日夢》《懷鄉(xiāng)記》。詩作已翻譯成英、法、德、韓、日等多種文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