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濡

2017年5月，全國輪椅網(wǎng)球錦標賽在北京拉開帷幕。四川廣元籍運動員董順江，一舉斬獲男單、男雙兩枚金牌。這是繼去年輪椅網(wǎng)球世界杯賽，他奪得中國男子輪椅網(wǎng)球史上首個世界冠軍后，再次書寫輝煌。董順江的女友趙秘，在這次比賽中勇奪女雙亞軍。這對殘疾情侶，雙雙閃耀在球場。

董順江和趙秘都是汶川大地震中的幸存者，各自在地震中失去了一條腿。他們只有兩條腿，卻用青春、眼淚和汗水，將生命和愛情演繹得悲壯、蕩氣回腸！

“追風少年”

情定“輪椅睡美人”

2009年4月，董順江在四川網(wǎng)球中心練習網(wǎng)球，邂逅了一位輪椅女孩。當時他在球場入口處擋住了女孩的去路，女孩柔聲問：“你能讓一讓嗎？我想到那邊去?！倍樈涞負u著輪椅閃到一邊。女孩嫣然一笑：“謝謝！”這一笑，在董順江心里生出春天。

因自己是坐著輪椅的殘疾人，董順江沒勇氣與女孩搭訕。半個月后，女孩突然像一尾美人魚從網(wǎng)球場消失了，董順江悵然若失。誰知2014年3月16日清晨，董順江再次在四川省網(wǎng)球中心遇到那位女孩。兩人擦肩而過那一刻，董順江愣住了……

時年22歲的董順江，出生于四川省一個農(nóng)民家庭。2008年5月12日，四川爆發(fā)百年不遇的8.0級特大地震。當時，董順江正在讀初三。山崩地裂那一刻，他像子彈一樣射出宿舍樓?？苫仡^一看，只見兩個低年級學生逃生時跌倒在地。董順江轉(zhuǎn)身往回跑，將他們拖入樓梯間。學弟得救了，董順江卻被坍塌的樓板壓在廢墟下。次日，救援人員將他從瓦礫中救了出來。因右腿被水泥磚砸壞，董順江被迫截肢。

16歲的花季痛失右腿，董順江陷入憂傷絕望中。他割腕、絕食，兩次試圖自殺，被家人及時救下。父母和姐姐給予董順江愛的溫暖；廣元市及青川縣殘聯(lián)出資將董順江送往西安接受第二次手術。康復期間，在當?shù)刂驹刚叩男睦砀深A下，董順江打消了自殺念頭，重返母校繼續(xù)學業(yè)。

不久后，四川省輪椅網(wǎng)球隊選拔運動員。截肢前，董順江一直是學?；@球隊的主力，身體素質(zhì)出眾，總教練陳琳一眼就相中了他。17歲的董順江，由此開啟了輪椅網(wǎng)球生涯。2010年，在四川省第八屆殘運會上，他勇奪男單和混雙兩枚金牌。次年在日本大阪舉行的輪椅網(wǎng)球公開賽上，董順江又奪得男雙冠軍。他搖著輪椅在球場如風奔跑，被媒體譽為“輪椅上的追風少年”……

五年后重逢，兩人都認出了對方，倍感親切。交談中，董順江得知女孩叫趙秘，小自己4歲，家住青川縣涼水鎮(zhèn)。與他一樣，趙秘也是汶川大地震的幸存者，在那場劫難中失去左腿。此前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時裝模特，截肢后趙秘患上了輕微自閉癥。

醫(yī)生鼓勵趙秘打網(wǎng)球?qū)ふ铱鞓?。在省輪椅網(wǎng)球訓練中心練了半個月后，趙秘與自閉癥徹底告別，隨父母返回青川繼續(xù)學業(yè)。這次為備戰(zhàn)四川省第九屆殘運會，省輪椅網(wǎng)球中心缺女運動員，臨時將她調(diào)來訓練備戰(zhàn)……

同樣的青春失血，同樣有著不堪回首的過往，彼此心理距離拉近了。趙秘告訴董順江：“殘運會日益臨近，我擔心練不出成績讓大家失望，你是世界冠軍，以后陪我加練好嗎？” 董順江帥帥一笑：“OK?！?/p>

此后每天吃過晚飯，董順江主動陪趙秘加練。一次兩人練到晚上10點，在更衣室換完衣服，疲憊不堪的趙秘靠著輪椅睡著了，烏黑頭發(fā)上還滴著汗珠，別有一種青春風情。董順江不忍驚醒趙秘，靜靜地守在她身邊，用手機一連給她拍了數(shù)張照片。20分鐘后，趙秘醒來了。董順江打開手機相冊，一張張劃給她看，親昵稱她為“輪椅上的睡美人”。兩朵紅暈飛上趙秘臉頰。

多年前，董順江與趙秘在慈善組織救助下，雙雙安裝了假肢。星期天隊里放半天假，兩人戴上假肢，身著休閑服結(jié)伴逛街，絲毫看不出是殘疾人。這對俊男靚女，贏得了超高的回頭率。一次，朋友送給趙秘兩張時裝表演門票，董順江陪同前往?？粗獠收杖说哪Ｌ卦赥型臺掐著腰走貓步，趙秘在黑暗中默默落淚。演出才進行一半，她就提前離場。董順江追出來，安慰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別糾結(jié)，一個夢想破滅了，可以擁有另一個夢想。好好練球，也能實現(xiàn)你的人生價值。”一番勸慰，解開了趙秘的心結(jié)。是呀，作為地震中的幸存者，自己應該將每一天過出精彩，不辜負那些關愛幫助自己的人。

朝夕相處中，愛之情愫在董順江心中潛滋暗長。這年10月，他試著問趙秘：“咱倆跟網(wǎng)壇情侶李娜、姜山挺像的，都是師兄妹。”趙秘沒猜透董順江的真實用意，傻傻回答：“不像吧，李娜是世界冠軍，我啥都不是。”

見趙秘不懂自己的心，董順江決定直言求愛。11月11日是光棍節(jié)，董順江給趙秘發(fā)微信：“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我想對你表白：愿一輩子陪你慢慢變老。你愿意嗎？”趙秘秒回：“愿意！”兩個字如煙花，在董順江心空絢爛……

滄桑情侶相隔天涯

因網(wǎng)球隊明令禁止運動員戀愛，董順江與趙秘很少私下約會。更多時候，兩人是在球場深情對望，相互鼓勵、監(jiān)督。有時誰偷懶了，另一個就推著輪椅過去，輕輕地撞對方一下，提示集中注意力。

這年2月，趙秘無意中了解到，重慶一對肢體殘疾夫婦，結(jié)婚3年后離婚了。他們不像有的離異夫妻反目成仇，水火難容，而是在民政局門口含淚相擁，難分難舍。夫妻離婚大多不外乎兩種原因：一是不愛，二是太愛。這對殘疾夫婦離異就屬于后一種原因。兩人都肢體殘疾，平時生活面臨諸多困難，沒能力給對方帶來幸福。正因為深愛對方，才希望另一方過得好，他們被迫作出心碎決定：犧牲婚姻，期盼心愛的人能與健全人結(jié)婚。

聯(lián)想到自己與董順江也是殘疾人，趙秘心生隱憂：董順江英俊帥氣，擁有網(wǎng)球冠軍頭銜，又是省內(nèi)的名人，應該有個健全女孩陪伴他終生。自己身體殘缺，勉強照顧自己還可以，根本沒能力打理董順江的生活。愛的最高境界不是自私地占有，而是放愛一條生路，讓對方尋找幸福。

3月中旬，趙秘將董順江約到訓練中心后面的竹林，含淚撒謊：“我爸媽都是農(nóng)民，弟弟身患重癥肌無力癥，治療和康復都需要錢。爸媽希望我找個經(jīng)濟條件優(yōu)越的健全人結(jié)婚。”董順江曾在訓練館見過趙母，她對自己印象不錯，還幾次叮囑女兒：“你看董隊長多優(yōu)秀，你要多向他學習。”想到這些，董順江情緒激動：“不可能，我想當面問你爸媽?！薄澳憔蛣e難為他們了，網(wǎng)球榜樣和準女婿是兩碼事。咱倆不合適，忘了我吧?！闭f完，趙秘搖著輪椅心碎地離去，董順江黯然神傷。endprint

為讓董順江徹底死心，不久，趙秘請一個四肢健全的親戚，假扮自己的男朋友來到網(wǎng)球隊。她故意將“男友”帶到董順江面前，忍著心痛說：“每個殘疾女孩都渴望嫁正常人，別怪我?！?殘疾人的愛情同樣不容踐踏！董順江賭氣說：“殘疾男孩又何嘗不是如此？我也會找個正常女孩戀愛結(jié)婚的。”趙秘扭過臉，不讓董順江看到自己眼里的淚水。

不久，在親友介紹下，董順江與一個名叫彭玲（化名）的女孩相識。她愛董順江的堅韌帥氣，愛他球場上的矯健英姿。帶著幾分賭氣心理，董順江很快與彭玲確定了戀愛關系。一天，彭玲來網(wǎng)球隊看望董順江。兩人手牽手，共戴一副耳機聽音樂，還不時喁喁私語。趙秘透過宿舍玻璃，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她將臉埋在窗戶上，淚水順著玻璃往下流。

隨后，趙秘給董順江發(fā)送短信：“結(jié)婚時請通知我，我會搖著輪椅去現(xiàn)場為你祝福?！倍樈浠貜停骸安挥?，從此你我是陌路?！倍樈瓰t灑地行走在愛情的春天里，全然不知趙秘的心碎。

此后，趙秘強迫自己忘記董順江，然而只要在球場上看他一眼，她的內(nèi)心就刮起風暴。愛一個人只需一瞬間，忘記卻需要一輩子。6月初，第九屆殘疾人運動會在成都拉開帷幕，董順江勇奪男子單打和雙打亞軍，成功入選國家輪椅網(wǎng)球隊。趙秘發(fā)揮欠佳，沒有拿到獎牌。

殘運會結(jié)束，省輪椅網(wǎng)球隊解散，趙秘與董順江站在陽光里告別。他面帶微笑，大度地沖趙秘揮揮手，轉(zhuǎn)身離去。此次一別，也許就是天涯。流年似水，太過匆匆，一些故事來不及真正開始，就被寫成了昨天；明明相愛的人，還沒有好好相愛，就成了過客。原來，每個人的一生都在演繹一幕又一幕的戲。趙秘看著董順江的背影，默默在心里與他告別：“順江，我愛你，正因為深愛，我才選擇放手。你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有一種謊言叫真愛。”

隨后，趙秘收拾行李，傷感地返回青川縣繼續(xù)求學，與遠在北京集訓的董順江相隔天涯。

在省輪椅網(wǎng)球隊集訓期間，趙秘一邊訓練，一邊復習文化課。她用手機上的APP背英語單詞，背數(shù)學公式。結(jié)束一天的訓練回到宿舍，趙秘盡管疲憊不堪，仍坐在燈下復習功課。每取得點滴進步，董順江就獎勵她一件小禮物。有時董順江出國比賽，還不忘短信提醒：“今天的學習任務完成了嗎？”往事如煙，沉淀在趙秘心底的，點點滴滴都是美好和傷感。

兩個人兩條腿撐起精彩人生

2015年9月，趙秘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位于成都的西南財經(jīng)大學，攻讀會計專業(yè)。盡管已將往事塵封，但董順江不經(jīng)意間就會闖進趙秘心里，引發(fā)她種種聯(lián)想：他感情穩(wěn)定嗎？領結(jié)婚證了嗎？健全女友將他照顧得怎樣？每當這時，趙秘就會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哦，原來自己還沒有忘記那個網(wǎng)球帥哥。

不為趙秘所知的是，董順江與彭玲的性格差異較大，且彭家父母不贊同女兒嫁個殘疾人，這段愛情從一開始就戴著枷鎖負重前行。隨著交往深入，彭玲不時在董順江面前流露出健全人的優(yōu)越感，這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交往僅4個月，董順江果斷與彭玲分手。

就在趙秘考入西南財經(jīng)大學時，董順江因運動成績出眾，被北京體育大學錄取。從此這對原本相愛的情侶，漸行漸遠。

2016年1月，趙秘無意中從昔日隊友那里了解到，董順江早已與彭玲分手了。突然間，她渴望見董順江一面，聽聽他的磁性聲音，看看他的帥氣面容。此時董順江在老家度寒假，趙秘將他約到縣城。一見面，董順江就傷感地問：“我與她分手了，你和他進展到哪一步了，打算什么時候領證？”

趙秘再也不忍欺騙董順江，黯然揭穿自己的謊言：“其實我父母對你很滿意，我擔心自己給不了你幸福，打著他們的幌子與你分手。我根本沒有男朋友，當時你見到的那個男孩是我親戚。”

董順江震驚了：“你怎么這么傻？要是我真的與彭玲結(jié)婚了，你豈不痛苦一輩子？”“只要你過得好，我寧愿一個人咀嚼心傷?！敝e言背后藏真情，這份愛滲透骨髓！董順江攬趙秘入懷：“從此，咱們再也不分開了！”趙秘眼里溢滿淚水：“經(jīng)歷生活磨礪，我現(xiàn)在想通了，雖說我們每人只有一條腿，但我們合起來就是兩條腿，完全能支撐起美麗精彩人生！”經(jīng)歷凜冽寒冬后，愛情終于像花兒一樣在陽光下綻放……

運動員的愛情只有與訓練場、汗水、金牌連在一起，才能散發(fā)出更迷人的光芒。2月初新學期開學了，董順江返回北京，趙秘留守成都。在機場分別時，趙秘告訴男友：“忘了告訴你，我是全憑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學，沒有通過殘聯(lián)幫忙?！倍樈瓝蠐项^皮：“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定拿到世界冠軍，將金牌做定情信物?！?/p>

此后，這對情侶雖相隔兩地，但兩顆心從沒有分開。平時見不了面，他們就在視頻里互相看對方一眼，在短信里互相激勵對方。這年3月，董順江通過手機視頻告訴趙秘：“再過兩個月，我即將赴日本參加輪椅網(wǎng)球世界杯，一定兌現(xiàn)咱倆的約定?！壁w秘笑靨如花：“我在成都等你捷報?！?/p>

為圓世界冠軍夢，董順江開啟了新一輪魔鬼訓練。然而，因技術和心理出現(xiàn)瓶頸，他始終無法突破，郁悶地將毛巾、水杯、網(wǎng)球拍扔得滿地都是。趙秘得知后，千里迢迢趕到北京看望男友。見到趙秘，董順江黯然說：“我可能送不了你金牌了。”

趙秘沒正面回答，而是輕聲對男友說：“給你說說我在地震廢墟中的情景吧。當時我被壓在五層樓高的廢墟里等待救援。救援人員的腳步聲就在我頭頂響起，可我嗓子嘶啞，筋疲力盡發(fā)不出聲音，幾次萌生自殺念頭。但我告誡自己，我還有父母、弟弟，還有青春和夢想，還沒享受過愛情甜蜜，不能死。與你在一起后，我就想，自己能堅強地活下來，就是為了與你相遇。那場驚天浩劫我們都挺過來了，還有什么困難能夠難倒我們？”

一番開導，點燃了董順江青春的熱血，他握緊女友的手：“放心吧，我是從地震災難中活過來的，沒有什么能壓垮我?！闭f完，他又搖著輪椅重返訓練場。趙秘在旁邊看著男友訓練，只見他搖著輪椅前行、倒退、轉(zhuǎn)彎、沖刺，臉上寫滿剛毅，胳膊肌肉結(jié)實，仿佛就是一枚行走的荷爾蒙。趙秘的心踏實了，三天后返回成都。

不久后，董順江隨國家輪椅網(wǎng)球隊出征在日本東京舉行的輪椅網(wǎng)球世界杯賽。他與隊友配合，一舉奪得中國男子輪椅網(wǎng)球史上第一個世界杯團體冠軍。凱旋歸國，董順江驕傲地將金牌掛在趙秘脖子上：“親愛的，我實現(xiàn)了咱們的愛情約定?！壁w秘灑下幸福熱淚。

兩個月后，為備戰(zhàn)全國輪椅網(wǎng)球錦標賽，董順江與趙秘相聚在四川省輪椅網(wǎng)球運動中心。趙秘向男友承諾：“這次我爭取拿到獎牌，與你比翼齊飛?！边@對情侶共同訓練，互相激勵，將青春、眼淚和汗水灑在訓練場。

2017年5月，全國輪椅網(wǎng)球錦標賽在北京拉開帷幕。董順江一舉奪得男子單打、雙打兩枚金牌，排名躍居全國第一。趙秘表現(xiàn)不俗，斬獲女子雙打亞軍。

7月初在接受采訪時，筆者問及兩人婚期，董順江幸福表示：“兩邊父母都催我們早點結(jié)婚，但我正努力爭取參加2020年殘奧會，所以只能推遲婚期了，2021年肯定可以吃到我們的喜糖。”一旁的趙秘，臉上露出甜甜笑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