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祎
美人靠:時光追逐的一片衷腸
■!張永祎
在蘇州吳江退思園樓上的走廊里,設(shè)有一種優(yōu)雅曼妙的靠欄木椅,其曲線完美流暢,合乎人體波動,既有古典唯美的詩情,也有令人仰望的高貴畫意,其名也美艷浪漫,叫“美人靠”。當?shù)赜兴^“美人靠靠美人,美人不靠靠不美”的說法,那么究竟是女人詮釋了“靠”的韻致與美麗,還是“靠”成全了女人的婀娜與風情?好像沒有標準答案,我們只知道男人不可“靠”,也靠不了,因為樓上自古就是女子的專屬領(lǐng)地,幾多美妙,幾多無奈,幾多辛酸……
引頸顧盼,書寫的是一份情懷,憑欄凝眸,看到的是一地憂傷。一些溫柔,風雨打落了芍藥,一些風情,總是春未盡花已老。“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西樓的月,缺了又圓,圓了又缺,卻始終不見意中人的蹤影,本不想觸及的昨日,卻還是不停地跌入眼前,于是無緒紛繁的記憶,在醉夢中看到回憶的味道,更何況,韶光易逝,花開不再,思春懷春,嘆春惜春,柳絮飛滿天,無處不閑愁,“朱欄倚遍黃昏后”,看生命的繁花開滿歲月的軒窗,讓婉約的心事,在春光柔曼的心曲里輕舞。往事如夢,衷心斑斕,是傾訴,是清苦,是埋怨,亦是寂寞,時間變成了一條蜿蜒的小徑,她們雖行走其間,不斷張望,不斷流連,不覺中好像已習慣了躺在美人靠上的那種緩慢、那種悠長,“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個個幽怨的眼神,一曲曲哀婉的琴聲,一縷縷過時的梔子花香……
不知什么時候,美人靠又被人搶注在西施名下,雖無法確證,但我們完全可以相信,面對“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西施,那個色令智昏的夫差一定會干得出來,不要說一個s型的椅子了,就是上天伐桂、下海攬月,這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家伙,都不會帶一點遲疑的!更何況隨風長大的浣紗女,怎么可能輕易地就被嵯峨宮殿鎖住心結(jié)?她有這個需求,也在情理之中。其實,是不是吳王發(fā)明的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有了這個美人靠后,確實可以成人之美,西施不僅可以瞭望遠方家鄉(xiāng),聊解思鄉(xiāng)之苦,還能夠遐想心中期許,放松閑適姿態(tài),一舉多得,好不自在,“西施靠”的慵懶和倦怠的畫面,也就不難想象了。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美人靠沒有被禁錮在深宅大院中,很快便走出了吳宮,風行民間,隨處可見,比比皆是,有的直接衍生到河岸回廊下,有的仍溫婉在亭臺樓閣中。
古巷里,青石上,輕裹一襲雅韻旗袍,擎一把油紙傘,飄來一位氣質(zhì)優(yōu)雅的江南女子,輕輕地依偎在美人靠上,攜一袖暗香流韻,剪一絲秋風涼意,帶著深深淺淺的心事,穿越過歲月的風塵,走到了時光深處,淡然于懷,靜然于世。這時,那一段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那一絲絲無法割斷的思念,便成了所有記憶中,最溫暖的色調(diào)、最動情的一刻:“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你的美一縷飄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jié)局?!蹦切┛匆姷模床灰姷倪^去與曾經(jīng),在這個涼風乍起的時刻,都會沉淀為生命中的永遠。那些年,路過的風景,錯過的花開,終將會變成片片墜落的美麗哀愁,余音繞梁,回響不絕。
據(jù)宋王辟之《澠水燕談錄》記載,有個叫劉孟節(jié)的人,與美人靠最有不解之緣,美人靠幾乎成了他生活的基本空間,因為憤世嫉俗,與世齟齬,他常常憑欄靜立,懷想世事,吁唏獨語,指點江山,“讀書誤我四十年,幾回醉把欄干拍”,由于對美人靠情有獨鐘,美人靠也成了他表達情感的重要載體,不僅喜歡憑欄眺望天下事,還熱衷于拍欄發(fā)泄不平氣。后來,我們讀了許多作品,發(fā)現(xiàn)這樣的細節(jié)不在少數(shù),也就見怪不怪了。細細想來,古代大抵有心事的人,都會不約而同地,偏愛上了美人靠的那一道道有情的曲欄:“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恰似故事里那泛黃的手稿,字里行間,錯錯愕愕,可以尋找到許多情感的端倪和軌跡。是誰,讀懂了李煜流水落花、春光不再的傷痕和幽怨?是誰,知曉了辛棄疾報國無路、壯志難酬的悲憤和無奈?還不是那個美人靠嗎?好一個“美人靠”,這時就應(yīng)該叫“男人靠”了!因為它不再是女人圈閱情感的專利,也塑造出許多慷慨悲涼的男人故事。
美人靠,像一闋舊詞,像一首婉約詩。透過流年的紗幔,慢慢品讀出舊時光的味道。不經(jīng)意間,忽然看到一位時髦女郎坐到美人靠上,時尚風,前衛(wèi)氣,特別是后現(xiàn)代派的打扮,千瘡百孔的穿著,看上去真的不是很和諧。但轉(zhuǎn)念一想,“美人靠”天生就是一段風流婉轉(zhuǎn)的情感符號,不能永遠擱淺在唐詩宋詞里,那些出人意外的雅韻、經(jīng)常翻新的風情,也應(yīng)該搖曳在不斷的刷新之中。
(編輯韓麗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