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占奎

寧為蘇三

※ 蔡占奎

我這輩子注定要以男人的身份活著，就這樣活著活著就死了，心里總是很不甘心，所以，我無數(shù)次幻想著一輩子能夠重新再來，那時我會選擇以女人的身份活著，這不是受“女人是水做的”誤導(dǎo)，只是我的命運我做主，就算是最不可能的事，我也想賭一把?？赡芫褪且驗閷θ松膱?zhí)著，生不逢時的感覺一直存在，但我也知道，我的任性根本微不足道，許多古人承擔(dān)的痛苦遠(yuǎn)勝于我，而這些人卻被記載在史冊中供后人追憶與模仿。

我分不清“下輩子做女人”是沖動還是夢想，人活著總需要一點精神，可精神是要靠自己探尋的，總覺得人生又多了一筆沉重的課業(yè)，不想做但又不能不做。也許我僅僅是想做著不切實際的夢來安慰自己勉強的精神。我很害怕，自己漫長的一生只會驗證魯迅先生的一句話：“中國人是沒有脊梁的?！边@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壞人，我敢打賭，王景隆是個不成器的壞人，也是個不卓越的好人，他從頭到尾做的事無非是在尋一個美好，這種渴望每個人都有，不僅僅是因為好奇，還有沉迷于美好便會淡忘現(xiàn)實的痛苦。我也和他一樣，耽于享樂，耽于這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如果可能，抓住了美好就要和它談一輩子的戀愛，然而這種生活的必然結(jié)果是靈魂腐爛，等待我的繁華之后的衰落和不能勇敢面對的懦弱。

所以，與其像王景隆那樣看似風(fēng)光無限卻是行尸走肉地活著，我寧為蘇三這樣的女人忍盡千般難萬般苦，卻對美好的事物不放棄追尋的心，哪怕死滅，也無法讓此永恒的心屈服。我突然恨起男人的身份來，從出生開始就帶有注定的優(yōu)越感，又恨起這個世界，光彩的世界讓我與苦難和丑陋隔絕起來，錯過了很多人生課程。但讓我重新選擇，蘇三這樣的人生我還是不想要，我很恐懼，倘若所有人戕害我的肉體，鄙視我的靈魂，踐踏我的人格，作弄我的人生，剝奪我的生命，這世上沒有一處是干凈的地方，這世上滿滿的是吸人血吃人肉的惡魔，早晚我會被害死，早晚有一天我的希望會先我的肉體死去。但人如果在黑暗中遇見一束光，遇見一個值得相信的人，我們的希望會重新活過來，而且重生的希望無比堅固，任憑風(fēng)吹雨打萬萬年也無法將其摧毀。

蘇三的一切都被釘在人民的恥辱柱上，她什么都沒有了，所以她敢拿著自己時刻會死掉的生命去賭博。我和她不一樣，我沒有親身體驗過瀕臨絕境的滋味，我很膽怯地去遙望著不敢深陷的苦難，總是幸災(zāi)樂禍地認(rèn)為這種事情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這一次，我依舊旁觀著蘇三漸漸走向死亡的悲慘遭遇，可是她沒有一次對傷害她的愛情后悔，慢慢地，她的故事也逼著我去相信這世上總有人為之而甘愿獻(xiàn)身的理由，就算這些理由從來沒有眷顧人生，這些人也必將視死如歸地奉行一生。當(dāng)蘇三習(xí)慣了逢場作戲的欺騙，某一份真摯的愛情如同黑暗中久違的光芒照耀著追尋美好人生的夢想，也照亮了被苦難塵封的遺失的自我，我們都無法抗拒美夢的誘惑，有的人不愿夢醒，繼續(xù)沉迷，有的人夢醒之后，回味無窮，有的人愿意付出，讓美夢成真，而堅守著信仰，堅持著夢醒，終有一天，奇跡會眷顧苦難的人的。

我不相信奇跡，是因為我沒有勇氣去拼搏，去追尋，恐怕這一輩子我就要在眾人的得過且過中結(jié)束了。我不由得羨慕起蘇三，她不具備讓世界為之動搖的能力，卻擁有不被世界征服的胸襟氣魄，她并沒有改變世界的黑暗，卻迸發(fā)出無數(shù)束光芒照亮黑暗中人的前進(jìn)之路，再往后，她也就成了歷史道路上人類的一盞明燈。而我則被蘇三的精神深深感動著，生寧為蘇三這樣的人，死寧為蘇三這樣的鬼。但倘若我不向有權(quán)有勢的人下跪，我不僅會沒有好處，而且有錢有勢的人也不會放任我這樣的叛逆者活下去，這個社會與三百多年前蘇三生活的社會一模一樣，容不得弱者做夢，更容不得凡人筑夢。

許許多多的人如同畜生一般活在世上，有的人是不懂如何活著，有的人是可憐的點點尊嚴(yán)被踐踏殆盡。像蘇三這樣非常稀有的人不該我們的幻想中，我們的夢境里。有的人因為愛而相信美好，像蘇三一樣，有的人因為仇恨而探尋美好，像魯迅一樣。不管我此后的人生還有沒有機會從苦難中探索光明，甚至就像個小人一樣懷揣著惡毒和饑餓造就的仇恨，書寫充滿屈辱、劣跡、欲望、貪婪和報復(fù)的一生，但頭腦中飄過寧為蘇三的想法總歸不至于讓靈魂全滅，至少我是想作為中國人的脊梁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