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 川

朋友圈來了位“白娘子”

◆ 金 川

1

羅娟在一家公司上班，每天工作不算太忙，空閑的時候她就取出手機刷朋友圈。

前輩勸她，說沒事多看看書，給自己充電，這樣才能在這個殘酷競爭的社會中立足。羅娟不以為然，看書能在殘酷的競爭中立足嗎？這不過是心靈雞湯的說法，已經(jīng)老掉牙了。要想在殘酷的競爭中立足，就必須要有人脈，而人脈怎么建立呢？朋友圈是便捷的方法。在朋友圈里除了能看到生活八卦，吐槽曬照，更重要的是相互聯(lián)絡(luò)感情，有時候，還能碰到失聯(lián)很久的朋友和同學。

此刻，她就在朋友圈里碰到了一位久未聯(lián)系的老同學。

她到公司樓下吃午飯，等餐的時候取出手機，打開朋友圈，發(fā)現(xiàn)有位叫“白娘子”的人要求添加為好友。

“白娘子”自然是網(wǎng)名，在網(wǎng)名下面有提示：我是周潔。

她想不起來在哪里和周潔打過交道。

點開白娘子頭像，陽光下，一位穿白色長裙的年輕女人站在一望無際的薰衣草中，微笑地望著她。

這個女人的臉型和五官，像極了她的一個中學同學。這個同學叫周草花，學習成績很差，讀了一年高中就退學了。她雖然不能確定周草花和周潔是同一個人，但還是點擊了添加。

白娘子打招呼，說你還記得我嗎？高中時和你一個班。

還真是那個上學時經(jīng)常遲到，因考試不及格拉全班成績后腿被老師劈頭蓋臉罵的周草花。

周草花說，她工作的時候就改名了，現(xiàn)在是一家財務(wù)公司的董事。

“結(jié)婚了？”

周草花說還沒有，但準備下半年辦，男朋友是美國人，是一家跨國通訊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因為在世界各地都有業(yè)務(wù)，特別忙，所以才把婚事拖到現(xiàn)在。

“要不然，孩子都滿地跑了。”周草花抱怨。

“多聯(lián)系啊，現(xiàn)在我還真想過去的老同學?！?/p>

那句話叫什么？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吧，看樣子這句話還真是有道理。本來羅娟對周草花還有一種心理上的優(yōu)越感，現(xiàn)在沒了。

2

周潔每天都把她活動的照片上傳到朋友圈，用“豐富多彩”都無法形容她的生活，頭天晚上在拉斯維加斯的餐廳吃龍蝦，第二天中午就在法國戛納的游艇上曬太陽了。

她曬和章子怡、趙薇、馬云等明星大佬的合影，她站在眾人中間，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她抱怨，整天跑來跑去太累了。她說娟子你多好呀，不像我，都累成狗了。

然后她曬了一張飛機頭等艙的照片，她靠在座椅中，像貴婦人，一位面容姣好的空姐站在座椅旁，微笑著望著鏡頭。

照片下面是她的留言：“統(tǒng)一回復(fù)，這位空姐的服務(wù)太貼心了，正考慮把她推薦到公司負責公關(guān)工作?！?/p>

現(xiàn)在，羅娟心里只有羨慕的份了。

周潔在上學的時候，是跟在羅娟后面屁顛屁顛的角色，現(xiàn)在搖身一變，成人物了。不過羅娟相信，現(xiàn)在社會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一個女人，如果傍上個大佬，人生立馬就會改變。

這天周潔又在朋友圈曬照片，背景是美國第五大道的中央公園。但是吸引羅娟的不是中央公園，而是她的挎包。

羅娟評論：“包包好漂亮啊?！?/p>

周潔回復(fù)說，剛在第五大道的精品店買的，折合人民幣為5萬多塊錢，就因為多看了兩眼，老公非要買，她擋都擋不住。后面還加了兩個委屈的表情。

5萬多元錢，頂羅娟三個月工資了，她只有嘆息的份了。

周潔回復(fù)：“其實在打折店里這個牌子的包很便宜，但老公從來不進打折店，你說這些鬼佬腦子怎么都是一根筋呢？”

羅娟問：“打折店里的包多少錢呢？”

回復(fù)：“很便宜，最低可以打到一折?！?/p>

羅娟回復(fù)了個吃驚的表情，然后下網(wǎng)了。她感覺這個女人太囂張了，不就是找了個美國男朋友，整天“老公”叫得讓人頭皮發(fā)麻。不過人和人的差別怎么這樣大呢？中學在一個班，她在班上是優(yōu)等生，周潔屬于差生，但從內(nèi)地的小城出來，兩人的情況翻了個。周潔找了個洋老公，在網(wǎng)上曬老公為結(jié)婚購置的別墅，而她只能在這個城市邊緣租一套50平方米的房子，還是和一個女孩合租，晚上女孩和男朋友在房間里親熱，她只能縮在隔壁自己房間里看手機。不過，誰知道這女人是不是找了個美國老公，就算真找了個美國老公，也可能是個窮光蛋，現(xiàn)在沒錢的外國人跑中國撈世界的多了去。還有她曬的那個包，說不定也是假貨。這么一想，她心里舒服多了。

手機“嘀”的響了一聲，周潔發(fā)過來一條信息：“你想要包嗎？訂了明天回國機票，可以幫你捎一個?！?/p>

羅娟本來想拒絕，但手機動了動，回答的文字是：“好吧?！?/p>

美國的品牌包便宜，她早有耳聞，現(xiàn)在有人主動幫她捎一個，何樂而不為呢？再說了，她也想看看，這個女人能給她捎回來個什么包。這么一想，她的自尊心總算挽回了點。

三天后，羅娟接到電話，周潔約她下午在華夏購物城樓上的咖啡廳見面。

羅娟幾乎認不出這個女人了。

周潔穿了件普拉達羊皮黑上衣，完美地勾勒出高聳的胸部和纖細的腰肢；下身是牛仔褲，黑皮靴，鼻子上架了副墨鏡。羅娟在商店里見過這種墨鏡，價格在3000元左右，而她身上的皮上衣，專賣店的價格是3萬多元?？傊驹谒媲暗倪@個女人就像個模特。

周潔說：“怎么，不認識了？”

她承認差點沒認出來。

她們找了一張靠窗口的位置坐下，從這里往外望，整個城市收入眼底。

羅娟說：“真漂亮?！?/p>

“比紐約差遠了，也不如東京?！敝軡嵲u論說，“有時間可以去走走?！?/p>

羅娟不知該怎么回答，她有時間，但是沒錢。

周潔遞給她一個紙袋，說：“你要的包包?！?/p>

包包很漂亮，帆布拼接牛皮，米色經(jīng)典格紋，正面有三個插袋，背面有一個拉鏈袋，除了提手外，還有根可拆卸的肩帶。

這正是羅娟喜歡的款式。

周潔說，這個包是英國品牌“博柏利”的經(jīng)典款。

羅娟知道“博柏利”，現(xiàn)在她擔心的是價格。

周潔說，在打折店買的，3000元。

3000元，別是美元吧。

周潔說：“人民幣。”

和周潔分手以后，羅娟拿著包到街上的專賣店，發(fā)現(xiàn)同款包在這里的價格是12000元，她拿出周潔捎回來的包讓店員鑒定。店員是個臉色紅紅的小姑娘，說：“做工這么細，怎么可能是假貨？”

從店里出來，羅娟心情舒暢，看來周潔還真沒騙她。她給周潔打電話，表示感謝。周潔說，這點小事，有什么可謝的，以后你想要什么東西告訴我好了，我基本上是每月去一次美國。

3

羅娟忍不住，把這個從美國捎回來的“博柏利”發(fā)到微信群里，收獲了一連串“贊”。當然了，點“贊”的都是女同學和女同事，有些人在點過“贊”以后，提出要求，說能不能請你的朋友幫我捎一個，多加點錢都行。

對“捎包包”的要求，羅娟都婉拒了，她說朋友還在國內(nèi)，不定什么時候回美國。

在微信私聊的時候，羅娟告訴周潔，說你帶回來的包大受歡迎，很多人都想要呢。她擔心周潔埋怨她多事，又加了一句：“我都說不方便推掉了?！?/p>

周潔說：“為什么要推掉？需要多少都沒問題?！?/p>

這回答可讓羅娟大感意外：“那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周潔發(fā)來一個噘嘴的表情：“可以收勞務(wù)費呀，一個包就算收百分之十的勞務(wù)費，也比國內(nèi)便宜很多?！?/p>

羅娟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比方說，一個包3000元，收百分之十勞務(wù)費才300元，比國內(nèi)那些品牌專賣店標價一萬元錢還是便宜很多了。

周潔又發(fā)過來一段話，讓羅娟看了挺感動的。周潔說，娟子這樣吧，我按原價給你，至于你加多少錢，就自己決定好了。

羅娟回復(fù)：“那怎么好意思呢？”

“沒什么不好意思的，誰叫咱們是好姐妹呀?！彼旨恿艘痪?，“老公知道我賺這點小錢，會把我罵死的?！?/p>

羅娟想，我沒老公，就算有也不會罵死老婆。

這是又一條外國人思維怪的證據(jù)。

4

羅娟開始在朋友圈推銷產(chǎn)品了。她的產(chǎn)品不光是包包，還有各種生活用品，自然少不了化妝品。

她的第一單生意就是化妝品。

她在朋友圈發(fā)照片，配文字：“國際大牌護膚品，想要的私信?！?/p>

周潔從美國帶回來的護膚品原價是188元，她在每套護膚品上加了20元，和商店的同品牌護膚品388元的銷售價相比，還是便宜了不少，因此很快銷出去了10套。

這單生意獲利200元，錢雖然不多，但也讓她有成就感。

她覺得自己還是有做生意的天分，晚上她做了一個夢，成為世界著名化妝品的中國區(qū)總代理，出席各種招待會、產(chǎn)品發(fā)布會什么的。

夢醒來的第二天，她就碰到了售后問題。

她接到一個電話，是王琳打來的。她跟王琳不熟，朋友結(jié)婚，她和王琳剛好一個桌，兩人聊得挺熱火，彼此加了朋友圈，王琳在朋友圈中看到她的護膚品信息，第一個發(fā)私信訂了一份。王琳說，用了這種護膚水，臉發(fā)癢，還有些痛，懷疑質(zhì)量有問題。

周潔生氣，說你朋友怎么都這樣，這是法國最正宗的品牌，過海關(guān)時差點被扣，如果不是找了個朋友打點，貨被沒收不說，還要罰款呢。至于那人用了這種護膚品為什么會感到皮膚不舒適，說明她是一種過敏性皮膚，對任何護膚品都可能產(chǎn)生過敏。

羅娟想想也有道理，10個人訂貨，就她一個人說有問題，肯定是自身皮膚的問題，或者是沒事找事，她越想越氣，于是把王琳拉黑了。

5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羅娟的友誼小船是被20個“芬迪”女式牛皮包壓翻的。

周潔給羅娟發(fā)了一條信息，說她在洛杉磯的打折店里看到了一種很便宜的“芬迪”女式兩用包，價格折合人民幣6000元，非常便宜。

羅娟心動了，芬迪可是意大利著名的奢侈品牌呀。

周潔發(fā)過來了實物照片，她和專賣店的包包比較，同款式的便宜一萬多元。

她把這條信息發(fā)到朋友圈里，立刻有11個人發(fā)私信表示說對這個包感興趣。

這筆生意不錯，羅娟和周潔商量，說能不能帶20個包過來，雖然目前訂購的是11個人，但她相信，后面還會有不少人到她這里買包，畢竟比國內(nèi)便宜一萬多元呢。按每個包加價1000元，這樣20個包她就能收入20000元，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說不定她的國際總代理生涯就是從這20個芬迪包開始。

她向訂貨的11個人每人收了7000元，然后又到銀行取出自己的存款，給周潔匯去了12萬元，她有些擔心，這么多包過海關(guān)時會不會被扣。

周潔發(fā)微信，說放心吧，比這多的包她也帶回來過，海關(guān)的朋友多著呢。她又補充說這次的入關(guān)地點是廣州，因為她要在廣州辦事，所以用快遞把包郵給她。

一個星期后，羅娟收到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紙箱子，里面是她向周潔訂購的20個芬迪包。

她給訂貨的11個人發(fā)私信，興高采烈地說：“親，可愛的包包很快就會寄到你手里了?！?/p>

然而她打開紙箱，取出芬迪包的時候，興奮的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些包做工粗糙不說，而且有很嚴重的色差，皮子摸上去手感很差。

這是芬迪包嗎？

羅娟帶著包到專賣店，一比較結(jié)果出來了。店員說這些包是百分之百的假貨，而且是低等假貨，在地攤上，每個包也就百十來元。

羅娟頓時感到腿發(fā)軟，頭也有些暈。她給周潔打電話，對方關(guān)機了。

上微信，里面已經(jīng)找不到“白娘子”存在的任何痕跡，她溜了。

她明白，上周潔的當了，她不知道到哪去找這個女人。

6

羅娟當然不甘心就這么把12萬元錢打了水漂。

訂包的11個人整天追著她要求退款，她只好從存款中取錢，把這筆窟窿堵上。但這些錢都是她省吃儉用攢下來的，準備在這個城市買房，首付款眼看就快夠了，現(xiàn)在一下子賠進去12萬元，放在誰身上都受不了。

她要維權(quán)，但到哪維權(quán)？

正好周末是法制宣傳日，各律師事務(wù)所都組織律師上街對市民的法律問題進行免費咨詢。接待羅娟的是位女律師。

羅娟問：“能不能起訴微信？”她查過“消費者權(quán)益保護法”，交易被騙，雖然騙子跑了，但可以起訴第三方交易平臺，她想“微信”就是第三方交易平臺。

女律師搖頭說，這可是理解錯誤。微信朋友圈與淘寶等電商不同，在微信上銷售的東西都是個人經(jīng)營，沒有營業(yè)執(zhí)照，不屬于“消費者權(quán)益保護法”中的經(jīng)營者。至于微信上的朋友圈，就更不屬于第三方交易平臺。

羅娟問：“為什么不是第三方交易平臺？”

女律師解釋，說第三方交易平臺指的是購物平臺，專門用于交易的；微信朋友圈呢，是一種社交平臺，這兩者是有區(qū)別的。

羅娟快哭出來了：“那怎么辦呢？”

女律師說，在朋友圈中進行商品交易，在法律上屬于偶發(fā)的民事交易行為，是基于朋友、信任、情誼等關(guān)系產(chǎn)生的，遇到問題，可以參照合同法維權(quán)。比如說，貨物質(zhì)量不符合約定的，當事人按照合同約定承擔違約責任。

合同？羅娟哪能想到和周潔簽合同呀，她腦子里根本沒有簽合同這個概念；再說，周潔已經(jīng)消失了，她不知道周潔的身份證號碼，不知道周潔的居住地，不知道周潔工作地點。

女律師說：“如果賣家收了錢后消失，維權(quán)就難了?！?/p>

教訓是什么呢？一是要了解賣家的所有信息，二是要保留好聊天記錄，三是要保留付款憑證，這樣對賣家出售假貨后維權(quán)就相對容易些了。

教訓是深刻的，但深刻教訓也挽不回來損失呀。羅娟告別女律師的時候，想起周潔，心里恨呀，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要找到周潔。

7

羅娟向聯(lián)系到的每一個中學同學打聽周潔也就是周草花的消息。

這天中午，羅娟經(jīng)過輕工市場，在路邊攤上看到一個女人背影。女人坐在板凳上，面前擺了一大碗面正往嘴里扒拉。

這個女人的背影很熟悉，她轉(zhuǎn)到小桌正面，果然是周潔。

周潔看到她，一口面噎到喉嚨里，差點吐出來。

“姐，坐下來吃碗面吧。”周潔慌慌張張說。周潔穿了件起球的毛衣外套，和上次見面的打扮判若兩人。

羅娟厲聲說：“誰是你姐？少跟我套近乎?！?/p>

周潔站起來：“姐，咱們到一邊說，別影響老板做生意?！?/p>

羅娟冷笑：“哦，你還怕影響別人的生意?！彼|(zhì)問，“你為什么騙我？”

周潔支支吾吾，說她也不是成心要騙，她本想做差價，但沒想到對方發(fā)來的貨質(zhì)量那么差。她承認，過去她說的什么美國男友、公司董事都是編出來的，她和羅娟見面的那身行頭也是借的，至于那些照片，也是合成的。為了讓羅娟相信，她特地到專賣店買了個品牌包，然后說是從美國帶回來的，低價賣給羅娟。

因為這個包，羅娟相信了周潔。羅娟真恨自己瞎了眼，她說別的我不管，你把我的錢退回來。

周潔說我這幾天正籌錢，準備還給你呢。

羅娟不信。

周潔保證三天內(nèi)把錢匯到她的賬上，她說：“我給你寫保證書吧，到時候不兌現(xiàn)你可以到法院起訴?！?/p>

羅娟同意了，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辦法。

周潔說到旁邊的快餐店里要張紙，還要把剛才那碗面的賬結(jié)了。

羅娟守在快餐店門口，等了5分鐘，不見周潔出來，又等了5分鐘，仍然沒見人。她有些沉不住氣了，推開快餐店的門。收銀臺的女人告訴她，剛才確實有個穿毛衣的女人進來，穿過店里從后門走了。

羅娟目瞪口呆，又讓周潔這個女人給玩了。

8

半年后，羅娟參加朋友聚會。一個在保險公司上班的女白領(lǐng)說，她認識一個網(wǎng)名叫“白娘子”的女人，老公在法國，特有辦法，能買到很多打折的東西。

女白領(lǐng)把她的包讓羅娟看，說是白娘子從法國捎回來的。羅娟對包不感興趣，她感興趣的是白娘子。

“有她的照片嗎？能不能讓我看看?！?/p>

女白領(lǐng)打開手機中的微信，點擊白娘子的頭像，塞納河邊，站著一個穿白裙子的女人。

這個女人正是周潔……

特邀編輯/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