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試論《白鹿原》中的災難書寫

2017-11-14 00:00王效峰
新文學評論 2017年3期
關鍵詞:陳忠實瘟疫白鹿原

◆ 王效峰

試論《白鹿原》中的災難書寫

◆ 王效峰

關中平原在歷史上曾一度被稱為“金城千里,天府之國”,相對繁榮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以及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是杜甫眼里的“秦中自古帝王州”。關中人民也對此頗為自豪,民間素有“江南才子江北將,陜西黃土埋皇上”之說。但是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為主要模式的陜西關中地區(qū)因為各種原因在唐宋之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甚至一度淪為被歷史遺忘的角落。

繼柳青《創(chuàng)業(yè)史》之后,陳忠實小說《白鹿原》將關中平原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秳?chuàng)業(yè)史》是“當代人寫當代事”,《白鹿原》將目光投向了此前數(shù)十年的清末與民國。將二者進行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創(chuàng)業(yè)史》因為描寫的是新中國成立以后關中地區(qū)的土改,充盈的是對于美好生活的憧憬與歌頌,而《白鹿原》則從家族史的角度,對于新中國成立前關中地區(qū)民眾多災多難的生活進行了充分展示。

“在人類的歷史進程中所發(fā)生的一切重大災難并由此逐步積淀成型的災難記憶,從來都是文學無法繞過和不能不關注的重要題材之一?!北M管《白鹿原》對于原上民眾生活的書寫,并不著意于對于災難的特別關注,但是天災人禍在小說中頻繁上演,既是對民國關中歷史民族文化記憶的文學呈現(xiàn),同時也是黑娃、白孝文們風云激蕩、曲折離奇的人生得以展開的重要背景與社會舞臺。

一 歷史與文本之間:哀民生之多艱

陳忠實在回憶自己起初萌發(fā)寫作《白鹿原》的欲念的時候說:

我臨窗而坐,第一次以一種連自己也說不準要干什么的眼光瞅住了白鹿原的北坡。坡地上的雜樹已披上綠葉。麥苗正呈現(xiàn)出抽穗前的旺勢。間雜著一坨一坨一溜一溜金黃的油菜花?;钠律系囊安菡龔年惸甑目莞傻诘拿缮w里呈現(xiàn)出勃勃的綠色。歷經(jīng)風雨剝蝕,這座古原的北坡被沖刷成大溝小溝。大溝和大溝之間的臺地和溝梁,毫無遮蔽地展示在我的眼前,任我觀瞻任我閱覽。我在沉迷里竟看出天然雕像,有的像奔突的雄獅,有的像平滑的鴿子,有的像兇殘暴戾的鱷魚,有的像醉臥的老?!掖饲安恢嗌倩乜匆娺^這些景象,而且行走其中,推車挑擔或騎自行車不知有幾十幾回了,春草夏風秋雨冬雪里的原坡和河川,在我早已司空見慣到毫不在意,現(xiàn)在在我眼里頓然鮮活起來生動起來,乃至陌生起來神秘起來。一個最直截的問題旋在我的心里,且不說太遠,在我之前的兩代或三代人,在這個原上以怎樣的社會秩序生活著?他們和他們的子孫經(jīng)歷過怎樣的生活變化中的喜悅和災難……以這樣的心理和眼光重新閱讀這座古原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這沉寂的原坡不單在我心里發(fā)生響動,而且彌漫著神秘的詩意。

按照陳忠實的解釋,寫作《白鹿原》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要展示生存在此的先民鄉(xiāng)民們所經(jīng)歷過的“生活變化中的喜悅和災難”,為此他曾經(jīng)遍翻了周邊藍田、咸寧等三個縣區(qū)的縣志,力求走進祖輩父輩們的生活。聯(lián)系其他陳述和回憶,展示這方土地上曾經(jīng)有過的災難,無疑是小說《白鹿原》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一個重要方面。

自然,《白鹿原》并不是一部災難小說,但卻有著大量的對于災難的文學書寫。小說中對于原上百姓多災多難生活的展示是多方面的。在一個政治混亂、社會與鄉(xiāng)村治理失序的年代里,地處于秦嶺山區(qū)、平原城市之間的眾多白鹿原們無疑遭受了來自多方的侵襲。在原上百姓們眼里,政權(quán)機構(gòu)與各級官員們的橫征暴斂、來自山區(qū)土匪們的寇盜相侵,對于他們來說已經(jīng)司空見慣、習以為常,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甚至不值當進入到史書中。構(gòu)成民國年間關中民眾普遍災難并造成巨大創(chuàng)傷的,才有資格成為百年來老百姓口耳相傳的普遍的歷史與文化記憶。

《白鹿原》中對于災難的書寫,分別是對民國年間關中三次大災難的描繪。一是兵災:民國十五年(1926)四月到十一月北洋軍閥劉鎮(zhèn)華率領十萬鎮(zhèn)嵩軍對于西安城長達八個月的進攻與圍困。二是旱災與饑荒:即老關中人所謂的“民國十八年年饉”。三是瘟疫:即民國二十一年的霍亂(“虎烈拉”)瘟疫大流行。這三次大災難,一為人禍,二為天災,均為民國陜西關中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重要歷史事件,對于彼時關中人民的生活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白鹿原》對于這三次關中大災難有著生動豐富而充滿細節(jié)描繪的文學書寫。

民國十五年劉鎮(zhèn)華鎮(zhèn)嵩軍八月圍城事件,如今已經(jīng)被陜西老關中人演繹為“二虎守長安”的民間口頭傳奇。至今位于西安市西五路北的革命公園中的革命亭旁的書狀碑石上依然記錄著這段對于這座城市乃至于關中地區(qū)很重要的歷史。1926年4月間,北洋軍閥劉鎮(zhèn)華率鎮(zhèn)嵩軍近10萬人由豫西進入關中,向駐守西安的國民革命軍發(fā)起進攻。時任西安守將楊虎城、李虎臣二位將軍率部誓死抵抗。劉軍進攻失敗,轉(zhuǎn)而行使長期圍困之策,期間西安城內(nèi)因被十萬大軍圍困長達八個月,其間戰(zhàn)斗不斷、斷糧缺食。西安軍民戰(zhàn)死、餓死者達數(shù)萬之眾。至11月28日,因馮玉祥部率軍救援,圍始解。

《白鹿原》第十一章、第十二章部分對這一歷史事件的書寫,主要是圍繞鎮(zhèn)嵩軍對于原上百姓生活的攘擾危害來展開,核心矛盾是征軍糧,并依此進而說明了劉軍是如何不得民心。這其中主要是三件事情,一是濃墨重彩地描繪了劉軍“征糧”與鹿兆鵬、黑娃“燒糧”的過程;二是夏末秋初鎮(zhèn)嵩軍“劉軍長”(大約是劉鎮(zhèn)華本人)拜訪朱先生而被看門狗咬;三是戰(zhàn)后白靈與鹿兆海在城內(nèi)抬埋尸體并私訂終身的過程。小說中稱劉部士兵為“白腿烏鴉”,并借鹿兆鵬之口描述“鎮(zhèn)嵩軍劉軍長是個地痞流氓”,而他的士兵們則是“一幫兵匪不分的烏合之眾”。

《白鹿原》對這一“人禍”的書寫,可以視為對于史書記載的補充。鎮(zhèn)嵩軍在圍城期間對于西安周邊地區(qū)的燒殺擄掠,原上百姓對于軍閥魚肉的恐懼,一直屬于歷史記錄的空白。從這里我們大約可以窺見一斑。而戰(zhàn)后西安革命公園的修建,也在白靈與鹿兆海懵懂戀情的發(fā)生中得到了文學的呼應。

關中老人所謂的“民國十八年年饉”,其實并不僅僅指的是民國十八年(1929),而是從民國十七年(1928)到民國十九年(1930)持續(xù)三年的北方八省大饑荒。這場饑荒共造成約1300萬人死亡,而又以關中地區(qū)旱災最為嚴重。據(jù)民國十九年陜西民政廳報告,本次旱災饑荒致使200萬人餓死,200多萬人流離失所,800多萬人以樹皮草根觀音土艱難維持。號稱沃野天府的八百里秦川滿目蒼涼,至人相食。

《白鹿原》第十八章、第十九章是對這一長達三年的天災的集中書寫。陳忠實以生動而不無感情的筆觸對旱災饑荒有著觸目驚心的展示:

田野里滿都是被曬得閃閃發(fā)亮的麥茬子,犁鏵插不進鐵板似的地皮,鋼刃鐵锨也踏扎不下去,強性人狠著心聚著勁扎翻土地,卻撬斷了锨把兒。旱象一直延續(xù)下去,持續(xù)不降的高溫熱得人日夜汗流不止喘息難定。

曠年持久空前未遇的大旱造成了聞所未聞曠日持久的年饉,野菜野草剛挖出地皮被人們連根挖去煮食了,樹葉剛綻開來也被捋去下鍋了。先是柳樹楊樹,接著是榆樹構(gòu)樹椿樹,隨后就把一切樹葉都煮食凈光了,出一茬捋一茬。

餓死人已不會引起驚慌詫異,先是老人后是孩子,老人和孩子似乎更經(jīng)不住饑餓。餓死老人不僅不會悲哀倒會慶幸,可以節(jié)約一份吃食延續(xù)更有用的人的生命。

除了對慘狀種種的展示之外,小說還描繪了人們在面對旱災與饑荒時無奈而又悲壯的求雨以及因為饑荒帶來的人物命運(主要是白孝文和田小娥)的轉(zhuǎn)折性變化。

根據(jù)鄭磊的研究,造成民國關中地區(qū)持續(xù)三年的饑饉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北方地區(qū)常見的“十年九旱”之外,關中地區(qū)在抗戰(zhàn)爆發(fā)之前廣泛種植鴉片是重要原因。作為能夠帶來暴利的經(jīng)濟作物,由于軍閥的放縱誘導,鴉片種植占據(jù)了關中地區(qū)大量的高產(chǎn)耕地,造成了糧食供應的緊張。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所謂天災,更是由“人禍”造成的。聯(lián)系《白鹿原》中白嘉軒以種植鴉片而發(fā)家致富,即使有朱先生曾力推禁煙,但“罌粟的紅的白的粉紅的黃的紫的美麗的花兒又在白鹿原開放了,而且再沒有被禁絕”。 “白鹿鎮(zhèn)每逢集日,一街兩行擁擠不堪的煙土市場代替了昔日的糧食市場成為全鎮(zhèn)交易的中心?!毙≌f以對罌粟花美麗盛開的描述,印證了關中地區(qū)是鴉片主要產(chǎn)區(qū)的史實。

禍不單行,人們關于饑荒的苦澀記憶還未完全消退,民國二十一年(1932)則有霍亂(“虎烈拉”)瘟疫的大規(guī)模流行。關于此次關中霍亂瘟疫的狀況已有專門的研究。此次瘟疫從陜東潼關開始,幾個月之內(nèi)遍及關中及陜北大部分地區(qū)?!耙咔橐恢背掷m(xù)到11月份,陜北仍有部分地區(qū)尚有流行。后因氣候逐漸變冷,霍亂傳播才被制止。此次霍亂傳染之烈,受災地區(qū)之大,死亡人口之多,是民國時期陜西遭受傳染病侵襲最為嚴重的一次,給陜西的人口和經(jīng)濟都帶來了巨大災難。”瘟疫流行給人民群眾生命安全帶來巨大威脅,全省損失人口大約14萬。此次瘟疫過后多年,仍令人心有余悸。陳忠實老家附近的藍田縣流傳有民謠“虎疫拉,真怕怕,沒爪沒牙把人抓;拉大人拉娃娃,有多沒少一齊拉”。瘟疫爆發(fā)之后,人口死亡之快之眾到了“死亡之區(qū),棺木買空,鄉(xiāng)人與該鎮(zhèn)斷絕交通,間有非去秦渡不可者,一去便染,染則必死,秦渡停業(yè),變?yōu)樗朗?。附?zhèn)如北張村與南張村、賀家村,死有絕戶,病死埋葬抬靈者,每人索洋一元,作抬埋費,嗣因傳染厲害,無論給錢多(寡),鮮有專應此役者”的地步。

《白鹿原》對這一慘狀的描述是“一場空前的大瘟疫在原上所有或大或小的村莊里蔓延,像洪水漫過青蔥蔥的河川的田畝,像烏云彌漫湛藍如洗的天空,沒有任何遮擋沒有任何防衛(wèi),一切村莊里的一切人,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窮人和富人,都在這場無法抵御的大災難里顫抖”。當冷先生的藥方失去效力,連他自身也不得不乞靈于求神辟邪的時候,原上也很快出現(xiàn)了“死得絕門倒戶的家庭,使恐怖的氣氛愈加濃重”。瘟疫發(fā)展到小說人物家庭的時候,首先帶來的是鹿三女人鹿惠氏的死亡,然后是白嘉軒女人仙草的死去,并隨后帶來的是鹿三被死去的田小娥的鬼魂附體,并以此揭開了鹿三殺人的謎底。事件的最終結(jié)果是白嘉軒的“三哥老了”,村里建起了一座鎮(zhèn)壓田小娥的六棱磚塔。

在《白鹿原》的扉頁上題寫著巴爾扎克的名言“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盡管陳忠實主要是想從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的角度來探析來描繪生活在這片原上的人們在面對時代與社會巨大的歷史變遷中所受到的思想沖擊、所作出的人生選擇,但不容置疑的是,與這些人物命運相伴隨的種種災難也構(gòu)成這“秘史”的一塊重要基石。千百年來生于斯長于斯的原上民眾,他們所經(jīng)歷、所面對的人生苦難接踵而至,一刻也不曾停息。拋開清末以來現(xiàn)代性對于傳統(tǒng)生活的介入造成對民眾的巨大文化沖擊不談,拋開國共兩黨之間先攜手革命再拼死相爭的“風攪雪”似的紛爭造成原上的風云激蕩不談,單從社會史、災難史的角度來講,白鹿原上也已然是一個不斷熬煎普通百姓的“鏊子”。也因此,他們在生活中的短暫喜悅顯得是那樣的彌足珍貴,他們在原上的生存繁衍才更呈現(xiàn)出生命深處既“艱”又“韌”的悲壯色彩。

二 傳統(tǒng)與家族:以人物為中心

如前所述,《白鹿原》并非是一部書寫災難為目的的小說,其使命是以家族史為中心,去描繪原上數(shù)十年中發(fā)生在兩三代人之間的“秘史”。因此,對災難的書寫在其中并不居于中心地位,它的任務雖然有對民國關中接二連三的災難的文學記述,并以之與歷史互相印證,但更重要的是,災難的相繼來臨,打斷了原上百姓固有的生活節(jié)奏,更是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包括小說主人公在內(nèi)的眾多人物的命運軌跡。簡而概之,災難的出現(xiàn),在內(nèi)容上改變了白孝文們的人生發(fā)展邏輯,在形式上也調(diào)整了小說的敘事節(jié)奏。

《白鹿原》中描寫了不同類型的災難,以兵災、饑饉和瘟疫最為集中,日常的匪禍連結(jié)、橫征暴斂則貫穿始終,化為日常。但是值得注意的,在陳忠實的筆下,對于民國關中史上這幾場大的災難的文學書寫,表現(xiàn)出富有自身特點的一面。

一是在災難應對和治理過程中白鹿原作為鄉(xiāng)土社會的“自給自足”以及政府權(quán)力機關的相對缺位。這樣的處理,帶來的閱讀效果就是,面對各種各樣的災難,白鹿原似乎成為一個被外部世界遺忘的角落,或者說成為一個被反復顛來顛去的“鏊子”。在生死考驗面前,原上人們的命運如何,只能更多有賴于他們自身的選擇。白鹿原,成為一個相對封閉的上帝的試驗場。面對災難,他們只能默默承受,偶爾的勇敢反抗,也只能是按照自身的思維邏輯做出本能的選擇。

說其體現(xiàn)出作為鄉(xiāng)土社會的“自給自足”,是因為,在小說中,原上的人們在面對不同災難的時候,盡管表現(xiàn)出不同的或忍受或反抗的應對方式,但從根本上來講,他們沿襲的還是來自千百年來一貫如此的鄉(xiāng)土人生經(jīng)驗,并沒有體現(xiàn)出太多的具有現(xiàn)代社會文明所帶來的思維和舉措。

當鎮(zhèn)嵩軍圍困西安城并到原上征糧,鹿子霖請求白嘉軒敲鑼的時候,白嘉軒的反抗是消極的,也幾乎是出自本能的,“……可百姓只納皇糧,自古這樣。旁的糧不納。這個鑼我不敲”。在士兵們進行過別開生面的征糧儀式和射擊表演之后,他們迅速選擇了忍受或者說屈服。從外面歸來的鹿兆鵬試圖鼓動黑娃參加革命,講了一大堆“婚姻自由”以及“國民革命”的大道理之后,黑娃的反應是“‘我一滿弄不清,莊稼漢誰也弄不清?!被蛘呔褪恰昂谕蘼牪欢皇恰捺蕖貞薄5斅拐座i將鎮(zhèn)嵩軍定義為“一幫兵匪不分的烏合之眾”并鼓動黑娃“把糧臺給狗日燒了”,黑娃立刻有了興趣。黑娃對放火的興趣,并非對于革命的向往,而是生命深處的本能叛逆與盲動,并且遵循了傳統(tǒng)社會中“官逼民反”的固有邏輯。

同樣地,當異常的年饉降臨到原上時,陷入恐慌的原上居民的反應首先是如同他們的先祖曾經(jīng)做過的那樣,去拜神求雨。“白鹿原的官路上,頻頻轟響著伐神取水的火銃,涌過披著蓑衣戴著柳條雨帽的人流?!弊鳛樽彘L的白嘉軒也領著他的族人村民悲壯地先去拜祭關公神廟并隨著前往黑龍?zhí)豆虬萸笏6谖烈邅硪u的時候,居民的反應首先是“不太在意”,包括行醫(yī)多年不茍言笑的冷先生甚至還說了輕俏的笑話,“兩頭放花”。但當災情失控之后,原上各個村莊的香火開始興盛起來,“所有村莊的所有廟宇都跳躍著香蠟紙裱的火焰和遍地飄動的紙灰。香火最盛的三官廟內(nèi),觀音關公和藥王的泥塑神像上披掛滿了求祈者奉獻的紅綢和黃綢,和尚每天揭掉一層接著又披上一層”。

著眼于對傳統(tǒng)農(nóng)村社會生活及其民俗文化的展示,相應地,在災難來臨時對彼時國民政府權(quán)力機關抗災救災的努力也就疏于描繪。公允地講,民國時期政令不一,內(nèi)憂外患,政府社會治理尤其是鄉(xiāng)村治理能力低下的確是史實。但是在某些方面政府各部門也做出了力所能及的工作。例如在瘟疫期間,政府也曾設立防疫機構(gòu),培訓防疫人員,推廣防疫知識,但是這些工作在《白鹿原》中并未有充分展示。腦瓜靈活的鹿子霖推廣石灰殺菌,白嘉軒與冷先生對此持不以為然甚至有幾分揶揄的態(tài)度。饑荒年份中白鹿倉組織的救災“舍飯”,也更多是傳統(tǒng)鄉(xiāng)紳們民間自發(fā)行為,缺少了政府機關的有組織介入。

小說對于幾場大災如此這般的書寫,在一定程度上也確是對歷史真實的再現(xiàn)。災難帶給人們的首先是恐懼,當面對殘酷、對抗失靈時,這種恐懼隨之轉(zhuǎn)化為對于神靈的未知乞求。尤其是在尚未充分感知現(xiàn)代氣息的鄉(xiāng)村,這種表現(xiàn)就更為明顯。將災難壓縮在一個相對封閉的時空里,更體現(xiàn)出命運的殘酷與生存的艱難。白嘉軒們繁瑣神秘的祈雨儀式以及浩浩蕩蕩的求水大軍,展示了傳統(tǒng)社會關中民俗中具有“反?!毙再|(zhì)的非理性反科學的幽暗面,主宰其中的固然是無奈、迷信和愚昧,但同時也體現(xiàn)出生命的頑強、堅韌與悲壯。

二是在書寫災難的時候,《白鹿原》中雖然有對民眾受難、轉(zhuǎn)徙溝壑顛沛流離的描寫,也有對作者翻閱縣志所得資料的再次呈現(xiàn),但從大的層面上來講,陳忠實在處理這些史料時,并沒有沉迷在對于先人們艱難求生的窘迫的細節(jié)陳列。災難是對生活的忠實記錄,但更是作者筆下的人物們命運變化、轉(zhuǎn)折的契機和催化劑。災難在這里深深地介入了小說情節(jié)的進一步發(fā)展,并對人物性格深處另類層面的呈現(xiàn)提供了足夠的外部條件和動力。于是,陳忠實依然能夠以他的家族史書寫中心,圍繞他的人物或者白鹿兩個家族的命運變遷以及故事展開的邏輯自然而然地向前繼續(xù)書寫他的“秘史”。災難成為塑造人物性格、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背景和舞臺。

小說中幾場大災難的出現(xiàn)對于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伴隨著“白腿烏鴉”兵在原上四處征糧并禍害鄉(xiāng)民的,是從秘密入黨以小學教員身份回到原上鼓動國民革命的鹿兆鵬四下串聯(lián)的身影。鹿兆鵬的鼓動,改變了充滿生命盲動能量的鹿黑娃的命運,并在隨后而來的國共合作時代中大出風頭。鹿黑娃,從此走上了一條四處流亡的叛逆與回歸之路,田小娥的命運也自此不可避免地走向墮落與毀滅。與之類似的,還包括鹿兆海和白靈拋擲銅元的懵懂戀情,“揭開了她和他走向各自人生歷程中精神和心靈連續(xù)裂變的一個序幕”。

《白鹿原》中對于旱災饑饉的書寫,與白孝文的墮落與“重生”伴隨始終,同時也帶來了田小娥的死亡。此前,因為鹿子霖的教唆,田小娥勾引了白孝文,使得后者被捆到祠堂槐樹上示眾。白孝文曾經(jīng)的道德與文化優(yōu)越感轟然坍塌。在饑饉帶來的恐慌中,白孝文徹底變得“不要臉了”,他“早晚都泡在小娥的窯洞里”,“使這孔孤窯成為饑饉壓迫著的白鹿原上的一方樂土”。在目睹了白孝文的徹底“死去”后,鹿三殺害了田小娥。

如果說饑饉帶來了田小娥肉體上的死亡,那么當瘟疫來襲的時候,同時帶來的是田小娥的再度“重生”。鹿惠氏和仙草的臨死以前對于小娥死亡真相的質(zhì)問、鹿三被小娥的鬼魂附體頗具神秘色彩,并給瘟疫橫行的白鹿村帶來了更大的恐慌。田小娥就是以這種方式宣告自己的“歸來”,六棱磚塔的建造更是成為白鹿村村民心頭永遠的魅影。

三次大災難間接推動了白嘉軒、朱先生努力重建并維系的“仁義白鹿村”鄉(xiāng)村秩序的步步崩解,面對現(xiàn)代性沖擊已經(jīng)左支右絀的以儒家文化為主導的“鄉(xiāng)土中國”進一步走向瓦解。在大災帶來的恐慌里,白鹿兩家的年青一代不再安于依照生活“從來如此”的邏輯繼續(xù)走下去,他們或者蘇醒、或者墮落,用自己的身體本能開始了同父輩們的協(xié)商與抗爭,潛伏的矛盾由此浮出水面并不斷被激化,本已如同“鏊子”熬煎的白鹿原更進一步陷入“風攪雪”般的動蕩不安中。

同時,在不同的災難書寫中,小說不同的人物形象也得到多層次多角度的呈現(xiàn)??梢韵胂?,如果沒有鎮(zhèn)嵩軍征糧以及鹿兆鵬的煽惑鼓動,黑娃和小娥男耕女織、“爭強好勝的居家過日月的氣象”仍將持續(xù),那個性格深處充滿盲動與叛逆的黑娃將無處釋放他的生命力比多。同樣,沒有持續(xù)的年饉,白孝文或許仍在當他的白門“長子”,性格中幽暗狠戾的一面也將無從展示;沒有瘟疫來襲,田小娥的死亡也將同陳忠實在縣志上翻閱到那些“貞潔烈女”一樣毫無意義。正是在三次災難中,田小娥走完了從墮落到死亡再到“重生”的凄苦人生,并依此成為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一個經(jīng)典形象。

田小娥的壯懷激烈讓我們震撼,白嘉軒與仙草的“父母愛情”則帶給我們的是持續(xù)的感動。陳忠實對于仙草的死亡不吝筆墨,這個年輕時性格直爽潑辣的山里女人在離去前的沉靜呈現(xiàn)出慈母的光輝,這種反常倒使白嘉軒感到不安。多年以來,仙草對白嘉軒的感情從未有過減退:“白嘉軒只哭了一聲就戛然而止,仰起臉像個孩子一樣可憐地問:‘啊呀天呀,你走了丟下我咋活呀……’仙草反倒溫柔地笑笑說‘我說了我先走好。我走了就替下你了,這樣子好’。”

在仙草離去以后,小說讓我們得以窺視性格剛硬、充滿大男子主義的白嘉軒內(nèi)心柔軟的一面:

陳忠實用這樣充滿生活氣息同時富有詩意的語言呈現(xiàn)出了白嘉軒與仙草在“霍亂時期的愛情”。

需要指出的是,《白鹿原》對于災難出場方式及過程描繪的書寫幾乎是如出一轍。第11章、18章以及25章的開頭起句分別是“一隊士兵開進白鹿原,駐進田福賢總鄉(xiāng)約的白鹿倉里”、“一場異常的年饉降臨到白鹿原上”、“白鹿原又一次陷入毀滅性的災難之中”。如此表述,分別交代了兵災、饑荒以及瘟疫的來臨。在隨后的描述中,首先是對災難在原上流播情況的鳥瞰,隨著導入到白鹿族人的登場以及后續(xù)發(fā)展。這樣的表述方式,同其他章節(jié)之間在情節(jié)上的相對連貫相較之下顯得有些突兀,仿佛是貿(mào)然插入的。從閱讀效果上來講,這樣的起句方式足以表明災難自外(天)降臨的突然性以及不可預期,更凸顯出白鹿原作為“承受者”的被動、慌亂和一時的不知所措。這種表述方式的一再反復,也足以昭示出在原上生存的艱難坎坷。

注釋

①馮源:《災難記憶的重現(xiàn)意識》,《當代文壇》2011年第2期。

②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一),《小說評論》2007年第4期,第 46頁。

③陳忠實:《白鹿原》,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82頁。

④陳忠實:《白鹿原》,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87頁。

⑤鄭磊:《鴉片種植與饑荒問題——以民國時期關中地區(qū)為個案研究》,《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2002年第2期。

⑥石雪婷:《民國21年(1932)陜西霍亂研究》,陜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第21頁。

⑦《長安南鄉(xiāng)虎勢燎原》,《西北文化日報》1932年8月10日。

⑧陳忠實:《白鹿原》,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421頁。

⑨陳忠實:《白鹿原》,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427頁。

⑩石雪婷:《民國21年(1932)陜西霍亂研究》,陜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第23~27頁。

咸陽師范學院文學與傳播學院]

猜你喜歡
陳忠實瘟疫白鹿原
WANG Xiaoping.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in the Age of Global Capitalism:Renaissance or Rehabilitation?
中醫(yī)藥,在戰(zhàn)“疫”中前行
Bian Que
瘟疫算個啥
沒有疫苗,古代大瘟疫有多恐怖
各界群眾前來省作協(xié)吊唁陳忠實先生3
各界群眾前來省作協(xié)吊唁陳忠實先生4
選自《陳忠實畫傳》
擴展閱讀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