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
小時候,每次回老家過年,長輩們總是讓我管福田叫表叔,我很不好意思,因為不能理解為什么要對一個比自己小兩歲的人叫表叔。我不懂家長們之間的輩分——據(jù)說是因為福田的爸爸按輩分是我的爺爺,所以自然而然我要叫福田表叔。
福田表叔總是樂呵呵的。小時候我們每年只在過年的時候才能見一次,但每一次聽說我們要回老家過年,福田表叔都會早早地在村口的山坡下等著我們,遠遠地一看到我們就開始樂呵呵地笑。
讀初中之前,我一直覺得這個比我小的表叔很好打交道,后來才知道因為近親的影響,他的大腦發(fā)育比一般小孩慢,所以走路總是有些踉蹌,所以總是對人抱以熱情和信任,對外界沒有防備……那時的我正在讀初中,同學們說一個人傻就會用“近親結(jié)婚”來攻擊對方,樂此不疲。我怎么也沒有想到,我的親戚,一個每年只見上一次的福田表叔,居然是近親結(jié)婚生育的小孩。
那個春節(jié)吃完飯,福田等著我一起去買摔炮。我實在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害怕自己也變傻。突然,我想看看福田究竟有多傻。我從兜里拿出了五張一塊錢的人民幣,對福田說:“哎,你看你有一張錢,我有五張錢,我們交換吧?這樣你還多了四張?!备L锵肓艘粫海⌒囊硪淼貑栁遥骸澳悄悴皇菚僖恍﹩??”我說:“沒事,你不是要買摔炮嗎?錢多一點兒比較好買?!备L稂c點頭,很開心地把十塊錢給我,收下了我那五張一塊錢的人民幣。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家里給小孩的紅包都是五十塊一個,福田不一會兒就拿到了好幾百塊錢,然后就消失了。福田下午回來的時候,特別開心。他很主動地跟大家說:“我換了好多錢回來!”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大把一塊、兩塊的零錢,五塊、十塊的都很少。小爺爺把福田兜里的錢全部掏出來,數(shù)了數(shù),只有六十多塊錢。而他的紅包里有十幾張五十元鈔票,總共五六百塊錢。那時一百塊錢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是福田一年讀書的學費。小爺爺氣得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那一巴掌就好像扇在了我的臉上,但血卻是從福田的鼻子里流下來的。總之,經(jīng)過那一次,我深刻反省了自己,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欺負福田了。
有一天,老家的親戚說他在樓頂幫曬黃豆,不小心踩空了,從三樓摔下來,血流不止。后來去醫(yī)院搶救也沒用,傷口太大,血根本止不住,他就這樣走了。
回憶起福田的時候,爸爸說:有一年,山路泥濘,爸爸他們開的車進不來,只能把車停在進山的路口。晚上打牌的時候提了一句“擔心車放在外面不安全”,當時誰都沒當回事。第二天一大早,大家看見福田抱著一大堆被子和尼龍布回來,便問他去哪兒了,福田說:“昨天哥哥怕車停在外面有事,我就在車的旁邊睡了一晚,好冷哦。”
福田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奇怪的存在,一開始是長輩表叔,后來是害怕被傳染低智商的敵人,再后來是想好好愛護的朋友。他根本不是一個沒有智商、不善思考的人。相反,他是一個真真正正在自己的世界里用所有的熱情去愛別人的人。
現(xiàn)在想起來,其實,福田一點兒都不傻。他只是太好了。好傻,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