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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詠梅論

2017-11-13 15:58
小說評論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詠梅作家生命

曹 霞

黃詠梅論

曹 霞

從2002年發(fā)表第一篇小說《路過春天》開始,黃詠梅的小說創(chuàng)作生涯迄今已經(jīng)十五年了。這些年來,她從嶺南到江南,從報社編輯到專業(yè)作家,身份和地域的轉(zhuǎn)換為她帶來了新的敘事特征和格局。她的筆觸從市井世俗轉(zhuǎn)向了更為內(nèi)在和深層的歷史、時間、存在、生命、死亡等形而上終極命題。那個充滿南方煙火氣息的作家,那個在與瑣屑的世俗、物欲、念想中糾葛的小女人作家,蛻變成了一個具有普泛性視野和情懷的作家。

一、從日常生活到歷史敘事

在前10年的創(chuàng)作中,黃詠梅在日常生活寫作中游弋,她擅長在生活的褶皺里一點點勾勒和打開人性的豐富與駁雜。在《一本正經(jīng)》《勾肩搭背》《關(guān)鍵詞》《少爺威威》《白月光》等作品中,我們可以輕易地辨認出人在俗世之中的欲望,及其與生活、他者、自我之間博弈的參差錯落。她以松馳包容的姿態(tài)注視著筆下不斷涌現(xiàn)的人,他們或試圖沖破生活的羅網(wǎng),或在其中掙扎著前行,均是勘察人性的最好標本。

黃詠梅的這種敘事姿態(tài)與精神上的自在舒卷,與她生活的廣州、包括她那個與廣州同等氣質(zhì)的故鄉(xiāng)梧州,都有著隱在的牽連和呼應(yīng)?!恫菖防锏募彝D女陳草暖的口頭禪“是但”(粵語:隨便)可視為作家在嶺南生活的領(lǐng)悟之一種。或許是因為偏居一隅,遠離中原和政治-文化的中心輻射,嶺南一直須臾不離地保留著對在地化世俗生活的熱愛。一啄一飲、安居樂業(yè)的日常生活涵納著人們的悲喜哀樂。一切精神上的激蕩在這樣踏實飽滿的生活面前都會平定低伏下來。正因如此,黃詠梅的小說中少有大起大落、撕心裂肺,而多是微塵般的煩惱,瑣屑的小情小事,她的筆觸也是清明的,飽含著暖意和溫情的凝視。在一些作家筆下會被放大和極端化處理的題材,在她那里最終都會自我化解,云淡風輕。比如在《騎樓》中,女主人公明知男友偶有背叛,但依然執(zhí)著地按時存錢,夢想著愛情的小屋;《多寶路的風》中,樂宜是第三者,卻沒有上演狗血一地的苦情戲,而是在“薏米笑了”的境界中逐漸回歸平常生活;《非典型愛情》中,雖有“非典”這樣強烈的戲劇性沖突作為背景,但作家的著眼點依然是女收銀員和賣臭豆腐男在失業(yè)與恐慌中追逐的微薄快樂。

當然,這也并不意味著作家一成不變地浮游和滿足于生活的表層。隨著她在日常敘事中的持續(xù)探索,一些悲劇性元素也漸漸浸入到那些有著穩(wěn)定暖意的故事之中。這些悲劇一方面保持著與日常生活的緊密聯(lián)結(jié),另一方面又與主人公獨特的處世方式和人生經(jīng)驗密切相關(guān)?!镀鯛敗分校鯛?shù)纳蠲菜茻狒[實則終極孤寂,最后被小城人誣蔑和拋棄;《隱身登錄》中的莫末身患癲癇,只能通過虛擬情愛確認心臟“偷?!钡膸p峰時刻;《將夢想喂肥》中,“我媽”被騙錢,最后跳進臭水溝自殺。松馳平淡地看待無常世事,同時自感無力地描摹那些恒常的悲劇,小說表面的市井氣息與內(nèi)里的通透閱世構(gòu)成了雙重敘事維度,這種矛盾恰好映現(xiàn)出一個作家復雜的內(nèi)心景深。20世紀90年代以來,日常生活寫作在當代文學中越來越重要。在思想上始終保持彈性的作家,對日常美學建構(gòu)有自己的價值觀。在意識到世俗化主導和席卷了人們所有的選擇時,意識到瑣碎的生活鏈條幾乎就是一個人長達一生的全部內(nèi)容時,他們要追問的是平靜世相之下的漩流,生活序列之中的混亂,在那里尋找關(guān)于人性之謎的答案。

一直關(guān)注黃詠梅的讀者會注意到,從早期對日常細節(jié)的淡線條呈現(xiàn),經(jīng)由世事的觀察歷煉與寫作的深入,她開始領(lǐng)悟到歷史進程之于人心和人生的影響,并最終認識到一切生活的形態(tài)、一切命運的脈絡(luò)都是其來有自的。雖然像她這個代際的作家并不是歷史的親歷者和見證者,但并不意味著他們放棄了觀察和思考。更何況,在歷史的深處,曾經(jīng)爆發(fā)過一些驚心動魄的瞬間,它們沉淀在作家的記憶之中。當某些契機到來時,這些記憶便會推動著他們做出自己的理解和闡釋。

在《小姨》和《獻給克里斯蒂的一支歌》里,黃詠梅將對歷史的反思放置在女性人物的故事和命運里,賦予了在歷史頹敗之后被擠壓到生活與社會邊緣的人以深切的同情?!缎∫獭分v述了一個“失敗者”的故事。年逾四十的小姨在大學畢業(yè)后就成了一個異類,抽煙、喝酒、打老K、不婚、不合群,總之,怎么頹廢、怎么讓人不滿意就怎么來,仿佛是積攢著全身的勁兒和這個世界相對抗。只有一個情節(jié)泄露了她曾經(jīng)有過的少年熱血和青春愛戀,就是她將自己打扮一番,去參加同學會,去見多年未見的師哥,在家里引起了一場婚戀大討論。然而,小姨回來后卻變本加厲地瘋狂,直到在一場抗議活動中像“勝利女神”那樣將衣服一把擼到頭頂。如果說冷酷的現(xiàn)實都沒有擊垮小姨的話,師哥與世俗的和解甚至是合謀則讓她徹底失掉了信念。曾經(jīng)在歷史中失敗而負重難行的一代人,曾經(jīng)以種種反叛行為對抗世俗觀念的一代人,就這么“被瘋”掉了!作家寫小姨,悲涼絕望,又充滿力量。以一己之力與全世界相對抗的小姨是西西弗斯,是堂吉訶德,而她的“失敗”恰好是一代人留下來的精神遺產(chǎn)。

歷史的創(chuàng)痛更具體地表現(xiàn)在“死亡”事件中,那些在歷史過程中喪子的父母永遠生活在噩夢里?!斗瓑Α返臄⑹略O(shè)置相當巧妙:一墻之隔,分別住著年老的陸老師夫婦和年輕的大學生徐夢龍,兩套房之間用很容易翻越的護欄相隔,共享一個大露臺,于是兩家人有了交流的機會。陸老師夫婦的兒子死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他們經(jīng)歷了“震驚、哀慟、疑惑、絕望”,在毫無意義的生活里即將抵達和兒子一樣的“肅靜”。年輕的徐夢龍則滿臉寫著電子化時代的盎然與沖勁,有一個喜歡翻墻、看論壇跟貼的網(wǎng)名為“往事如煙”的老爸,他毫不客氣地把老爸稱為“憤青大傻逼”。雙重結(jié)構(gòu)和雙向敘事,意味著歷史在某個節(jié)點上有著相似性,又在現(xiàn)實中同樣遭到了反諷與解構(gòu)。時代飛速向前,新一代擁有的是全新、無“污點”的生活,老一代則被定格在了某些歷史瞬間。無論是陸老師夫婦的“哀慟”和“疑惑”,還是徐夢龍父親在虛擬空間里的激進,都意味著他們一直活在“過去”的歷史之中。他們的生活在某一個重大時刻就停滯了,日新月異的現(xiàn)實生活對他們而言形同虛設(shè)。

從旁觀者和后來者的角度寫出那些失敗者的足跡、亡故者的氣息,這是一種不動聲色的智慧與勇敢。因此,我從不認同“70后”不寫歷史、沒有歷史觀的說法。與前幾代作家相比,這一代作家面臨的不是歷史的“在場”,而是“缺席”。隨著現(xiàn)實生活飛快地向前攢動,這“缺席”一點一點地變得遙遠虛幻,不可方物得如同“深淵”。當黃詠梅用“凝視”和“旁觀”姿態(tài)書寫歷史時,她意識到自己必須也只能通過這種姿態(tài)跑贏時間的流逝,將捕捉到的記憶在敘事的篩子里漏下斑駁光影。因此,即使作家只是掀起了驚心動魄的往事一角,只讓我們看到了一絲歷史的暗影,那也是可感懷和欽佩的。

二、從邊緣人生到中年書寫

與同代人相比,黃詠梅的創(chuàng)作從一開始就表現(xiàn)出了不同的敘事傾向和特征。她從來不寫青春與成長故事,而是將筆觸對準了都市生活里的卑微者和游蕩者?!鄂U魚師傅》《達人》《檔案》《瓜子》等作品以獨特的視角和構(gòu)思再現(xiàn)了被現(xiàn)實生活及其規(guī)則壓抑到變形的人生,《文藝女青年楊念真》《開發(fā)區(qū)》寫的是現(xiàn)代“剩女”,女主人公代表的是不被主流認同的人生選擇,《表弟》《快樂網(wǎng)上的王老虎》《粉絲》以現(xiàn)代都市時尚的網(wǎng)游、追星為題材,著力點依然是那些因不滿于現(xiàn)實而在虛擬世界中尋求慰藉的邊緣人物。在這些作品里,她常常不留情面地展現(xiàn)人間的殘酷真相和生存的無量痛感。人生之苦、之荒蕪、之千瘡百孔,合力構(gòu)成了邊緣人生的主體形態(tài)。

聯(lián)想到黃詠梅一帆風順的成長歷程,她的寫作傾向不免令人驚詫和頗費猜測。她自身的生活與邊緣人生的苦難相去甚遠,她的人際關(guān)系、工作范疇也與此并無交集,而她卻能將那些她不可能在現(xiàn)實里獲得的人生寫得那么纖毫畢露,生動備至。這一方面固然來自于作家的寫作才華與想象天賦,另一方面,我將之歸結(jié)于她飽含著體恤、疼惜、善意、慈念的柔軟心境。無論是寫每粒鐘掙九塊兩毛五的保潔員鮑師傅、生意破產(chǎn)丈夫去世的家庭主婦徐惠玲這類經(jīng)濟困窘的人物,還是寫因嗜食而患肥胖癥終日擔心火葬場爐道能否塞得下自己的林求安、因“腦筍”有問題而被現(xiàn)實冰冷裂縫吞噬的阿甘這樣精神狀態(tài)有異于常人者,或是缺乏免疫力的“克隆人”小時、患有分泌性怪病的劉淼淼等“病人”,她都持著同等的溫情與慨嘆。而且寫這類故事,她不會陷入“底層寫作”的苦難焦慮癥和民粹主義的窠臼,也不含哀怨和憤怒之音。有時甚至不乏諧趣和灑脫明亮的美感,她將之加于黯淡的生活廢墟之上,從而使得這些卑微者在精神上保持著自足和詩性。摻雜著人生澀意的“暖”,或者說覆蓋著生活趣味的“苦”,是她著力構(gòu)建的雜糅復調(diào)的人生世相。

說到底,邊緣人生是萬千生活狀態(tài)的一種,能否從中提煉出文學的價值,取決于作家的創(chuàng)作觀與價值觀,這里面醞釀著、涌動著一種奇特的美學悖論:凡身處其中者或帶著階層固化觀的人,往往會用力過猛地將之寫得血肉淋漓,猙獰可怖,反倒讓人失卻了對“底層”的同情;而那些置身其外或者多一些柔化觀念的作家,卻能夠沖破底層堅硬冰冷的實利主義觀念,在細致描摹又不失生趣的筆觸里,讓人感知到“底層”原來是有血肉、有溫度、有自我期許的,從而建構(gòu)起邏輯可信的“底層”生活美學形態(tài)。

在前10年的創(chuàng)作中,黃詠梅嘗試寫多樣化的邊緣人生,探索哪一種能夠更有力量地揭橥人生之謎,那里面輾轉(zhuǎn)迤邐的路徑,往往令她愿意播撒心力,注目人心里浩瀚的幽暗,也贊嘆人性里雋永的光芒。在近期的作品中,她的題材收“窄”了,不再廣泛地捕捉邊緣人生的脈絡(luò)和形態(tài),而開始集中書寫她自己也未嘗全然明了和透徹的人生經(jīng)驗:中年。跨過不惑的分水嶺,似乎是一夜之間,“中年”帶著淡淡的酸腐和朽敗味道全面降臨,浸漬著生活。作家被這種與時間深淵劈面相逢的“震驚”所深深攫持,她開始關(guān)注和書寫一點點頹壞坍塌下去的人到中年的生活。這種變化是與作家對世事的領(lǐng)悟和年齡的增長同時到來的,這也是我一直寄望和感佩的敘事勇氣:將自己同步裸露于時間的荒野,意識到自我面臨的淵藪與困境,寫出踏著時間河流前行的每一步惶恐,每一種驚怖。諸如此種在時間銳利鋒刃上的試探,方不辜負逐日疊加的生命維度。

黃詠梅在中年書寫中給自己規(guī)定的角色是一個糅合了時間感悟的觀察者,一個將自身的生命經(jīng)驗滲入世俗故事的講述者,這也是她一以貫之的寫作觀念,即強調(diào)主體經(jīng)驗進入作品的重要性,“每種經(jīng)驗因為有了他身涉其中,將變得豐饒多味”,小說也才能“對抗經(jīng)驗的重復”。在題材上,她繼續(xù)書寫情愛欲望等日常生活,但不再給予包容和祝福,更無心給出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蹲咛稹穼懗鲕壒适拢褐心昱浾咛K珊與某機關(guān)小領(lǐng)導童眉來眼去,互通款曲,眼看好事將近,作家卻毫不留情地讓他們給了彼此重重一擊:當兩人情深意濃地互相試探時,蘇珊身上的風油精味讓童對這個美麗的女人失去了興趣,那味道對他來說意味著“衰老、不支、無奈”。他落荒而逃,蘇珊則憤怒羞恥而困惑地離去。剝掉那些光鮮時尚的枝蔓,《走甜》其實寫的是“時間”褫奪了欲望、“中年”戰(zhàn)勝了“愛情”。是的,蘇珊和童之間的“愛”是很純粹的,不存在任何潛規(guī)則和利益交換,但是,那又如何?一切的怦然心動、激情上涌,都敵不過時間在暗處的窺探與冷笑。在小說結(jié)尾,回到丈夫身邊的蘇珊猛地感到,“中年,來了!”這真是當頭棒喝,它赤裸裸地揭開了自我想象的溫情面紗,讓人看到那隨時間而來的悲涼與殘缺。想想黃詠梅十余年前寫的《多寶路的風》《騎樓》《非典型愛情》里那些相互呵護、體諒和深念的情侶,不由讓人感嘆“時間”的力量。不是作家不再相信愛情,而是她看到,在時間的摧毀之下,所謂“愛情”“外遇”帶來的蓬勃的新鮮、愉悅、刺激、快感都化作了一則則荒誕涼薄的笑話。

《帶你飛》在“中年”點題上更加明確,開篇即以嚴行進照鏡子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典型的中年人:“中年以后,胸脯以下有一條明顯的分界線,那個隆起的地方驕傲得發(fā)亮?!边@個中年人生活平淡,女兒上了大學,工作穩(wěn)穩(wěn)地滑行在正軌上。與他的寡淡乏味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他的“奇葩”老婆米嘉欣,雖然也人到中年,卻天真爛漫得如同來自于另一個星球,于是也毫不意外地忤逆了不少我們這個星球的某些規(guī)則,令人暗笑側(cè)目,甚至差點保不住工作。和蘇珊相比,黃詠梅賦予了米嘉欣更多天真明朗的詩性氣質(zhì)。她的“反世俗”像是與時間在拔河,希冀以此減緩時間向著深淵墜落的節(jié)奏與速度。對于這個不愿意馴服于現(xiàn)實生活的中年女人,作家讓她近乎完整地保留了好奇的少年心性。這無疑是作家賦予“中年”的一種潔凈純澈的氣質(zhì),企望來自內(nèi)心的力量能夠召回在時間河流里消逝的青春幻影。

三、迫近終點的生命,或其“喪失”

書寫中年,眺望時間的深淵,這意味著作家已經(jīng)到了關(guān)注生命進度條的年齡,已經(jīng)意識到了正在或即將遭遇的無情喪失:病痛、衰弱、變老……這些癥狀會逐一將生命從人身上摘離,直到一點點接近人生的終點?!皩γ\和死亡的焦慮是最基本、最普遍、最不可逃避的焦慮。所有抹殺其存在的企圖都是徒勞的”。嚴肅的作家應(yīng)當對這些存在主義的本質(zhì)問題作出回答。這不輕松,有難度,也未見有短期的實效性,但卻是我們每一個人最終都要面對的緊迫問題。如果不去追索這些終極性的命題,不對生存和生命問題做出思考與評判,就會在歷史“中間物”的鏈條上留下空白。

什么是黃詠梅這一代作家的精神特質(zhì)?那就是,他們曾經(jīng)幸運地躲開了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強力塑造和規(guī)訓,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第一代在生活和寫作上擁有充分自由度的作家,他們無須像前輩們那樣違心地切割自己、按照固有格式去填空。其“缺陷”是,他們再也得不到“父權(quán)”的許諾與庇護,必須自己摸索著去尋找關(guān)于人生目的、生命本性和主體性存在等一系列形而上問題的謎底。這份尋找是渺茫無依的,含辛茹苦的,心智力量不夠強大的人,或者耽溺于輕松發(fā)甜的故事的作家,就會在尋找的道路上半途而廢,或者從不去尋找。

在黃詠梅前10年的作品中,死亡或者接近死亡的主題并非罕見。不過,在那些小說中,“死亡”是終極結(jié)局。比如在《負一層》中,阿甘自殺了,人世飛揚的紛擾也就結(jié)束了。在《何似在人間》中,“人生最后一次抹澡”成為松村人最大的念想。隨著最后一個抹澡人廖遠昆的意外死亡,圍繞著這念想的歷史恩怨、現(xiàn)實困擾、情愛糾葛都一一地劃上了句號。這種將死亡和生命結(jié)束作為故事結(jié)局的方式,看重的是它們安頓各人,閉合故事的功能,而沒有摻入作家自身對于生命的迫切感悟。

在黃詠梅的近作中,對于“老年”和“死亡”題材有了新的布局,它們不再是終結(jié),也非意外,而是開始,是常態(tài),是鑲嵌密布在人們生活中的纖維絲縷。《金石》和《父親的后視鏡》可以作為平行篇來讀,兩篇小說的男主人公都是古稀之年,雖有兒女妻室卻倍感孤獨,既無為父的尊嚴,也無為夫的體面。與其說他們是被家人嫌棄,莫如說是被社會通行的世俗原則所拋棄,他們于情、于利都是徹底的失敗者。作家通過兩個老年男人講述了一個想象中的、但也不乏現(xiàn)實寓意的判斷:老年的孤獨是根本性的宿命。為了反抗這樣的命定,主人公集中最后的力量一躍而起進行絕地反擊,但這反擊帶來的是他們在財物方面的上當受騙和慘重損失?!胺磽簟北蛔C明為是可笑的鬧劇和更加絕望的挫敗。到終了,不獨家庭和親情無法依靠,就連生命本身也成了一件討人嫌的累贅。在一天天走向枯萎和死亡的過程中,嚴重受挫、全面失敗的老年主人公,只能在養(yǎng)老院孤獨地聊度殘生。

小說與其說是在寫父親和老丈夫的孤清,毋寧說是展開了一場眺望老年狀態(tài)的“預演”。作家在老男人們的萎頓里,看到了生命無可逃避的灰敗?!厄唑腰c水》生動而不乏諷意地寫到了老曾退休后的種種煩悶,還有中風患者老宋頭對“年輕標致”的49歲保姆小吳的小心機。老宋頭走路時總是將胳膊壓在小吳的胸上,這在老曾看來“簡直就是個老流氓”,也令他陷入了對初戀情人“兩包鼓鼓的胸脯”的念想中。在小說結(jié)尾,老曾終于對“年輕”而白凈的60歲女人下手了,趁她不注意,“蜻蜓點水”般地碰了碰她的胸脯,然后倉惶而得意地狂奔而去。作家將“老者”和“老年”寫得如此令人不忍直視的委瑣,是因為她看到了人在生命即將萎滅時、因不甘于被死亡束手就擒而免不了要奮力一搏,企圖證明、拯救和激活殘存的欲望,但最終還是免不了姿態(tài)難看地失敗。

在《蜻蜓點水》中,迫近生命終點的“老年”帶來的是委瑣的形態(tài),在《八段錦》中則表現(xiàn)為喪妻、“失子”的凄涼。事實證明,再寧靜平和的人也經(jīng)不起命運和死亡的消耗磨損。在《八段錦》中,寶芝堂67歲的傅醫(yī)生醫(yī)德好,脾氣好,在梧城頗有口碑。妻子許珍在車禍中喪生,兒子因禍得福,拿著55萬賠償去了德國,娶了德國老婆,用光了母親的生命價值,再也沒有回來,剩下傅醫(yī)生獨守寶芝堂,在大小中醫(yī)館被“群眾藥房”收購時苦苦支撐著。人們都健康旺盛、活蹦亂跳,傅醫(yī)生卻對生命有自己的切膚之痛:“永別,僅僅是指他那次站在火葬場,目送老伴被推進去,轉(zhuǎn)眼成灰,身體、發(fā)膚、脈象、聲音、氣息……這些可以望聞問切的一切存在都蕩然無存。永別僅僅是指這個?!敝挥姓嬲?jīng)歷過生離死別的人才有這種痛苦,他們意識到死亡就是如此地唯一、具體和堅硬,凡加之于它的戲劇化、浪漫化都注定是虛妄的,可笑的。正如張棗在《哀歌》中所寫:“死,是一件真事情?!?/p>

“老年”和“死亡”題材充斥在黃詠梅的近期小說里,它們最大限度地指向作家正在經(jīng)歷的與生命相關(guān)的精神思考。她愈是對生命形態(tài)進行反復考量和質(zhì)詢,便愈是清晰地確定作為存在的本質(zhì)和走向,以及文學在這一過程中能夠承擔的超越性功能:“死亡只有通過寫作才有可能超出庸常,因為作家歌唱著越過了它,即使看不見人了,但那歌聲仍在。文學就是面對死亡、面對終極唱出的歌?!泵鎸χK將消逝的絕望,年輕時以為它迢遙得如同不存在,中年之后便知道無法躲避,并且越來越唯物地明白曾經(jīng)的華美與豐盛都一去不復返,生命正在一步步地走向末端,老年人比年輕人更親切,更容易接近。這個時候的感慨與書寫,便不再是旁觀,而是身處其中,身經(jīng)其事,摻雜著真實的同感。

無論是作為旁觀者與見證者的歷史敘事,還是飽含著經(jīng)驗與感觸的中年書寫,抑或直面老年和死亡的凝神反思,都是黃詠梅對一系列形而上精神問題的追索。她意識到,她必須脫開平淡瑣碎的日常生活和無目的性的游蕩,進入到那個古老黝暗、而對每一個個體來說又是全然陌生的時間通道,在那里鑿壁開路,標識出自我精神能夠抵達的刻度,使后來者免于疑慮和恐懼。如此,一代代人才能不斷地拓展精神的維度和廣度,為生命的尊嚴和勇氣加冕。在這條道路上,她是孤獨的,因為并沒有那么多人愿意將自己在時間荒野中的惶恐與驚怖裸呈出來。她在多數(shù)同代作家止步不前的地方出發(fā):時間如沙如水般流淌而去,曾經(jīng)堅牢的生命將如雪山崩塌,我們都以為那是“他者”的命運、別人的故事,她卻從中看到了普遍性和必然性。

從黃詠梅寫小說以來,我一直對她懷有期待。十五年來,我看到自己的期待并沒有落空。如今,我期待于她的,是能夠沿著《小姨》《父親的后視鏡》開拓的敘事道路繼續(xù)往前走。一些久久之前沉淀在暗夜中、被封存于體面和諧表象下的真相,需要被重新發(fā)掘和展示出來。如果人到中年的“70后”都不想、不愿、不能承擔起記錄歷史、時間與生命意識的責任的話,那就會在文學史上留下令人難堪的荒蕪與空白。在這一點上,同為“70后”,我愿意和黃詠梅一起保持著這份警惕與自省。

曹 霞 南開大學

注釋:

①黃詠梅:《精神出走》,《作品》,2009年第1期。

②P.蒂利希:《存在的勇氣》,成窮、王作虹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4頁。

③郭艷、黃詠梅:《冰明玉潤天然色,冷暖鏡像人間事》,《創(chuàng)作與評論》201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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