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小蠻
豆腐這位百變星君如今中西皆愛,美劇里主人公的餐桌上出現(xiàn)個“Tofu”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但對于這一種地道的中國食材,中國人對它的詮釋才叫淋漓盡致。
我們可以很有文化地擺成一席豆腐宴,也可以蹲在云貴川街頭的小吃攤上烤臭豆腐吃,享受平民的極樂。
豆腐變化多端、不拘一格又頗有韌性,對生命總是抱有實驗的態(tài)度,如果要給豆腐寫一份個人簡歷,那么星座部分或許該填雙子座。
看似寡淡,其實活潑
平常講起豆腐,總覺得它自帶一股修禪氣息,不免有些寡淡。
實際上豆腐是萬般中式食物中最活潑的:雅和俗、嫩和老、香和臭,可清吃也可熱鬧地就葷,這些本來在一種食材上是難以統(tǒng)一的,但豆腐卻可以將這幾種特質(zhì)輕巧統(tǒng)一于一身,一點也不尷尬。
豆腐在五代時期被時人稱為“小宰羊”,因其白嫩鮮美和營養(yǎng)價值可以與小羊羔相提并論。一般而言,上品的豆腐外表柔弱卻久烹不散,這點倒很有雙子座的韌性。再嫩就是大部分人都愛的豆腐腦了,而介于兩者之間的則是四川的豆花。喜歡變化也善于應(yīng)變,富有伸縮性和適應(yīng)性。
豆腐壓緊成薄方塊,是豆腐干;卷在白布中壓成大張的薄片,那是千張。在煮豆?jié){鍋時,表面凝結(jié)的一層薄皮撩起晾干,叫豆皮,一般只取三次,多了會影響豆腐質(zhì)量。
曾在京都嵐山,天龍寺對面一家名叫“稻”的豆腐老店觀摩過取豆皮的過程:豆?jié){在沸騰,片刻就在表面形成一層微皺的皮衣,拿起一根細桿,輕輕一挑,便撩起一扇豆皮,疊放在盤中。在京都有400年歷史的錦市場見過有小盒裝好的豆皮,直接拿來蘸醬油,香得很。
和豆皮擺在一起的是一種絹豆腐,絹是形容口感絲滑,這種配著木魚花和醬油吃的豆腐,在日本菜單上被稱為“冷奴”。這個名字來源也相當平民,在江戶時代,“奴”指武家聽差,這些聽差走在大名隊列的前面,他們的短褂上有四角形的白色紋路,看來有點像豆腐。據(jù)說,他們也真愛吃這種不需要費心料理的涼豆腐,因此,涼豆腐也被叫作“冷奴”。
這種味覺追求,日本顯得更為極致,但中國吃豆腐畢竟是源頭,到底花樣繁多一些。瞿秋白就義前寫了《多余的話》,最后一句就是:“中國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東西,世界第一。”
豆腐的魔術(shù):發(fā)酵
若想直接吃豆腐,最妙的是四川的豆花,曾去四川做美食旅行,一天在峨眉山一個當?shù)厝碎_的路邊攤坐下,一人要了一碗熱豆花。豆花用筷子夾出來,蘸蘸水直接吃,蘸水只負責(zé)提味,食客可以全神投入地品嘗豆腐本身清淡的香味。后來發(fā)覺一個事實,只要當?shù)厮?,就能成就豆腐成為難以抗拒的美味,這也是豆腐清吃的條件。
中國的豆腐種類豐富,且從南到北都自有特色,其中的物理變化更有趣:曬、發(fā)酵、腌……全靠各地制作者掌握其中微妙細節(jié)將普通豆腐轉(zhuǎn)化,讓豆腐成為另一種美味食材。
臭豆腐是中國人的一大發(fā)明,其實南方各地都有,都是極其市井的小吃。而長沙的臭豆腐之所以有名,是因為毛澤東年輕時常去吃,后來回長沙,又特意去吃,說了一句:“火宮殿的臭豆腐還是好吃?!庇谑情L沙臭豆腐就霸住了全國第一的地位。
其實這種靠發(fā)酵轉(zhuǎn)化命運的豆腐在安徽、云南、貴州等地也有。在云南一個菜市場特意觀察過毛豆腐的模樣,小方塊的豆腐,上面長了約2寸的白絨毛,一副修煉得道的神氣模樣。它們不像長沙用油炸,而是在一個鐵篦子上烤。吃過最美味的臭豆腐是在貴陽的小吃攤上,外面看著與平常豆腐干無異,內(nèi)心微腐,在爐上烤成金黃,夾起來咬一口,嘗到的竟是如奶酪般的美味。
發(fā)酵時間再長一點,就成為豆腐乳,也是各地皆有,桂林、四川、北京,以及江浙一帶所出的豆腐乳都很有名,尤其是貧窮的農(nóng)家,以前沒什么菜,就靠豆腐乳下飯。
有時覺得豆腐也蠻有趣的,如雙子座一般,對生命抱有實驗態(tài)度,追求實現(xiàn)多種形式,從味覺、視覺、嗅覺滿足人類好奇,如何能厭煩?
南方豆腐勝肉糜
南方人吃豆腐的花樣多,通常豆腐做主角,但總要有個分量足夠的配角任其吸足味道,比如江南就很善于把肉和豆腐結(jié)合。此時,豆腐的平淡不再單獨存在,竭盡全力吸收所有的食材和味道,再升華至另一重境界。
無錫有道名菜叫鏡箱豆腐,光靠名字想象不出這道菜的模樣,實際上是豆腐里釀著肉糜,再擺兩只蝦仁。發(fā)明這道菜時起名金鑲白玉箱,后來改諧音叫“鏡箱”。這道菜和客家菜釀肉有類似之處,都是在豆腐中挖出一塊,填入肉糜,取肉的鮮美,只是做法順序有顛倒。
將一塊小小的豆腐弄出花樣的可不止平常生活中,《射雕英雄傳》里的黃蓉就曾以一道“二十四橋明月夜”誘惑洪七公收郭靖為徒,“那豆腐卻是非同小可,先把一只火腿剖開,挖了二十四個圓孔,將豆腐削成二十四個小球分別放入孔內(nèi),扎住火腿再蒸,等到蒸熟,火腿的鮮味己全到了豆腐之中,火腿卻棄去不食。洪七公一嘗,自然大為傾倒。”
金庸先生是海寧人,與錢塘人袁枚可以說是共飲一江水,兩人的飲食哲學(xué)也可謂隔代知音。袁枚《隨園食單》曾提到一道“程立萬豆腐”,與“二十四橋明月夜”有異曲同工之妙。袁枚和朋友到揚州程立萬家吃煎豆腐,“精絕無雙”。這種豆腐“兩面黃干,無絲毫鹵汁,微有車鰲鮮味,然盤中并無車鰲及他雜物也”。第二天他把這件事告訴了一位姓查的朋友,查說,我會做,到時候我請你品嘗。不久,袁枚如約到查家赴宴,上筷子一夾,他便大笑道:“你這純粹是雞腦、雀腦做的,哪里是真豆腐。你這“豆腐”要比程家的貴十倍,然而肥膩難耐,味道差遠了。”
如今,國人最記得的以肉提豆腐鮮味的是麻婆豆腐,四川美食家石光華對我講過他做麻婆豆腐的方法:菜場里選一方膽水豆腐,再買半斤不帶筋的瘦牛肉,準備好郫縣豆瓣,還有最重要的花椒面,“牛肉剁細,溫油慢炒,加少許料酒,起鍋前3分鐘,加入切細的芽菜嫩尖,滴一點醬油,再慢慢炒至酥脆。麻婆豆腐中的酥,靠的就是炒得酥香的牛肉馓子。豆腐劃成大半寸見方的豆腐塊,滾水下鍋焯水,水中要放一勺鹽,以給豆腐收縮定型,再添些底味;炒鍋中加入菜油七成,化豬油三成的混合油,放入剁細的郫縣豆瓣、姜米、蒜米慢炒,再加入一勺干辣椒面,炒出香氣和紅亮色澤來。再放些酥好的牛肉末,這時放肉末是為了提鮮和提香。加入牛肉湯,再放一點點白糖,為了提鮮和味,讓辣味更醇香,再給點醬油。湯水燒開時,放入豆腐,用勺輕輕推靠,不能翻炒。煨燒幾分鐘,二流芡中加入花椒面、味精,開始在豆腐里勾第一次芡?!?/p>
石光華說,地道的麻婆豆腐不僅要勾三次芡,酥好的牛肉也要分兩次放,第二次為了側(cè)重菜品最終的酥,要起鍋時才放。裝好后,再撒薄薄一層花椒面,麻香會在熱氣中散開。
但即便這時豆腐吸了再多外來味道,它本身的香還是掩蓋不住。就像善于應(yīng)變的雙子座,終生能如小飛俠一般,保持著自己的年輕與好奇。(資料來源:《悅食Epicure》、《人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