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智萍

不是傷感，是懷念。在我們還沒經(jīng)歷過濃烈的愛情之前，親密無間的友情就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情感依靠。

一

詹婧是我最好的朋友，雖說不是親姐妹，但我們的關(guān)系卻比親姐妹還好。有同學逗樂我們同穿一條褲子時，我們不約而同地回：“是呀，還嫌褲管太大呢?！闭f著，笑成一堆。

我喜歡和詹婧在一塊，她也是這樣。她曾對我說，一天見不到我，就會想念。寒暑假時，為了能夠見面，我們都央求父母幫我們報相同的學習班。我們一起學舞蹈，一塊練琴。

詹婧很有舞蹈天賦，為了練一個高難度動作，她總是不辭辛苦，練得汗流浹背。其實我對舞蹈沒有太大的興趣，但因為詹婧喜歡，所以就愛屋及烏。

我和詹婧之間有說不完的小秘密，我們常常頭靠在一起，任烏黑的長發(fā)交纏，我們低聲細語，訴說著零零碎碎的話。她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我的煩惱就是她的煩惱，我們不分彼此。

我們都曾以為，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一起看偶像劇時，看著劇中帥氣逼人的男主角，我們約定，長大后要找一對這樣帥的雙胞胎兄弟當男朋友，這樣結(jié)婚了也不用分開。我們一起憧憬未來，興奮得又蹦又跳。

二

上了初中后，雖然我們不再同班，但一下課，不是我去找她，就是她來找我。我們的教室在長長走廊的兩端，但這點距離算什么呢？我們常常在走廊中間相遇，然后相視一笑，倚著欄桿，手緊挽在一起，講各自班上發(fā)生的趣事，笑得合不攏嘴，即使只是一塊兒去衛(wèi)生間，我們也有說不完的話。

我們都長高了，特別是詹婧，越發(fā)的漂亮。舞蹈老師說詹婧就是為跳舞而生的，她悟性好，身材條件也出類拔萃。一群跳舞的女孩中，唯有她能讓人眼前一亮。舞蹈中的詹婧就像只翩躚的蝶，舉手投足都風情曼妙。

我為詹婧高興，卻又漸漸的厭煩跳舞。其實一直以來，我都不那么熱衷于跳舞，只因為詹婧喜歡，而我想跟她在一塊，我就跟著學了。學舞蹈很辛苦，那些別人學幾遍就會跳的動作，我卻總是記不住要領。在跳舞時，我很不自信，也得不到快樂。我很矛盾，我想做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但又不想離開詹婧。

見我郁悶不樂時，詹婧問我怎么了？我不敢告訴她實話，因為我曾對她說過，無論做什么事，我們都要一塊。我隱藏起自己的不快樂，還是天天陪著她一起學舞蹈。但我的眼神出賣了我，時不時的思緒游離讓舞蹈老師大為光火，她說：“你既然都不喜歡跳舞，就不要勉強自己。”老師說得對，但我卻沒勇氣承認，我怕詹婧不高興。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訴我嗎？”休息時，詹婧把我拉到角落問。我看著她關(guān)切的眼神，不知如何開口。其實我想告訴她：“我不想跳舞了，這不是我的興趣?！笨墒俏以趺凑f呢？

“好朋友不是該坦誠相待嗎？有什么事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闭叉汗膭钗??！拔?，我不想再跳舞了，我喜歡看書、寫作……”我支吾其詞，但我在詹婧的眼中，看見了一抹稍縱即逝的黯淡。她看著我問：“你真的不喜歡跳舞？那為什么練了這么多年？陪我嗎？”

我不敢看她，只默認地點點頭?！澳钦骐y為你了?！闭叉赫f完后，轉(zhuǎn)身離開。我坐在墻角，頓覺自己被一層厚厚的孤單包圍。

三

我覺得自己背叛了詹婧，年少時，為了友誼，我曾信誓旦旦地對她說過，我要和她一起考舞蹈學院。她一直都以為我是喜歡跳舞的，但當我突然告訴她，我喜歡看書寫作，跳舞只是為了陪她時，她不知要如何面對我。她說，這樣的陪伴讓她有負罪感。

沒有爭吵，我們卻漸漸疏遠了。下課后，我們站在走廊的兩端遙望，不知要不要走過去。她的身邊有新同學陪伴，而我的身邊也有其他人，我們張望著卻又假裝看不見對方。我猜想，她也是和我一樣吧，不知面對面時，第一句話該怎么開口。

有一天在操場跑道上四目相對時，我正鼓起勇氣，想叫聲她的名字，她卻被她的同學一把拉開了，她們手牽手，奔跑著與我擦肩而過。我回過頭看她，她也回頭了，只是我們都沒再開口。望著她離開的身影，我的淚莫名滑落。我們怎么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她的身影出現(xiàn)過幾次在我的教室窗口，我知道她一定是來找我的，但在我猶豫時，又一閃而過了，等我走出教室，她已經(jīng)不見了。知道她來找我，我心里雀躍起來，放學后到教學樓的路口等她?？墒撬鰜頃r，被一群女生圍著，正興高采烈地談論學校即將要舉行的舞蹈比賽。可能是聊得正歡吧，她沒看見我。

悻悻離開，我委屈得像被這個世界拋棄。舞蹈大賽就像是為詹婧舉辦的，她在舞臺上出盡了風頭，所有人都在夸獎她，說她是落入凡間的舞蹈精靈。密匝匝的人群中，我看著聚光燈下一臉笑容的詹婧，心里酸澀。

我卻從不后悔，那些跟詹婧一起度過的跳舞時光，雖然我不愛跳舞，但那段記憶卻是鮮活而美好的。

四

我瘋狂的迷戀上寫作，把郁積在心中快要爆炸的情感渲泄出來。我把自己想對詹婧說的話都蘊藏到故事中，那些一起走過的日子，那些歡笑或落淚的時刻，我都記憶猶新。

只是那些文章還沒變成鉛字時，詹婧卻先來找我了。她是來告別的，她說她要去新西蘭，她們?nèi)乙泼襁^去。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我根本反應不過來，直到她抱住我時，我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詹婧也哭了，她說對不起，直到最后才鼓起勇氣來跟我道別。

我想送她，卻沒有送成。她離開那天，我去外地參加一場全國性的現(xiàn)場作文大賽。想著離別的畫面，想著以后再也見不到詹婧，我在比賽現(xiàn)場流著淚寫我們之間的故事，寫那些平凡瑣碎卻令人溫暖和難忘的點點滴滴。

比賽回家后，我收到了詹婧臨上飛機前，從機場寄給我的信。她在信中向我道歉，說她為了面子，沒勇氣接受我去跳舞是為了陪她這事，心里有很深的負罪感，覺得自己耽誤了我太多時間。原本我們都可以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各自努力，但她從沒問過我喜歡的事，理所當然地覺得，她喜歡的，也一定是我喜歡的……我告訴詹婧，這不是她的錯。雖然我不愛跳舞卻堅持學了幾年舞蹈，但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我的比賽作文《溫柔雨夜，你會想起誰》獲得了第二名，我把這個消息發(fā)微信告訴詹婧時，她調(diào)皮地問我，你會想起誰呢？我知道，她一定懂的。

我把那些已經(jīng)變成鉛字的寫著我們故事的文章郵寄給她后，她給我打了電話，她說：“以后我們都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再不要遷就對方了，知道嗎？要不，我會為此難過。”“好，我知道了。就是想你時，見不到你，很痛苦。”我說。

在電話中，我們傾訴著，一會哭一會笑，一切又回到了最初。只是，隔著遠遠的電波。

五

窗外的雨下個不停，我躺在床上，關(guān)燈，卻了無睡意。不遠處，不知誰家在放音樂“因為愛著你的愛，因為夢著你的夢……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追逐著你的追逐”。

一首很老的歌曲，我聽著，聽著，就想到了詹婧，想起那些遙遠的往事，淚，突然就涌出眼眶。不是傷感，是懷念。在我們還沒經(jīng)歷過濃烈的愛情之前，親密無間的友情就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情感依靠。

我想那時候，因為我們關(guān)系好，所以詹婧喜歡的，我也喜歡，她追逐的我也追逐，就像歌里唱的那樣。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我還有機會再次選擇，或許我依舊會因為她喜歡跳舞，我也選擇去跳舞，即使只是為了陪在她身邊。

我又想她了，不知她在做什么，于是拿起手機給她發(fā)了條微信：你那下雨了嗎？我們這正在下雨，窗外的夜，好黑。

“是嗎？溫柔雨夜，你想誰了？”詹婧回了句。

“你說呢？”

把手機放回床頭時，我不自覺地笑了起來，腦海中是詹婧盈盈的笑臉。夜里，我又做夢了，夢見詹婧，她在舞臺上像一只翩躚的蝶……

周穎摘自《小櫻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