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探微
——兼論對《漢書·藝文志》的影響

2017-11-06 09:25
商丘師范學院學報 2017年11期
關鍵詞:春秋禮樂王者

李 軼 婷

(首都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089)

2017-07-03

李軼婷 (1984— ),女,山西晉中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思想文化與文學理論研究。

“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探微
——兼論對《漢書·藝文志》的影響

李 軼 婷

(首都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089)

《孟子·離婁下》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笨芍霸娡觥笔恰啊洞呵铩纷鳌钡那疤?;而“《春秋》作”又是“詩亡”的延續(xù)。進一步而言,“詩亡”意味著“《詩》教”精神之亡,孔子正是為延續(xù)此精神而作“《春秋》”,其背后潛藏著深刻的文化內蘊,并對后世著述,尤其對史書的編撰產(chǎn)生深刻影響?!稘h書·藝文志》就充分體現(xiàn)了對“《詩》教”精神的繼承和對“孔子作《春秋》”價值的認可。

跡熄詩亡;《詩》教;孔子作《春秋》;《漢書·藝文志》

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盵1] 572-574

這是《孟子·離婁下》一段關于中國先秦學術史嬗變的記載。其中“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更是被后世廣泛征引,然而對其闡釋,從古至今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由此,也從側面說明了此記載為后人留下了廣闊的闡釋空間,不僅觸及中國早期文明的基本問題,而且其潛藏的文化內蘊對后世著述,特別對史書的編撰產(chǎn)生一定效用,如《漢書·藝文志》中即有明顯體現(xiàn)。

孟子“善說《詩》”[2],特別是“詩亡”理論的提出,深刻地影響漢代的用詩傳統(tǒng)。

(一)對“跡熄詩亡”的詮釋

“詩亡”該如何理解,就要追溯到它所處的時代——“王者之跡熄”。關于“王者”,趙岐注云:“王者,謂圣王也?!蓖ㄓ^《孟子》,“王者”多指涉行王道、行仁政及愛民保民的圣王。孟子言:“禹惡旨酒,而好善言;湯執(zhí)中,立賢無方;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武王不泄邇,不忘遠;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盵1] 569-571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孔子懼,作《春秋》。……圣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1]452-459

參照“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可知,孔子作《春秋》源于“世衰道微”或“圣王不作”或“王者之跡熄”,均指西周末年朝綱解紐而導致的禮樂崩壞。“詩”作為宗周社會禮樂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旦禮樂文明這一基礎崩解,“詩亡”也是必然的?!妒酚洝ぶ鼙炯o》云:“昭亡之時,王道微缺……(穆王)王道衰微……懿王之時,王室遂衰,詩人作刺。”西周中期以降,周王室日漸衰敗。到西周末年,旱災等天災頻仍,百姓多遭受離亂,西周也終在天災人禍的夾峙中瓦解,雖然平王東遷,庚績周祀,但是已經(jīng)沒有了先前的權威,周公親力構筑的宗周禮樂文明趨于崩解。盡管在春秋前期還有所延續(xù),但是在春秋后期,還是不可避免的趨于凋零,因此,“王者之跡熄”的下線也應劃分至春秋后期,而且這與‘詩亡’及‘《春秋》作’的年代也是一致的。周室衰微,禮壞樂崩,正是“王者之跡熄而詩亡”的時代背景。

既然如此,那么這里的“道”和“跡”指稱的內容也應該是一樣的,就是指宗周的禮樂文明②。再回看上述諸家的各種解釋,如“風化”“政教”“慶讓”“陳詩”以及采詩制度等,總歸不出禮樂的框架,是其具體而微的表現(xiàn)?!佰E熄”,無疑指的是“禮壞樂崩”。西周末春秋初,隨著社會生產(chǎn)力的日益發(fā)展,加之諸侯國經(jīng)濟體制的不斷改革,整個政治形勢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周天子權勢式微,而諸侯和卿大夫卻日漸崛起,躍躍欲試。這一切所帶來的結果是,作為西周禮的根本的分封制和宗法制的崩塌,以及以“親親”“尊尊”的宗法原則對“樂”進行改造的終結。如《論語·季氏》所載:“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zhí)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盵9] 224孔子就指出禮樂崩潰的根本所在,即天子、諸侯,大夫和陪臣之間出現(xiàn)了等級關系極度混亂的局面,隨之帶來的是舊有禮樂制度和秩序被打破乃至摧毀。

所以,“王者之跡熄”即指與圣王相關的一系列禮樂制度和秩序的崩塌,也是“《詩》亡”的社會政治背景,明確此之后,我們接著討論“《詩》亡”的問題。翻檢關于“《詩》亡”的研究,主要體現(xiàn)于如下說法:《風》亡說③、《雅》亡說④、《頌》亡說⑤、《風》和《雅》亡說⑥、《風》《雅》和《頌》亡說⑦,“變風”“變雅”亡說⑧,等等。其中,魏源和馬瑞辰都作了細致的分析。魏源《王風義例篇下》言:“夫以《頌》及正《雅》亡,則《春秋》當起于幽、厲,何俟東遷?以為變《風》亡,則王跡豈熄于陳靈之世?《春秋》曷始隱、桓?至《雅》降為《風》之說,壹似上合‘跡熄’,下接《春秋》,故惑之者眾。則是謂《詩》非自亡而夫子亡之,《風》非自降而夫子降之,其害義誣經(jīng)尤甚。”[10]208馬瑞辰《風雅正變說》曰:“《序》云:‘《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廢興也。’此兼《雅》之正變言之。蓋雅以述其政之美者為正,以刺其惡者為變也。文、武之世,不得有《變風》、《變雅》。夷、厲、宣、幽之世,有《變風》,未嘗無《正風》,有《變雅》未嘗無《正雅》也?!盵11]10從上述材料中可見,無論是從魏源之言“以《頌》及正《雅》亡,則《春秋》當起于幽、厲”,還是從馬瑞辰之言“夷、厲、宣、幽之世……有《變雅》未嘗無《正雅》也”來看,至少在周厲王或更早周夷王的時代,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變雅》,而現(xiàn)在將時間推遲至“《春秋》作”的時代,明顯不合理⑨。更有從《詩》的整體而言的,如王柏曰:“凡言《詩》,《風》、《雅》、《頌》俱在其中,非獨以為《雅》詩也。”[12]所以,借用王氏“非獨以為某詩也”的闡釋框架,上述所有情況皆可以置于其中。但如果回歸《孟子》原典,以那個時代為立足點,或許它偏離《孟子》的原意,至少不是孟子表述的理論重點,因而值得進一步探討。

在圍繞“《詩》亡”的爭論中,正確理解“詩”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巴跽咧E熄而詩亡”,換言之,就意味著如果“王者之跡”不熄,就會“詩存”。我們以此為切入點,探究“詩存”時的“詩”,也就明白了“詩亡”之“詩”所指涉的內容。對于周代人而言,“禮”在實際生活中占據(jù)著重要地位,通觀《周禮》《儀禮》《禮記》便可知。但是,“禮”又不是孤立存在的,它與“樂”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⑩。然而詩又從屬于樂,如鄭憔《樂府總序》曰:“禮樂相須以為用,禮非樂不行,樂非禮不舉。自后夔以來,樂以詩為本,詩以聲為用,八音六律為之羽翼耳。仲尼編《詩》,為燕享祀之時用以歌,而非用以說義也。”[13] 883《周禮·春官宗伯·大師》曰:“大師掌六律六同,以和陰陽之聲?!晕闹晕迓暋圆ブ园艘簟塘姟盵14] 607-611以六德為之本,以六律為之音。顯然,“六詩”是由樂官之掌的太師負責,并且被置于“五聲”“八音”“六德”和“六律”之中而被演奏。劉濂《樂經(jīng)元義》言:“六經(jīng)缺《樂經(jīng)》,古今有是論矣。愚謂:《樂經(jīng)》不缺,三百篇者《樂經(jīng)》也,世儒未之深考耳?!盵15]173劉氏之言雖有過其實,但也充分表明三百篇所具有的“樂”性是不可低估的。無疑,詩是隸屬于樂并為禮服務的,從西周到春秋中葉皆如此,“詩與樂是合一的,樂與禮是合一的”[16]366。三者在精神氣質上是相通的。所以,詩就獨立性而言微乎其微,可以說只是作為陪襯出現(xiàn)在典禮儀式上,與自身涵攝的內容多半沒有關系[17]。因此,這里的“詩”,不僅僅是文本意義上的詩,還指詩的生產(chǎn)實踐活動,并帶有禮樂文化的性質,也等同于“詩亡”之“詩”所指涉的內容。所以,“詩亡”就意味著詩樂所具有的特殊政教工具意義的喪失[18]112,即政治上的“詩教”之亡。正如侯外廬先生所言,西周的支配思想在這時已經(jīng)成為形式的具文、背誦古訓的教條。所謂《詩》《書》、禮、樂的思想,在這時已經(jīng)失去靈魂,成了好像禮拜儀式上宣讀的經(jīng)文[19]38。這種形式化的趨向是同春秋以來“禮崩樂壞”的過程相伴而行、互為表里的。隨著周天子權威的衰落,禮日益喪失其維系世道人心的權威而徒具形式,“詩”也不再是禮樂教化的重要載體,而與樂漸相分離,與禮的精神相去益遠[20]466。

(二)《漢志》對“《詩》教”精神的繼承

在《漢志·六藝略·詩》序中有這樣的記載:

故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21]1708

其中,“王者”的行為與“采詩”的關系和孟子所言“王者之跡熄”與“詩亡”的關系,似乎有著潛在的關聯(lián)?!巴跽咧E熄”必然導致“詩亡”,而“詩亡”也即成為“王者之跡熄”的象征,所以,“王者”的行為與“采詩”相互間的關系也應是密不可分的。

這里的“風俗”如何理解?《漢書·地理志》作了解釋:“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剛柔緩急,音聲不同,系水土之風氣,故謂之風;好惡取舍,動靜亡常,隨君上之情欲,故謂之俗?!盵21] 1640孔穎達《毛詩正義》疏曰:“《蟋蟀》云:‘堯之遺風?!耸敲窀芯鋵嵰嗍撬滓?。此俗由君政所為,故言舊俗。言舊俗者,亦謂之政?!燥L俗者,謂中國民情禮法可與民變化者也?!羝湟南漠愐耍酱ㄊ庵?,民之器物、言語及所行禮法,各是其身所欲,亦謂之俗也。如此者,則圣王因其所宜,不強變革?!盵22]773可以說,是對班固“風俗”之意作了很好的注釋。孔氏認為,“風俗”主要包含兩方面:一是“君政所為”“民感君政”的“民情禮法”,這類風俗的形成,與統(tǒng)治者興趣愛好的導引和化民有道的教化政策的實施密切相關;二是“若其夷夏異宜,山川殊制,民之器物,言語及所行禮法”,即因民族風習、地理環(huán)境和器物語言不同而形成的風俗禮法,這類風俗與統(tǒng)治者情欲興趣愛好有關,但與教化政策并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而《藝文志》中的“風俗”則主要指前者,從“君政為本”和“民感君政”的教化立場出發(fā)。然而,這不僅意味著,班固認為“觀風俗”是統(tǒng)治者制定的一項重要政策,并將其完全納入到權利政治的軌道中,更重要的是,它還充分體現(xiàn)了漢代士人對禮樂文化和政治建設的需要。如王尊曰,“丞相衡、御史大夫譚,位三公,典五常九德,以總方略,以統(tǒng)類,廣教化,美風俗為職”(《漢書·王尊傳》);董仲舒曰,“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教化行而習俗美”(《舉賢良對策》);劉向曰,“宜興辟雍,設庠序,陳禮樂,隆雅頌之聲,盛揖讓之容,以風化天下”(《說成帝定禮樂》),等等??梢?,在漢代士人的思想觀念中,“政治不是權利的問題,而是文化的問題”[23]39,漢代士人希望建立一個能移風易俗,化民有道,反映民心民情的禮樂文化機制。而詩教無疑是其重要的政教工具之一,通過“采詩”“獻詩”以“觀風俗”,進而“知得失”“自考正”,從而補察時政以“知天下”(《漢書·食貨志》)。所以,“采詩”說源于漢人,并不是偶然的,漢代統(tǒng)治者已意識到“移風易俗不能訴諸政治強力,只有通過長時期的教化才可望有成。但‘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共俗’,倘不先深知各地傳統(tǒng)之異而加以疏導,則大傳統(tǒng)的教化亦終無所施”[24]135。由此足見漢代士人的“采詩”之“詩”與孟子的“詩亡”之“詩”,都是對傳統(tǒng)詩教精神的繼承,不僅僅是為統(tǒng)治階級的政治服務,而且還承載著儒家禮樂文化建設的重擔。

接著,來看《漢志·詩賦略》序所載:

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薄瓕W《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大儒孫卿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風,咸有惻隱古詩之義。[21] 1755-1756

此序所言實本于劉向,非班固一人之見,從某種意義而言,可以說是代表漢人的普遍看法。班固認為,“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并且所作之賦“咸有惻隱古詩之義”,似乎順理成章,但是,仔細研究會發(fā)現(xiàn),在這個嬗變過程中,其實隱藏了諸多問題。學《詩》之士失志后,為什么不是延續(xù)“《詩三百》”的抒情特性繼續(xù)作“詩”而改為作“賦”?這里作為文體的“賦”究竟和“詩”有多大差別?還保留了哪些“詩”的特點?在情感的傳達,特別是表現(xiàn)失志的情感時,“賦”是否比“詩”更容易讓士人抒發(fā)?“賦”的文體格式較“詩”而言,又有哪些變化?變化又是如何實現(xiàn)的?等等,會牽涉出一連串的問題,班固都沒有解答,只是舉了荀卿和屈原的例子以印證自己的論斷。從“春秋之后,周道浸壞。聘問歌詠不行于列國”,到荀屈已經(jīng)過了數(shù)百年,時間跨度之大,賦體嬗變過程之復雜,或許是班固沒有具體解釋上述問題的原因之一。我們所能知道的是:班固認為“古詩”與“賦”之間關系密切[25]6。

班氏明確提出“賦者,古詩之流也”觀點是在《兩都賦序》,“或曰:賦者,古詩之流也。昔成康沒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大漢初定,日不暇給。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禮官,考文章,內設金馬石渠之署,外興樂府協(xié)律之事,以興廢繼絕,潤色鴻業(yè)。是以眾庶悅豫,福應尤盛,《白麟》《赤雁》《芝房》《寶鼎》之歌,薦于郊廟?!渡袢浮贰段屮P》《甘露》《黃龍》之瑞,以為年紀。故言語侍從之臣,若司馬相如虞丘壽王東方朔枚皋王褒劉向之屬,朝夕論思,日月獻納;而公卿大臣,御史大夫倪寬、太??钻?、太中大夫董仲舒、宗正劉德、太子太傅蕭望之等,時時間作?;蛞允阆虑槎ㄖS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雍容揄揚,著于后嗣,抑亦雅頌之亞也”[26] 1-3。從材料中我們發(fā)現(xiàn),班固也沒有闡述由“古詩”而“賦”的邏輯嬗變及兩種文體之間的聯(lián)系,而主要是著眼于賦體創(chuàng)作的“法度”與“經(jīng)義”糅合而成的標準[27]。無論是劉向等言“風諫”“仁義風諭”“抒下情而通諷諭”,還是班固言“宣上德而盡忠孝”,以至漢宣帝言“大者與古詩同義,小者辯麗可喜”,都是漢代人觀念中賦所具備的“古詩之義”,是“尚有仁義之觀”“賢于倡優(yōu)博弈遠矣”的政治功用和倫理精神,也是他們將賦看成“古詩之流”極其重要的一個原因[28]。結合“不歌而誦謂之賦,《傳》曰:‘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言春秋在政治外交上的賦詩活動,從而與之后談到的“詩”形成聯(lián)系,也并沒有意味著從誦讀方式上確定賦體之義,只是史家基本態(tài)度與價值取向的體現(xiàn)??梢哉f《詩賦略》是把“賦體創(chuàng)作與《詩》的關系建筑在共同的社會功能上,這就使得其對賦體興起的描述,強調了與‘賦詩’之制的消亡之間似斷實連的關系。這種關系的實質恰如孟子謂‘《詩》亡然后《春秋》作’時的思路一樣,旨在突出《詩》教精神的不亡”[27]。詩、賦文體雖然有變,但是對《詩》教精神的秉承是不變的,可能才是班固論述“賦者,古詩之流也”的真正意圖。

孟子明言“孔子作《春秋》”,是對孔子和《春秋》的雙重肯定,茲從以下方面進行論述。

(一)對“孔子作《春秋》”的詮釋

“詩亡然后《春秋》作”“孔子懼,作《春秋》”,表明孟子認為孔子是通過“作”完成《春秋》的,而孫盛、盧欽和馬端臨等均言仲尼“修”《春秋》,然而孔子自言是“述”《春秋》,一部《春秋》出現(xiàn)了三種不同的完成方式,又該如何理解?

皇侃解釋“述而不作”時說:“述者,傳于舊章也。作者,新制作禮樂也。孔子曰:言我但傳述舊章而不新制禮樂也。夫得制禮樂者,必須德位兼并,德為圣人,尊為天子者也。所以然者,制作禮樂必使天下行之。若有德無位,既非天下之主,而天下不畏,則禮樂不行;若有位無德,雖為天下之主而天下不服,則禮樂不行,故必須并兼者也。孔子是有德無位,故述而不作也?!盵29]435這里,“作”被定義為“新制作禮樂”,在此語境下,“作”的主體就只能是那些德位兼并的天下之主,孔子雖德為圣人,卻有德無位,自然并無制作之權,只好做“述”的事業(yè)。然而,孔子作為無位之圣人,雖然沒有制作禮樂之權力,但并不代表在文化上就沒有創(chuàng)新之機會,也就是說,孔子仍然擁有在典籍上“作”之權力。

故汪榮寶說:“然廣言之,則凡有所創(chuàng)始皆謂之作,不必以禮樂為限?!墩撜Z》云:‘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⒃疲骸畷r人多有穿鑿,妄作篇籍者,故云然也?!欠惨孕乱鈩?chuàng)著篇籍,亦皆是作?!盵30]165此處,“作”指涉兩種對象,一是禮樂;一是典籍,就典籍而言,據(jù)汪榮寶解釋,“作”不一定指典籍從無到有的制作,似乎還包括以新意改造過的典籍,事實上漢人著重的正是這一點。在漢代學術史上,今古文經(jīng)學對于孔子和六經(jīng)之間的關系,有著截然相反的看法。今文經(jīng)學家以為六經(jīng)大部分是孔子所作,而古文學家則主張六經(jīng)都是前代的史料,孔子只不過是對此加以整理而已。這種分歧的深層含意在于:今文學認為孔子是“素王”,是政治家,六經(jīng)里面固然有前代的史料,但這只是孔子“托古改制”的手段,六經(jīng)中實則蘊藏孔子的微言大義[31]7。即就史料來看,孔子的行為只能是“述”,但是,孔子在整理時寄寓微意、實現(xiàn)其政治構想,從而達到文化創(chuàng)造的高度。在這一意義上,孔子的行為就稱得上是“作”。主張“作《春秋》”說也只有在這個意義上才顯得切實。由此,“修《春秋》”與“作《春秋》”二者也就不矛盾了,它們的差異只在于視角的不同:一是從史料出發(fā),一是從義理出發(fā)。楊時云:“孔子曰‘述而不作,竊比于我老彭?!献釉弧鬃幼鳌洞呵铩?。’何也蓋當是時,周雖未亡所存者名位而已,慶賞刑威不行焉??鬃右砸蛔譃榘H以代刑賞,前此未有也,故曰‘《春秋》,天子之事也?!手^之‘作’。然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竊取之,是亦述之而已?!盵32]俞德鄰亦云:“‘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洞呵铩贩强鬃幼宰饕玻瑫x之《乘》,楚之《禱機》,魯之《春秋》三史所述,其事莫過于桓文,其文則史也,孔子謂丘竊取三書之義,所謂‘述而不作’者也?!盵33]可見,就史實而言,孔子言“述”;就史義而言,孟子言“作”。

接著,看《孟子·滕文公下》和《離婁下》的相關記載: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1]452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1]459

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p>

雖然孔子作《春秋》是僭越之為,“時人見彈貶”,但也是“正王綱”“遏人欲”“存天理”,為千秋萬代“慮至深遠”之為。孔子盡管分析了《春秋》正反兩面給自己帶來的后果,而且考慮到他所處的時代,弊一定大于利,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作了《春秋》并寓王法于其中,希望通過《春秋》表達“稱天而治”[34]463的訴求,借此伸張自己的政治主張。孟子強調是“孔子”作《春秋》,就是對這種精神的褒揚和肯定。此外,孟子將孔子與大禹和周公并舉,已然把孔子看作了“王”,最明顯的表述是《孟子·盡心下》所言:“由堯、舜至于湯,五百有余歲。若禹、皋陶則見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由湯至于文王,五百有余歲。若伊尹、萊朱則見而知之,若文王則聞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歲。若太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1]408湯、文王均為賢王,孔子與之并列,毫無疑問孟子將孔子也視為賢王,所不同的是無冕之王?!睹献印とf章上》云:“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薦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盵1]649照此看來,孟子顯然認為孔子有做天子的資格,從而開啟了《淮南子》、董仲舒等所認為的孔子為“素王”觀念。

由材料中可見,《春秋》之所以“作”,根本在于“世衰道微”或言“王者之跡熄”,以致出現(xiàn)“邪說暴行”“臣弒君”“子弒父”背離朝綱,顛覆倫理等種種倒行逆施之事,整個社會倫常秩序幾近崩塌。然而此時,“天子”的效力盡失,以無法完成在西周天下一統(tǒng)的貴族宗法制社會中,禮樂征伐之事唯有天子才可以決定的重任。在此情況下,孔子作了《春秋》,所以他言:“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趙岐注云:“知我者,謂我正王綱也;罪我者,謂時人見彈貶者。言孔子以春秋撥亂也?!敝祆渥⒁显唬骸爸倌嶙鳌洞呵铩芬栽⑼醴?,惇典庸禮,命德討罪,其大要皆天子之事也。知孔子者,謂此書之作遏人欲于橫流,存天理于既滅,為后世慮至深遠也。罪孔子者,以謂無其位而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權,使亂臣賊子禁其欲而不得肆,則戚矣?!薄洞呵铩纷隽吮驹摗疤熳印弊龅氖虑?,代表了天子的權位,可見,孟子賦予了《春秋》從未有的極高的地位。對于《春秋》產(chǎn)生的效果,孟子用了比喻的說法,即“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就相當于“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皝y臣賊子”就如“洪水”“夷狄”“猛獸”,如果將其“抑”“兼”“驅”,就會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寧,所以懲治“亂臣賊子”的結果也應如此,《春秋》代天子立法,發(fā)揮其治國平天下的功能。

在孟子看來,孔子所作《春秋》中的“事”和“文”與《乘》《梼杌》和魯《春秋》是相同的,與其三者不同點在于“義”。對于孔子賦予了魯《春秋》所沒有之義,以《春秋》經(jīng)發(fā)表自己的政見這一點,在思想史上已成共識。如東漢王充《論衡·超奇》云:“孔子得《史記》以作《春秋》,及其立義創(chuàng)意,褒貶賞誅,不復因《史記》者,眇思自出于胸中也。凡貴通者,貴其能用之也?!盵35] 606西晉杜預《春秋左氏傳后序》曰:“仲尼修《春秋》,以義而制異文也?!逼ゅa瑞《經(jīng)學通論》云:“孟子言魯之《春秋》,止有其事其文而無其義。其義是孔子創(chuàng)立,非魯《春秋》所有,亦非出自周公”[36] 3。但這并不意味著魯《春秋》本身沒有“義”,“因為史官記錄史事要遵循一定的書寫規(guī)則,而這樣的書寫規(guī)則是在長期的史官傳統(tǒng)中形成并發(fā)展的,必然與背后史官傳統(tǒng)所蘊含的價值觀念相符合,既然書法規(guī)則來源于這種價值觀念,史‘義’自然會通過史官的‘文’體現(xiàn)出來”[37]。如皮錫瑞所認為的,魯《春秋》是史,而孔子作《春秋》是經(jīng),“史是據(jù)事直書,不立褒貶,是非自見;經(jīng)是必借褒貶是非,以定制立法,為百王不易之常經(jīng)”[36]2。照此而言,魯《春秋》也具有“是非自見”的特點,其間必有史義可尋是一定的。

那么,孔子所增之“義”究竟是如何體現(xiàn)的?如萬斯大《學〈春秋〉隨筆》言:“《春秋》之文則史也,其義則孔子取之。諸史無義,而《春秋》有義也。義有變有因,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修之曰:‘星霣如雨’。諸侯之策曰:‘孫林父、寧殖出其君’,《春秋》書之曰:‘衛(wèi)侯衎出奔’。此以變?yōu)榱x者也。晉史書曰‘趙盾弒其君’,《春秋》亦曰:‘趙盾弒其君’。齊史書曰:‘崔杼弒其君’,《春秋》亦曰:‘崔杼弒其君’。此以因為義者也。因與變相參,斯有美必著,無惡不顯,三綱以明,人道斯立,《春秋》之義遂與天地同功?!盵38]8809可見,孔子是通過“因”和“變”兩種方式,體現(xiàn)他的《春秋》之“義”的?!耙颉保亲裾帐窌脑杏涊d,如“趙盾弒其君”“崔杼弒其君”,孔子一字未改的載入《春秋》;而“變”,是要透過表層發(fā)掘其潛藏的意義,筆削原文,增創(chuàng)新義。正因為“因”和“變”的相互滲透,史家的好惡判斷、褒善貶惡的價值觀念才能得到充分體現(xiàn),才能使得《春秋》之義發(fā)揮巨大的功效。雖然孟子劃分《春秋》具有事、文、義三種性質,但相對于事、文的史實而言,史義則更多地引起了后世的注意,因為其中的微言大義,為后人對《春秋》的闡釋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史家的此種書寫方式,被后世稱為“春秋書法”或“春秋筆法”并得到繼承,如“太史公曰”“贊曰”,等等,都是史家之“義”的體現(xiàn)。

(二)《漢志》對“孔子作《春秋》”價值的認可

《漢書》云:“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盵1]1715“固以為唐虞三代,《詩》《書》所及,世有典籍。”[21]4235所謂“世有史官”“帝王靡不同之”“世有典籍”,可謂與班彪“世有史官”“國自有史”(《后漢書·班彪傳》)的說法如出一轍。但是,與他將孔子所作《春秋》摒除在外不同,班固充分肯定了其史學性質及其產(chǎn)生的影響?!稘h志·春秋家》序云:

周室既微,載籍殘缺,仲尼思存前圣之業(yè),乃稱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币贼斨芄畤?,禮文備物,史官有法,故與左丘明觀其史記,據(jù)行事,仍人道,因興以立功,就敗以成罰,假日月以定歷數(shù),藉朝聘以正禮樂。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說經(jīng)也?!洞呵铩匪H損大人當世君臣,有威權勢力,其事實皆形于傳,是以隱其書而不宣,所以免時難也。及末世口說流行,故有《公羊》、《榖梁》、《鄒》、《夾》之《傳》。四家之中,《公羊》、《榖梁》立于學官,鄒氏無師,夾氏未有書。[1]1715

《漢書·司馬遷傳贊》云:“自古書契之作而有史官,其載籍博矣。至孔氏纂之,上繼唐堯,下迄秦繆。唐虞以前雖有遺文,其語不經(jīng),故言黃帝、顓頊之事未可明也。及孔子因魯史記而作《春秋》,而左丘明論輯其本事以為之傳,又纂異同為《國語》。又有《世本》,錄黃帝以來至春秋時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春秋之后,七國并爭,秦兼諸侯,有《戰(zhàn)國策》。漢興伐秦定天下,有《楚漢春秋》。故司馬遷據(jù)《左氏》《國語》,采《世本》《戰(zhàn)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后事,訖于大漢。其言秦漢,詳矣?!盵21] 2737將這兩段材料作一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兩則材料都將孔子所作《春秋》在史學、史官方面的意義給予了認可。此外,與《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序的說法相比較,《漢志·春秋家》序也與之相類,尤其是對《春秋》與《左傳》編撰背景的闡發(fā):“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于魯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浹。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盵39]509班固明言“孔子因魯史記而作春秋”,此處“魯史記”,即魯春秋,是“國自有史”前提下的諸侯史記;而司馬遷則言孔子“論史記舊聞”“因史記”作《春秋》,卻對“史記”未能確指。 這也反映了二人對孔子取材史記、史文的范圍和來源有理解上的差異。班固認為,孔子作《春秋》重在褒諱貶損,若無“本事”,“不以空言說經(jīng)”,乃至口授弟子而人人各異,所以《春秋》的性質是經(jīng);而《左傳》“論本事而作傳”,為的是呈現(xiàn)歷史事實,其性質為史。另外,《漢書·敘傳下》言孔子“纂書刪詩,綴禮正樂,彖系大易,因史立法”;《漢書·儒林傳》言孔子“綴周之禮,因魯春秋舉十二公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獲麟而止”,“因史立法”“成一王法”即指作《春秋》。

由此可知,班固認為,《春秋經(jīng)》的本質是“法”,不是“史”,是“以制義法”(《十二諸侯年表序》),“以當王法”(《儒林傳》)“當一王之法”(《太史公自序》)的法,孔子《春秋》是“經(jīng)”,是“法”,但與“史”也有關系,即“因史”而成。總之,不論孔子所“因”的是魯史抑或諸侯史,《春秋》之作必有據(jù)而成,更因孔子有“竊取其義”之為,所以相較一般諸侯史“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的論述,孔子所作《春秋》大有深意。班固在闡釋孔子作《春秋》的時代背景時,明顯與《史記·孔子世家》論孔子與書傳、禮記關系的相關文字類似?!稘h志》云:“周室既微,載籍殘缺……假日月以定歷數(shù),藉朝聘以正禮樂?!薄犊鬃邮兰摇吩疲骸翱鬃又畷r,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追跡三代之禮,序《書傳》,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繆,編次其事。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足,則吾能征之矣?!^殷夏所損益,曰:‘后雖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質。周監(jiān)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故《書傳》、《禮記》自孔氏?!盵39] 1935-1936可見,《漢志》言“載籍殘缺”“思存前圣之業(yè)”“文獻不足”“史官有法”,與《孔子世家》言“詩書缺”“追跡三代之禮”“杞(宋)不足征”如出一轍。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史記·孔子世家》里明確有孔子為何作《春秋》的闡釋,云:“子曰:‘弗乎! 弗乎! 君子病歿世而名不稱焉。吾道不行矣! 吾何以自見于后世哉?’乃因史記作《春秋》。”但是,班固卻沒有沿襲此說,而是繼承了同一文獻里的他說。不僅如此,《史記》有擇取《論語》《孟子》《三傳》論述孔子《春秋》的多條事例,班固同樣也不予采納。另外,作為史家的班固,卻沒有在《漢志》中設立史目,并且還將《世本》《戰(zhàn)國策》《楚漢春秋》《太史公書》這些史籍列入春秋家,既然入列,為何《春秋家》序所載都是《春秋》經(jīng)傳之事,只字不提諸史籍,等等,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問題。這或許與劉歆《七略》中的見解有關;抑或與漢代的學術氛圍有關,總之,班固折中前人之見,既承認古代史官和史學自成體系,也承認孔子在此體系中有相對的地位,從而形成了自己的史學品格。

接著,我們作進一步分析,如《漢志·春秋家》序所言“周室既微,載籍殘缺,仲尼思存前圣之業(yè),乃稱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其表述類似于“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鬃討郑鳌洞呵铩贰?,都表現(xiàn)了孔子面對周室衰微的局面,而憂心忡忡乃至有所恐懼,同時也強調了“詩亡”“文獻不足”“作《春秋》”,文章賢才對于衰敗局面的重要性。特別是對于《春秋》而言,同孟子認為它是“天子之事”而能使“亂臣賊子懼”有著不可低估的力量一樣,班固也認為《春秋》“有威權勢力”,能夠直指當時的大人和君臣,顯然,《春秋》成為官方意識的代表,其威權勢力也就表現(xiàn)在它擁有了官方的話語權。然而,孔子作為儒家的創(chuàng)始人,無疑代表著儒家的價值觀念,掌控著儒家的話語權。言“孔子作《春秋》”,就意味著儒家的價值觀念與官方的意識間發(fā)生了聯(lián)系,《春秋》也即成為儒家經(jīng)典,所以,它是集儒家觀念與官方權威于一身。孟子言:“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等,所謂“傳孔子《春秋》之奧說,明太平大同之微言,發(fā)平等同民之公理,著隸天獨立之偉義,以拯普天生民于卑下鉗制之中,莫如孟子矣”[40]412!“孟子者,去孔子不遠,得《春秋》之傳,應比后儒可信也?!盵41]3可見,孟子深味孔子《春秋》之義。而在上述材料中,班固提到《春秋》時說“隱其書而不宣,所以免時難”“貶損大人當世君臣” 以及“褒諱貶損”等語,也表明他認為《春秋》具有“微言褒貶”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孟子和班固都把這種為政治而作史、為倫理教化而修史的思想,看作是《春秋》“微言大義”的核心意蘊[42]。此后,董仲舒通過對《春秋》“微言大義”的解讀,鑄就起他“天人合一”“君權神授”的學說,并向漢武帝進言倡導“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對整個漢代政治文化格局的形成產(chǎn)生重要影響。直至龔自珍、魏源,以《春秋》“微言大義”作為話語方式,抨擊時政,發(fā)表政見,為新學術、新思潮立言;乃至康有為,也運用此話語模式,建構其維新變法理論的大廈。

論述“詩亡”與“《春秋》作”之關系,主要有以下述兩則材料為依據(jù):

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

春秋之后,周道浸壞。聘問歌詠不行于列國。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大儒孫卿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風,咸有惻隱古詩之義?!倿槌摞愰b衍之詞,沒其風諭之義 。[21]1756

首先,“春秋之后,周道浸壞。聘問歌詠不行于列國”。如顧炎武《日知錄》“周末風俗”云:“如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呵飼r,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呵飼r,猶宴會賦詩,而七國則不聞矣?!淮蓟手⑻煜?,而文武之道盡矣?!盵43]467可見,“春秋之后,周道浸壞”“文武之道盡”即對應“王者之跡熄”;而“聘問歌詠不行于列國”“七國則無其事(嚴祭祀、重聘享)”“七國則不聞(宴會賦詩)”即對應“詩亡”。春秋以后,作為文本層面的《詩三百》已基本形成,加之“禮崩樂壞”局面的加劇,逐漸擺脫了合樂行禮的儀式要求,開始有了自身獨立的發(fā)展空間。但是,深受三代禮樂文化價值觀念的影響,詩不但沒有退出歷史舞臺,反而產(chǎn)生了新的運用方式。無論是“賦詩言志”、引詩為證、以詩為諫,還是隨意性的聯(lián)想類比、斷章取義,抑或雙方不言而喻的意會與互動,都是通過聘問歌詠《詩三百》的形式,婉轉地表達各自的政教倫理意圖,從而最終完成外交任務。但是,隨著《詩三百》的普遍運用,引詩方式出現(xiàn)隨意濫用的跡象,其神圣性和莊嚴感漸趨消退,稱引詩的真正價值和意義也隨之消解,不得不說這也是促使“詩亡”的一個原因。但對于堅信只有修復業(yè)已崩壞的宗周禮樂,才可以“祖述堯舜,憲章文武”的孔子而言,勢必會重新選擇其他方式繼續(xù)發(fā)揮社會教化的功能,于是“《春秋》作”。

其次,在“王者之跡熄而詩亡”的大背景下,孔子作了《春秋》;在“周道浸壞”“聘問歌詠不行于列國”的形勢下,“賢人失志之賦作”。“學《詩》之士”“賢人”,可與孔子相對照,而“賢人失志之賦作”與“《春秋》”相類。一是“學《詩》之士”(“賢人”)在周室衰微、禮樂廢弛和“賢人失志之賦作”之間,起到了橋梁紐帶的作用,如同孟子所言的孔子。我們知道,在孔子之前并沒有以布衣身份著書立說之事,如伏羲“畫八卦,造書契”,周文王“演《易》”,周公旦“制《禮》”等古代典籍,多是圣人兼君主的“王者”所創(chuàng)。從孔子開始才形成儒家士人群體在現(xiàn)實中的實際身份,屬于“游士”或“布衣之士”。所以,如果說孟子“詩亡然后《春秋》作”所闡釋的歷史邏輯具有樹立“素王人格”的意義,那么可以說班固的闡述是為了建立“學《詩》之士”“賢人”即所謂“游士”或“布衣之士”這一群體的歷史地位,后者正是受到前者的感召而有所為。此外,因為“《詩》”與“王者之跡”相伴,而班固又將“《詩》”與“士”聯(lián)系在一起,暗合“王者之跡”與“學《詩》之士”之間具有整合傳承的關系,更是對“士”歷史價值的充分肯定。所謂“賢人失志之賦作”主要指戰(zhàn)國時文人賢士如屈原、荀卿等,在政治上失意后抒情言志的辭賦作品。戰(zhàn)國時代的士,因為缺少宗族和田產(chǎn)兩重羈絆[24]52,所以不但輕去其鄉(xiāng),甚至宗國的觀念也極為淡薄。也就是說,對于士而言,不會有“士族化”和“恒產(chǎn)化”的發(fā)生,也就不會使士在鄉(xiāng)土生根,離開鄉(xiāng)土的士當然就成了“游士”[44]。所以,生活的漂泊無依,缺乏歸屬感的人生境遇常與士人相伴,同時,由于他們游離于社會秩序之外,與政治權威也多少會有相對立的局面。但是,戰(zhàn)國時的士在面對“舊法世傳之史”式微,“道術將為天下裂”(《莊子·天下》)時,仍希望憑借微薄之力割除時弊、匡救困危,使自己的國家在兼并中處于優(yōu)勝。但是,在殘酷的現(xiàn)實中,他們處處碰壁,滿腔憤慨之情難以抒發(fā),只能表現(xiàn)在作品中。

二是從“詩亡然后《春秋》作”與“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兩者相較,可以看出“詩”都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張次仲《待軒詩記》云:“夫《春秋》,史也;《詩》,文辭也。史所以紀事,世之有治不能無亂,則固不容存禹、湯而廢桀、紂,錄文、武而棄幽、厲也。至于文辭,則其淫哇不經(jīng)者直刪之而已……《詩》與《春秋》相表里,《春秋》以褒貶為賞罰;《詩》以美刺為勸懲,是二者圣人寓治世之權于經(jīng)術中者也?!薄对姟泛汀洞呵铩冯m然作于不同的世道,賞罰勸懲的方式和方法也有所不同,但是兩者都有深厚的寄托治世的愿望。如朱自清先生所言:“《詩序》主要的意念是美刺,風雅各篇序中明言‘美’的二十八 ,明言‘刺’的一百二十九,兩共一百五十七,占風雅詩全數(shù)百分之五十九強。……所謂‘詩言志’最初的意義是諷與頌,就是后來美刺的意思?!盵45]69即是說,美刺是詩人的志向所在,貫穿于風雅頌諸篇中,與比興互為表里,如《春秋》之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即與《詩》的比興相對應[46]12。因此,“春秋筆法”從根本上說是“詩三百”比興寄托手法與美刺褒貶精神在史書領域的拓展和延伸,就是由于《春秋》的出現(xiàn),使得“詩”沒有消亡。如楊伯峻先生釋“其義則丘竊取之”,曰“《詩》三百篇上寓褒善貶惡的大義,我在《春秋》上邊借用了”[47]193即此意,所謂“史蘊詩心”。如皮錫瑞所言:“夫以二百四十二年之事,止一萬六千余字。計當時列國赴告,魯史著錄,必十倍于《春秋》所書,孔子筆削,不過十取其一。蓋惟取其事之足以明義者,筆之于書,以為后立法。其余皆削去不錄?;蚴乱娪谇罢?,即不錄于后,或事見于此者,即不錄于彼。以故一年之中,寥寥數(shù)事,或大事而不載,或細事而詳書,學者多以為疑。但知借事明義之旨,斯可以無疑矣?!盵36]22在書與不書之間,在詳書與略書之間以見出“改立法制”和“誅討亂賊”之“微言”和“大義”,是《春秋》立書的根本。大義微言合論即所謂懲惡勸善之意也,拋開今文家附會《春秋》為漢代立法等臆說不談,《春秋》非一般意義上的史書,而是“借事明義”的經(jīng)書,這是確定無疑的。所以,“借事明義”正是對史蘊詩心的表現(xiàn),也是委婉隱晦的“春秋筆法”或“春秋書法”的體現(xiàn)。所謂“明義”,具有政治教化的目的,褒善貶惡,勸善懲惡,但是并不影響其“詩心”的寄托,《禮記·經(jīng)解》云:“屬辭比事,《春秋》教也。”又云:“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于《春秋》者也?!盵48]1368由此看來,《春秋》的“詩心”寄托主要表現(xiàn)在講求對辭的運用和辭序的安排方面,如劉勰《文心雕龍·宗經(jīng)》:“春秋辨理,一字見義,五石六鹢,以詳略成文;雉門兩觀,以先后顯旨;其婉章志晦,諒以邃矣。”[49]33《史傳》云:“褒見一字,貴逾軒冕;貶在片言,誅深斧鉞?!盵50]284如焦竑《焦氏筆乘》卷四“詩亡辯”條曰:“竊意《王制》有曰:‘天子五年一巡狩,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自昭王膠楚澤之舟,穆王迥徐方之馭,而巡狩絕跡,諸侯豈復有陳詩之事哉?民風之善惡既不得知,其見于《三百篇》者,又多東遷以后之詩,無乃得于樂工之所傳誦而已。至夫子時,傳誦者又不可得,益不足以盡著諸國之民風之善惡,然后因魯史以備載諸國之行事,不待褒貶而善惡自明,故《詩》與《春秋》,體異而用則同?!盵50]145焦氏指出,《詩》與《春秋》體裁雖異,但功用卻同,即都是作為一種價值尺度用來褒善貶惡。由此看來,孟子所謂“《詩》亡然后《春秋》作”之說,更強調的是文化價值功能的銜接與轉化[20]465。

我們再看班固《漢志·詩賦略》序的論述,從“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可知,賢人失志所作的“賦”中,也有《詩》的影子,受“史蘊詩心”說的啟發(fā),此處也可以說“賦蘊詩心”。同“借事明義”的《春秋》重在明“義”相仿,班固所言“皆作賦以諷,咸有惻隱古詩之義”“沒其風諭之義”,也強調“賦”要有“義”,并通過“風諭”的方式傳達,即是對《詩》美刺精神的繼承。何謂“美刺”?《毛詩序》釋“風”“頌”曰,“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頌者,美盛德之形容”,明白地說,“美”是“美盛德之形容”之美,即“頌美”;刺是“下以風刺上”即“諷諭”。鄭玄進一步發(fā)展了美刺說,《詩譜序》曰:“論功頌德,所以將順其美;刺過譏失, 所以匡救其惡。”[51]778所以,“美”與“刺”原本包括“頌美”和“諷諭”兩個方面,但是,由于漢儒過分強調詩的實用性,更由于漢初需要從多方面革除秦之弊端,使得“諷諭”作用從一開始就受到極大重視。對于漢賦而言,也是如此,“漢儒簡直把諷諫視為漢賦的命根子”[52] 385。一是從賦家的創(chuàng)作而言。揚雄《甘泉賦序》言“奏《甘泉賦》以風”,《羽獵賦序》言“聊因校獵賦以風”。班固《兩都賦序》指出漢賦創(chuàng)作的目的是“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作《兩都賦》是為了“極眾人之所眩曜,折以今之法度”,表明對遷都的看法及戒侈靡、守法度的政治見解。王褒《洞簫賦》述樂聲有化人之效,而贊其“感陰陽之和而化風俗之倫”等。乃至于漢賦創(chuàng)作的框架即是如此,《漢書·司馬相如傳》引揚雄語曰:“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猶騁鄭衛(wèi)之聲,曲終而奏雅?!逼鹣葮O力鋪陳夸飾,百般贊揚,所謂“勸百”;最后指出此前做法的弊處,進行諷諫,所謂“諷一”,也是“曲終”所奏之“雅”,才是漢賦的諷諭所在。二是從漢人對賦的評論而言。《史記·司馬相如傳贊》曰:“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jié)儉,此與《詩》之風諫何異?”《漢書·敘傳》稱相如賦“寓言淫麗,托風終始”;揚雄《自序傳》言,“賦者,將以風之”而發(fā)出“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猶騁鄭衛(wèi)之聲,曲終而奏雅”;崔骃《七依》言,“賦者將以諷,吾恐其不免于勸也”;蔡琶《上封事陳政要七事》雖否定賦作,還是稱“其高者頗引經(jīng)訓風喻之言”……從以上引述可知,漢人把“諷諭”作為衡量漢賦價值的標準,即使對其否定,也不得不承認漢賦雖“勸百”,而畢竟有“諷一”的作用。

總之,“詩亡”與“《春秋》作”關系論,背后有著豐富的人文內蘊,所謂“觀乎人文”,即可“化成天下”,旨在通過對“詩”的闡發(fā)以恢復“王者之跡”,憑借孔子“作《春秋》”的精神以實現(xiàn)士人的政治理想,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以《漢書·藝文志》為例,在“六藝略”詩家序和春秋家序以及“詩賦略”序中就得到充分體現(xiàn)。

注釋:

①有學者指出“跡”為采詩制樂。 參見[新加坡]周穎南:《“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解》,《第六屆詩經(jīng)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學苑出版社,2005年,第124頁。

②有學者認為,“由‘跡熄’引起的‘《詩》亡’實際上可以看作是禮崩樂壞的同義詞。孟子‘《詩》亡然后《春秋》作?!舱龖獜倪@一前提下來理解”。參見劉懷榮:《孟子“跡熄〈詩〉亡”說學術價值重詁》,《齊魯學刊》,1996年,第1期。“‘《詩》亡’其實是‘禮崩樂壞的同義詞’”,參見李燕:《“〈詩〉亡然后〈春秋〉作”申說》,《南都學壇》,2009年,第2期。此說法值得商榷。

③李如篪首先肯定“序《詩》,《國風》、《雅》、《頌》各從其體”,對“《黍離》之詩降為《國風》是《詩》亡”的說法予以否定,并論證《國風》中亦有“本于人情,而止乎禮義”之作,是“先王之澤未泯”的表現(xiàn),所以“《詩》亡”指“《國風》無見”。參見氏著《春秋說·〈詩〉亡然后〈春秋〉作》,《東園叢說》卷上,北京:商務印書館,1937 年,第2頁。

④朱熹《孟子集注》云:“‘《詩》亡’,謂《黍離》降為《國風》而《雅》亡也。”(參見氏著《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368頁。)王通《中說·禮樂篇》曰:“《詩》亡”指《小雅》亡,顧炎武《日知錄·王》曰:“《詩》亡”指《二南》、《豳》、《雅》亡。錢穆先生亦云:“孟子之所謂詩亡,乃指雅頌言也。”又因“雅頌本相與為用”,故又云:“孟子之所謂詩亡,即指雅亡言?!眳⒁娛现蹲x〈詩經(jīng)〉》,《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冊一),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76年,第124頁。

⑤趙岐注云:“王者,謂圣王也。太平道衰,王跡止熄,《頌》聲不作,故《詩》亡?!眳⒁?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孟子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47頁。

⑥吳淇所云:“所謂《詩》亡者,蓋以王跡之熄耳。王跡既熄,則輶軒之使(‘采詩’之官)不出而《風》亡,朝聘之禮不行而《雅》亡?!?參見氏著《六朝選詩定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濟南:齊魯書社 1997 年,第47頁。)楊伯峻云:“圣王采詩的事情廢止了,《詩》也就沒有了;《詩》沒有了,孔子便創(chuàng)作了《春秋》?!眳⒁娛现睹献幼g注》,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92頁。

⑦顧鎮(zhèn)所云:“《詩》者,《風》、《雅》、《頌》之總名,無容舉彼遺此?!眳⒁?清)顧鎮(zhèn):《虞東學詩》,《文淵閣四庫全書》,89冊,經(jīng)冊83,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383頁。

⑧范寧《榖梁敘》曰:“就太師而正《雅》、《頌》,因魯史而作《春秋》,列《黍離》于國風,齊王德于邦君?!笔亲驵嵖党?、服虔以為變《雅》亡也。(魏源注:鄭《詩譜》云:“于是王室之尊,與諸侯無異。其詩不能復《雅》,故貶之,謂之王國之變《風》?!庇帧蹲V》疏引服虔云:“《風》不稱周而稱王者,猶尊之,猶《春秋》王人列于諸侯之上,在《風》則已卑矣。”)蘇轍曰:“《詩》至于陳靈,而后孔子作《春秋》。是以‘《詩》亡’為變風亡也。”引自魏源《詩古微·王風義例篇下》。

⑨周厲王的時代在公元前841年以前,而《春秋》始于魯隱公,魯隱公元年為公元前722年,二者相差至少有120余年。

⑩裘錫圭認為“禮”字的“豐”應從“壴”從“玨”,與“豆”無關,“豐”本是一種鼓的名稱。參見氏著《甲骨文中的幾種樂器名稱》,《中華義史論叢》,1980年,第2輯。由此推翻了王國維首倡,半個世紀以來占統(tǒng)治地位的“豐為盛玉以奉神人之器”的成說。參見氏著《釋禮》,《觀堂集林》卷六,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第291頁。其后,林氵云先生發(fā)表《豊豐辨》進一步指出,“豊”字從玨從壴(即鼓),言“這至少反映古代禮儀活動正是以玉帛、鐘鼓為代表的”。參見氏著《古文字研究》,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2輯。于省吾先生主編的《甲骨文字詁林》也指出:“豊當與樂有關”。參見氏著《甲骨文字詁林》第三冊,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即《說文》所謂“禮,履也,所以率神致福也”。行禮必有樂相從,而在所有的樂器中,鼓“為群音之長也”。引自(唐)虞世南:《五經(jīng)要義》,《北堂書鈔》卷一百八,北京:中國書店,1989年,第414頁。“為五聲之君?!币?宋)陳旸:《樂書》,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11-499頁。是最具有震撼力與神秘性的,故古文“豊”以“壴”代表樂。

[1](清)焦循.孟子正義[M].沈文倬,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7.

[2]張須.論詩教[J].國文月刊,1948(69).

[3](清)顧鎮(zhèn).虞東學詩[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89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

[4](清)朱俊聲.說文通訓定聲[M].武漢:武漢市古籍書店影印,1983.

[5](漢)許慎.說文解字[M].(清)段玉裁,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6](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7]王先謙,輯.皇清經(jīng)解續(xù)編:卷四[M].清光緒十四年南菁書院刊本.

[8]俞志慧.君子儒與詩教——先秦儒家文學思想考論[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5.

[9](魏)何晏注.(宋)邢昺,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10]魏源全集編輯委員會,編校.魏源全集·詩古微:第一冊[M].長沙:岳麓書社,2004.

[11](清)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M].陳金生,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9.

[12](宋)王柏:魯齋集·辨·詩十辨·“《詩》亡”辨:卷十六[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186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13](宋)鄭樵.通志二十略:上[M].王樹民,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7.

[14](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15](明)朱載堉.律呂精義:內篇卷5[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8.

[16]顧頡剛.《詩經(jīng)》在春秋戰(zhàn)國間的地位//古史辨:第3冊下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17]劉毓慶.西周春秋間《詩》之文化角色的變遷[J].福建師范大學學報,2003(4).

[18]夏靜.禮樂文化與中國文論早期形態(tài)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7.

[19]侯外廬,等,著.中國思想通史: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20]姜廣輝.中國經(jīng)學思想史:第1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21](漢)班固.漢書[M].(唐)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

[22](唐)孔穎達,等.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23]龔鵬程.漢代思潮[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24]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25]馬積高.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6](南朝梁)蕭統(tǒng).文選:第1冊[M].(唐)李善,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7]曹虹.從“古詩之流”說看兩漢之際賦學的漸變及其文化意義[J].文學評論,1991(4).

[28]孫福軒,周軍.“源于詩”與“屬于詩”——賦學批評的政治內涵和詩學維度之發(fā)覆[J].浙江大學學報,2014(6).

[29]程樹德.論語集釋[M].程俊英,蔣見元,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0.

[30]汪榮寶.法言義疏[M].陳仲夫,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7.

[31]朱維錚.周予同經(jīng)學史論著選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32](宋)楊時.龜山集·經(jīng)解·孔子作《春秋》:卷8[M].王云五編《四庫全書珍本別輯》.

[33](宋)俞德鄰.佩韋齋集·輯聞:卷20[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4]譚嗣同.上歐陽中鵠//譚嗣同全集(10):下冊[M].蔡尚思,方行,編.北京:中華書局,1981.

[35]黃暉撰.論衡校釋:第2冊[M].北京:中華書局,1990.

[36](清)皮錫瑞.經(jīng)學通論[M].北京:中華書局,1954.

[37]駱揚.試論孟子說《春秋》——關于《詩》與《春秋》的關系及《春秋》的三重內涵[J].南京大學學報,2012(4).

[38](清)阮元.皇清經(jīng)解·春秋左傳補疏卷3:第七冊[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5.

[39](漢)司馬遷.史記[M].(宋)裴骃,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jié),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59.

[40]康有為.孟子微//康有為全集:第5集[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41]康有為.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康有為全集:第6集[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42]曹順慶.“《春秋》筆法”與“微言大義”——儒家經(jīng)典的解讀模式及話語言說方式[J].北京大學學報,1997(2).

[43](清)顧炎武.日知錄:卷13[M].(清)黃汝成,集釋.秦克誠,點校.長沙:岳麓書社,1994.

[44]余英時.東漢政權之建立與士族大姓之關系[J].新亞學報,1956(2).

[45]朱自清.詩言志辨[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

[46](臺)張高評.春秋書法與左傳學史[M].臺灣:互南圖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2.

[47]楊伯峻.孟子譯注: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

[48](漢)鄭玄.禮記正義[M].(唐)孔穎達,疏.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49]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50](明)焦竑.焦氏筆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51]郭丹.先秦兩漢文論全編[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1.

[52]龔克昌.漢賦研究[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1990.

I206

A

1672-3600(2017)11-0062-13

【責任編輯:郭德民】

猜你喜歡
春秋禮樂王者
禮樂之道中的傳統(tǒng)器物設計規(guī)范
經(jīng)年守護,靜待“王者歸來”
誰是王者
周人傳統(tǒng)與西周“禮樂”淵源
跳躍王者
王者之風
用莊嚴禮樂慰英靈勵軍民
試論《秋海棠》在20世紀40年代的媒介傳播
春秋禮樂文化的研究探討
穀梁春秋哲學構建及其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