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波]尤今

與人瑞聊天

◎[新加波]尤今

實在難以相信，眼前這名老嫗，竟是年過百歲的人瑞！

且聽聽以下我與她之間的對話。

我問：“阿婆，您身體好嗎？”她答：“不哮喘不咳嗽，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藥了。”我問：“您晚上睡得著嗎？”她說：“天黑就睡，天亮就起，躺著不睡沒意思?！蔽覇枺骸澳F在還干活嗎？”她答：“干農活呀，我上山砍柴、割豬草、收玉米。這些農活，都已干了一輩子啦！”我看著她的三寸金蓮，說：“裹了腳，干農活，不是很吃力嗎？”

她氣定神閑地應：“我兩歲扎腳，已用這雙小腳走了一百年，不惱火?！蔽覇枺骸澳缚诤脝幔俊彼穑骸昂?，怎么不好！稀飯我是不吃的，每頓得吃兩大碗米飯，早上一起身，便吃米飯！”我問：“誰給您做飯呢？”她中氣十足地答：“我自己呀！”

我又問：“您丈夫還健在嗎？”她說：“我13歲結婚，二十多歲時，丈夫被拉去當壯丁，一去不返，我守寡至今?！蔽覇枺骸澳€有其他親人嗎？”她答：“我有一個兒子，今年76歲啦！我有孫兒孫女，曾孫和玄孫，總共31人，五世同堂呢！”

我問：“聽說這村子很多老人會爬樹，您會嗎？”她笑：“爬樹？不行！只有男人才可以爬樹，我是女的，如果去爬樹，別人會打我的?！蔽覇枺骸叭绻膬簩O頑皮，您會鞭打他們嗎？”她答：“當然會，如果他們兄弟打架，我就會打他們。”

這時，有人打趣地問她：“阿婆，您活了102年，有沒有坐過飛機呢？”她一絲不茍地答：“我沒坐過飛機，也沒有看過飛機。”她的一個四十余歲的孫子立刻打岔說道：“您怎么說沒有看過飛機呢？上次我不是帶您坐過一回嗎？”

她一板一眼地應：“那是假的，飛不起來的那種小玩具。做人要老實，沒坐過便得說沒坐過?！彼膶O兒忍不住縱聲大笑，說：“哎呀，她的記性真了不得，騙不了她啊！上回，我的確是帶她到游樂場去坐假飛機啦！”

大家都笑開了。她也瞇著眼，笑得十分開心，模樣可愛極了。

當地政府尊重人瑞，給予特別照顧，每個月發(fā)兩百元生活津貼。照理說，這兩百元津貼可讓人瑞在農村舒舒服服地過日子了，為什么她還天天忙個沒完沒了呢？

因為她喜歡勞動。

據說她干活時，精神抖擻，動作麻利，把掰下的玉米放在麻包袋里，扛在肩上，健步如飛。有時，袋子掉落，玉米撒了一地，她蹲下來，三兩下子，便把玉米給拾掇好了。這等敏捷，令人嘆服。

工作不為稻梁謀，老人聽從心的感覺去過活，因此，愈活愈長壽，愈長壽便愈快活。

生活的負擔，是許多老人心上的巨石。被這巨石壓著的老人，縱是長壽，也活得不愜意。

潘光賢摘自《繽紛城事：尤今讀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圖/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