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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花影

2017-11-03 07:42:12趙劍云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17年6期
關(guān)鍵詞:工程師

○趙劍云

深小說

海棠花影

○趙劍云

趙劍云,80后小說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8屆高研班、第28屆高研(深造)班學員。出版著作有 《陽光飄香》《多多的幸福花園》《太陽真幸?!贰恫粫谝狻贰蹲専来┥想[身衣》《風居住的地方》等多部。有小說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小說精選十年精華》等選刊選本選載。作品曾獲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舉辦的首屆“海峽·冰心杯”中華在校生長篇小說大賽大獎,“天涯·網(wǎng)易·芳草杯”全國短篇愛情小說大賽一等獎,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短篇小說《借你的耳朵用一用》獲第四屆《小說選刊》年度新人獎等獎項。

1

進入秋季后,尋南漸漸感到不再那么痛苦。

從洛杉磯到北京飛機飛行十個小時,不算太累。在機場,尋南去衛(wèi)生間洗漱。她抬頭望著鏡子中疲憊憔悴的自己,兩眼里彌漫著黯淡的光,但眼神是那樣的沉靜,那份沉靜也代表著某種執(zhí)著和默默承受。

在飛機上,她做了一個夢。醒來卻什么也想不起了。

清晨的陽光灑在候機室里,光線柔和。尋南站在窗邊,看著初升的太陽,等待轉(zhuǎn)機到蘭州。一回國,尋南覺得多一分鐘的等待都是一種煎熬,她很想念父母,想念朋友,也想念黃河穿城而過的蘭州城。

在回蘭州的飛機上,她的旁邊坐了一位帶著四歲兒子的年輕母親,小男孩第一次坐飛機,一直手舞足蹈,喋喋不休,年輕的母親一直很有耐心地給孩子解釋飛機上的一切。尋南手里翻著雜志,卻無法安靜地閱讀,她閉目養(yǎng)神,耳邊是溫柔的年輕母親的聲音,顯然,這個女子比自己要年輕很多,她的臉光潔白皙,目光清澈簡單,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飛機起飛后,小男孩像只頑皮蹦跳的小鹿,嘴巴里問個不停。年輕的母親在耐心地回答。天氣晴朗,窗外白云朵朵,觸手可及,孩子恨不得把腦袋探出窗外。尋南想到自己包里還有一顆瑞士的巧克力,她拿出來,遞給孩子,希望他可以安靜下來。果然,孩子拿了巧克力,開始平靜地享受美味。年輕的母親沖她友好地笑笑。孩子吃了巧克力,很快便睡著了。

年輕的母親突然問,你的孩子幾歲了?

尋南笑笑,沒有做聲。對于身旁素不相識,看起來又如此友善的女人,她本來可以敞開心扉地聊聊自己的處境,不知道為什么,在海拔七千米的高空,她沒有說話的欲望。年輕的母親倒是很有說話的欲望,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微笑著說,我又懷孕了,希望是女兒。尋南忙祝賀,她放下手里的雜志,耐心聽年輕的母親講述她的故事,一個簡單的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平平淡淡,卻又溫馨甜蜜。

說話的時候,小男孩在她懷里翻了一下身,她小心翼翼地給他調(diào)整睡姿,她溫柔的樣子打動了尋南。那一瞬間,尋南有了想要孩子的強烈愿望,想生孩子,不是那么簡單的事,她首先要找到那個可以結(jié)婚的人。

在洛杉磯,有一段日子,她十分脆弱,動不動會失眠,常常流淚。甚至,她想過在國外長期流浪,她害怕回國見到熟悉的人。可是無論她去過多少不同的地方,睡過多少不同的床,她都無法忘卻自己的痛苦。有時候,走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上,偶爾遇見流浪漢,她也會自我安慰,尋南你沒有糟糕到一無所有,至少你還有父母,你還有工作,還有朋友。那樣的安慰多少有些阿Q精神。少女時代,她曾經(jīng)期待過自己的人生,如同飛機上遇見的年輕母親一般,和一個相愛的人結(jié)婚,生兩個孩子,平淡過一生。只是,她沒有遇到好男人。她到國外剛剛兩個月,準備結(jié)婚的未婚夫就和別人在一起了。他們是為了結(jié)婚才進行的戀愛,一開始沒有多少感情基礎(chǔ),全靠道德維系,沒想到,男人到底是耐不住寂寞。讓尋南難過的不是失去未婚夫,而是,她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前男友說,他提出分手是理智的決定,他說尋南絕對不可能為他洗一雙襪子。尋南聽了冷笑一聲,背叛就是背叛,還要為自己的心安理得找個借口開脫,真是偽君子。尋南沒有告訴他,她因為情緒激動,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等她醒來的時候,醫(yī)生告訴她,孩子沒有保住,她才知道自己懷孕了。尋南獨自一人在醫(yī)院住了七天。她每日以淚洗面,流干了所有的淚。

在異國他鄉(xiāng),她頻繁出游,有時候深夜飛機落地在陌生的小城,她也不覺得孤單。生活是一本最好的教材,它會教你在艱難的時刻如何活下去。尋南唯一慶幸的是,她在蘭州有一套自己的小房子,她還有個小小的家。

飛機落地,像往常一樣,尋南拖著沉重的行李箱,其實箱子里沒有多少東西,是她的心略微沉重罷了?;爻堑拇蟀屠镆粡垙埰v的臉,大家都如此冷漠吝嗇,好像給身旁的人一個微笑會失去一半體力似的。

進入城區(qū),已經(jīng)中午了。街上的拉面館里,人來人往,空氣里飄著牛肉面的味道,這是蘭州特有的味道。尋南看著熟悉的一切,一樣的城市,一樣的街道,一樣的人們,一樣的秋天。只是不再有人打電話來,問她到哪了。前男友唯一讓她暖心的事,就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門。她只要出差,電話就一個接著一個,也許他曾經(jīng)是愛過她的,只是后來又愛了別人。感情就是這樣,哪有什么永恒。

尋南在街上吃了一碗牛肉面。在美國,她除了想念父母,就是想念這碗面。吃完面,尋南感到滿足,她拉著箱子,步行去旁邊的家。房子在市區(qū)繁華地段,是二手房,那里離公司近,少去了很多擠車的時間。半年沒有住了,房子里落滿了灰塵,尋南換了拖鞋開始打掃。門口貼了催繳電費的單子,單子上寫著之前房主的名字,這個房子過戶過來后,有些名字一直拖著沒有改。房子在干休所,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當初尋南就是看上了這個小小院落里的安穩(wěn)和安全。

2

從美國回來,在北京轉(zhuǎn)機的時候,尋南發(fā)了一條微信,配了一張首都機場的照片,寫了一句“終于回到了祖國的懷抱!”手機就沒電了。

回到蘭州,尋南打掃房間,出門去銀行繳了電費,又在旁邊的市場買了水果和菜。尋南打開收音機,開了加濕器,把被褥在陽臺上曬了曬,頓時,家里有了人氣。一切收拾停當,天色暗淡下來,尋南又泡了一包辣白菜泡面,晚餐就這么打發(fā)了。她又沖了澡,躺在沙發(fā)上,看著整潔一新的房子,感到安慰,至少,還有個自己的窩,對于一個三十二歲的獨身女人,這個太重要了。

她打開手機,消息鋪天蓋地。微信上歡迎她歸來的親朋好友無數(shù),連她的一個表姐的堂弟都對她的回國表示熱烈歡迎。同時,還有三個未接電話,尋南一看是呂新打來的。尋南腦海里出現(xiàn)了呂新的樣子,清澈的眼眸,干凈的面龐,尋南想起她出國前,他和另外一個同事來機場送她的情景,他的眼光里有無限的不舍。

呂新是尋南曾經(jīng)的同事,自從得知她分手后,呂新基本上每天都會給她發(fā)信息。尋南知道呂新的心意。在公司的時候,呂新一直很照顧她,呂新帥氣大方,當時他們在一個部門工作,尋南一直把他當?shù)艿?,工作上偶爾會袒護他。后來,呂新出國時給她帶了一套名貴的化妝品,尋南才預(yù)感到自己可能和他走得太近了。她沒有收呂新的禮物,后來開始有意避開他,免得他產(chǎn)生誤解。

公司的人都知道呂新喜歡尋南,尋南總是打哈哈,一笑而過,心想,喜歡又如何?她當時已經(jīng)有了未婚夫,她向來是個傳統(tǒng)而規(guī)矩的女子。

現(xiàn)在,尋南也不能答應(yīng)呂新。

尋南比呂新大兩歲,她是個傳統(tǒng)的女性,明白女人的青春短暫。她不敢冒險嫁給比自己小且家世相貌俱佳的男人。何況,姐弟戀中年輕男孩對年長女人及其身體的愛慕,一般只因有戀母情結(jié),一旦他吸飽了足夠的力量,便會產(chǎn)生厭棄而選擇離開。

尋南沒有回呂新的電話。她不知道說什么。展望未來,她從沒有想過要和一個比自己小的男人結(jié)婚。尋南向公司申請,延長了在美國的學習時間,也是為了逃避親友們的同情。分手的消息很快人盡皆知。當然呂新也知道了。

從那以后,呂新幾乎每天都有微信問候。有一次,呂新打電話來,他當時喝醉了,呂新說,我喝了三瓶酒,走在大街上,忽然很想你,我剛剛和一個想和我結(jié)婚的姑娘分手了,我不能和她結(jié)婚,我的腦子里自始至終都只有你,曾經(jīng)我以為,時間會讓我忘記你,可是,我做不到,尋南,得知你分手了,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會一直等你,等你回來,等你愛上我……

尋南聽了,潸然淚下,為什么,想念她的人,不是她曾經(jīng)掏心掏肺愛過的男人,她千瘡百孔的身心又怎么能去接受呂新的真情呢。

尋南嚴肅地說,我比你大,我們不合適。

呂新說,我會一直等你回國,然后好好愛你。

尋南發(fā)了一個流淚的表情,她假裝不知他的真心。

男人是可信的嗎?尋南時常問自己。出國前,前男友說,你放心去吧,我會一直等你,不到兩個月,她就接到了他的分手電話。尋南不想追究前男友背叛她的細節(jié)。她在心里其實也沒有很愛他,只是覺得他是適合結(jié)婚的對象,門當戶對,性格相投。何況長輩們說,和誰結(jié)婚都是一樣過日子。如今,她得再次相親,這是尋南覺得麻煩的事。

第二天傍晚,呂新又打電話,說想給她接風洗塵。尋南不好再推辭,不然會讓呂新覺得她是個矯情的女人。何況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清楚的好。

尋南換了干凈的長袖棉裙子,穿著舒服的鞋子,出了門。

到了約定的云南菜館,呂新還沒有來。外面起風了,尋南看著一片樹葉在風中飛舞,直到呂新站在窗外敲窗戶,她才回過神來。呂新一定看了她很久。呂新暗戀她,原來在同一個大的辦公室,他就經(jīng)常悄悄注視她。

呂新走進來,手里拿著一束小雛菊,花朵嬌小動人。呂新把花束遞給尋南,說,歡迎尋南花仙子回到祖國的懷抱。

尋南接過花,一時不知說什么。

呂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厚實的手掌,緊緊地貼著她的手心。

尋南笑了笑。

呂新說,對不起,堵車了,好久不見,你還是那么美。

呂新點了她最愛吃的麻豆腐、茉莉花炒蛋。他見到尋南興奮得語無倫次。而尋南的心卻是平靜得如無風的湖面。分別一年,恍若隔世,物是人非,聽著呂新高談闊論,關(guān)于這個城市的點點滴滴,漸漸清晰起來。

尋南,你還記得你送我的那盆海棠嗎?

尋南這才想起,她出國前,把辦公室養(yǎng)的幾盆花送給了幾個要好的同事。其中給呂新也送了一盆,原來給呂新的是她最喜愛的海棠啊。尋南喜歡養(yǎng)花,她在辦公室養(yǎng)了很多花,她能把最難養(yǎng)的仙客來養(yǎng)得年年開花。大家都知道,尋南每天每天一到單位,第一件事就是侍弄花草,賞花聞香。

你走以后,我一直悉心呵護,給海棠換了大盆,經(jīng)常澆水施肥,今年它居然開花了,你看這些花多美……呂新說著從手機里翻出照片。

尋南看到了嫣紅欲滴、楚楚動人的海棠照片。

沒想到你把花養(yǎng)得這么好。

和呂新的晚餐吃得還算友好,一直是呂新在插科打諢東拉西扯地說,她在聽,她很少說自己,除非呂新問有關(guān)國外的事,尋南才會耐心解答。

呂新竟沒有提感情的話題,尋南不好主動說,呂新你比我小兩歲,我們不合適,那樣顯得她過于自作多情了。

吃過飯,呂新送尋南到小區(qū)門口。囑咐她好好休息,就開車離去了??粗鴧涡碌能囎与x去,尋南走著走著,忽然悲從中來,流下一行淚來,夜晚的大街上,沒有人能看到她的眼淚。她扭頭在一個車窗鏡里看到了自己憔悴無光的臉,想當初尋南也屬于文藝小清新,現(xiàn)在卻進入了無邊落木蕭蕭下的境地,真是讓人感傷。

尋南打算振作起來,重新讓生活有意義。女人的生活除了男人,還有事業(yè)和遠方。她開始讀過去喜歡的書,看喜歡的電影。她給自己列了許多閱讀和觀看計劃。晚上十點,尋南收到呂新發(fā)來的微信,和往常一樣,呂新說,早些休息,不要熬夜。尋南看著手機發(fā)了一會兒呆,才回復了一個微笑,道了聲晚安。

看朋友圈的時候,尋南看到呂新發(fā)了一條微信:夜色迷人,時間匆匆,我如何走進你的心房……尋南沒有點贊。她不想?yún)涡抡`會自己。呂新是闊氣有型的高富帥,是內(nèi)心細膩的暖男,說真的,尋南壓根就沒想過呂新。

3

回國后,尋南調(diào)到公司總部,負責培訓。外語系畢業(yè)的她,如今對于公司外貿(mào)出口洽談,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工作比以前悠閑,收入也比過去增加了一些。尋南很喜歡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她一直是自強自尊的女孩子,從二十一歲就開始經(jīng)濟獨立,不再花父母的一分錢,一直努力工作,在公司有了一席之地,在蘭州獨自買了住房。尋南有時候覺得自己也許過于強大,從不會撒嬌,不會示弱,才會有今天的境遇。這樣靠自己創(chuàng)造的一切,尋南覺得踏實。

在公司總部,對于尋南也是新的環(huán)境,她要處理很多的事。要認識新同事,要熟悉新的工作程序,還要解決一日三餐,要新添置一些家電。許多小事,讓她疲憊不堪,不過忙碌讓她忘記了一些事情。

一個周末,尋南認真整理自己的房子,她送出去了太多和前男友有關(guān)的東西,包括書籍、花草,還有很多物品。那些曾經(jīng)都是她極其喜愛的東西,送出的瞬間,她還要假裝自己不再需要。她真正體味到了人生的斷舍離。首先要斷絕一切和前男友的共同朋友。要舍棄曾經(jīng)心愛的物品,要離開曾經(jīng)熟悉的地方。清理完后,她很平靜。時間會讓一切傷口結(jié)疤,慢慢復原。

尋南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逐漸適應(yīng)了新的生活。她開始布置自己的小房子,買了漂亮的靠墊,買了精美的瓷器,又去集市上買了花草。偶爾她想起前男友,如一場夢。據(jù)說他馬上就要當爸爸了。尋南不恨他。她可憐那個沒有來到世上的孩子。她也有點想念她裝修好的婚房,那個房子里有大陽臺,她想在上面種滿了花草,希望家里一年四季都有花朵盛開。尋南天生就是好的園藝師,她在朋友家隨便剪一個花枝,回來便可栽種成活。如今,她親自裝修的房子,已換了新的女主人。這個世界變化太快。

三十二歲生日那天,她選擇和喬玲一起過。她并沒有告訴喬玲自己過生日,只說要請她一起吃飯。喬玲是尋南的大學同學,她們認識多年,她一直是個善良熱心的女人。她知道尋南的一些事?,F(xiàn)在,她在張羅著給尋南介紹男朋友。吃飯的時候,喬玲說出了自己樸素的人生觀點。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千百年來人選擇的生活方式,說明也是比較幸福的生活方式。喬玲說,雖然你有你的事業(yè),能經(jīng)濟獨立,有自己的愛好,喜歡閱讀旅行,不會孤獨無聊,但那還是要結(jié)婚的。一個人過終究是孤單的。何況你還要生養(yǎng)孩子,為了孩子的健康成長也要考慮婚姻生活。尋南不置可否。她并沒有向人宣布,她要獨身一輩子。

晚上回到家里,她很疲憊。呂新和往常一樣,晚飯的時候發(fā)來微信,提醒她吃好一點。自從上次見面后,呂新已經(jīng)約了她幾次要一起吃飯,都被尋南婉言謝絕了,她給呂新回了微信,只發(fā)了一個表情。有些關(guān)系就隔著一層紙,一點就破,要小心翼翼維護。

第二天傍晚,尋南下班前,又接到喬玲的電話。說晚上大學同學聚會。尋南馬上拒絕。喬玲卻說,快回家去換衣服,穿漂亮點,晚上有驚喜。

尋南拿她沒辦法。估計,喬玲要給她介紹男朋友。尋南不忍心撲滅她的熱情之火,但她下午一直開會,有些累,本想好好休息一下。

晚飯的時候,來了三個大學女同學,有兩個同班的,剩下的是同校的。喬玲姍姍來遲。進來的時候,喬玲領(lǐng)著呂新走進來。

尋南心想,喬玲怎么和呂新聯(lián)系上的。后來回想,有一次她帶著呂新和喬玲一起吃過晚飯。

喬玲說,我剛剛在門口遇見這小子,上次我們不是一起吃過飯嗎,就把他拉來了,我們今晚喝點酒,讓他送我們回家。

尋南點點頭。

呂新真是見面熟,喝了兩杯酒,就開始高談闊論了。尋南沖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仿佛不曾相識。

這小伙子,陽光帥氣,高大挺拔,說話很有底氣……喬玲和幾個女同學都在夸呂新長得帥。尋南笑笑,抓起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喬玲低聲說,你可別這么喝,說不定那個工程師會來。他本來剛才要來,結(jié)果臨時加班。

尋南說,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要給我介紹呂新呢!

喬玲說,這小子我覺得也好,他是不是喜歡你啊,啊,我想起來了,他一直暗戀你,這是好事啊。

別瞎說,我一直把他當小弟弟。

這時,在高中當老師的同學問,尋南,你什么時候讓大家喝喜酒??!

尋南只好瞎編說,快了,快了。

其中一個女生說,在大學的時候,我們都以為你會是賢妻良母,你會是我們幾個里最先結(jié)婚的,會是最先當媽媽的人,沒想到你成了最后一個。

喬玲夾起一個雞翅,堵住了那個女生的嘴,嘗嘗這個,聽說是招牌菜。

尋南笑了,心里卻不是滋味。

呂新又開始講他的幽默笑話,不過他從不講帶色的笑話。喬玲期間出去接了個電話,進來小聲對尋南說,工程師不來了,他說,他回頭約你。

喬玲又說,工科男人簡單,會用錢疼老婆,那才是實實在在的。

尋南對工科生的認識,還停留在大學時代,她覺得工科男是那種最原始樸素的男人,面對的是冰冷的器械,灰頭土臉的工作環(huán)境,他們像機器一樣毫無浪漫可言,當然更不會沾邊時尚。

不過她現(xiàn)在要找的是結(jié)婚對象,不是戀愛。

呂新端著酒杯湊過來,尋南,我們喝一杯吧。

尋南說,你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干啊?什么場子你都來湊。

呂新打了個酒嗝,傻笑著說,尋南啊,尋南,你怎么這么鐵石心腸,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尋南沒讓他往下說,拿起旁邊的一杯酒,和呂新碰了一下,直接灌了下去。呂新也跟著灌了下去。尋南又倒了一杯,呂新陪著,他們又灌了一杯。酒能解千愁。大家都放開喝了。一時間,尋南聽見有人哭,原來是另一個女同學,聽說,他老公有外遇,她為了孩子死撐著這個家。尋南突然喊了一聲,姐姐妹妹們,我敬你們,你們都要對自己好一點。

也不知道大家聽清楚了沒有,酒倒是都喝了。包廂里場面一時有些混亂。喬玲又喊了兩個男性朋友,她想讓大家都盡興一點。

尋南抓起杯子,還想喝,被呂新硬生生地奪了下來,走吧,尋南,我們回去吧,你不能喝了。

尋南腳下軟軟的,走路有些不穩(wěn)定,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拉出包廂的。呂新攔了車子,尋南只聽見有人說,女人喝醉了真是慘不忍睹。呂新說,師傅,她心里有事啊……

迷迷糊糊中,尋南靠著呂新就那么睡著了。她的額頭貼著呂新的脖子,她感到了呂新的體溫,呂新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尋南想說,我沒有醉,可是,她張開口,卻睜不開眼睛。

到了小區(qū)門口,尋南被呂新?lián)u醒,尋南搖搖晃晃地下車。呂新說,我送你上去吧,尋南擺擺手。

呂新執(zhí)意要送她,尋南根本站不穩(wěn)。

呂新扶著尋南,到了樓道里,黑乎乎的樓道,好像燈壞了。尋南搖搖晃晃地說,呂新你走吧,我自己上去。

呂新說,尋南,你這樣我不放心,我不走。

到了家,尋南直奔衛(wèi)生間,吐得稀里嘩啦。吐完了,呂新給她端來白開水。

尋南喝了,頭還是有些暈,她說去沖個澡,洗了澡興許就好了。尋南洗了澡,倒頭就睡。呂新輕輕地抬起她的頭,尋南,你的頭發(fā)還濕著,不能睡,乖,起來,我給你吹頭發(fā)。

尋南嗯了一聲。她喝得實在太多,根本沒有力氣吹干頭發(fā)。呂新拿著吹風機在那里吹啊吹。

尋南睡得天昏地暗,半夜口渴,起來喝水,才看見沙發(fā)上躺著呂新。呂新和衣而臥,枕著一本書。尋南倒了兩杯水,把呂新?lián)u醒。呂新醒了,突然,他伸開胳膊,在黑暗中緊緊地握住了尋南的手。

去沖個澡吧,今晚幸虧有你。尋南說著遞給他一條浴巾。

呂新去沖澡。尋南又找了床單鋪在沙發(fā)上,又找了床薄被子。沒有開水了,她又燒了一壺開水。呂新洗漱完畢,笑瞇瞇地站在尋南面前。尋南有點窘,她略帶羞澀地看了一眼呂新,呂新的目光含著暖意。她的心猛地跳了起來,呂新坐著傻笑,他沒有說話,房間里彌漫著一種令人著迷的味道……尋南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尋南看了看手機,時間是凌晨兩點。

呂新一口氣喝完了一杯水。尋南默默地關(guān)了燈,低聲說,接著睡吧,蓋好被子。

尋南重新回了臥室??墒撬趺匆菜恢?。翻來覆去。她聽見呂新也在翻來覆去。

月光透過窗簾照進屋里。呂新在輕輕咳嗽,尋南起身,又找了個毛毯,推開臥室的門,走到呂新旁邊,給呂新蓋上毯子。她沒有說話,呂新也沒有說話。黑暗中,呂新的眼睛卻是閃閃地亮著,尋南觸到了呂新的手,呂新深吸了一口氣,他猛然翻起身,一把抱住了尋南。尋南輕輕地戰(zhàn)栗,好久沒有感受過男人的懷抱了。呂新一直緊緊地抱著她,突然,他吻住了尋南的嘴唇,近乎粗暴地吻她,尋南所有的理智土崩瓦解,她的眼角落下淚來。

呂新的吻讓她窒息,讓她沉淪。尋南像貓一樣,半躺在呂新的懷里,深深地沉醉在他的親吻里。

尋南,尋南,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呂新說著橫抱起尋南。尋南剛要說話,呂新又一次堵住了她的嘴唇。尋南摸了摸呂新的臉,閉上了眼睛,一股滾燙的淚涌了出來。呂新停下來。他把尋南輕輕放到床上,尋南,睡吧,我就守著你身邊,我什么都不會做,直到你愛上我……

尋南沒有說話,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黑暗里,呂新再次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尋南,我先走了,記得吃早餐。

尋南聽到了關(guān)門的聲音,尋南一遍遍回想剛才的情景,她為什么沒有拒絕呂新的擁抱和親吻呢?為什么,她還有些喜歡那樣的感覺?該怎么和呂新解釋呢,或者什么也不說,就當是酒精的作用。

4

第二天傍晚,尋南獨自去了黃河邊。

在中學時代,或者工作后,即使學業(yè)工作非常忙碌,她總能抽出一點時間,讓自己無聊無聊,或者把自己放空,讓自己無所事事一整天,或者一個上午。

這座夾在兩座山脈之間的城市,讓人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黃河由西向東穿城而過,唯有走在河邊,才會覺得舒暢。秋日的河水水勢洶涌,看著奔流不息的黃河水從腳下湍急地流過,尋南腦海里出現(xiàn)了逝者如斯夫的感覺,是啊,讓那些往事,都由此渡河而去吧。

尋南一直沒有相親。上一周,尋南注冊了交友網(wǎng)站,她沒有發(fā)自己的照片,但是也收到了幾封回信。唯一一次,她回復了一個男人的信息,那男人要了她的電話,彼此聊了幾句后,男人在電話里說,我有房有車,工作穩(wěn)定,和你年齡很合適,如果你覺得合適,我們周末就見面,馬上同居試婚,不合適我們就各走各路永不聯(lián)系。尋南聽了不知如何是好。她吼了一句,老娘不想試,你給我滾出地球……從那以后,她不敢貿(mào)然給網(wǎng)上的男人留電話了。網(wǎng)絡(luò)世界騙子太多,遇見結(jié)婚對象的概率很低。

工程師發(fā)信息說,周末想見面。尋南同意了。她想,至少這個人是現(xiàn)實中的,有人認識,可以打聽底細。

見面之前,尋南沒有發(fā)照片。不過喬玲給她發(fā)了對方的照片,尋南心想,反正周末沒事就在公共場合見一面。她都三十二歲了,三十二歲,對于女人來說,是個尷尬的年齡。尋南會暗示自己,你還年輕,你的朋友里也有未婚的,你是正好的年紀。但是,一些無法抗拒的事實,讓尋南明白,自己正在老去。看到同事的孩子,她會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抱抱??吹窖劢堑陌櫦y,她會想,要不要換更好的化妝品,微信上朋友圈里關(guān)于養(yǎng)身的內(nèi)容,她會存下來??吹教妓犸嬃?,會本能的排斥。這些都是漸漸老去的癥狀嗎?她不止一次地問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躺在男人懷里了,從前那么怕黑,那么膽小的她,現(xiàn)在好像什么也不怕了,如今她可以頂天立地,承受一切。

院子里的門衛(wèi)是個和藹的老頭,大概是每天看到尋南獨來獨往,有一天,尋南去倒垃圾,他突然指著一只流浪貓說,這是以前院子里的住戶遺棄的小貓,你抱回去養(yǎng)著吧。那只貓尋南經(jīng)常遇見,院子里的老人經(jīng)常會喂它。尋南看了一眼貓,她心里微微有點痛,在外人的眼里,她大概和流浪貓一樣孤獨可憐吧。她說,我經(jīng)常出差,擔心養(yǎng)不好。

尋南有過三次短命得要死的露水姻緣。第一個是大學剛剛畢業(yè)那年,在駕校學車的時候認識的,那個男孩也學車,尋南也學車,兩個人跟著一個教練,經(jīng)常遇見,那男孩長得很帥,家里條件也好,每次學完車,他都約尋南一起吃飯。尋南也很喜歡他,遺憾的是,他當時正準備出國。

第二段戀愛,是個雙魚座的男人。他是個多情的男人,尋南原本準備和他訂婚了,卻無意間登錄他的QQ發(fā)現(xiàn)他還有別的女朋友。尋南立馬就分手了。雙魚座當時痛哭流涕,后悔萬分。但是,尋南沒有給他機會。

第三次,就是二十八歲那年認識的前男友,是母親的好朋友介紹的。前男友長相一般,不過人很大氣,自己開著公司。他們的戀愛很平淡,一開始就感覺像過日子。經(jīng)常一起買菜,一起做飯,一起逛超市。他們戀愛了兩年,一開始屬于前男友很傾慕尋南的才情和美貌,后來尋南才喜歡上他。本來戀愛一年就要結(jié)婚的,只是新買的婚房裝修后一直有些味道,就想等味道散了再結(jié)婚,沒想到,期間,尋南出了一趟國,一切都泡湯了。前男友提分手的時候,他已經(jīng)搞大了別人的肚子。他在電話里哭著說對不起,尋南一聲不吭,默默流淚。

對不起什么呢,時間是公平的,誰的青春都是青春。都是要往前走的,本是萍水相逢,匆匆交匯,然后分離成為陌生人。尋南越來越對感情麻木,也許受過感情傷的人都是如此吧。

5

一天晚上,父親打來電話,在電話里,父親很生氣地對尋南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久不來家里看看。尋南說太忙了,就匆匆掛了電話。臨睡前,尋南給母親打手機,手機關(guān)機了。她想著過幾天回家一趟,父母家在山清水秀的天水,離蘭州很近,以前,她兩個月回去一次。

見工程師的那天,天氣晴好。尋南出門的時候,呂新打來電話,直接問她,你在哪?

我剛剛出門。

那我來接你。

我是去相親。尋南直接說了。這樣呂新也許不會再找她。

去哪?那我去找你。

我去相親,你來干嘛?尋南問。

你就告訴你去哪。

去萬達。

呂新說,好吧,我在星巴克等你,你相親完了,也相相我。

因為呂新的緣故,尋南和工程師見面很踏實,好像有靠山一樣。她甚至選擇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工程師個子很高,戴著眼鏡,很老成世故的樣子。他看到尋南有點驚喜,一直夸尋南美麗動人。然后像查戶口似的問尋南父母做什么,尋南具體做什么工作,什么學歷,身高體重,戀愛次數(shù),工資待遇。尋南耐心回答,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堆馬上壞掉的菜,被人挑來挑去。

呂新發(fā)信息說,怎么還沒有結(jié)束……

尋南回道,給我點一杯焦糖瑪奇朵。

沒想到呂新馬上發(fā)來了圖片,早就點了,快涼了,下來喝吧。

尋南收起手機,硬著頭皮聽工程師自我介紹,他比照片上要滄桑很多。尋南說屋子里有點悶。工程師說,要不我們?nèi)ジ浇墓珗@散步吧。

尋南不知如何回答,這時候手機響了。是她的鄰居老太太打來的。

一接電話,鄰居就劈頭蓋臉地說,你們家馬桶漏水了,我們家的屋頂在滴水,你快回來處理。

尋南又慶幸,又發(fā)愁。她急忙起身告辭。工程師說要陪她去,尋南說,不用,我喊我哥過來。尋南撒了一個謊,尋南很少撒謊,她急忙撥通呂新的電話,開門見山就喊了一聲,哥!電話那頭的呂新一時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不過聽尋南說完,呂新很快就配合她說,馬上過去。

在路邊,呂新遞給尋南一杯焦糖瑪奇朵。他說不喝浪費,就打包了。尋南哪有工夫喝咖啡,急著要去鄰居家。開車到了小區(qū)門口,呂新說,你回家等著,我去看看,我就說我是你哥。放心吧。

尋南還是不放心,但是呂新執(zhí)意要自己去。

呂新把尋南推進屋子,自己去了樓下鄰居家。過了一會兒興高采烈地回來了。呂新進來先關(guān)了馬桶的進水閥。尋南已經(jīng)拖干了地上的水。

呂新說,這馬桶必須得換了。好在住的地方離潔具城比較近,尋南說換就換,來來回回折騰了一下午,終于安了新的。

尋南嚴重感謝呂新,晚上請呂新吃飯。他們?nèi)チ烁凼讲璨蛷d,服務(wù)生剛走過來,呂新沒有看菜單就開始點餐,菠蘿包,燒鵝,法蘭西多士,脫口而出的都是尋南愛吃的。

過去他們在一個公司的時候,也常一起吃飯。呂新記得尋南的口味。尋南有些感動。卻不知道說什么好,謝謝說得太多,就有點過了。尋南低頭吃菠蘿包,呂新吃肉,女為悅己者容,尋南打心眼里沒想過呂新和自己有什么,所以,她也沒有補妝,身上還是中午的相親裝扮。

呂新要了一瓶紅酒,他知道尋南有些酒量。尋南沒有拒絕。幾杯酒下肚,呂新直勾勾地望著尋南說,我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見你的情景。那天,你進電梯,電梯里就我一個人,你看了我一眼,我當時腦袋就蒙了,心想這個女孩可真美啊。當時,你的眼睛像黑葡萄一樣含著笑意,后來,我才知道,我們是一個公司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激動。公司搞新年酒會的時候,你站在我前面,我和你離得那樣近,忽然就有種沖動想從后面抱住你,心里有了想要保護你一輩子的想法。這是三年前的事。后來,得知你有男朋友,還準備結(jié)婚,我為此感傷了一段,沒想到你分手了。期間我也談了兩場平平淡淡的戀愛,可是我始終不能下定決心結(jié)婚,我知道我不愛她們。直到我聽到你又恢復了單身,我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再也不想失去你。

尋南說,呂新,我們不合適,我比你大。

尋南,忘了我比你小兩歲的事,可以嗎?

尋南說,可是我一看見你,就覺得我會走路了你才出生,覺得對你不公平。

呂新說,我不在意,我比你成熟,我能保護你。

尋南搖搖頭,不再吭聲,心里卻提醒自己,不能再和呂新見面了。

一瓶紅酒喝完。尋南要買單,呂新笑笑,他已經(jīng)用微信支付了。尋南也不能和他爭,微笑著說,那我欠你一頓飯,改天請你。下樓的時候,呂新的一只手搭在了尋南的肩上,尋南回頭看了他一眼,呂新又把手放下了。

尋南說,想和我做哥們了?這么快就改變了主意?

呂新又握住了她的手,是啊,你要嫁給我,一輩子做哥們夫妻也很好。

尋南沒有接話。她今天一身淑女打扮,在公共場所是不能不注意自己的儀表的。呂新打車送尋南回住處。司機師傅侃侃而談,尋南有些頭暈,基本沒有吭聲,都是呂新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司機師傅的話茬兒。尋南托著下巴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她知道,呂新在偷偷看她,車里的廣播放的是一首情歌,“若不是因為愛著你,怎么會不經(jīng)意就嘆息”,莫文蔚的聲音略帶沙啞,把愛情唱得太過滄桑。也或許愛情本就是滄桑,也許人生也是滄桑。

尋南有些感傷,默默地掉下眼淚。路過一個街心公園,呂新讓司機停了車。下車后,夜色朦朧。秋末的晚風拂過,帶著寒氣吹亂了尋南的頭發(fā)。他們坐在湖邊的長椅上,什么都沒有說,兩個人默默地望著天空的月亮,時間就那樣過去了。

過了很久,尋南被凍得微微發(fā)抖。呂新說,我送你回家吧。

6

工程師一天一個電話,尋南始終客客氣氣的。工程師發(fā)來微信,說想見面。尋南回復說,最近比較忙,再約??!

尋南想結(jié)婚,想生孩子,可是,她漸漸感到,自己和陌生男人相處有障礙。這如何結(jié)婚呢。尋南甚至想過隨便和一個男人結(jié)婚,生個孩子,然后離婚,獨自帶著孩子生活,就像喬玲一樣。喬玲雖然離婚,可有自己的孩子。

工程師是個好的結(jié)婚對象嗎?相貌,身高還算湊合。可是,尋南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愛上他。工程師發(fā)短信,尋南經(jīng)常是隔一個小時才回復。工程師說,我們可以再深入交往嗎?

尋南微笑了一下。

這天傍晚,尋南下樓,呂新就在公司門口抽煙,尋南知道他不是路過,他是在等她。

你怎么來了?

呂新笑了:想你了唄。

尋南一愣,忙道,可是我晚上有點事啊。

呂新好像有心事,他說,一起吃個飯好不好?吃完了去辦你事。

尋南沒辦法拒絕。

呂新把車開過來,不問尋南的意見,就把車子開到了濱河路上。

工程師打來電話。工程師說,晚上一起看電影吧。尋南說,我和幾個朋友去郊區(qū)吃飯。

工程師問,不是周末,還去郊區(qū)吃飯,你們真是有時間,有情調(diào)。尋南說,我晚上回去和你說。

又是那個工程師吧?我現(xiàn)在有種危機感,有情敵了。呂新說。

尋南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問,你找我什么事?

呂新笑笑,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就是想和你吃個飯,不是好久沒有見了嗎?

老弟,我們昨天才見過,你忘記了……尋南說。

尋南沒有問去哪。呂新把車開到郊區(qū)一個高檔小區(qū)的門口,是一家新開的海鮮餐廳。

走吧,我們?nèi)コ渣c海鮮,據(jù)說這家是全金城最地道的。

她琢磨著他的語氣,呂新好像有點什么心事似的。呂新點了三種海鮮,想到昨晚的事,尷尷尬尬的,不知道說什么好。點菜的時候,尋南從來不說什么。呂新點的菜都是尋南愛吃的,他對尋南口味的了解,猶如從小在一個鍋里吃飯的親兄妹。

兩人談得不咸不淡,但誰都沒有提昨晚的事。

服務(wù)生端來青菜缽。湯色清淡,看著就讓人舒服。呂新給尋南盛了一碗,遞過來。尋南看著呂新遞湯的樣子,感覺他和她已經(jīng)是老夫老妻了。呂新真是暖男。

尋南喝了一口。

呂新問,好喝嗎?

尋南回過神,笑了一下。

呂公子點的菜從來都很好吃。

呂新笑著摸了摸頭,說,其實你愛吃的也是我愛吃的。

餐廳里忽然來了一大家子,吵吵鬧鬧的,好像是要給老人過生日。他們在笑聲中包圍著,不知不覺就吃完了飯。

尋南和呂新走出餐廳的瞬間,正好有一束光照過來。呂新扶了一下尋南,尋南沒有躲閃,心里微微動了一下。

分手后,在親朋好友面前,尋南表現(xiàn)得十分無所謂,可尋南知道,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她的自尊心太強了,她覺得那是失敗,很大的失敗。有一段時間,尋南的身體很糟糕,頭發(fā)大把大把地掉,她每天需要化妝出門,不然臉色極差,她甚至開始使用腮紅。這是她之前從來沒有用的化妝品,臉色如此蒼白,如果不用,會嚇到同事的。而呂新于她,始終是尋南的一抹暖意。

晚上尋南發(fā)微信問喬玲,小男人有什么好?

你就信守一定不能找小男人的信條是不是?喬玲說。

當年,在大學宿舍,尋南和幾個姐妹信誓旦旦地說過,不能嫁給比自己小的男人。當時的背景是,有個低年級的男孩在追求尋南,尋南一看那張胡子還沒發(fā)育好的臉,心里就想著,男人的青春期可真漫長。

你是不是寧愿驕傲地發(fā)霉,也不愿委屈地戀愛?喬玲問。

尋南說,知我者,喬玲也……

男人成熟的關(guān)鍵不是年齡,而是心智。我覺得呂新挺成熟的,他看起來比你大多了。

尋南說,你怎么知道我問呂新啊?

你那點花花腸子誰不知道?何況呂新前段和我說起過,他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上了你,對你念念不忘,你也該回響一下了。

尋南發(fā)了一個尷尬的表情。

送你四個字,難得糊涂,別想那么遠,先抓住青春的尾巴才是正事。

的確,喬玲說的對,想得太遠,真的是多此一舉。誰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事,婚姻,孩子,都無法確保幸福,走一步看一步,才是良策。

7

時間這樣快,又到春節(jié),她自己是不能回家過年的。她害怕聽到父母的嘆氣聲。三十多歲獨身的女兒,沒有父母會置之不理的。尋南感到自己不孝,她從小學習優(yōu)異,工作也順利,一直是讓父母引以為傲的孩子,沒想到情路如此坎坷。她不能回家過年,她也不能待在房子里,她得出去透透氣。

臘月二十那天,尋南又見了一次呂新,呂新和她去參加原來同事的婚禮。呂新穿著牛仔褲,淺灰色的羽絨服,帶著他陽光般的微笑,沖她揮了揮手。他又換了車,一臉春風得意的樣子。在車上,尋南沒有說話。呂新也沒有說什么。但是有一種莫名的默契,兩個人的心里好像都裝了許多的事,無法訴說。呂新曾經(jīng)說,尋南像是從古畫里走出的女子,清新脫俗,與世無爭的樣子是世俗中稀有的存在。宴席上呂新在和幾個男同事喝酒,偶爾,他會注視尋南,目光充滿了疼惜和愛憐。尋南急忙躲開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像一眼溫柔的清泉,讓人深陷其中。

昔日的同事起身敬酒,走到呂新跟前,拍著呂新的肩膀問,呂新,大伙兒都等著喝你的喜酒呢。呂新爽朗地笑著,說,沒問題,等我家新娘同意了,馬上就辦。尋南聽了,不禁抬頭望了一眼呂新,只見呂新的目光也停在她的臉上。尋南的臉刷的紅了,呂新的目光猶如一雙撥弄琴弦的手,尋南的心頭泛起陣陣漣漪。

宴會還沒有結(jié)束,尋南就悄悄離開了。

工程師約尋南去看電影。呂新在朋友圈里發(fā)了一句感嘆,喝醉醒來居然感冒了。尋南看到原來很多的同事朋友一起在安慰呂新。呂新都是痛哭的表情。

尋南發(fā)信息說,多喝水。

呂新回信問,你在哪,可以來給我燒點水喝嗎?

尋南說,我去看電影的路上。

呂新說,又是和工程師去看電影吧!好吧,親夫在病中,你卻陪別的男人看電影,有沒有良心啊……

尋南說,若看完電影早,我去看你。

呂新說,可不可以直接來看我。我高燒三十九度五。

工程師說什么,尋南都是微笑應(yīng)付。呂新的微信一條接一條,都是博人同情的言論,一會兒渾身疼,一會兒嗓子難受,一會兒還沒有吃一口東西。尋南基本不理會,心想我又不是醫(yī)生,可是又有些于心不忍。

尋南總是看手機,工程師說,我去買杯飲料。

尋南有點不好意思,可又不好拒絕。進場的時候,工程師拉著了尋南的手。尋南急忙抽了出來,她覺得無比別扭。一開始不喜歡好像不可能慢慢喜歡上。電影看得心不在焉。呂新發(fā)了十條微信,突然不發(fā)了。尋南尋思著,呂新是不是暈倒在衛(wèi)生間了。她發(fā)了幾個問號,也不見回復。

電影總算看完了,工程師說,晚上我們?nèi)コ晕鞑桶?。尋南忙搖頭。她說,我得去看個朋友,他感冒高燒,沒人照顧。

尋南打車直接到了呂新的樓下。呂新住在高檔小區(qū),是新樓盤,小區(qū)環(huán)境幽靜,原來的同事都知道,呂新的家境殷實,據(jù)說他父母都是搞外貿(mào)生意的。不過呂新從來不在尋南面前提自己的家世。尋南也沒有問過,因為她對他從來沒有什么非分之想。

摁了門鈴,呂新開門倒挺快。呂新果然是在發(fā)燒。尋南給他燒水買藥,買吃的,燒還是不退。尋南就用敷毛巾的物理辦法給他降溫。臉紅撲撲的呂新突然抓住尋南的手,尋南一陣戰(zhàn)栗。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尋南愣住了。

呂新說,你和我媽一樣對我好,我小時候發(fā)燒,我媽也給我這么降溫。

期間呂新的媽媽打來電話。呂新居然在電話里說,媽,你放心吧,有人照顧我。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么,只聽得呂新在笑。他說,我努力,我努力。

晚上,尋南熬了大米粥,看著呂新喝了兩碗。呂新的燒退了。尋南要走,呂新說,你不擔心我半夜又燒嗎?尋南白了他一眼,難道,你想讓我照顧你一整晚?

呂新說,不是,我以前發(fā)高燒,總是反復。

尋南忙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呂新就在手上親了一口,又是一陣戰(zhàn)栗。尋南都不敢看呂新的眼睛了。

晚上吃過飯后,他們并排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兩個人都盯著電視屏幕,呂新坐在尋南的身邊,他們誰也不講話,仿佛空氣在瞬間凝固。電視的聲音突然變小了。呂新輕輕地握住尋南的掌心,在黑暗中,尋南緊張極了,沒有回應(yīng),也沒有反對,任由呂新輕輕地握著她的手。

過了半晌,呂新的頭輕輕轉(zhuǎn)過來說:“尋南,從側(cè)面看你,真是太美了……”

尋南默默地聽著他的贊美。她沒有轉(zhuǎn)頭,而是站起身,借口去喝水。

尷尬的氣氛總算結(jié)束了。

喝完水,尋南看著呂新吃了藥,一直陪他到十點,直到呂新睡著了,她才悄悄離開?;氐阶√?,竟還是有些擔心他。她其實從來都不討厭呂新,她也喜歡和呂新待在一起??墒?,一想到呂新比自己小,尋南就感到別扭。

第二天,呂新發(fā)了一張在公司上班的自拍照,尋南稍稍放心了一些。

8

接下來的幾天,尋南一直忙公司的事,連著加了幾天班。呂新也好像忙起來了,他也在加班。呂新經(jīng)常很晚才發(fā)微信,尋南經(jīng)常早上看到他的微信。

公司讓尋南去趟上海,尋南便去了。呂新兩天沒有發(fā)信息了。尋南有些放心不下,想著他可能忙,或者交往女孩子了。這樣也好,不用再擔心他還纏著她了。

有一天,尋南剛剛回賓館,打算第二天回蘭州,正在收拾東西。

呂新突然打來電話。

開門見山就問,你在哪?

尋南說,我在上海出差。

哪天回來?

尋南說,明天中午。

呂新說,那我明天去機場接你。

第二天下了飛機,呂新果然在等她。幾天不見,呂新瘦了。莫非是感冒一直沒有完全好?尋南問,呂新,你感冒一直沒有好嗎?怎么這么憔悴。

呂新臉沉著。尋南朝他看了一眼,幾天不見,呂新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尋南本想說些在上海的趣聞,逗逗他,又不知該怎么說。

呂新開著車,尋南打著盹。突然,呂新說,尋南,你得幫我一個忙。我爸住院了。這次病得很重,要做個大手術(shù),醫(yī)生說手術(shù)有生命危險,你能陪我去看看他嗎?

尋南說,當然可以。

呂新猶豫了一下說,我是說,以我女朋友的身份,我想讓我爸爸放心一點。

尋南點點頭,輕輕地握了握呂新的手。

呂新,你放心!

謝謝你……

呂新把尋南送到樓下面,又幫她把行李提上樓。呂新說,我還要去醫(yī)院,白天我媽值班,晚上我值班,就不陪你吃晚餐了。

尋南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說,會沒事兒的,你別太擔心。

呂新點點頭。

男孩一夜成長一般是家里出了變故。尋南第一次覺得呂新像個男人而不再是男孩。

第二天中午,尋南吃了中午飯,提了營養(yǎng)補品還有一束鮮花,就去了醫(yī)院。她特意收拾了一下,專門去美發(fā)店吹了頭發(fā)。她穿了米色的風衣,里面是一件紅色的淑女風格的裙子,整個人看起來很精神。

尋南找到病房,看到呂新正在給他爸喂飯。

尋南走過去,親切地喊了一聲叔叔,就忙著替呂新洗飯盒,打水。尋南的爸爸一直沖她笑。

尋南也沖他笑。

臨走的時候,尋南爸爸說,有空來家里玩,等我出院了,我想和呂新媽媽見見你父母,你們也不小了,明年就把事情辦了吧。

尋南點點頭。

我爸爸媽媽也想見見你們呢。尋南違心地說。她看了一眼呂新。呂新一直盯著她??雌饋硭斦媪恕?/p>

下樓的時候,呂新說,我爸明天的手術(shù)。尋南說,有需要幫忙的,就給我打電話。

呂新點點頭。別的沒有,就是,見你父母的事,你還是和你父母說一下吧。

尋南瞪了他一眼。沒個正形,也不看看啥時候。

工程師要回家過年,他想在回南方之前和尋南見面,被尋南拒絕了。尋南說自己已經(jīng)回家了。工程師每天會給她發(fā)信息,有時候會發(fā)一些葷段子,尋南總是會回復一個笑臉。她想著春節(jié)后,好好了解一下這個男人,但是他們的關(guān)系總是不溫不火,尋南知道,他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

呂新的爸爸手術(shù)很順利,出院后,尋南去看望了一次。呂新請了年假,陪父親去海南療養(yǎng)了。走之前,呂新說,等我回來,就去拜訪你父母。

尋南一笑,你還當真啊。

呂新說,我和你不是開玩笑的。我都三十歲了,明白自己說什么。

尋南還是一笑。

春節(jié)前,她為了不影響父母的心情,沒有回家,報了旅行團,去了云南旅行。一個二十多人的團,只有她是獨自一人,其他人都帶著家人。尋南關(guān)了手機,隔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她和團里二十多人都處得很好。她說父母去了國外,善意的謊言,沒有人懷疑。春節(jié)期間,大家都給予她照顧和溫暖。

在瀘沽湖畔,夜里,尋南睡不著,拉開窗簾,看著明亮的星星,潸然淚下。她從來沒有抱怨過命運,那一晚,她突然相信命運。正是因為她之前的人生,在其他人眼里太過完美和幸福,因此才會有了那么多的坎坷。

回到蘭州后,尋南打開手機,才發(fā)現(xiàn),呂新每天都在給她打電話。尋南就給他回了電話,說了去云南的事。

呂新說,嚇死我了,以為你出了什么事,打電話到你家,才知道你去云南了。我過兩天回蘭州去找你。

連著下了兩場春雨,天氣就暖了,尋南本打算周末回家一趟,哪承想,父母不請自來了。尋南媽媽說尋南太沒良心了,這個春節(jié)一家人都沒過好。嘴上責怪著女兒,卻大包小包帶了很多好吃的,說要給尋南做個遍。尋南爸爸的哮喘犯了,尋南陪他去醫(yī)院掛了專家號,又買了制氧機。尋南爸在路上悄悄和尋南說,你媽的老朋友張阿姨給你介紹了個轉(zhuǎn)業(yè)軍人,過幾天可能會約你見面。尋南一聽頭有點大。父親呼吸困難,她不能說不,怕他著急喘不上來。

晚上,一家人吃晚飯。尋南洗完碗,沏了一壺茶,給父母各倒了一杯,畢恭畢敬地遞過去,說,媽,爸,我最近在很嚴肅地對待終身大事,請你們二老放心,爭取今年結(jié)婚。兩個老人聽了,立馬臉上堆起笑來,母親笑著涌出了淚。

尋南把自己積蓄的一部分給了父母,有十萬塊之多,是她這些年存下來的。本來想結(jié)婚了添置家具?,F(xiàn)在不再想結(jié)婚的事了。

父母從企業(yè)退休,一輩子節(jié)儉慣了。母親買菜經(jīng)常會繞著菜市場走一圈,貨比三家,才決定買誰家的。尋南想讓他們過得寬裕一點。

尋南說,這些錢是給你們旅行的錢,趁著腿腳好,每年出去一趟,以后還會再給你們錢的,放心花。

母親說,我給你存著,留著給你買嫁妝。

都什么年代了,還提什么嫁妝啊。尋南笑了。

母親身體還行,但頭發(fā)又白了許多。

周末,尋南帶著父母去了一趟青海,看了看寺廟,父母便嚷著回去。臨走前,母親嘆了口氣,孩子,別著急,人各有命,你三歲的時候,大家都說,你是個有福的孩子。我相信上天會給你個好歸宿。

尋南安慰父母,你們放心,我知道現(xiàn)在什么是最重要的。

9

情人節(jié)那天,呂新一早就發(fā)信息,中午有空嗎,一起吃飯?

尋南發(fā)了鬼臉,說,今天忙得要死。

呂新說,是不是又背著我去相親啊!

尋南說,我從來都是光明正大,從不偷偷摸摸地做事。

呂新說,你是不是要把親夫活活氣死啊,我不準你再去相親,我必須讓你明白,你已經(jīng)名花有主。

尋南說,呂新,咱們別再開玩笑了行嗎?

呂新說,尋南,你回到蘭州,一直是我的女朋友。

尋南無語了,掛了電話。

中午的時候,尋南在辦公室吃盒飯,快遞哥送來一束玫瑰花,還有一個小禮盒。尋南打開盒子,兩個女同事湊過來,哇的喊了一聲。

是個翡翠鐲子。

尋南不用腦子想,就知道是呂新送的。這個呂新,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尋南在同事面前也不好打電話,一個女同事非要尋南戴上看,沒辦法,尋南就戴上了。但是取不下來了,尋南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女同事說,你就戴著吧,你男朋友這么大氣,真讓人羨慕嫉妒恨。

尋南發(fā)微信給呂新。

在哪?

在單位?。?/p>

下班等著我,我給你還東西。

呂新說,戴了玉鐲子,你今生今世就是我的人了。

尋南真拿他沒有辦法。本想快遞給呂新,可又擔心,這么貴重的東西碎了怎么辦。

臨下班,呂新發(fā)來微信說,晚上家里有事,我明天去找你。

恰好是周末。尋南最怕周末。走出單位,喬玲打電話,約她吃飯。無聊孤單的日子,有朋友陪伴是幸運的事。

喬玲喜歡吃火鍋,尋南最怕吃火鍋。但是因為無聊,尋南只能勉為其難去吃火鍋。吃飯的時候,喬玲又說了工程師的事兒。尋南說,毫無感覺。喬玲問你到底想找什么樣的。尋南說她想找靈魂伴侶。喬玲一聽到靈魂伴侶,差點把口里的茶噴出來。

尋南為了讓她把茶噴出來,于是,一本正經(jīng)地念徐志摩的詩:“我將于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p>

沒想到喬玲反而把茶咽了下去。她說,在這個各種婚姻介紹所生意如火如荼,只講條件的定做式婚姻的時代,你想找靈魂伴侶那只能做夢。她的建議就是,堅持健身,保持苗條美麗的身材,每天做面膜。喬玲的觀點是,男人永遠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喬玲還建議她多看一些戀愛寶典的書,千萬不要在男人面前過于強大。男人都喜歡小鳥依人,智商為零的傻女人,她甚至教尋南撒嬌。

尋南并不茍同她的觀點,人生反復,但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命中注定的人生伴侶,這個伴侶就叫靈魂伴侶。

喬玲是大學老師,她是尋南眾多朋友中最理智的一個。喬玲說,在動物界,雄性動物和雌性動物都會選擇具有優(yōu)秀基因的個體繁殖后代。因為遺傳優(yōu)秀雄性的基因可以遮蔽掉雌性的缺陷,所以雌性選擇優(yōu)秀的雄性可以保證物種良性進化。喬玲在擇偶方面,只看對方的智商和身體。她沒有考慮愛情這一因素。她和一個名校畢業(yè)的博士結(jié)婚了,那個男人,擁有智慧和力量。婚后,他們生了一個健康聰明的女兒,可是好景不長,婚后三年,那個博士便和她提出了離婚。兩個人進行了為期三年的離婚大戰(zhàn),最后,終于鬧上法庭,不歡而散。如今喬玲已經(jīng)有了固定男友,生活順風順水。

尋南對喬玲說,你的擇偶觀一開始就是錯的。

喬玲說,對于下一代來說,我成功地繁育了一個優(yōu)秀的孩子,這就是成功。

尋南說,我現(xiàn)在就想結(jié)婚生子,甚至不想戀愛。從來沒有過的緊迫感。

喬玲說,工程師對你印象不錯,你們好好交流溝通。愛情是一門需要畢生研讀的課程。

有人說,誰先愛上誰就輸了,誰用情太多誰最可能一敗涂地。尋南不想那樣,她不想動小心思算計來算計去,或者計較第一條短信是誰發(fā)的,誰先打的電話,那樣太累了,她要的是實實在在的一顆真心。

10

三月的一個周末,風日晴和,尋南洗了衣服,又洗了澡,穿著一件舒適的棉裙子,坐在窗邊,讓太陽曬干頭發(fā)。

窗戶開著,一陣舒適的暖風吹進屋子里,窗簾和窗臺上的花草隨風浮動。尋南沖了一杯咖啡,在書桌前打開電腦,尋南記得自己還抬了抬頭,看了看天花板。有一個燈泡壞了,得換,她提醒自己。要不要請呂新來幫忙換燈泡,順便把鐲子還給他?

打開百度,尋南鬼使神差地搜索關(guān)鍵詞:嫁給小自己兩歲的男人好不好?沒想到呂新居然打來電話。尋南愣住了,電話響了很久,她才接聽。呂新約她晚上吃飯。尋南說,本來想中午請你吃飯,可我中午有事,下午吧。

呂新說,又是見你的工程師吧?

尋南說,是的,人家約了一個月了。

呂新說,告訴我地點,我愿意當護花使者把你安全護送回家。

尋南拒絕了。

尋南你今天見面就明明白白地拒絕了他好嗎?我爸媽下周打算請你去家里吃飯呢。

呂新,我比你大,你忘記了嗎?難道你真的不介意嗎?

是的,我不介意,你現(xiàn)在不能見工程師了。我是你唯一的男朋友。我請求你做我的女朋友。

尋南說,我再想想,給我點時間。

中午,工程師發(fā)信息來,說想約尋南去唱歌,地點在錢柜??吹叫畔ⅲ瑢つ嫌悬c戒心,她告訴了喬玲。喬玲說,放心去吧,去喝喝酒,感情更進一步。尋南忍不住又給呂新發(fā)了信息,她沒說她去哪,只發(fā)了個笑臉。呂新一直沒有回信息。往常她發(fā)個笑臉,呂新總會給她馬上回過來。尋南估計呂新在忙,或者在睡覺,或者因為她去見工程師生氣了。

尋南想,也許該和工程師說再見了,她無法對他有好感。感情根本不能強求。

尋南去了錢柜,推開包廂的門,尋南看到工程師穿著一套嶄新的黑西裝,他舉杯淺笑,唇角勾著壞,說實話,尋南心里有點打鼓,潛意識里那目光不懷好意。工程師抓起桌上的一杯紅酒,遞給尋南,尋南只好接過來。先喝點暖暖身子,看看你要唱什么歌兒……

尋南有點口渴,她還是有點酒量,就一口喝了下去。

工程師替她點了一首《傳奇》。估計是喬玲出賣了她,這是她最喜歡的一首歌。尋南唱了幾句,就發(fā)覺自己沒來由的,身體里泛著一陣陣的燥熱,一種空虛感讓她渾身不自在,工程師一直笑瞇瞇地望著她。

尋南對著他笑了一下,她雙頰滾燙,工程師向她伸出了手,尋南竟不由自主地也伸出了手。在工程師即將握住她的手的一剎那,尋南縮回了自己的手。她把麥遞給工程師,說,不好意思,我去趟衛(wèi)生間。尋南沒有上包廂的衛(wèi)生間,而是去了大廳里的。她進了衛(wèi)生間,拿著手機就給喬玲打電話,喬玲沒有接。

她的身體像是著了火,燥熱難耐,額角已經(jīng)有細密的汗珠冒出。尋南給喬玲留言,讓她來接她。這時候,呂新打電話來。

尋南說,呂新,我在錢柜,你來接我,我喝了酒,頭好暈,要醉了……尋南用僅存的理智告訴了呂新她在哪……她眼前金星閃爍,全身軟軟的,她只記得呂新告訴她,讓她在衛(wèi)生間等著,不要回包廂。

呂新讓服務(wù)生來接尋南的時候,她一直蹲在衛(wèi)生間鏡子前的角落里。尋南腦子里一片空白,她被他塞進車里,迷迷糊糊地進了門,她緊緊地貼著呂新,喊著抱緊我,抱緊我。呂新一直緊緊地抱著她。在車上,尋南昏昏沉沉,她緊緊地靠在呂新的肩頭,粗重地呼吸著。呂新開著車,溫柔的聲音,尋南,我們馬上就到家了,回去給你喝水啊……

呂新,我渴,呂新……尋南緊緊地貼著呂新的胸膛。

尋南,你這是何苦呢,你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愛,你這樣讓我心碎知道嗎?

呂新抱起她,把她輕輕放到床上……

在呂新俯身的瞬間,尋南伸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頭,把唇貼在了他的頸窩里。

呂新捧著尋南意亂情迷的臉,深情地說,尋南,告訴我,你能不能感受到我的愛,你到我的心里去看看,你看看我是怎樣的愛你……呂新克制著自己。

尋南傻傻地笑著說,呂新,我好喜歡你,好好喜歡你……

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

尋南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呂新被她緊緊地抱在懷里。尋南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男士襯衣,想不起昨夜發(fā)生過什么。

她剛要搖醒呂新,就發(fā)現(xiàn)呂新的臉頰破了,眼窩也青著。好像是打過架。尋南搖搖頭,根本想不起來昨夜發(fā)生過什么。

呂新醒了。

尋南問,你的傷……

呂新伸了一下懶腰,睡眼惺忪地笑了一下,說,被工程師打的,不過他也沒得著便宜,放心,他不敢報警,誰讓他在酒里下了藥……

尋南這才明白自己不是喝醉。她已穿戴好衣服,平靜地跟呂新說:“我要回去了。”

呂新癟著嘴,說,你就這么走了?為了體現(xiàn)我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昨晚我給你洗了個溫水澡,自己又沖了涼水澡,沒辦法,睡覺的時候,我本來要去睡沙發(fā)的,可你一直喊著我的名字,非要緊緊地抱著我……

尋南聽了,恨不能找個地洞鉆進去。但是她還是故作鎮(zhèn)定地說,我要走了。

你真就這么走了?

對啊,我要上班,早上有會??!

呂新小聲說,人家是第一次給女人洗澡,你要對我負責。

尋南的臉瞬間變成了一朵紅玫瑰。窗戶里吹進溫暖的春風,尋南一轉(zhuǎn)頭,眼前忽然一亮,一大盆海棠花正在落地窗前怒放著。這是她曾經(jīng)送給呂新的那盆海棠,沒想到它長得這么好,花朵好像沒有憂愁似的。尋南頓時心里百感交集,要是人和花一樣年年有新生就好了。

海棠花影映在墻上,尋南看著白墻上的花影,那楚楚動人的花影猶如一幅水墨寫意畫??粗ㄓ?,尋南想起呂新為她做過的點點滴滴。在她的生命里,還沒有哪個男孩子這樣愛過她。尋南漸漸感知到了呂新的愛,呂新一直和她保持聯(lián)系,在國外,呂新每晚都會發(fā)來的晚安,他一定是看著時差的。他的心里一直只有她。即使工作繁忙,他也會抽空發(fā)短信給她。他知道她的口味,他總在她身邊,他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為什么不能接受呂新呢?她問自己,大兩歲又何妨?忘記過去的痛苦,猶如蠶繭剝絲,不妨就讓過去留在心底,何必要刻意去忘記呢。

尋南捫心自問,她其實是愛呂新的,不然她怎么會樂意接受他的所有的幫助呢。何況,呂新臉上的傷,得去醫(yī)院看看,或者消毒處理一下。她今天得陪著他。

尋南給公司發(fā)了短信請了假。

尋南,你真的忍心舍下我嗎?

尋南走到臥室,溫柔地問被窩里的呂新,餓了吧,你想吃什么早餐?

呂新驚喜地問,你不去單位了?

不去了!我已經(jīng)請了假,一會兒我們?nèi)ソo你處理一下傷口。

太好了,我是說你留下來陪我太好了。呂新興奮得像個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禮物的孩子。

你餓了吧,我給你做早餐……尋南淡淡地說。

呂新爬起來,捧著她的臉,真的,你真的要給我做早餐嗎?

尋南點點頭。

你愿意給我做一輩子飯嗎?

尋南又點點頭。

尋南,我們結(jié)婚吧。

尋南聽了,鼻子酸酸的,她皺了皺眉,假裝猶豫地說,可是我還不是你的女朋友啊。

呂新緊緊地抱著她,說,我們先結(jié)婚后戀愛好不好?

尋南點點頭。

你知道嗎,尋南,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認定了你會成為我的妻子。好奇怪,每次想起你的時候,總會想到永遠……

尋南在靜靜地聽著。

呂新還在說,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把你帶到了我的身邊……

尋南矗立在熹微的晨光里,呂新看不到她眼里旋動的淚光。她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了一下,然后微微轉(zhuǎn)頭,把額頭貼在呂新的脖頸里,很想說,呂新,你知道嗎,我終于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是真的愛我……可是她什么也沒有說,她把身子輕輕地靠向了呂新,她想這樣一直靠著他,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種細水長流般的溫情。

過了一會兒,一縷淡淡的陽光照進屋內(nèi),他們一同迎接著清晨的朝陽,尋南覺得,這束閃亮的晨曦如同他們未來的生活一般飽含希望,它是那樣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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