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銅勝
繽紛的春花,在十里春風(fēng)、萬千雨絲里,擠擠挨挨、綿綿密密地?zé)狒[了一場,也就匆匆地謝了。春天需要這樣的一場匆忙,春天也需要這樣時光淺意的表達(dá),它讓你眼花繚亂,也讓你莫名地生出些許憐惜和傷感的情緒。
在桃紅柳綠的淺意闌珊里,春天漸漸有了穩(wěn)重的模樣。近處,艷麗紛繁的花謝了,只剩了深深淺淺的翠綠,一派清明的景象。遠(yuǎn)山空明,在天際,隨意涂抹著濃濃淡淡的翠藍(lán),卻是明朗的。綠色染翠,生出了淡淡的煙,藍(lán)色染翠,浮出了淺淺的嵐。而在如煙似嵐的翠色里,春天就老了。
翠色和煙老,是梅堯臣《蘇幕遮·草》里的句子,在長亭遠(yuǎn)道、梨花落盡、殘陽滿地的鋪墊下,突然就被這幾個字刺痛了,再回看雨后江天,忽又心懷釋然起來:翠色終究會老。在春天,年年翠色年年新,年年翠色也會年年老。
滿目翠色,是老成,是藏著小心思的希望。桃葉的翠綠里,藏著毛茸茸的桃實(shí)。杏樹的濃密里,藏著澀澀的青小。梨枝的空疏里,藏著酸澀的青梨。可是誰也藏不住,誰也瞞不住那些日日增濃的翠綠。那片翠綠是善解人意的,它們在東搖西擺中長大,變得濃密如冠蓋,也在風(fēng)雨麗日里始終保守自己深藏著的秘密。
遠(yuǎn)山坦蕩,在一抹濃淡無意的翠藍(lán)里微笑,任那淺嵐淡霧開開闔闔,來來去去,依然是那飄動著的一抹,依然翠藍(lán)如新。云來了,不迎。風(fēng)去了,也不送。雨來了,一片迷蒙。天晴了,依然是滿目的明媚,滿目的翠藍(lán)。
翠色如煙般濃時,農(nóng)事已盛,田疇將老。田野上綠色如織,縱橫的阡陌,也如織。在那片翠綠之上,我遇見兩位古時的農(nóng)民,他們身穿深色布衣短褲褂,腳穿有襻帶的新草鞋,在逼仄的田埂上,相遇,寒暄。行者,荷鋤側(cè)身而立,擔(dān)者,挑兩竹筐桑葉,面向村莊。雨過天晴,朝陽爍金,金色的笑容也停留在他們的臉上。此時的鄉(xiāng)村是忙碌的。他們匆忙相遇,相互點(diǎn)頭招呼,丟下三言兩語,復(fù)又于匆忙間各自東西。
草盛豆苗稀,荷鋤者大概是匆忙趕往自家的豆田去鋤草吧。而擔(dān)者呢?昨夜,聽得蠶匾里的蠶聲沙沙地響了一夜,如窗前細(xì)雨密織的沙沙聲,聽來,總是喜憂各半的,喜的是桑盡蠶又長,憂的是一夜新桑又能發(fā)幾枝呢?清晨,擔(dān)者的腳步就追著一片沙沙聲趕到了桑田里,節(jié)奏也是急促而歡快的。此時,在朝陽的斜暉里,急促負(fù)重的擔(dān)者,也如一只老蠶,蠕動在一片翠綠的桑葉之上,匆忙而又歡欣。
桃紅褪去,柳色漸濃,翠色和煙,山村漸老。山村在翠色里醒來,屋舍儼然,雞鳴犬吠之間,蛙聲繞村縈回,鄉(xiāng)親們?nèi)齼蓛傻刈叱龃迩f,牽牛扶犁,荷鋤肩擔(dān),散落在田野如翠的綠色里。
田野里的人多了,反倒顯出了空曠。河流如琉璃,早已漲滿,水滿流緩,波平如鏡,如一面深翠的大鏡,映照著如煙的翠色和日日生暖的云煙。
(馮忠方摘自《中國國門時報(bào)》2017年4月28日∕圖 錦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