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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鹽埠

2017-10-26 11:05陳洪健
廣西文學 2017年2期
關鍵詞:鹽業(yè)碼頭

陳洪健/著

每一次歷史偉大的足跡,總會深深扎根于民間的肥沃土壤,成為無數(shù)涓涓暗流匯成的時光之河。

三百七十多年前,明崇禎十年(1637年)八月二十日上午,浩淼的邕江水,兩岸漁歌對答,一葉孤舟,清瘦而目光堅毅的徐霞客,經(jīng)過一夜勞頓顛簸后,疲憊的雙眼并沒有休息,他對眼前山川市井的景象投去好奇的目光。

載著徐霞客的小舟,悠悠向西,迤邐地朝邕城方向飄去。此時,繁華的永淳縣,在徐霞客的悄然轉身中,錯過了一段歷史的精彩書寫機緣。

或許是歷史的暗示,三百多年后,永淳縣于1952年被行政撤縣,近兩千年的歷史積淀,縣志成了孤本,被重構于其他縣域的歷史文本。

清末民國,甘棠屬于永淳縣北區(qū)。一個津津樂道的話題,總是讓甘棠鎮(zhèn)人引以為豪,近百年的鹽運風云,他們的祖先究竟如何在國難當頭的年代,創(chuàng)造了古圩鹽埠的繁華?

我仿佛看到了祖父清瘦的背影,沿著甘棠大江走在險象環(huán)生的山路上,朝著永淳縣的方向去,那是民國時期,他要到縣府讀師范。祖父的求學路上,一定不會孤獨,他一定看見運載海鹽的木舟和鹽運古道的馬幫往返于甘棠大江。風水在不同人的世界觀里,往往有不同的意念,一座名叫“承露塔”的塔,在甘棠老一輩人眼里,似乎成為老甘棠時來運轉的注解。古代官員多忌諱,萬歷年間,一位叫童時明的進士從浙江遠赴永淳任縣令,頗懂堪輿之術,到任后,發(fā)現(xiàn)縣城郁江外的高村有金龜?shù)?,他心里不安,認為此是不祥征兆,立即征民夫在龜?shù)亟ㄎ鍖铀珊笕∶俺新端?,意在?zhèn)壓龜?shù)匦皻?。天公不作美,沒想到了清同治年間,“承露塔”被一場大雨雷電擊垮。清光緒年間,有好事的風水先生提出重建,先生說此塔在原地建,鎮(zhèn)不住龜?shù)?,應向北移,使承露塔重建后與甘棠江口形成格局。

塔與江的呼應,讓甘棠的山水、街圩、村莊多了幾許的期盼。每一條河流,都有無數(shù)的河流與之交匯,上善若水,水與水的交融,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綿綿若存,叩拜天地,莫若尋問故鄉(xiāng)的山水。

與很多大江大河相比,甘棠大江說不上大江河,她甚至有些謙卑,但這不妨礙有眾多的小河小溪愿意與她聯(lián)姻,她的水系分支發(fā)達,那些河流不擇門第的高低,紛紛穿過窮山惡嶺,千難萬阻,趟過一馬平川的原野,聚集清澈的、混沌的水來到甘棠大江的身邊。流入甘棠大江有四條支流,分別是源自賓陽與橫縣交界的鎮(zhèn)龍山西南麓的山溪,從高山峽谷,一路向山下的田野、村莊日夜不息奔流。站在高山,俯視鎮(zhèn)龍山流瀉的山水,壯鄉(xiāng)青黃的田野與寧靜的村落,被生命之河長年滋潤。它徑流賓陽縣六盧、上塘、露圩、庫利、周黎、平旺、仁和后,匯入甘棠大江。

其中一條叫羅料江,無雨的季節(jié),綠如藍,經(jīng)露圩流入甘棠大江。每次,我從城里回鄉(xiāng),坐在車上,透過車窗,看著深藍的江水,瞬間,被眼前緩緩流動的“玉帶”所感動,忘記了塵世的不快。

發(fā)源于永淳縣(現(xiàn)橫縣)境內的石吊江,經(jīng)新寧、南橋流入甘棠大江,此江在當?shù)赜纸邪呓敖?jīng)大江經(jīng)平南村,過粟白、張道、瑤埠、硬葉、馬氈、江口村再從巒城進入郁江”。

還有田祿江,源頭從甘棠旺龍青化山發(fā)起,最終匯入甘棠大江,自山而下,仿佛奔著某個共同目的而來。

繁忙的斑江碼頭

何紹忠先生是甘棠文化的研究專家,懷著對家鄉(xiāng)文化的滿腔熱愛,他從廣西建設廳退休后,不遺余力地整理挖掘甘棠文化,使得鹽埠模糊不清的形象,從民間塵封的歷史中走出來,那些沉寂的故事,鮮活地流傳在甘棠居民日常的方言里。

巒城(今屬橫縣)即永淳縣清末民國時期縣府所在地,甘棠鹽埠西水路的重要通道;鹽馬古道的線路則是:甘棠—定信村—黎田村—古辣—武陵—蘆圩—馬山—都安—宜山—河池—黔滇川等省,我們可以想象那些馬幫、挑夫在烽煙四起的年代,他們走在村落、圩市、山道,甚至攀緣到遙遠的云貴高原之巔,為了生計不辭勞苦,冒著生命危險不顧,馱、挑、扛,把貨物送到那些缺鹽的偏遠地區(qū)。還有一條線路,經(jīng)賓陽廖平、清水運往來賓紅水河段,輾轉西江,到達桂東南,甚至廣州等嶺南地區(qū)。

這些如流水賬的記錄,在作者的敘述中看似輕松,其繁榮的歷史背后,又充滿著多少歷史玄機與個人的遭遇?

甘棠老市場

我們走在甘棠老街坊,看到一些七八十歲的老人坐在門檻上靜靜沉思、抽煙,對眼前人事漠不關心。你問他們:從前的甘棠鹽埠情景如何?他們用詞極簡樸:繁華、熱鬧!是的,從他們蒼老沙啞的神情,你讀出了繁華盡鉛后的沉默。

來自個人的記憶,可能被時光折磨得遺忘了往昔,然而作為集體的記憶,卻不會因時間的匆匆忘記了一代人或數(shù)代人的努力,歷史的烙印,無數(shù)的故事碎片,通過許多人的記憶,獲得了重生。甘棠鹽埠的歷史形象也不例外,我在參加甘棠旅游專項討論會上,主持會議的韋先生激動地說,年少時,還記得老人講到甘棠挑鹽的故事。在韋先生的時光維度里,父輩與鹽埠的故事很精彩,直至今天,依然感動著他,仿佛鹽運碼頭的繁忙景象就發(fā)生在昨天。

甘棠地處賓陽與橫縣南向交界處,是多種文化交會的古鎮(zhèn),遠處四面環(huán)山,古圩外是一片開闊的丘陵地帶,是賓橫兩縣的必經(jīng)之地,孕育了其神秘的文化色彩。

老甘棠是幸運的,就像它的名字從《史記》中獲得靈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清末民初,地處三縣交會的甘棠不知不覺中迎來了爆發(fā)時期。甘棠需要感謝北海,感謝北海鹽,是那些白花花的鹽,讓窮鄉(xiāng)僻壤的甘棠獲得新生。

甘棠鎮(zhèn)位于北海北面,處在同一緯度線上,北海生產(chǎn)的海鹽,從靈山縣馬拉人挑到橫縣境內,經(jīng)郁江裝船沿著甘棠大江的方向,悠悠穿梭在崇山峻嶺之中。鹽商為何不辭數(shù)百里,從北海千辛萬苦將海鹽運到甘棠圩?

從永淳縣古地圖上看,甘棠大江水路向西與永淳縣城巒城相通,其北面是廣西三大古鎮(zhèn)之一賓州古城,水路經(jīng)邕江通西江可至廣州,陸路向西抵達西南諸省。清末民初的甘棠蓄勢待發(fā),難怪云游到甘棠地的江西地師廖景秋曰:“東斑江彎曲有情朝拜甘棠?!?/p>

當時,兵匪患猖獗,北海通往廣西省數(shù)條陸路嚴重受阻,精明的鹽商選擇甘棠作為鹽埠交易中心。據(jù)甘棠人士透露,民國時期曾有二十三個省區(qū)的商人到甘棠經(jīng)商,這個驚人的數(shù)字,讓甘棠人引以為豪,各地商賈帶來的不僅僅是鹽和其他商品,還帶來了中國各地的商業(yè)文化。我們可以想象:東西南北方言眾多的近代中國,官話與各地方言在此交集,那是怎樣的方言文化奇觀,又產(chǎn)生了多少的鄉(xiāng)愁故事?

總有一個形象喚醒甘棠鹽埠的喧囂與繁華。

鹽業(yè)街是老甘棠圩最著名的一條街,有十多個商號在此經(jīng)營食鹽交易。很奇怪鹽業(yè)街地處圩市的北面,按照老甘棠圩的地理格局,這條街似乎有些偏僻,從南邊的鹽運碼頭挑鹽,需要穿過數(shù)條老街坊,諸如谷行、桶行、豬肉行、靛行、洋紗行、青菜行、糠行、碗行、菜苗行、豬崽行、果行、頭菜行、車線行、畚箕行、缸瓦行等街坊的各種行當??梢哉f,那時甘棠圩匯集了嶺南圩市的百業(yè),各種商販的叫賣聲,猶如一場露天的狂野音樂會,人人都可以在其中吆喝一把嗓子。

甘棠圩老街坊

丙申年的農(nóng)歷五月十三,是甘棠鎮(zhèn)一年一度的“關公圣誕圩逢節(jié)”,五月的陽光,炙熱地照著桂南大地,絲毫沒有影響鎮(zhèn)上居民對節(jié)日的熱情度,人們在街上、廣場載歌載舞,舞龍舞鳳,街坊邊各家架起大肚灶猛火噼啪地油炸扣肉,沸水煮雞鴨,店鋪的八仙臺擺放著滿滿的水果、熟肉、鮮花,隔著街,遠遠會聞到濃烈的香氣,真真切切,讓人嘴饞。當?shù)亟写颉把兰馈保@種祭祀的儀式,充滿著民間的藝術氛圍,街民想出各式花樣,與鄰居打“牙祭”暗暗較勁,也圖個吉利,好好向關公大神表忠心。街民從先祖?zhèn)鞒羞^來,說甘棠圩的興旺,得到了關公“忠義”精神的庇護,善于經(jīng)商的甘棠人,素來持守忠信之道,生意才能久久做下去。

那天,我們穿過甘正街,經(jīng)過甘棠老廟,拐進長長的鹽業(yè)街。眼前的鹽業(yè)街,昔日的繁華景象蕩然無存。節(jié)慶里的熱鬧,似與它沒有太多的關聯(lián)。街坊僅存的幾間老當鋪,陳樸的門扇,掩虛了歲月,卻淡化不了鹽的穿透力。從前的舊商鋪,房子里堆積的鹽包,經(jīng)年累月,殘鹽吃著墻上的青磚,磚塊被鹽化成為齏粉。住在里邊的老人感嘆說,墻上的鹽粉真是厲害,整塊墻都被它們吃了,家里往墻上抹石灰,不到三年時間,被鹽生吞腐蝕墻粉又被剝落。晌午的鹽業(yè)街道,人影三三兩兩,偶爾聽到說話聲,站在街上交談節(jié)慶的事情。一家里的男人,在大鍋里忙著炒菜,古宅里有人在喝酒,談笑風生,不知所云。鹽業(yè)街真的老矣,人們喜歡它過去的創(chuàng)造、榮光。那幾間老字號商鋪,幾經(jīng)易主,原先的主人身份模糊不清,完成了歷史一次次的沉寂。

鹽業(yè)街的喧囂,在歷史前進的時光中,轉換了角色,它是老甘棠歷史的豐厚注解,甘棠的精彩歷史絕少不了它的鋪敘。關于鹽業(yè)街,我們還能說什么呢?它讓世界回歸世界,它讓現(xiàn)實變成傳說,它讓喧囂回到安靜,再重新讓世人尋找它的過去,那里有說不完的故事,你會看到敘述者閃閃發(fā)光的眼神。噢,他們看到了祖先賣鹽的背影,算賬先生清脆地撥動算盤珠子“嘚嘚”地響,屋里屋外滿是鹽味。

斑江河堤

鹽業(yè)街的居民有說不出的自豪感,他們的身上流淌著祖先的榮光。清末民國,鹽業(yè)街開設的商號、鹽棧,這些商人很多是從廣東跑過來經(jīng)營海鹽買賣,以后舉家遷徙甘棠,再也不回去了。他們屬于客家的后代,不畏世道的艱險,哪里有生意可做,就往哪里做生意,骨子里就是“敢闖”。當時的鹽業(yè)街,每天有數(shù)百至上千人在此挑鹽、交差、結賬。一袋袋白花花的鹽,從擁擠的人群進進出出,各商號從早上忙到晚,甚至通宵達旦,商家數(shù)錢數(shù)到手發(fā)軟。入夜,街上點起汽燈,映照著忙碌的人們,他們樂此不疲,濃烈的鹽味讓他們迷醉。

鹽業(yè)街里,著名的商號有海同生、海源生、成興號、聯(lián)聚號等,這些大商號由從事珠寶的商人轉行投資。甘棠鎮(zhèn)的當?shù)鼐用褚詨衙褡鍨橹?,客家商人到古?zhèn)經(jīng)營鹽鋪,打開了圩市商業(yè)文化的封閉觀念,使得本地人的經(jīng)商思想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他們在與外地商人的合作中,吸收了中原、粵地、西南地區(qū)不同商業(yè)的模式,他們深信一個偏僻的古鎮(zhèn)也能創(chuàng)造商業(yè)的傳奇。今天擁有近百年歷史的甘棠鎮(zhèn)商會,他們形成的商賈凝聚力,抱團取暖,海納百川,經(jīng)歷百年風云,越發(fā)自信、強大。

這些鹽商的大手筆,乃是謀劃、運營將大批的鹽包經(jīng)陸路至左右江、紅水河,運往黔、川、滇,他們的經(jīng)營版圖為沿路市鎮(zhèn)、村落,解決了食鹽的需求,其古鹽業(yè)衍生沿途其他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發(fā)展。在過去的幾十年,甘棠作為鹽埠的歷史地位,被時空遺忘,人們忙于周旋進行著的各種歷史事件,沒有心思回憶鹽埠的過去的光輝歲月。

斑江河堤沿岸

我們站在狹長的鹽業(yè)街,正午的陽光,靜靜地落在街上。此街約有一百米長,寬五米,它卻成為圩市發(fā)展的引擎。鹽業(yè)街的輻射是巨大的,就像各家各戶煮菜需要往鍋里撒鹽巴。它造就了甘棠圩各老街坊的生意興隆,夜晚的圩市,剛剛告別了白天的忙碌,另一場盛宴從燈火闌珊開始,南來北往的鹽商、挑夫沒有處理完生意事兒,他們選擇入住圩市的旅館,然后約上三三五五的朋友、商家,到街坊的飯館大吃大喝一頓,聽粵戲,當?shù)氐膽蚯?,幽默風趣,夾著平話的俚語,例如丑角在舞臺上唱:“我名喊做六厘六,家住在甘棠菜園屋,褲腳長長拖鞋督,專門吃飯冇吃粥,七八點鐘未起睡,日頭曬到屎屈督。”一個懶漢的形象,通過平話的詼諧,生動地表現(xiàn)出來,博得了食客的喝彩。疲憊一天的人們,在享受美食的同時,也享受精神的愉悅感。

甘棠的好客之道不是空穴來風,會吃,才會待客。賺得金盤滿滿的甘棠商賈,請外地來的商人、伙計吃飯、喝酒自然不在話下。吃什么?甘棠人有拿得出手的美食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甘棠粉利,源于春秋吳國伍子胥發(fā)明的“米磚”,他看到吳國軍隊浪費糧食,便下命軍民將大米糊搓成米團儲存起來,后來,越王勾踐發(fā)動了對吳國的戰(zhàn)爭,吳軍被越國人包圍,孤軍斷糧的吳軍,想到還備有“米磚”,于是將米磚切成米片,滾湯煮著吃。被打敗的吳國軍士,吃著米磚湯片,嗚呼懷念相國伍子胥。吳國的后裔,一路向南遷徙,他們面對故國,除了一把泥土、祖先的靈位,還攜帶米磚和手工技藝,越過黃河,跨過長江,從湘江進入漓江,一代接一代向南遷徙繁衍,最終流落甘棠地安家樂業(yè),他們將祖先的飲食習俗傳承過來了,使他們對祖先的辛勞、恩德更加緬懷。

也不知道是哪一條街道或是數(shù)條街,從街頭擺至街尾,一排排長長的美食攤子、飯館,坐滿吃飯、喝酒的各色人物。有商賈、店小二、挑夫、革命者、土匪、秀才、兵爺、算命先生、地主老財、佃農(nóng)、教師、老鴇、妓女……不明身份的人,各種話語在如此曖昧的夜晚發(fā)酵。他們談論時局動亂,死里逃生,打情罵俏,聊生意經(jīng),或許下半夜還有更多的故事或不可預測的事情正在悄悄發(fā)生,像馬爾克斯《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一樣鋪敘。

夜晚里的這些角色,粉墨登場,新與舊,善與惡,革命與反革命,英雄與痞子,陰謀與欲望,書生氣與江湖道,得意與沉淪,各種故事在圩坊內外交織,每人都在盤算著此刻與明天。

甘棠人會吃會請客,可能與甘棠鹽埠最興旺的時期有關。甘棠老板帶客人進店,一聲吆喝:店家,搞“三寶”,即粉利、大粽、扣肉,有時也不一定請客人吃三樣,粉利、大粽適合冬春吃。扣肉肥瘦相宜,平常人吃一兩塊足矣,餓鬼多吃幾塊不成問題,像那些挑夫一天消耗的力氣太大,能有人請他們大塊吃扣肉送飯,多么的愜意。

甘棠人請親朋好友喝酒,最隆重最好客之道,當推食魚生片。將河里的魚宰殺,破魚肚,用潔紙擦干凈魚身,切成薄薄魚片,配以姜、辣、蒜、檸檬碎葉、花生及醬油、米醋等,擺上數(shù)斤米酒,豪放地對飲。在古代,魚生最初謂“魚膾”,從古永淳縣傳入甘棠圩。食魚生片,作為獨特的地方美食文化,彌漫著野性的色彩,人們明知食魚生可能會在肚里長寄生蟲,卻毫不畏懼,明日的健康,明日再說吧。那刻,遠道而來的鹽商、挑夫,沒有品嘗過魚生片的,在甘棠人的一番好意下,半推半就地夾著剔透晶瑩的魚生片,表情驚訝地品嘗,像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的美食。酒過三巡,魚片食過五味,哥倆好呀,六六順,即興劃拳,甘棠平話、賓陽白話、桂柳話、壯話、普通話等,不同的方言“和”在一塊,盡興地猜碼。

吃好了,喝好了,中國人的生意就在飯桌上談成功。甘棠美食因為鹽埠的歷史地位,或多或少,傳到老遠老遠的地方去。

鹽業(yè)街注定不僅屬于甘棠圩的,在某個特定的時空,它的格局屬于桂、粵、滇、川、黔等數(shù)省區(qū)的鹽運發(fā)散中心。歷來地處行政交界的地方,不是兵家要地、商業(yè)繁華地帶,就是窮鄉(xiāng)僻壤。江西籍地理先生廖景秋在《名山勝水風土記》一書中,給甘棠留題:“好似下山蜈蚣形,鴉哨分明好一龍,直來側受隱無蹤,疊疊星峰居左右,徘徊龍虎列東西……”甘棠地理含而不發(fā),藏而不露。

在外部,甘棠的含蓄,恰是為了讓古鎮(zhèn)的內部興旺發(fā)達。鹽業(yè)街的繁榮,它并不孤立,還造化了甘正街、果木街、慶麟街、糠行街、桶行街、車線街、客棧、洋紗行等街市的熱鬧喧囂,使得甘棠圩的百業(yè)生意興隆,附近的縣、鄉(xiāng)老百姓在圩天、閑日紛紛到甘棠購買日常用品、農(nóng)業(yè)器具。

鹽商將鹽巴輸送出去,又從外地運回上述各地方的百貨、日雜、海鮮,日而久之,甘棠圩誕生一些大的商號,什么信盛號、東茂號、吉隆號、四興號……甘正街有一座七層樓高的商業(yè)建筑,當時站在頂層,遠遠看見甘棠大江船只來來往往,由甘棠有實力的商家經(jīng)營百貨,甘棠人的商業(yè)運營膽識、智慧可見一斑。

年輕時,我在甘棠讀高中,需要買文具、衣服之類的,周末假期經(jīng)常光顧甘正街。這條年代久遠的老街,街口與斑江碼頭相連,古時從南邊趕圩的人們,從甘正街口進入圩市的各個街坊,扛鹽、挑鹽的船工,必從此經(jīng)過,可以想象當年甘正街白天擁擠的情形。甘正街現(xiàn)存的老當鋪,那古樸的門扇,古老的商業(yè)遺風,仿佛在訴說不完的嶺南古圩故事。

斑江碼頭

盡管甘正街與斑江鹽運碼頭近在咫尺,但甘正街不是交易鹽業(yè)的一條街,它的謙讓、氣度,讓人們看出老甘棠人溫和性情的一面。穿著的打扮,體現(xiàn)一個民族文化圖騰與時代風氣。近水樓臺的甘正街不經(jīng)營鹽業(yè),賣服飾。民國時期,整條街專營蘇杭布匹、洋紗、百貨。此街賣的布匹、服飾從南寧、廣州、賓州古城批發(fā)。民國時期,甘正街成為甘棠圩時尚的代名詞,西裝領帶、裙子……引領甘棠人的穿著風尚。地處一隅的甘棠人,以穿著藍靛的壯民族服飾為主,然而,當國內大地方的現(xiàn)代服飾悄然掛在甘正街的服裝店,影響了甘棠人根深蒂固的穿戴,慢慢有人先站出來,大大方方走進店里,與店主討價還價,他們是甘棠時尚穿著的先驅。

我的高中同學有幾位是甘棠街的,他們在班上的優(yōu)越感非常明顯,他們的自信心比一般同學強,女同學有事沒事總愛找他們說笑,她們夢想有一天嫁給他們其中的一個。整個高中階段,很多時候吃過晚飯,我和阿亮,相約沿著學校外的斑江散步,談未來的人生,我們的心里一片茫然。夕陽斜照著河水,層染著岸上的莊稼,那時我并不知眼前清瘦的斑江就有昔日的鹽運碼頭。

甘正街的人,深諳經(jīng)商之道。他們將平話的表達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進到店里,無論你買與不買,他們很有耐心、很熱情,甚至你不買他們的東西,他們仍客客氣氣送你出來,說一些你感到不好意思的話。由此,甘棠商家的形象,呼之欲出,他們做生意,上升到了商業(yè)文明的意識,自覺地運用方言的口語系統(tǒng),形成一套商業(yè)的習俗體系,使人領略平話的魅力。

個體的商業(yè)文化自我約束力,如沒有構建商業(yè)王國,很難成就大氣候。晚清紅頂商人胡雪巖,以誠信,堅守“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格言,善于整合官商資源,敢于出奇策,欲顛覆封建時代的商業(yè)格局,確立自己的商業(yè)帝國,實現(xiàn)商人在舊社會的至高榮耀。

在清末民國時期,有二十三個省區(qū)的商人到過甘棠經(jīng)商,這個數(shù)字的背后,反映甘棠商業(yè)文化孕育的豐富多彩,中國東、西、南、北的不同商業(yè)文化在甘棠交融碰撞,良莠并存,甘棠商人大開了眼界。

各地商人不僅僅帶來商機、財富,他們還帶來了各地商會的消息。司馬遷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碑斃姘l(fā)生沖突時,維護利益的尚方寶劍,就是重新制定規(guī)則,使之進入秩序。鹽埠時期,甘棠商人開始聯(lián)合起來成立商會,沒有資料記載甘棠商會成立的具體時間,但可以大膽地說,甘棠商會是廣西各地古鎮(zhèn)中,最早成立有商會組織的古圩之一。

早期的商會,正處于非常時期,并不只是交納會費,按章程選舉、商議、捐贈各種事項那么簡單。早年的甘棠商會,設有會長、副會長、理事等,為保護鹽商的利益,他們成立了商會團隊,配槍等武器,由團丁組成一個護衛(wèi)隊。甘棠一帶,多出武人。商會的護衛(wèi)隊長由武功、品德高者擔任。清末民國期,甘棠圩開有四個大門,護衛(wèi)隊輪流排班在城門的四個炮樓站崗放哨,圩市的各街坊有團丁巡邏。

此是非政府的武裝行為,在那個天天鬧“革命”的年代,依靠民間組織的好友協(xié)商,根本沒有辦法擺平商會遇到的麻煩。商會的武裝性質,并非為了搞“革命”,他們的出發(fā)點為了維護商賈的利益。當單純的想法與一脈傳承的中華武術人一拍即合,自然而然起到了?!笆小卑布业穆毮堋I虝M織,沒有財大氣粗,不可能養(yǎng)活一個龐大的護衛(wèi)隊,說明商會很有必要組建他們,為他們撐腰。身懷絕技的武人,他們放下身價,加入護衛(wèi)隊,在養(yǎng)家糊口中,完成武人的修煉,繼續(xù)他們的武術夢想。

甘棠斑江遺愛橋

站在異鄉(xiāng)回望故鄉(xiāng)的維度,一半是悵惆,一半是溫暖,它寄托了人們對故鄉(xiāng)逝去的人事回憶,重溫我們的來路。鹽業(yè)街讓老甘棠走向繁華,它的使命屬于流通;斑江碼頭,成就甘棠鹽運集散中心的地位,兩者,相得益彰。

甘正街與碼頭中間只隔一條路。當?shù)厝税邀}運碼頭叫斑江碼頭,因為,碼頭處于甘棠大江東斑江段。東斑江夏季汛期洪水泛濫,秋冬清澈見底,春天涓涓細流,在蒙蒙煙雨中,兩岸花香鳥語,傳來學?,槵樀淖x書聲。每次,站在斑江碼頭眼望母校,我總是若有所思,高中時代的求學經(jīng)歷,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那些美好與傷痛的記憶,已被時光驅散,不知歸向何方。

遺愛橋位于斑江碼頭西面,在甘棠鹽埠中占據(jù)重要地位。一個離開故鄉(xiāng)多年的人,他以什么方式懷念故鄉(xiāng)?1938年,出生于甘棠圩果木街的何紹明先生,十五歲負笈邕城,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考上江西醫(yī)學院,畢業(yè)后分配到江西樟樹市醫(yī)院從醫(yī)五十載,他也是一名畫家。憑著幼時對斑江的記憶,他創(chuàng)作一幅題為《故鄉(xiāng)》反映斑江遺愛橋和碼頭的國畫,由遺愛橋、碼頭、河水、瓦舍、樹林、飛鳥及遠山等元素組成,畫面柔和平靜,淡化人物出場,山水意融。遠山雄渾,飛鳥翱翔。中景的遺愛橋,線條疏朗,似無人跡,整座橋給人的感覺穩(wěn)健平實,靜靜的河水在橋墩下緩緩流淌。沒有船出現(xiàn)在斑江碼頭,岸上古樹蒼舒。沿級的碼頭臺基,由亂石壘砌。此幅畫,空靈飄逸,人在背景中消失,好像是畫家有意將喧囂的碼頭情景隱藏,人在畫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故鄉(xiāng)的小橋、流水、人家猶在。人事一時的沉浮,總會時過遷境,只是朱顏改,江山依舊在。何紹明先生的畫作《故鄉(xiāng)》,碼頭的存在,鹽運古帆顯得并不重要,商業(yè)被故鄉(xiāng)的山水遮蔽。整幅畫的氣氛,在綠水青山的背后,有對故鄉(xiāng)的直抒胸臆,故鄉(xiāng)的一山一水之大美。多少年過去了,一直埋藏在異鄉(xiāng)工作的畫家心里。然而,此畫在注入生息的故鄉(xiāng)里,山河入詩境,對人物與碼頭的冷處理,畫作的表現(xiàn),有幾許的孤寂,甚至讓欣賞者產(chǎn)生焦慮感。畫家欲言不止的內心,或許向我們傳達過去甘棠圩另一個世界的內涵。

甘棠籍畫家陳宗才先生的畫作《夢縈故園》,以恢弘氣勢的場景,大手筆再現(xiàn)甘棠鹽埠的繁華情景。遠山、遺愛橋、斑江碼頭、古帆、街坊、炮樓、河流、樹木、人物等,山、橋、碼頭成為畫面的突出場景,圩街民房、商鋪與之呼應,人物成為畫作的主角。斑江碼頭,運鹽的帆船來來往往,有的船家正在指揮人們卸鹽包,一些船靠岸拋錨,等待卸船。船上的人,他們的表情很激動,大聲吆喝的,向岸上招手的,劃櫓的,起帆的,歸程與出發(fā)。經(jīng)過一路顛簸,流露出回到斑江碼頭的喜悅心情。岸邊有數(shù)十個挑鹽的人,上上下下,他們挑著籮筐,那些流動的背影,當年斑江碼頭熱鬧的情形,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遺愛橋上有扛著鋤頭的農(nóng)人,趕圩的人們,撐著傘觀望的女人,他們好奇地打量碼頭的繁忙景象。

碼頭上高聳的炮樓,莊嚴靜謐的廟宇,中景鱗次櫛比的街坊,懸掛著“當”字的店鋪……鹽埠秩序系統(tǒng)一一呈現(xiàn)于觀賞者,最大還原了古圩里宗教信仰、政治生態(tài)、市井世俗。畫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所指,已十分明確,通過全景再現(xiàn)鹽埠的昔日榮光歲月,向辛勞的甘棠祖先致敬。畫家以浪漫情懷,描繪甘棠鹽埠那段美好時光,再一次站在故園歷史時空,自覺地擔當故鄉(xiāng)歷史的書寫傳承,正所謂丹青照見歷史。

據(jù)甘棠人記載,古時的斑江碼頭每天有三十條帆船從郁江、邕江往返,白天約有八十名鹽夫在碼頭卸鹽、挑鹽,他們收入頗豐,歇腳時,忙著數(shù)“挑腳錢”。傍晚,一些從外地來甘棠圩打鹽工的漢子,掏出大把的銀圓、紙幣,大喝一頓,又扶著醉態(tài),搖搖晃晃往旅館走,門前,有臉上抹著紅粉的女子向他們招手,那一夜鬼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呢。那些女子都是從外地來謀生的,他們說普通話、白話,為了掙錢,她們招攬生意大膽潑辣,賣弄風騷,非常賣力。

民國、解放初期,甘棠圩曾有一位大名鼎鼎的照相師,名叫朱明揚,他在甘棠老街開一家店名叫“時代照相館”的相館,嫻熟地掌握“碳相藝術”。他經(jīng)常行走于永淳、賓陽、橫縣、上林等縣的圩市,給老百姓拍照、畫像,人們到甘棠趕圩總愛到照相館,找他拍照。趕時髦的年輕人,希望留下他們的美好青春,老年人或畫頭像或拍照,為子孫準備在他們離去后,有像可緬懷,完成走向祖先的儀式。

朱明揚的畫像與碳相藝術,帶有明顯的時代烙印,一人一物,形象逼真,線條清晰,畫面暖和。朱明揚拍的一張斑江碼頭老照片,被甘棠圩的一位老大姐與家人虔誠地保存下來,經(jīng)過六十多載的時光發(fā)酵,黑白相間里的碼頭,帆船擁擠排并排,照片上的人掛著笑容背對繁忙的碼頭。

我在不同場景中欣賞到,甘棠老一代藝術家的許多作品,我沉浸在濃墨重彩的畫作里,有時,面對著一張被蟲子蠶食的舊照片發(fā)呆。當我看到1940年寒冬日軍侵略甘棠,行走在甘棠遺愛橋的老照片時,心里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斑江河堤景觀

山河破碎,歷史的記憶是抹不掉的。圩逢節(jié)那天,何先生不顧炎熱,帶我上門了解老甘棠的過去。有過兩次“走日本”(避開日本侵略者)的侯卿杰老人,老家祖輩居住鹽業(yè)街。在何先生的熱情推薦下,今年已經(jīng)九十歲高齡的侯老,在屋里站起身,迎接我們,讓座位,請喝茶。我非常過意不去,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如此謙遜,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黑白的短頭發(fā),衣著樸素干凈。她的身上,似乎濃縮了老甘棠人堅韌豁達的性情。

老人兩次在甘棠“走日本”,一次是在日本侵略者把守的大門,在日兵的槍下逃命,命懸一線,真是吉人有福命。第一次走日本,大概是1940年冬至1941年1月發(fā)生的昆侖關戰(zhàn)役期間,那次甘棠鹽商把鹽包藏到了山區(qū),讓日軍撲了空,為此,日軍殘忍地殺害了幾十位老百姓。第二次走日本,侯老跟著幾個姐妹跑到山村躲起來,發(fā)生于1944年11月至1945年的5月,侯老親眼看見了日本侵略者在老甘棠的罪行,看到日軍對甘棠圩市野蠻破壞帶來的蕭條。

侯老說:1945年8月,日本投降,廣西交通恢復正常,從北海途經(jīng)甘棠鹽運的線路,立即衰敗。甘棠鹽埠由盛至衰,古帆遠影,漸行漸遠。

歷史的颶風,將那腥咸的海鹽味,一起卷走,仿佛一場熱鬧的盛宴,曲終人散,持續(xù)百年繁榮的甘棠鹽埠,亦留下百年孤獨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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