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濛遠??
在一些不同的世界里,有著不同的規(guī)則……
一人口限制法
在這個平行世界里,因為星球資源告急需要抑制人口增長,法律規(guī)定夫婦每殺一個人就有資格生一個孩子。
在這世界類似圣誕/新年/春節(jié)的日子,家人團聚,就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形:女兒和她的丈夫來到娘家吃晚飯,桌上只有餐具彼此碰撞的聲音和咀嚼的聲音,女婿終于忍不住清了下嗓子,說:“這菜,真好吃啊?!?/p>
“吵死人了?!迸畠赫f。
女婿嚇了一跳。女兒接著補充說,“沒有大人管的嗎?”女婿才意識到她是在說隔壁嬰兒的哭聲。
“我昨天去抱過隔壁那個胖娃娃了,好可愛哦……”母親往女婿的碗里夾了一片肥肥的紅燒肉。
女兒笑一聲:“他不吃肥肉的。這么大人了,自己能夾菜的?!?/p>
女婿一口咽下肉塊:“沒有沒有,我今天發(fā)現(xiàn)紅燒肉也不是那么難吃嘛?!?/p>
女兒瞥母親一眼,低頭吃飯:“你就是喜歡強加于人?!?/p>
對話再度熄滅。隔壁嬰兒哭聲加強,女兒皺起眉頭。
女婿:“這兒……這兒環(huán)境很安靜嘛?!?/p>
女婿的本意是想說,隔壁的聲音都能聽到,說明環(huán)境安靜。不料話音剛落,窗外一整條路的汽車都鳴起笛。女婿默默低頭吃飯。
母親:“對,多吃點兒,才有力氣殺人、生小孩。”
女兒:“我們說過多少遍了,不殺人?!?/p>
“把我氣死,不算殺人?一命換一命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而且殺人說到底,就是拿走別人生命的時間對吧?”母親放下碗筷,“公司聘用一個人,不就是花錢拿走這人的時間嗎?你讓人家?guī)湍汩_車去機場,不就是拿走人家兩小時的生命嗎?拖著不想打牌的人打牌,不也一樣嗎?這種事情,大家平時不是都在做的嗎?”
“你當時反正也就是沒用套子,結果事后急急忙忙去殺了個人吧,”女兒給自己添了碗湯,“要我說的話,我寧可沒被生下來?!?/p>
母親本來正要拿起筷子,聽到女兒的話,筷子沒能拿起來,滑回桌上。隔壁的嬰兒變得超大聲。
母親:“吵死人了,讓不讓人吃飯了。”
滿桌的菜,變成大半桌空盤。女兒女婿準備離開,卻四下找不到母親,父親說她大概又去買東西,讓他們先走。
女兒女婿下樓來到停車場,坐進車里。車子下,躺著悄悄躲著的母親。
引擎聲響起,汽車發(fā)動了。
二變性規(guī)則
在這個平行世界里,為促進兩性公平,法律規(guī)定所有人必須在三十歲前接受一次變性手術,并且至少二十年內不得再度變性。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形——
傍晚時分,年輕人們聚集起來,將手中點燃的蠟燭在路邊逐漸排開。燭光照亮的小徑盡頭是花束的小丘。小丘的頂端,是一位女星的遺像。
電視中,正在播放主持人的隨街采訪。
主持人:“備受民眾喜愛的著名甜美女星遭到強奸自殺,犯人終于落網(wǎng)。那么,人們對此事的反應如何呢?”
路人一:“我也是粉絲,挺痛心的。犯人要狠狠處理?!?/p>
路人二:“兩性公平法律施行四十年左右了吧,兩性平等確實大大促進了,發(fā)生這樣的案件算是提醒我們,公正還是需要繼續(xù)努力才能獲得的吧?!?/p>
路人三是個穿著印著女星名字T恤的男孩,因為哭得太兇無法接受采訪。
流行是種變幻莫測的東西,有時候是流行赭紅,有時候淺綠,有時候流行自拍相機,有時候是航拍機。而這些天大家的流行,便是抨擊強奸犯,緬懷女星——就算從沒看過女星演的電影的人也一樣。
和外面喧囂的議論聲無關,審訊室里,就連燈光也是吝嗇的。
“那個女人不是因為自己受害痛苦而死的,她是畏罪自殺?!毕臃感π?,“我不是罪犯,我只是個復仇者。十年前我和她都還沒有強制變性時,他曾經(jīng)強奸過我?!?/p>
三禮貌社區(qū)建設規(guī)則
在這個平行世界里,為了提高公眾素質,推行不禮貌者當街處死的新法。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形——
馬路上,兩個相對行走的人在對方面前停下,抬手示意對方先走。一位三十歲上下的男人看見他們,露出滿意的笑臉。
“大家好,我是一名公共禮儀老師?!蹦腥嗽诔錆M秩序與和平的街道上邊走邊對著鏡頭錄制電視節(jié)目,“大家或許還記得,直到三年前,人類還是粗魯沒教養(yǎng)的。而今天我們看見的這些變化,不是我自夸,就是托福我們這些公共禮儀老師。
“公共禮儀老師是做什么的呢?顧名思義,就是把粗魯?shù)男袨榧右猿C正??匆娦腥瞬蛔尩乃緳C,就從駕駛座拖出來用車子撞死;趕路時把路人推開的人,帶到懸崖邊推下去;讓小孩在地鐵里撒尿的家長,丟進糞池里淹死;顧客不買東西就白眼的營業(yè)員,眼睛挖掉;插隊的人,由所有排在這人前面的人踏死;大聲罵人的人,往嘴里灌鐵釘……
“干我們這行很辛苦,還有被復仇謀殺的危險??墒俏覀儽局鵂I造更適合人類生活的社區(qū)的理想,即使戰(zhàn)友紛紛犧牲,也堅持做了下去。三年下來,我國成為了一個友善親和的地方?!?/p>
“好了,可以了,”攝制組的人對男人微笑,“收工。非常感謝您今天的出鏡!”
一回到家,男人解開領帶,扔在了地上。
“媽的,這工作做不下去了,”男人推開在做菜的妻子,直接把半成品的菜拿起來吃,“不文明的人越來越少,我都沒有機會殺人過癮了。”
妻子離開廚房去了趟儲物室,取回一個瓶子。繞到他的背后,用鍋子砸他后腦勺,男人摔倒在地。
“你以為自己是公共禮儀老師,就沒有便衣監(jiān)視你們了嗎?”妻子把瓶子里的鐵釘灌進男人嘴里,“接下來,我們去懸崖邊。”
四親人免罪法
十七歲的少年搖搖頭?!鞍职郑愀静欢绾斡懪烁吲d?!?/p>
少年的爸爸沉著臉。少年心想,就是因為你這么不會說話啊。
“爸,以后你每次約會怎么約,都聽我的?!眅ndprint
第一次約會。
女人負責打開話匣子:“我的一個朋友,比我大十來歲吧,她最近和初中的初戀結婚了?!?/p>
爸爸皺起眉頭:“怎么到現(xiàn)在才結婚?”
女人捂住嘴巴笑,繼而被剛吃下去的牛排塊嗆出了眼淚。爸爸先是站起身想幫忙,但是迫于餐廳的安靜氛圍又坐下,小聲地重復,你沒事吧。女人總算緩過來,安撫他說沒事。
“不是,她本來和別的人結婚又離婚,女兒都二十八歲了,最近和初戀聯(lián)系上了,再婚了?!?/p>
“好像電影里的啊。”爸爸難得產(chǎn)生了一個感想,忙將它講了出來。對他來說,有話講實在太不容易了。
女人點頭?!罢嫫婷睢D贻p的時候,覺得和結婚的人白頭偕老是理所當然。結婚之后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就因為我當上了外科主任,他被調去當藥劑師,這婚姻就維持不下去了。誓言什么的,到底是隨便說說的?!?/p>
“我不覺得……”爸爸突然想起兒子教育他,任何時候都不要反駁女方,趕緊咬咬牙,將句子咬斷了?!拔也挥X得誓言是……人不能看他說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外科主任點頭的方式,像是在給爸爸的回答打一百分?!盎橐鐾ο駛€笑話的,是不是?”
爸爸掙扎一番,點頭。他的眼前閃現(xiàn)二十年前,他立下誓言的畫面。
“那你為什么還約我呢?”外科主任亮起了她的“手術刀”,“你是想和我再婚吧?”
爸爸被土豆泥嗆住,但他不敢咳嗽,忍著,憋紅了臉。手機振動,是偷偷坐在他們桌子隔壁的兒子發(fā)來的救援短信。爸爸清清嗓子,照著屏幕上的字念道——
“我也覺得婚姻有它可笑的地方,本來,我不打算再婚的。你是個意外。”
第二次約會。
“你不冷嗎?”爸爸問。
“不啊?!?/p>
“真的不冷嗎?”
“都說不冷了?!?/p>
“……”
“……”
“不用勉強,你其實冷的吧?!?/p>
“真不冷啊!你干嘛??!”
“我……我想給你穿我的外套?!?/p>
第三次約會的時候,爸爸發(fā)呆的時候比往常更久了些。他在想醫(yī)院的走廊,在想手術區(qū)的玻璃門,雖然是玻璃,伸長脖子也看不到里面的情況,他在想站在擔架專用的電梯里與手術無關的門診乘客。
女人問他在想什么,他順口說出天堂兩個字。女人問他將來會去天堂不?他答應該是相反的地方。沒料到女人咯咯笑了。
“我怕是也得下地獄的。那到時候我去找你玩哦?!?/p>
爸爸愣住了。他的手機收到短信,兒子提示他接下來應該說——
那樣的話,我覺得地獄這地方也不錯。
第四次約會,女人坐在高級飯店里環(huán)顧四周,問他今天怎么這么大方。爸爸支支吾吾。
女人笑著單手遮住眼睛?!安皇前?!”
“你猜到了???你既然知道了,就別這樣啊,我會更緊張的!”
女人又笑了一會,好不容易鎮(zhèn)定下來,打開菜單假裝看。
爸爸猛揉頭發(fā),一口喝干手里的酒杯,干咳一聲,掏出戒指盒子單膝跪下。
二十年前,他也求過一次婚,那時還沒有下跪這樣的流行。她將自己托付給他,給他帶來一個聰明的兒子。后來她得了病,遭遇一系列誤診,換了很多醫(yī)院,花完了錢,借了錢,最后動了手術。
手術失敗,他失去了她。
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是,親人之間發(fā)生的事情,都屬于家事,法律不予追究。導致她死亡的責任人員有很多,但是只有主刀醫(yī)生是女人,爸爸可以通過和她結婚變成她的親人,這樣的話,殺了她也不犯法。
主刀醫(yī)生住進了爸爸和兒子的家。家里有煤氣灶臺、熨斗和廚房里的刀具組。工具箱里有刀片組、螺絲刀組、鉗子、錘子、鋸子。電風扇的保護罩可以意外脫落。電熱水器可以意外漏電。又或者——
主刀醫(yī)生擦窗時不小心將婚戒掉到了空調外機上,她站在椅子上俯身去夠,半個身子探在窗外。爸爸望著她的背影,思考著他們住在二十七樓的事實。這是一個機會。
他想著這件事,腳往她的方向挪。他抬起雙手,將雙手放到她的背上。
“老公?”主刀醫(yī)生輕快地念著這個陌生的詞語。
他的手向前滑動到她的腰間,再滑到她的肚子前交叉起來,將她抱起來。
“你這樣太危險了。我來撿吧?!?/p>
五安樂死規(guī)則
在這個平行世界里,安樂死即將合法化。于是,出現(xiàn)了這樣的情形——
“我太聰明了,威廉姆斯一直走這條路回家,好躲避記者。這都被我找到了?!?/p>
議會院附近的暗窄巷子里,一位女記者在吃著冰激凌。
“米歇爾,米歇爾?!睌z像師輕聲喊她名字。
“干嘛?”米歇爾繼續(xù)舔她的雙球圓筒。
“在直播啦,已經(jīng)在直播啦。”
米歇爾松手,冰激凌掉在地上,并在墜落過程中蹭了她的衣領。她用手去抹,受災面積更大了。
“媽的,哦不是,我是說,”米歇爾的表情在猙獰與職業(yè)笑容間切換,“呃,啊……就是那個原本據(jù)說已經(jīng)會被通過的安樂死法案,沒有被通過。呃——讓我們來采訪一下威廉姆斯議員?!?/p>
記者往走進巷子的議員的方向走,第一腳踩著了地上的冰激凌,滑了一下。經(jīng)過一番斗爭,她總算跋山涉水到了議員身邊。
“議員威廉姆斯,你阻止通過法案的運動生效了?!?/p>
“是的,這是上帝的意志?!弊h員如果不是臉上缺乏笑容的話,倒是有適合做演員的相貌身材,“這是對生命的絕對尊重,任何主動結束生命的行為都不能被接受?!?/p>
“但是,身患絕癥陷于痛苦的病人……哇啊啊啊啊嗚噢噢!我的老天哪!”
記者之所以聲調飆升語氣轉折,是因為突然有個黑色的袋子套在了議員的腦袋上。兩個蒙面黑衣人拽走議員。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這是干什么呀,嚇死人了,我靠,”女記者喘過氣來后轉向攝像師,“你干嘛呢,快瞄準綁架犯啊!”endprint
“呃?我,我沒帶槍啊?!?/p>
“我是說用攝像機!”
“?。 ?/p>
“干嘛!”
“我突然發(fā)現(xiàn)沒接上接線,沒直播!”
女記者和攝像師,也被套上了黑頭套。
黑衣人們把議員扔在小黑屋黑色的地板上,拿走他的頭套。
“為什么非得都是黑色的?太沒創(chuàng)意了?!弊h員吐槽道。
“這樣比較酷?”“約定俗成而已?!薄捌鋵嵨蚁矚g粉紅色,也不知為什么大家覺得只有小姑娘才能喜歡那顏色?!薄拔蚁矚g天藍色。”“其實什么顏色的頭套都能遮臉?!薄拔矣X得要紫色,有神秘感?!薄鞍咨?,白色比較容易保持衛(wèi)生。”“你丫就一潔癖。不適合干這行?!苯壖芊競円魂嚫`竊私語?!皠e吵了,干正事?!?/p>
一位綁架犯取出針筒,注入藥劑,兩位犯人穩(wěn)住議員。議員雖然并不是很想知道真相,但還是問了那是什么。答案是“麻醉藥哦,還有一些別的好東西”。
睡意的厚重被褥蓋過議員的臉。
醒來時,議員無法動彈身體。左手看上去有點腫,他皺起眉頭想看得更清些,卻無法移動腦袋。
“怎么了?你想抬左手?”綁架犯雖然沒有摘下頭套,卻能感覺到她在微笑,聲音也像甜美的小護士,“我來幫你吧。”
犯人抬起議員的手。手看起來不對勁,軟塌塌的,又比平時腫脹。議員發(fā)出低吟。
“怎么會這么腫呢?”犯人歪過腦袋,“是不是放掉點膿比較好。”
議員的大聲阻止不會令犯人罷手,只會令她愉快地哼起小曲。她像是魔術師向觀眾展示道具、以示沒有機關似的,把小刀在議員眼前華麗地翻轉一圈,然后朝議員手臂割下去。
“哎喲唷,惡心死了!”
犯人尖聲喊著,把手臂扔回議員身上。癟塌了一個口子的手臂里,涌出的不是紅色的血液,而是白色的蛆蟲。議員發(fā)出慘叫。
犯人露出面對胡鬧的小孩的嫌棄表情,在嘴唇前豎起食指。
“噓——來來,乖,我想到一個好辦法?!狈溉送h員嘴里放一顆藥丸,“這個藥囊不會化,不過如果把這個咬碎呢,你馬上就可以死去了,就不用這樣……”犯人做出聞到惡臭的表情,揮手試圖散開味道,“又臟又臭地慢慢爛死了。何況,麻醉藥的藥效是有限的哦。??!不過你好像反對自殺哦!怎么辦好呢……”
“你們甭想讓我屈服!”議員用顫抖含混的嗓音抗議道。
犯人聳聳肩,離開了。
議員沒睡著。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總之是夠議員回憶他輝煌人生三遍的時間。小黑屋的門被推開,犯人們喘著粗氣搖搖晃晃地搬進來一臺電視機。
“誰的餿主意,拿了這種老古董電視機?”“這種有點雪花的電視機才有氣氛啊,你難道要拿平板電視嗎?”“這鬼接線應該是插哪的?”“去死吧,這個接線過時了用不了了?!狈溉藗円魂嚫`竊私語。一個矮胖的人被打了腦門,匆匆忙忙出去了。別的人嘆氣之后也離開了,扔下議員和電視機共處。過了一個小時,矮胖的家伙拿著接線回來,插上電視機?!拔屹I回來了!能用了!”犯人們重新聚起來,打開電視。
電視機上出現(xiàn)一個被黑衣人們綁架的女人。
“議員,你看這是誰?”
議員看不太清楚,但不祥的預感令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是你的太太哦。對你做的事情,我們也對她做了?,F(xiàn)在的問題是,要不要給她安樂死呢?”
另一個犯人接下話茬:“決定權在你,只要你咬了藥丸,我們也讓她沒痛苦地死去。男人臟臭一點是挺有爺們味的,不過大美女渾身爬滿蛆蟲死掉就不太合適了吧?你想想吧。這里比較臭,我們就不等了,每小時來看一次你死了沒。”
矮胖的犯人終于也發(fā)了話:“比起拖累太太下地獄,兩人一起上天堂多好呢?上帝等著擁抱你們哦?!?/p>
犯人們經(jīng)過一番是否應該把電視搬走的爭論后,留下播放著畫面的電視機,離開了小黑屋。
漆黑的屋子里,能聽到舊電視的雜音,以及議員的嗚咽。
第二天,電視里媒體熱議的話題是,阻止安樂死合法化的“尊重生命派”議員安樂死自殺了,自殺前疑似有服用某種致幻藥物。服用這種藥物的人,會很容易被誘導看到特定幻覺。
電視臺采訪議員的妻子,同為政界人士的她說,我不知道丈夫有接觸違禁藥物,也不知道他有自殺的念頭,丈夫的行為令我很失望。我還是會繼續(xù)反對安樂死合法化活動的。
六美貌稅
在這個平行世界里,為了真正做到人人平等、消除因為外貌不同而帶來的差異,凡美貌的人都需要繳付一筆重稅。
在這世界里,就會出現(xiàn)這樣的游行——
游行的隊伍,走近一看盡是俊男靚女,一路延續(xù)到街道盡頭,說壯觀還真是壯觀。路邊的人群與其說是看游行的熱鬧,不如說是特地出門飽眼福的。
游行者手中的牌子,寫著“反對美貌稅”、“美貌稅剝奪人權”、“為什么我們要為無法改變的事實受罰”、“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長相”之類的話語。隊伍邊,新聞記者正對著攝影機實況轉播。
“征收美貌稅的法案通過已經(jīng)十年,但是反對的聲音從來不曾漸弱。對于收取的驚人稅額,是否真的體現(xiàn)美貌的人在社會上、職場中受到的優(yōu)待,依然有強烈爭議。事實上,除了好看的人因為繳納重稅而經(jīng)濟不堪重負,很多被劃入丑陋范圍的公民也因為感覺受辱而拒絕領受救濟金?!?/p>
播放著游行新聞的電視機前,是名即使放進游行隊伍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個子帥哥,十七歲上下的樣子。他身邊美麗高挑與他絕配的女孩拿起遙控器,關上了電視機。
“我去打工了。”她揉揉眼睛,開始四下找可以換的衣服。
“又去?你才回來兩個小時,都還沒睡覺啊?!?/p>
“不還債的話,他們說不定會把爸爸殺了。那借錢看病就沒意義了?!?/p>
“還差多少錢?”
“五萬?!?/p>
男孩不擅長數(shù)學,但他也知道,她靠打工已經(jīng)來不及還錢了。endprint
這天夜晚,男孩沒法入睡。他起床出門,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個裝滿液體的玻璃瓶。
男孩抱著玻璃瓶在馬桶上坐下。洗手間的燈泡一個星期前壞了,月光頂替人工燈光,鉆進窗口,勾勒出男孩的臉頰邊緣和瓶子的標簽。月光在瓶中的液體里,顯得沒有了生命力。
瓶子的標簽上寫的是硫酸。男孩擰開瓶蓋,舉起瓶子。
男孩的鄰居聽到慘叫聲。
三天后,在國家稅務局美貌稅登記處,有一個我們熟悉的、高挑男孩的背影。從他的背后,能看到纏在臉部的繃帶,和為了纏繃帶而局部減去的頭發(fā)。
登記處的人員翻開他的檔案:“請問,可以揭開您的繃帶給我看一下嗎?”
男孩不說話,照做了。撕下繃帶時,因為沒有忍住而稍微漏出一聲輕微的呻吟。從呻吟聲判斷,恐怕喉嚨也有燒傷。
“可以了,可以了,”登記員別開頭,避免再看男孩,“右轉去506室評鑒丑陋級數(shù)吧?!?/p>
“請問,”男孩的聲音讓人必須集中精神才能聽懂他的意思,“大概會有多少救濟金呢?”
“你這個樣子大概是最高的十級了吧,”登記員不自覺地嘆氣,一手遮住眼睛,“一次性會有十五萬的補助。”
“謝謝你?!蹦泻⑹障洛X。
去到醫(yī)院的男孩,得到了女孩最深的擁抱。
一年后,臉的疼痛依舊存在的男孩走在被秋葉鋪成金色的大街上。
“親愛的……”
他所愛的女孩的聲音,比以前聽到過的更加甜美,男孩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女孩沒有看到他的眼淚。同他擦肩而過的女孩,手里挽著肥胖丑陋,卻出名地有錢的中年男人。
“新買的游艇,什么時候能送到呀……”
他回答她了什么,她咯咯地笑,輕輕地吻了他。
七摯友婚姻規(guī)則
住宅樓里常響著裝修的噪音,人們不會聽到鄰居的爭吵。
2E房間里,飯桌上的氣氛怕是有些影響消化。
“你也三十好幾了,再不解決這問題就來不及了!”肚皮胖得像是孕婦般的中年男人喝道。
“什么叫來不及了?”三十好幾的女人決定不在音量上同對方較量,“是我要死了還是怎么的?”
“小梅,我們不是故意惹你不爽,爸爸也不是吃飽飯沒事干,”較瘦的男人往嘴里送了一口米飯,嚼了嚼,“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可供你選擇的單身女人就越少,我們只是提醒你這個必然規(guī)律?!?/p>
“我有很多朋友,開心得很。我憑什么非要找一個人過一輩子?”
“假孕婦”嘆口氣?!澳憷狭苏l來照顧你?”
“結婚了就有人照顧了嗎?”女人坐直腰,“我那些急著結婚的同學,這兩年都開始離婚了!”
19A房間里,兩位男士的吵架因為沒有扯高嗓子,沒有人知道它正在發(fā)生。
“你的手機修好了?!?/p>
“啊,多謝!”
穿T恤的男士略作猶豫。“不好意思,店里讓我用用,看還有沒有問題,我就……忍不住看了你的聊天記錄?!?/p>
穿襯衫的男士放下本已送到嘴邊的水杯?!澳悴灰`會?!?/p>
T恤男點點頭?!拔也粦撾S便看你東西的。但今天上班,我一整天都在走神,被領導教訓了一頓?!?/p>
“抱歉……”
“你不再把我當哥們也沒關系,要想離婚,也不是事。人之常情嘛。君子之交淡如水,有困難,我還會挺你的。”
4B室里一片喜氣。
兩位中年婦女忙著往已經(jīng)堆不下的餐桌上放更多的菜,穿著圍裙的那位一邊念著“呼,呼,燙,燙”一邊從烤箱里拿出一盤蛋糕。
“唉喲!”身穿平日里不舍得穿的連衣裙、帶著珍珠項鏈的婦女見狀夸贊道,“烘焙班學有所成嘛!”
咚咚咚。敲門聲像是喜訊般地降臨,讓兩位婦女屏住了呼吸。
“我來開門?!薄鞍?,我來,我來?!薄暗纫幌?,等一下?!?/p>
“媽!”進門的女孩子顯得有些緊張,往走廊里瞥了一眼。
“你朋友呢?”“哎,你朋友呢?”
走廊里的身影向前踏了一步。是位高大英俊的男生,穿著干凈又不會顯得太過嚴肅的西裝。
兩位婦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四人在餐桌邊坐了十分鐘,也沒有人動餐具。
“是媽媽不好,小時候太給你自由了……”圍裙女用筷子夾蛋糕,夾不起來,于是用手拿,放到女兒碗里。她把奶油擦在圍裙下的連衣裙上。
“我們不是反對異性朋友,希望你能理解……”珍珠女朝小伙子擠出笑容,“只是我們聽說一些男人和女人結婚,最后所有的家務活、養(yǎng)小孩的事情都會落到女人頭上……”
“媽,異性結婚還沒合法化呢?!?/p>
“哦,是,我是說,那個叫什么,同居……而且啊……”接下來的話,似乎對珍珠而言,比同居二字更加難以啟齒,“你別說媽媽迂腐,我們年紀大,所以知道,性別不同不可能有純正的友誼的,真的……荷爾蒙會控制你,做出犧牲自己的事情的。”
12D室里很安靜。臥室里,一對男女沉浸在方才的激情的余溫之中。
男人發(fā)現(xiàn)女人無名指上的戒指,輕輕抬起她的手端詳。“你結婚了!恭喜你!”
“謝謝你……”女人的社交言辭顯得勉強。
“怎么了?新婚恐懼?”
“我就是想,朋友為朋友兩肋插刀,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為什么一定要用戒指、證件這些東西把它們固定下來呢?”
“結婚不是為了讓你們當一輩子的好朋友的啊,不結婚,你們也能在一起過一輩子。”男人調整了一下腦袋下的枕頭,“法律上的婚姻是一個經(jīng)濟契約,它是為了保護……?!?/p>
“我知道,我知道,大律師——”女人用胳膊肘戳戳男人的胳膊,繼而又回到了不安的空氣中,“你說……大家都為什么要結婚呢?”
男人聳聳肩?!皞鹘y(tǒng)吧。”
“那傳統(tǒng)如果是男人和女人結婚,自然懷孕,生出小孩來養(yǎng),大家也會照做嗎?”
男人笑著想了一會,看他的表情,好像想像不出女人描述的奇妙場景。
“你這家伙腦子里永遠是些怪念頭。要是真是那樣的世界,我一定和你結婚,肯定很開心?!?/p>
住宅小區(qū)的花園里,孩童們唱著童謠嬉戲。
“找呀找呀,找朋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