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曄旻
日前,《大英博物館百物展:濃縮的世界史》在上海博物館展出?!坝问澜?,逛大英博物館!”這是大英博物館的口號。從大英博物館800多萬件藏品中精選出100件(組)展品,向世界觀眾講述人類文明的歷程,令人嘆為觀止。不過話說回來,大英博物館獲得其中某些人類文明瑰寶的手段,卻稱不上光明正大。
捐贈與購買
大英博物館源自公元1753年。這年,英國醫(yī)生漢斯·斯隆爵士去世,享年94歲。此人不僅是一位著名的醫(yī)生,更是一位大收藏家,他身后留下的收藏品近8萬件,漢斯想將收藏品捐給國家,但生前未能如愿。也是在這一年,英格蘭議會通過《法案全書》,以發(fā)行彩票的方式籌集10萬英鎊作為大英博物館建立的資金,并購買了一座十七世紀晚期的建筑作為大英博物館館址,漢斯的終生收藏才找到最好的歸宿——他的收藏只以2萬英鎊的價格(大約是實際價值的四分之一)售予英格蘭政府。6年以后,大英博物館首次向公眾開放。
經(jīng)過250多年的苦心經(jīng)營,大英博物館的展品從7萬余件升至今天的800多萬件。按照官方的介紹,大英博物館的館藏珍品有兩個來源:其一,是來自世界各地各界人士的捐獻,而另一種,則是由大英博物館在英國政府的財政支持下,動用自身資金,大量購進有價值的文物,借此豐厚充實自己的館藏。
被稱為大英博物館“鎮(zhèn)館之寶”的“薩頓胡頭盔”正是這樣一件來路頗正的文物。1939年的夏天,在英格蘭東部瀕臨北海的薩??丝さ囊粋€名叫薩頓胡的小村落里,一位女士在一個土墩下發(fā)現(xiàn)了一處船葬墓,隨即報告了政府,這被稱為20世紀英國最為令人震驚的一次考古發(fā)現(xiàn)。在一艘長約25米,中央寬約5米的公元七世紀左右的墓葬船里,發(fā)現(xiàn)了武器、甲胄、旌旗、金銀等殉葬品,而其中最為有名的,正是被稱為大英博物館“鎮(zhèn)館之寶”的“薩頓胡頭盔”的殘片。經(jīng)過復(fù)原,這件頭盔的完整復(fù)制品高32厘米,主要以鐵制成,再以薄青銅片覆蓋表面。這件頭盔是斯堪的納維亞樣式,顯示其生前的主人是一名來自古代北歐的武士——英國的盎格魯一撒克遜征服者。公元六世紀起,在不列顛島開始形成盎格魯撒克遜人的七個小王國,這是英格蘭歷史上的戰(zhàn)國時代,“薩頓胡頭盔”很可能就屬于其中的某一個國王。
豪奪
不過,并不是所有的展品的來源都是如此光明正大。在“日不落帝國”的鼎盛時代,正是依靠強大的英國皇家海軍的保駕護航,大英博物館才從拿破侖手中搶來了羅塞塔石碑。
1798年,拿破侖率軍入侵埃及。第二年,法國士兵在尼羅河三角洲的羅塞塔城拆除一堵舊墻,打通城堡墻基的通道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嵌在墻體內(nèi)的石碑。這塊石碑誕生于公元前196年,是由埃及托勒密王朝的一群祭司制作的。當時年僅13歲的托勒密五世加冕一周年,為了證明自己王位的合法性,他命令祭司制作了這塊石碑。上面除了寫著自己應(yīng)該成為國君外,還有不少為自己歌功頌德的內(nèi)容,并用古埃及象形文、古埃及草書和古希臘文三種文字雕刻出來。
盡管拿破侖在陸地上戰(zhàn)無不勝,納爾遜帶領(lǐng)的英國海軍從海上切斷了法國同本土的聯(lián)系,迫使埃及法軍在1801年投降。作為投降條約的《亞歷山大條約》第16條規(guī)定法國人獲得的埃及古物作為戰(zhàn)利品由英國人接管,其中包括羅塞塔石碑、裝亞歷山大遺體的石棺和其它各樣的古代遺存。1802年,這塊無價的玄武巖(118厘米高,77厘米寬,30厘米厚,重0.75噸)被英國皇家海軍的“埃及號”運回英國的樸茨茅斯,最初由倫敦古物學(xué)會保管。同年,英王喬治三世將石碑同埃及第30王朝法老奈科坦尼布二世(公元前360-343年)的巨型石棺一起捐贈給大英博物館。大英博物館就此成立埃及文物部,對博物館的埃及文物集中保存,并加以分類。
在大英博物館埃及館入口處,矗立的正是這塊對于埃及學(xué)的發(fā)展至關(guān)重要的羅塞塔石碑。而在1822年,杰出的法國歷史學(xué)家與語言學(xué)家,日后被稱為“埃及學(xué)之父”的讓一弗朗索瓦·商博良正是依靠羅塞塔石碑上的互為對照的三種文字,成功破譯了失傳千年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也使得“羅塞塔石碑”成為“通往古埃及文明的鑰匙”,成為大英博物館的無價之寶。而在萬里之外的埃及國家博物館,其入口處矗立的卻是這座石碑的復(fù)制品。2002年埃及國家博物館為慶祝建館100周年,曾請求大英博物館出借石碑到埃及展覽一下,結(jié)果這個要求卻遭到了拒絕。
巧取
相比在戰(zhàn)場上理直氣壯獲得的戰(zhàn)利品“羅塞塔石碑”,大英博物館獲得另一件藏品,“額爾金大理石浮雕”的獲得過程,就實在是有些底氣不足了。1799年,第七代額爾金伯爵托馬斯·布魯斯(1766-1841)帶著家人仆從,乘坐英國海軍護衛(wèi)艦抵達君士坦丁堡擔任英國駐奧斯曼帝國大使。
當時正值18世紀中期興起的“希臘熱”在西歐方興未艾之時,古希臘文化被看成是“古代文明的高峰”,“和諧、完善和完美人性的象征”,“科學(xué)、理性、民主與自由的代表”,“歐洲文明的先驅(qū)和源泉”……這位額爾金伯爵獲得了奧斯曼宮廷的考古許可,帶著建筑師、畫家還有制圖者來到雅典。他們的目標是帕特農(nóng)神廟——位于雅典衛(wèi)城坐落的古城堡中心、石灰?guī)r的山崗上的一座巍峨的矩形建筑物,雅典城邦為守護神雅典娜女神而建的祭殿。
額爾金伯爵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因為懼怕自己的行為會引起希臘人的反對,所以只得命令當?shù)毓そ吃谕黹g拆分、拉鋸帕特農(nóng)神殿的山墻和中楣的大理石雕刻,然后分幾批裝船運往英國,用來裝飾他在蘇格蘭的莊園。此人“考古”所到之處,雅典等歷史名城中的古代神廟紛紛遭殃,許多無價之寶被額爾金野蠻地斬斷截取,甚至根本不顧危及帕特農(nóng)神殿的支承結(jié)構(gòu)。
1816年,由于經(jīng)濟上的原因,額爾金伯爵將這些雕刻賣給了英國政府。在對有關(guān)雕刻獲得情況完全知情的情況下,英國議會認為“雕塑系列藏品為合法所得”,并以3.5萬英鎊(大致相當于今天的2100萬人民幣)的價格買下“世界上最杰出藝術(shù)家的作品”——額爾金大理石浮雕,這也是英國議會為大英博物館花費最多的一筆收藏。
但額爾金伯爵的行徑終究逃不脫欺騙與盜竊的指責,作為異族征服者的奧斯曼帝國政府也無權(quán)將古代希臘的歷史象征拱手讓人。就連英國民眾也認為額爾金所為并不光彩,其中尤以著名浪漫主義詩人拜倫勛爵的罵聲最為尖銳,在名詩《密涅瓦的詛咒》中,拜倫公開指責“一個‘蘇格蘭劫盜者使得英國蒙恥”。
雖然如此,時至今日,“額爾金大理石浮雕”仍然未能物歸原主。盡管1982年8月,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大會上,希臘政府向英國追索這件文物,這一要求以多數(shù)票得到大會通過(但投票沒有強制力);1999年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在參觀帕特農(nóng)神廟的時候也說“如果是我,我會立即將它們返還”;大英博物館仍以“文物屬全人類共同遺產(chǎn)”和該館具有最佳的保存技術(shù)為由,對來自多國的壓力漠然相待。甚至2001年3月,英國首相布萊爾在接受希臘報刊采訪時,也向希臘的公眾直接表明英國政府的立場?!拔抑牢业幕卮饡鼓銈兊囊恍┳x者失望,但是必須考慮到這樣的事實:每年參觀大英博物館6千萬的觀眾,能夠欣賞到帕特農(nóng)神廟雕刻的魅力和希臘對世界文明所做出的貢獻”。在如此冠冕堂皇的外交辭令的背后,不能擺上臺面卻眾人皆知的原因則是除了文物本身的巨大價值外,一旦開了“額爾金大理石浮雕”的歸還先例,勢必引起各國追索的連鎖反應(yīng),屆時,大英博物館還能留下多少其所收藏的數(shù)以萬計的來路不正的大量外國文物(包括2.3萬件中國文物中的相當大部分),都是未知之數(shù)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