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巍
“石黑一雄是描寫失落的詩人,在簡單、溫和的文本之下,創(chuàng)造出了令人痛苦的情感落差?!?h3>理解過去
諾貝爾獎委員會把今年的文學獎頒給了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頒獎詞說,石黑一雄的小說“具有強大的情感力量,揭示了我們與世界虛幻的融合感之下的深淵”。
瑞典文學院常任秘書長薩拉·丹尼烏斯說,石黑一雄的作品是簡·奧斯丁、卡夫卡的綜合,“但還要加一點普魯斯特,然后攪一下,但不要攪得太厲害,然后你就得到了他的作品”。她還說:“他是一位非常完整的作家。他不會往旁邊看,他發(fā)展出了自己的審美世界?!?/p>
丹尼烏斯說她最喜歡的石黑一雄的小說是《被掩埋的巨人》,但她說《長日留痕》是一部真正的杰作,開始時像是伍德豪斯的小說,結束時卻非??ǚ蚩??!八且粋€對理解過去非常感興趣的人,但又不是一個普魯斯特式的作家,他不是要去挽回過去,而是探索作為個人或社會,為了首先活下去必須忘掉什么?!?/p>
在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揭曉之前,加拿大女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跟去年一樣,是熱門人選,但最后得獎的是石黑一雄。石黑一雄說:“我向阿特伍德道歉,因為不是她獲得這個獎。我真的認為她很快就會獲獎。我從沒想過我會獲獎?!钡聦嵰苍S是,石黑一雄的獲獎會降低阿特伍德獲獎的可能性,因為他的一部小說《千萬別丟下我》跟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寫的是類似的“科幻”主題。
雖然石黑一雄的獲獎讓一些人感到意外——62歲的他相對來說還比較年輕,但他的獲獎不會像以前那樣引發(fā)很大的爭議。《紐約時報》說:“瑞典學院以前被批評利用文學獎來發(fā)表政治聲明,但今年的評審專注于純粹的文學成就……石黑一雄成為第29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英國作家,跟以前的一些獲獎者不同的是,他的文字非常好懂。他是一位罕見的同時受到評論家、學者的喜愛并且商業(yè)上很成功的作家;他的作品很著名、讀者眾多,曾經被改編為電影。在美國銷售了250多萬冊。在他35年的寫作生涯中,石黑一雄憑借他樸實、克制的風格,贏得了廣泛的認同。他的情節(jié)經??繚撆_詞贏得共鳴——沒有明說的東西,以及講述者的感知和現(xiàn)實之間的距離?!?/p>
英國《衛(wèi)報》說:“在石黑一雄的小說中,紙面上的文字是冰山的尖頂:其下發(fā)生了很多事情,往往人物對那些事情渾然不覺。他從沒寫過兩本一樣的書:《千萬別丟下我》寫的是逐漸意識到自己是作為器官捐獻者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克隆人,它是對死亡和意義的哲學探索。他的作品以復雜的、讓人吃驚的方式闡明現(xiàn)實,他配得上諾貝爾獎?!?/p>
《泰晤士文學增刊》編輯羅澤琳·迪寧說,在石黑一雄的小說中,“人生被簡單的誤解、錯誤的希望和殘酷的習俗所毀。人物誤以為他們理解了歷史事件。在平靜的、沒有變化的、令人愉悅的表面下,存在著一個無聲的、暴力的體系。那里有渴望,有痛苦,以及表達這些的手段。石黑一雄是描寫失落的詩人,在簡單、溫和的文本之下,創(chuàng)造出了令人痛苦的情感落差”。比如《長日留痕》中的男管家史蒂文斯,總是躲避各種感情,因為他認為抑制真實的自我才能成為偉大的管家,所以他冷漠地處理父子親情,盲目忠實于其主人達林頓卻無視后者一度與納粹交往甚密甚至幫助極右勢力的現(xiàn)實。這種盲目甚至使他失去了與心愛的女管家肯頓小姐的情感。
石黑一雄1954年11月8日出生于日本長崎,父親是一位海洋學家,5歲時隨家人移居英國,就讀于一所語法學校,在那里體驗了一種已經消失的英國社會的滋味。70年代末,他畢業(yè)于肯特大學英語和哲學專業(yè),之后在東英吉利大學學習創(chuàng)意寫作,很早就在文學界脫穎而出,1983年跟麥克尤恩、拉什迪一起,被《格蘭塔》雜志列入最佳英國青年作家名單。
2008年他在接受《巴黎評論》采訪時說,他母親很日本,但他父親不是典型的日本人,因為他是在上海長大的,有一種中國人的特征:當遇到麻煩時,他會微笑。2005年,《明鏡》周刊問石黑一雄在文學上受了誰的影響,他回答說:“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和契訶夫——我年輕時讀的作家,還有一些英國作家。但沒有日本作家。日本一些電影導演對我有很大的影響,但不是日本小說。我發(fā)現(xiàn)翻譯過來的日本作品讓我非常困惑。直到村上春樹的小說,我才發(fā)現(xiàn)了我能理解的、跟我有關系的日本小說。他是一個非常國際化的作家?!?p>
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
諾貝爾委員會官方的介紹說:“石黑一雄從出版他的第一本書《遠山淡影》(1982)起,就成了全職作家。他的創(chuàng)女作和隨后的《浮世畫家》都發(fā)生于“二戰(zhàn)”幾年后的長崎。他最常寫到的主題已經出現(xiàn):記憶、時間和自我欺騙。這一點在他最著名的小說《長日留痕》中尤其突出,該書后來被改編為電影,安東尼·霍普金斯出演其中癡迷于盡責的管家。他的作品還有一個特征是,表達形式非??酥?。同時,他比較新的小說還有幻想特征。在反烏托邦小說《千萬別丟下我》中,他將冷酷的科幻小說的暗流引入了他的作品。在這部小說,以及其他幾部作品中,還能看到音樂的影響。一個突出的例子是他的短篇小說集《小夜曲》中,音樂在描寫人物關系時起了重要作用。在他的最新小說《被掩埋的巨人》(2015)中,一對年老的夫婦游覽英國古老的風景,希望跟他們分別多年的長大的兒子重聚。這部小說以感人的方式探索了記憶跟遺忘、歷史與現(xiàn)實、幻想和現(xiàn)實的關系?!?/p>
《紐約客》說,石黑一雄的多部小說探索的是同樣的主題,但給出了不同的解答。關于1989年出版的《長日留痕》中,他說:“我認為,最終面對你最黑暗的記憶是好事,所以這本書最后算是解決了問題,敘述者最后接受了他壓抑或選擇去錯誤記憶的東西?!痹凇恫灰屛易摺分?,講述者凱茜認為,記憶是一個人的全部,沒有記憶的人就是沒有身份的人?!凹词鼓阕钫滟F的記憶也會以驚人的速度消退,但我不會跟它一起消退。我最珍視的記憶,我從未看見它們消退……無論待在哪個他們把我送去的康復中心里,我的心中都會和黑爾舍姆在一起,讓它安全地留在我的腦海里,那將是沒人能夠搶走的一樣東西?!薄侗谎诼竦木奕恕吩趪覍用嫠伎加洃泦栴},得出了不同的結論。他說:“國家和社群是非常脆弱的事物。它們會解體。它們陷入內戰(zhàn)。它們會陷入絕對的混亂。我能理解,有人說最好贊同去遺忘。”endprint
在《被掩埋的巨人》中,一片奇怪的“遺忘之霧”充盈著英格蘭的山谷,吞噬著村民們的記憶。一對年邁的不列顛夫婦想要趕在記憶完全喪失前找到此刻依稀停留在腦海中的兒子,于是匆匆踏上了一段艱辛的旅程。他們渴望讓迷霧散去。他用霧來比喻對記憶的遮蔽:“我們的記憶受到媒體、流行娛樂、歷史教科書、博物館的控制。學校教科書是一個人們努力去控制社會記憶的明顯的例子。在日本經常喚起這個問題。日本的教科書不提日本人‘二戰(zhàn)時期在東南亞的行徑。我寫的是一種霧降臨在了一片土地上。你可以說這樣做是出于好的目的:為了阻止復仇的循環(huán)。有時只能強制實行失憶才能達到這個目的?!?h3>熱門人選
在今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博彩公司的賠率榜上,前三位依次是肯尼亞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加拿大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西班牙作家哈維爾·馬里亞斯。
恩古吉·瓦·提安哥
2010年,提安哥在文學獎得主賠率榜上的位置就排到了第一,但那一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秘魯作家略薩。隨后英國比較文學學者祖伊·諾力基在《衛(wèi)報》上撰文說,提安哥本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終生致力于描寫、諷刺和動搖權力走廊??索因卡在1986年成為第一個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黑人作家。索因卡和提安哥的童年都是在殖民主義時期度過的,受到了去殖民化的影響,抗議之后的政治幻滅,為他們在監(jiān)獄中的寫作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兩人都致力于通過表演他們的戲劇來動員公眾;兩人都感人地描述了他們的信念的后果。提安哥跟他的前輩不同的是他的勇敢,以及他決定用自己的第一語言吉庫尤語寫作,1977年他放棄用英語寫作,他說他想用他的母親和普通人能讀懂的語言來表達自己?!?。
提安哥1938年出生于利穆魯一個農民家庭,1964年畢業(yè)于烏干達馬赫雷雷大學,后入英國利茲大學續(xù)修文學。1967年回國,在內羅畢大學任教,改英國文學系為非洲文學和語言系。主要作品有《孩子,你別哭》、《大河兩岸》、《一粒麥種》、《血色花瓣》、《十字架上的魔鬼》、《烏鴉魔法師》等。
提安哥在1962年創(chuàng)作了戲劇《黑隱士》,1964年發(fā)表了小說《孩子,你別哭》,小說的時代背景是肯尼亞獨立前的1952年,當時肯尼亞正處于白人殖民統(tǒng)治之下,為了奪回白人強占的土地,黑人農民發(fā)動了震撼非洲大陸的“茅茅起義”。小說細膩生動地描寫了恩戈索一家和一對青年戀人在這場戰(zhàn)斗中的苦悶和彷徨。
1965年出版的《大河兩岸》是提安哥用本土語言吉庫尤語寫作的作品,描寫吉庫尤族敵對村落一對青年男女的愛情悲劇。1967年出版的《一粒麥種》描寫的是肯尼亞獨立后的社會、道德和種族問題。
諾力基建議,對提安哥的作品不熟悉的人可以先看他2006年出版的小說《烏鴉魔法師》,不要被它700頁的篇幅嚇倒,它的開頭探索了一個虛構的國家第二任統(tǒng)治者生病的五種可能的原因,寫得非常有趣。
在出版《烏鴉魔法師》之后,提安哥寫了三部回憶錄,第一部《戰(zhàn)時的夢》從他的祖父母寫起,然后講述了他自己身為沒有土地的勞工的童年。第二部《在翻譯的家中》,講述他在茅茅起義期間上英國人辦的寄宿學校的經歷,他的家被夷為平地,哥哥被囚禁到英國人的集中營。第三部《夢的誕生》記述了他在大學里的四年,那時肯尼亞即將獨立,他開始寫他的第一部文學作品。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
10月3日,《新共和》雜志編輯艾利克斯·謝潑德在預測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時說,“在特朗普的年代,作為《使女的故事》的作者是一件好事。但是身為加拿大人,這對阿特伍德不利,因為(她的同胞)艾麗絲·門羅四年前剛得過文學獎?!钡谕艿锚勈怯欣碛傻?。她是當代最多才多藝、最多產的作家之一,她出了五十余本書,既有詩歌、長篇小說,也有兒童文學、短篇小說和評論。其中小說最為著名,有1969年出版的《可以吃的女人》,1981年出版的《身體傷害》,1985年出版的《使女的故事》,1988年出版的《貓的眼睛》,2000年出版的《盲刺客》。非虛構作品有2002年出版的《與死者商談》。1997年兩位加拿大歷史學家出了本書《20世紀最有影響的100個加拿大人》,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排在第五位,對于一個既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工業(yè)巨頭、而是職業(yè)作家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很高的排名。
阿特伍德1939年出生于安大略省渥太華。她父親是一位昆蟲學家,母親是營養(yǎng)學家。她父親在魁北克北部有一個昆蟲研究站,每年春天,她們一家都會前往北部的荒野。她曾經寫道:“六個月大時,我被裝在背包里帶到森林中,這種風景就成了我的故鄉(xiāng)?!彼绺鐩]有玩伴,也沒有電視和電影可看,讀書、畫漫畫、游戲成了他們的主要活動,8歲起才接受全日制學校教育。讀高中時她就意識到她要成為一名作家,后就讀于多倫多大學和哈佛大學。1966年她出版了詩集《圓圈游戲》,該書獲得了加拿大最高文學獎總督獎,從此阿特伍德成為加拿大文學界領軍人物。
左圖:肯尼亞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 右圖:加拿大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
阿特伍德強調,她的小說《使女的故事》和《羚羊與秧雞》等不是科幻小說,而是幻想小說,“科幻小說中有惡魔和太空船;幻想小說可能真的會發(fā)生?!?/p>
在阿特伍德看來,詩歌和散文依賴神經系統(tǒng)的不同功能?!霸姼韪咏竽X中音樂的部分,小說更接近敘事和談話的部分?!眱烧叩膭?chuàng)作過程也不同,詩歌九分靠靈感、一分靠努力,小說則相反。所以人們覺得詩人很煩人,“他們說,我不是在看窗外,我是在工作?!?/p>
除了關心人類的未來、關心生態(tài)危機,阿特伍德的作品也有風趣的一面。她曾經說:“小說是由語言寫成的,而人類的語言是混亂的。簡而言之,小說是含混的、多方面的,不是因為它有意跟人作對,而是因為它努力去把握過去所說的人類的境況,它用的媒介又是像油滑的律師一樣不可靠、像舊式的褲帶那樣有彈性、像果凍那樣按不住的語言?!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