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靜++金鱗
回家是最美妙的字眼
從小,媽媽就給我灌輸著種種觀念:“好女兒志在四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世界那么大,你一定要去看看”。
于是,我千里迢迢跑到上海來讀大學(xué),畢業(yè)找工作時,我又不得不聽從媽媽的建議,留在了這個城市。用媽媽的話說,在大城市里有更多的工作機會,也會有無限的發(fā)展?jié)摿Α?/p>
我剛開始工作的那段時間,工作很累,每天都要加班,還總因為做不好事情挨訓(xùn)。工資卻很少,要租房,要吃飯,每個月底都會捉襟見肘。每次我給媽媽打電話,都會委屈地帶著哭腔:“媽,我想回家?!笨擅看危瑡寢尪紩盟亲隽硕嗄曛袑W(xué)老師的口吻鼓勵我撐下去,“我明白你在上海生活居大不易,其實,在哪兒生活都不容易,但我們不能因此就放棄努力呀?!?/p>
那時,我每天奔波,跌倒,成長,得到,失去。家始終在我的身后默默守護,等著我隨時轉(zhuǎn)身,投入它的懷抱,洗去風(fēng)塵和疲乏。我只消在趕路的間隙回頭看它一眼,心里就會得到莫大的慰藉,也更有力量繼續(xù)前行。
后來,我的工作漸漸步入正軌,生活慢慢有了起色,也成了早上拿一杯星巴克走進寫字樓的所謂白領(lǐng),但“回家”卻依然是我心目中最美妙的字眼,也是我最奢侈的夢想。
好容易等到過年放假,打開家門的那一刻,久違的歸屬感熱騰騰地迎面襲來,它溫暖著我凍僵的面頰,和那顆整天搭在弦上的歸心。
那幾天,媽媽恨不能把所有我愛吃的東西都端到我面前,看著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笑得心滿意足,仿佛這一年的時間里,我的胃在那個冷漠的城市遭受了巨大的委屈,唯有如此,方能撫慰。
每次休完假離開家,都是我最不情愿的事情,我舍不得媽媽,舍不得家里的溫暖。等我回到上海,我和媽媽之間,就有著將近1000公里的路程,那是我眼中最遙遠的距離。
我要陪在你身邊
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媽媽從學(xué)校辦好退休手續(xù),拖著一箱子辦公用品回家的那一天,我也辦好了辭職手續(xù),拖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回了老家。
我跟媽媽解釋,她現(xiàn)在退了休,不像以前上班那么忙碌,有了大把閑散的時間,沒人陪在身邊,肯定會感到寂寞的。我不想只是每次在電話里聽到她說“我很好”,我要經(jīng)??吹剿?,陪她去菜市場,聽她說家長里短,這才是我想要的親情的樣子。
媽媽對我的先斬后奏表示很不滿,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接受了。我終于按照自己的意愿,回到了家,回到了媽媽身邊。
我進了一家小小的單位,做著跟自己的愛好無關(guān)的瑣事,看著周圍的很多年輕人把追劇、網(wǎng)購、八卦閑聊當作工作日常,心里稍稍有些不適應(yīng)。但我不用管別人,只管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業(yè)余時間,我畫著自己最愛的漫畫,接點插圖小約稿,掙幾個零花錢,日子過得也算逍遙自在。
那天,我下班回家時,媽媽正在樓下小花園里跟隔壁的王阿姨聊天。
“我聽說你們家姑娘從上?;貋砹耍俊?/p>
“是啊,你說這孩子,一點也不聽話,她本來在上海已經(jīng)站穩(wěn)腳跟了,聽說我退休了,就非要回來陪我。喲,都這個點了,她馬上要回來了,我得趕緊回家做飯了?!?/p>
媽媽明明是在跟人抱怨,語氣里卻有著那么一絲絲炫耀的甜蜜,沒想到,在我面前一向嘴硬的媽媽背后卻是這個口吻,我有點小得意,偷偷笑了。
其實,媽媽并沒有在家休息多久,就被學(xué)校返聘回去,還帶了一個畢業(yè)班,她又開始了早出晚歸的忙碌生活。有時候,她學(xué)校有事,忙到很晚才回家,我把做好的飯菜擺出來,給她洗腦,“怎么樣?沒有女兒在家,你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吧?”她很配合地跟我演戲,“嗯,那是,幸虧你回來了,不然我這日子都沒法過了。”
奶奶過生日時,家里的親戚朋友都去了,我們小一輩中只有我出席了,其他人大都在外面上學(xué)或上班。大伯母拉著我媽嘮叨:“還是你好啊,女兒整天陪在身邊,我那個兒子啊,說是剛升了什么客戶經(jīng)理,漲了年薪,忙得不得了,根本回不了家?!?/p>
其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也都隨聲附和,明著都是羨慕我媽媽有孩子陪,暗著卻是比著賽地夸自己孩子有出息。媽媽客氣地搭著腔,臉上不自然地笑著。
那個時候,我心里是有點后悔的,如果自己能在外面混得更成功一點,再回到她身邊,是不是會更好一點?
原來我沒有超能力
媽媽是在體檢中發(fā)現(xiàn)身體有問題的。
小城的醫(yī)療設(shè)備條件有限,不能確診病情,我決定帶媽媽去省城的大醫(yī)院重新做檢查。
那天零下9度,為了能掛上最有名的專家號,我凌晨4點起來,早早去排隊。我凍得發(fā)抖,在人群里被擠來擠去,被黃牛插隊,心里卻沒覺得委屈。最終,我辦妥一切,順利地給媽媽辦好住院手續(xù)時,還有一種終于能為媽媽遮風(fēng)擋雨的自豪感。
媽媽的檢查結(jié)果沒出來的時候,醫(yī)生給我分析了很多種可能性,冷靜而殘酷,我越聽越害怕,蹲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哭得一塌糊涂。
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小小的身軀里,蘊含著巨大的能量,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會展露出蓋世武功,光芒萬丈。 我也曾多次向媽媽承諾,“等我工作了,我來養(yǎng)你?!爆F(xiàn)在,如果她的病情確診,我甚至沒有能力給她最好的治療。
小時候,我以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長大后卻連媽媽都救不了。原來,在生活面前,我們沒有超能力,只有無能為力。
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萬幸,媽媽的病情屬于程度最輕的那種,只需要堅持做物理治療就行了。那段時間是我們母女倆相依為命的日子,每天,我都陪在媽媽身邊,帶她到公園鍛煉,跟她閑聊。她總是跟我感慨,“原來我還怪你不懂事,放棄了那么好的工作機會,現(xiàn)在才覺得,有你在身邊,真的挺好?!?/p>
我白她一眼,“那還用說,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你就放心把自己交給我來養(yǎng)吧。”其實,當時的我懷揣心事,看看還虛弱的媽媽,卻只能跟她欲言又止。
幾個月后,媽媽恢復(fù)了健康,又活力滿滿地回到了她的工作崗位,我才跟她攤了牌,“媽,我想重新回上海去?!?/p>
媽媽看著我,什么也沒問,就點點頭,支持了我的選擇。
離開是為了更好地回來
我再一次離開家,雖然依舊是無奈之舉,卻也心甘情愿。
臨行前,我跟媽媽告別,“你要在家好好的,乖乖等我回來?!眿寢屝υ捨姨艐?,“行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就放心走吧?!?/p>
我又回到了充滿無限希望和可能性的上海,再次進入高強度的工作狀態(tài),心境卻有了很大的不同。我不再只是完成領(lǐng)導(dǎo)交給我的任務(wù),不再吐槽周末的加班,不再懼怕拜訪客戶會遭受到冷待。我拼盡全力,把這一切都當作是自己渡劫所必須的經(jīng)歷。
每次,我跟媽媽視頻聊天,不再是委屈地說想回家,而是不斷和她分享我的發(fā)展近況,“媽,今天領(lǐng)導(dǎo)讓我主持項目會議了,這說明他很認可我的工作能力,我以后就能獨當一面了?!?/p>
“媽,我升職了,做了項目負責(zé)人,工資也漲了不少呢?!?/p>
“媽,有朋友約我一起開公司,等我攢夠了經(jīng)驗值,就能回家創(chuàng)業(yè)了?!?/p>
媽媽也從原來的鼓勵我在上海撐下去,變成了勸我不要太拼命,“你別總熬夜,要多休息,注意身體。”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媽媽在老家,我卻去了北上廣。而是,我明明呆在她身邊,在她生病的時候,卻沒有能力送她去最好的醫(yī)院,不能跟醫(yī)生說用最好的藥。沒錢,才是我們離親人最遙遠的距離。
我現(xiàn)在的努力,不是為了飛得更高,更遠,而是在積蓄力量,等自己的能力不再受地域的限制,我會再回到媽媽身邊,回到我那個心心念念的小小故鄉(xiāng)。
這一次,我不再是背井離鄉(xiāng)的漂泊者,我每一天都奮斗在回家的路上,要趕在我所愛的人老去之前,更好地回來,為她創(chuàng)造更好的生活。我們每個人都一直在回家的路上,那才是我們?nèi)松罱K的目的地.
責(zé)編/昱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