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鵬
自從母親去世后,我就再也吃不到隨鏊的煎餅了。母親是烙煎餅的能手,她烙的煎餅又薄又香,整個村子里的女人沒誰能比得上。吃過母親烙的煎餅再吃別家的煎餅,不是味同嚼蠟,就是難以下咽,遠(yuǎn)沒有母親烙的煎餅好吃。剛從鏊子上揭下來的煎餅,母親叫它隨鏊煎餅,她用煎坯子(烙煎餅的工具)在鏊子上三折五折,就把煎餅折疊成鞋底般的寬厚,然后再將煎餅在鏊子上翻個身,兩面一樣黃亮?xí)r,才用煎坯子從鏊子上挑下來,放到早已蹲在旁邊的我的手里,讓我趁熱吃下。母親烙一張,我就吃一張,這樣的隨鏊煎餅我一口氣能吃下三四張。
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末,我的兩個姐姐都在縣城里上中學(xué),她們的干糧就是母親烙的煎餅。每到周末,姐姐們便從縣城回到鄉(xiāng)下的家里,說是休息,其實比平日里還忙,因為全家都在為她們準(zhǔn)備下一周的干糧。記得她們一到家里就開始洗山芋,把山芋剁成碎丁,再加入少許的小麥,然后用石磨將它們磨成糊漿。若是山芋吃完了,就用山芋干頂替;若是小麥吃完了,就用玉米頂替。推磨一般是在周末的晚上完成,有時遇到陰雨天或是其他特殊情況,就推遲到星期天的早晨。這推磨的活是我和兩個姐姐一道干的,待到磨出兩盆糊漿時,母親就開始烙煎餅了。
鏊窩前放著一個矮矮的小板凳,但母親幾乎沒有工夫坐在上面,大多數(shù)的時間里她都是蹲著的:她蹲著,把糊漿舀到鏊子上;她蹲著,用煎坯子把糊漿一圈一圈地,薄薄地攤開;她蹲著,用手抹著那被鏊子底下的濃煙熏出來的淚水;她蹲著,低垂著把頭,用嘴吹著那鏊子底下的死火;她蹲著,微微撐起上半身,伸開兩臂把熟透了的煎餅掀到盛放煎餅的大圓盤子上……母親把鏊子底下的火生起來之后,就沒有歇息的時候了,她幾乎全是蹲著,重復(fù)著這一道道工序。為了兩個姐姐的干糧,母親常常這樣獨自蹲在鏊窩前烙著煎餅,一蹲就是十多個小時,有時從晚上一直蹲到天明。雨雪天氣時,母親常因柴火受潮不起火而被熏得滿臉都是淚水;炎夏里,又因天熱火烤而蹲出滿身的汗水。不論何時,母親都不急躁,她獨自一人蹲在鏊窩前,烙著一張又一張的煎餅。每個星期天的晚上,我的兩個姐姐一人背著一摞厚厚的煎餅,高高興興地趕往縣城上學(xué)去了。剩下的煎餅,也夠我和母親省著吃一個星期的。
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村子里有了磨糊漿的機(jī)器,我和姐姐就不用再推磨了,但母親還在鏊窩前烙著煎餅。只是這時的煎餅已不再是山芋煎餅,大都是小麥煎餅和玉米煎餅了。
母親去世后,我從鄉(xiāng)村來到了城里,多次看到城里賣的煎餅,也曾買過幾回,但總覺得沒有母親烙的煎餅好吃。我想,怕是天下的煎餅都比不上母親烙的煎餅好吃。想到煎餅,就不由得想起鏊窩前的母親,想到鏊窩前的母親,心里就酸酸的,什么樣的煎餅都難以下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