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蓉
汽車沿著公路往前走,河水在阿壩高原上奔流,天空在長長的河谷中顯出深藍色??匆娨蝗恒逶≡陉柟庵械臉洌瑥拇巴馀苓^。接著,遠處延綿的梨花在前面……我似乎是還沒看見梨花,仿佛聞到了春天里的花香。
金川異常安寧。風從河面上徐徐而來,白色的梨花在枝頭上窸窣晃動……我坐在公路邊的梨樹下,以一種最自然的姿勢聽大金川河奔流的聲音,還是以最舒服的狀態(tài)看這個耀眼的春天。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不會相信,金川的梨花是一種微弱的白。三月間,梨花在高原的陽光照耀下,與束狹的河谷構成灰白色的調子。
在四川,很容易遇見大片的桃花和梨花。只要走出城市的包圍,總能看見梨花。但是,我還沒有看見過,梨樹種在離河這么近的臺地邊?,F(xiàn)在見了,好像是與別處的梨樹不一樣,有一種臨危不懼的氣質。
那幾朵落入河水中的梨花,仿佛是河里才激起的浪花,在水面上旋轉,慢慢遠去。眼前的情形,讓我出現(xiàn)了幻覺,像是失去概念的眩暈,就像是在曾經相識的夢境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甚至還有擔憂,害怕這一切會轉瞬即逝。
有些地方,倘若我還沒有去過,就無法想象它是以怎樣的姿態(tài)存在。雖然也知道,金川是在四川盆地與青藏高原東南緣的過渡地帶,山脈呈南北走向,河水則是自北向南。金川境內河流深切,谷坡陡峭,相對高差大,跟我過去看見的高山峽谷有所不同。但是,只要有地可種,有人久居的地方,我相信它就是日常的、現(xiàn)實的,所以也是陌生的、遙遠的。只有當我能夠身臨其境,才能感受那些重要的氣息,還是獨一無二的氣質。
大金川地區(qū)是“東女國”的中心,也是近代嘉絨藏族的本部。據說嘉絨藏族是西藏藏族的后裔,是政治改革家格色加布從西藏帶到這里的,西藏人稱這里的藏族為嘉絨藏族,以此與西藏的藏族區(qū)分開來?!凹谓q”按藏語的意思是指接近漢族的河谷農耕地區(qū)。嘉絨藏族信仰藏傳佛教。我之前在西藏的布達拉宮看見“磕長頭”的小男孩,現(xiàn)在又在金川看見“磕長頭”的小女孩,年齡都不足十歲,神情莊重而肅穆,儀式感很強。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也將雙手合攏,從胸前舉過頭頂,雙膝跪下,身體貼著地面,掌心向下往前伸……在觀音橋下山的路上,遇見一群從青海過來的香客,他們的虔誠背后是一種毫無保留的信任,除了對佛和神靈,對人也是如此。這就像是在說:人活著必須有信仰,信仰讓人堅定?;叵朐趶V法寺,在觀音橋,我更像是在尋求自己內心的平靜,從而獲取最純粹的快樂。
金川素有“千碉之國”的美譽,至今,“一江南流,雙碉守關”的景觀還在。西碉在公路以上的半坡中,高達五十多米,堪稱“中國碉王”。碉樓是“東女國”后裔的防御工事,用于對付族內外的紛爭和殺戮。說此古碉樓在金川戰(zhàn)役中的重要作用,自然要說乾隆,說大小金川之戰(zhàn)。乾隆耗時三十年,對大、小金川地方土司進行兩次圍剿。此戰(zhàn)役我早有所聞,在歷史記載中,乾隆還要將它與著名的準噶爾之戰(zhàn)和廊爾喀之戰(zhàn)相提并論。在我看來,所有戰(zhàn)爭的本質大同小異,歸根結底無非是大規(guī)模的毀滅生命。歷史已經成為過去,在煨桑塔前撒“龍達”的時候,我想的是世界和平。
有大樹就有鳥巢,這是金川給我的另一個印象。鳥巢看起來有點大,那些枯枝也不是小鳥銜得動的,倒像是大鳥的窩。估計沒人知道它們從哪里來,應該也沒人知道它們以后會去哪里,這就是世間的平安和幸福。
梨樹下,吹動裙擺的風,攜有梨花的香味,有一絲絲甜味,腳步因此變得輕盈起來。這里的風景不止是一幅畫,還是一則故事,能讓人棲息。
河那邊的臺地里冒著青煙,隔著一條河都能聞到氣味。正如這里的雪梨跟我們那里的雪梨一樣皮薄、核小、汁多、味甜。金川像是一面鏡子,可以照見自己過往的生活,還可把梨花也捎帶上。一面好鏡子,還能照見人的靈魂……靈魂存在于身體內,也可以存在于自然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