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

2013年秋天，我曾到意大利旅游。抵達米蘭，除了米蘭大教堂，自然要去朝拜斯卡拉歌劇院。到了那里卻發(fā)現(xiàn)歌劇院關(guān)門——那幾天沒有演出。向工作人員解釋后，獲準(zhǔn)在歌劇院的大廳匆匆一覽，就這樣有些遺憾地告別了斯卡拉。

沒想到僅過了三年，斯卡拉歌劇院幾百人的全班人馬居然浩浩蕩蕩開到了上海東方藝術(shù)中心，為東藝的2016—2017演出季揭幕（演出內(nèi)容有歌劇、交響樂、古典芭蕾、現(xiàn)代舞）。如此大排場的“興師動眾”，在上海演出史上值得大書一筆。

開幕大戲《西蒙·波卡涅拉》（音樂會版），是威爾第創(chuàng)作中期的力作，在這之前他以《納布科》《麥克白》《弄臣》《游吟詩人》《茶花女》等蜚聲樂壇，成為意大利歌劇標(biāo)志性的旗手。但在當(dāng)時，瓦格納的歌劇已開始與傳統(tǒng)的意大利歌劇、法國歌劇分庭抗禮，并且其影響力已越來越風(fēng)靡全球。如何在創(chuàng)作上突破求變，已成為威爾第的命題?！段髅伞げ肪褪沁@樣的背景下問世的，它首演于1857年的威尼斯。但到了1880年，已67歲的威爾第與腳本作者博依托又作了修改，可見威爾第對此作的重視程度。所以我們現(xiàn)在所欣賞到的《西蒙·波卡涅拉》，已接近威爾第的晚期風(fēng)格（如《奧賽羅》）。

與傳統(tǒng)的意大利歌劇與威爾第之前創(chuàng)作的歌劇不同，《西蒙·波卡涅拉》是一部以男人為主的戲（女主角僅阿梅利亞一人）：男中音、男低音、男高音。音樂暗沉厚重，少有華麗流暢、富有節(jié)奏韻律感的“跑馬歌”，因此在威爾第的戲碼中，此作以往的上演率并不高。但近年來，情況有所改變，尤其在越來越了解瓦格納后，更感覺到此作的特殊價值，于是上演率趨高。歌王多明戈在從男高音轉(zhuǎn)型男中音后（其實他出道時就是男中音），演唱的第一個主角就是西蒙·波卡涅拉——2015年他在北京國家大劇院主演此?。ㄒ彩青嵜鲃字笓]），我還專程赴北京觀賞。

鄭明勛與《西蒙·波卡涅拉》有著特殊的情結(jié)。據(jù)說他30年前在美國紐約大都會的首秀，就是《西蒙·波卡涅拉》。在這30年間，他已無數(shù)次指揮過此劇，可謂駕輕就熟、滾瓜爛熟。此番他在東藝，全劇背譜揮棒，就是一個證明。服帖。

幾位主演的表現(xiàn)可圈可點。飾演第一男主角西蒙·波卡涅拉的是意大利歌壇新秀西蒙·皮亞佐拉（有趣的巧合：同名不同姓），今年才31歲，曾在2013年的維羅納多明戈聲樂比賽中獲二等獎及最佳觀眾緣獎。他扮相老成（看上去有40多歲），唱功考究，面罩感強，運腔細膩入微，尤其是對弱音的控制殊為出色，演唱風(fēng)格頗具老一輩歌唱家的韻味。不過相對波卡涅拉這個比較厚重的角色，目前皮亞佐拉的音量和聲音的質(zhì)感，似乎還稍顯稚嫩，難免讓人感覺有些力不從心。相信隨著他年齡的增長和舞臺磨煉，會有更加出色的表現(xiàn)。

有意思的是，飾演阿梅利亞的意大利女高音卡門·吉安納塔西奧，2002年榮獲巴黎的多明戈聲樂比賽一等獎和最佳觀眾緣獎，可見意大利歌壇在沉寂多年后，已開始人才輩出?？ㄩT現(xiàn)在已是世界歌壇的一線演員，去年曾在北京國家大劇院主演《諾爾瑪》。她形象性感，嗓音抒情而又溫暖，運腔地道，音色感人，頗具米雷拉·弗雷妮和蕾內(nèi)·弗萊明的特色、腔調(diào)和風(fēng)韻。雖然有時候氣息稍欠穩(wěn)定，影響聲線的順暢通達，但她依然是我當(dāng)晚最欣賞的卡司之一。

俄羅斯盛產(chǎn)男低音，德米特里·貝羅薩爾斯基的音質(zhì)厚實、堅挺而富磁性，頗具威懾力，他飾演的雅各布·菲耶斯科形神兼?zhèn)洌墒炖系?。西蒙與如此級別的男低音配戲，難免要相形見絀了。

有著一流男高音嗓音的意大利人法比奧·薩多利，塊頭形象絕對“奇葩”，但他的嗓音實在太出眾了，我們也就只當(dāng)“視而不見”，純粹享受其極具威力和穿透力的“金光閃閃的”男高音。幾年前我曾在上海大劇院欣賞過他的《阿蒂拉》，當(dāng)時即被震撼，此番再度激賞。當(dāng)晚觀眾唯一一次演出中的熱烈掌聲，就是給了薩多利。

韓國人目前在世界歌壇的地位已毋容置疑，這幾年我在維也納國家歌劇院、慕尼黑巴伐利亞歌劇院、拜羅伊特節(jié)日劇院以及一些地方小劇院等，多次看到由韓國人飾演的歌劇主角，尤其是男主角。因此這回最初得知由韓國人金柱澤飾演劇中的保羅，并沒有感到突兀。但金柱澤無論是扮相還是嗓音，都感覺是《費加羅》的戲路，難以詮釋保羅這個角色的陰險毒辣。不知這個角色的選角是否與鄭明勛想提攜自己的同胞有關(guān)。

因為這部戲的特點，鄭明勛在指揮中幾乎是一氣呵成，沒有在演員演唱其間留出空當(dāng)讓觀眾鼓掌（唯一的一次就是上文提到的男高音），這樣的處理是忠實于原著的，深得威爾第的心意?？楏w厚實的管弦樂，也讓近百人的樂隊有了用武之地。當(dāng)然，更震撼人心的是斯卡拉的合唱隊。這已不是什么整齊、音色的概念了，這是一種令人肅然起敬、從心底里致敬的超級人聲。仔細看，合唱隊中居然有不少老先生、老太太。在國內(nèi)合唱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上海歌劇院同仁聽后也不禁豎起了大拇指——到底是來自歌劇的發(fā)源地、美聲之鄉(xiāng)，不同凡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