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琦
2017年5月,柯藍憑借作品《金水橋邊》獲得第22屆華鼎獎中國近現(xiàn)代題材電視劇最佳女演員獎項。與此同時,她在《人民的名義》《外科風云》等劇中的表現(xiàn)也可圈可點。在做演員的同時,柯藍一直在練習如何與疼痛共處。她慢慢接納了與生俱來的病痛以及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要盡興盡情地活下去。如她所言:我不會因為做了某件事過會兒會痛,現(xiàn)在就不做了。也不會因為我明天要死了,今天這頓飯就不吃了。有人說向死而生,我要向死而歌,我要豁出去地歌,五音不全我也要歌。
疾病是上天的“寵愛”
柯藍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紅三代,又是族中長女,頗受爺爺奶奶的寵愛。但是,她生命中最深刻的記憶是有關疼痛的,持續(xù)地忍受疼痛,讓她感到無奈又無聊。
自出生起,柯藍就患有病型性蛻變的脊椎炎和哮喘病,為了治好她的病,家人曾想盡辦法帶著她四處看病。小時候的她也曾一度以為自己的病會被治好,自己終有一日會擺脫疾病的困擾,但事實證明這只是一個夢,不管她和家人怎樣努力,陳年的病痛始終伴隨著她,不離不棄。
最痛的時候,柯藍想到過死亡。這個詞對她來說并不陌生,很小的時候,她就接連見證過親人的離世。對她來說,死亡就是“地上的人一個一個送,天上的人一個一個接”,如果哪一天離開了地上的親人,去天上會會那些先走的長輩,聽上去好像也不錯。想歸想,痛到在地上打滾的時候,她也會忍不住怨天尤人,覺得自己特別衰,“還沒看遍大好的世界就被痛死了,想想就覺得不甘?!?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9/21/nvsh201709nvsh20170927-1-l.jpg" style=""/>
柯藍生命中的重要時刻,幾乎都是在疼痛的洗禮下完成的:14歲出國留學,22歲加入Channel V,后轉戰(zhàn)鳳凰衛(wèi)視,成為亞洲當紅主持人。在風頭最盛的時候,她又轉行做起了演員。于她而言,死亡隨時都有可能降臨,不盡興而活簡直對不住自己。隨著閱歷和年齡的增加,她也慢慢接受了疼痛與生命共存的狀態(tài)。有一次偶然聽到學醫(yī)的長輩跟母親說“這孩子活不長”,她的內心像是印證了什么,倒暗自松了一口氣,從此該吃吃該喝喝,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過好這一天。不知不覺她已經活到了45歲,超過了她給自己定的極限壽命——38歲。
既然怎么甩都甩不掉,柯藍便設法將疾病變成自己的好朋友,不時清點一下生病帶來的好處。她敏感而早慧,6歲便開始讀《紅樓夢》,具備細膩的感知能力,這仿佛是病痛帶來的副產品。她的脊椎炎遺傳自爺爺,哮喘病遺傳自奶奶。12歲前,她一直跟隨爺爺奶奶生活在北京的部隊大院,與二老之間有著深厚的感情,故此她將遺傳病視為一種“榮耀”,一種同長輩之間的連接。她還會“驕傲”地告訴別人:“我得病是因為我得到了老天爺?shù)膶檺郏覐臓敔斈莾哼z傳了病型性疾病,我父親這一輩的人有這病,但不是每一個都有。我三叔有,一個姑姑有,然后我有。你看,這就是六合彩。從我奶奶那我都能遺傳到哮喘,你說我這個人是多么得到大家的寵愛。所有家族性疾病都在我身上得到了驗證,所以我絕對不是在醫(yī)院里抱錯的?!?/p>
被疼痛“克”成參天大樹
35歲那年,醫(yī)生警告柯藍:“你的病已經很嚴重了,相當于100塊錢已經用了60塊,如果平時不小心,隨時都有可能癱瘓?!泵鎸谰默F(xiàn)實,柯藍不得不將更多精力用于對抗疾病,每天最大的希望就是這一天不要過得太疼。她隨身攜帶著對抗疼痛的安美露,沒事就得抹一抹?!皠e人抹手油我抹安美露,我不想讓自己的手漂亮一點嗎?但是不行啊?!睙o奈,疼痛就這樣如影隨形。
柯藍沒有因為疼痛改變原有的生活軌跡,她照舊去拍戲、瘋狂地練習瑜伽和普拉提,以更猛烈的姿勢選擇著自己想要的生活。脊椎炎發(fā)作的時候,她經常疼得翻不了身,像只烏龜那樣縮蜷著。有一次她夢見過世多年的奶奶,奶奶對她說:“現(xiàn)在這樣是好事兒,你知道疼,知道怕,知道有些事情你不能做,因為你的身體有這局限。你就是日子過得太好了,有一些東西這樣克你,你就可以變成一棵參天大樹?!?/p>
日日為疼痛所克,柯藍對生命充滿了警惕。她很少拿身上的病痛說事,更不屑對外訴苦。“老跟別人訴苦有意義嗎?如果你今天早晨碰見一個病秧子,跟你說了一早晨他的疼和不容易,也許會激起那么一點同情心,然后出門的時候你會想:‘哎,終于離開了那個癆病鬼。那不是我?!彼辉咐卦谔弁蠢?,寧可別人說自己是一個難搞的、渾身帶刺的人,也要跟可憐這個詞劃清界限。
因為深感人生如朝露,柯藍活得特別真實,從不委屈自己說違心話、做違心事。拍攝《驚情神農架》的時候,她對劇組和地方政府破壞當?shù)丨h(huán)境的做法非常不滿,便在接受采訪時公開發(fā)言斥責這種行為,結果被電影制作方和當?shù)匚幕瘡d告上了法庭。她倒也不犯憷,貼上血汗錢跟對方打官司,耗時彌久終得勝訴。其間有友人勸她隱忍,不要為了爭一口氣招來無謂的傷害。她卻不以為然,堅信“只有自己才能傷害自己,這點子事情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長輩們經歷過的那才叫大風大浪?!?/p>
把握住了自己的心,柯藍活得不那么累,她把和疾病斗爭之余節(jié)省下的能量都用在拍戲上。只要是喜歡的角色,就算沒有片酬她也樂意去爭取。能被選中飾演《人民的名義》中的陸亦可,一定程度上就跟她報價便宜有關系。第一次看到劇本時,她對這個角色頗感失望,因為劇本里的角色就是一個符號,根本沒有戲。即便如此,她還是努力從生活中和原著中去尋找原型豐滿它,讓自己的表演不那么枯燥刻板。后來,這部劇火了,她也不怎么在意,“都四十多歲了,還想什么紅不紅的問題。好好演戲,好好生活,這就夠了?!?/p>
更深層次地疼惜自己
隨著身體機能的衰弱,柯藍幾番同死亡擦肩而過。2017年早春,她在吃麻辣香鍋時點了份毛肚,熱辣的毛肚壓迫了氣管并引發(fā)了食道擴張,她差點因此而喪命。死里逃生后,她仍舊眷戀麻辣香鍋的味道,卻默默將毛肚拉進了黑名單。
幾經生死,柯藍把取悅自己的靈魂看得越來越重要。別的女演員拿到片酬后會給自己買個名牌包或者做個微整形,柯藍覺得“這些帶來的滿足感遠遠不夠”。她開始投拍紀錄片,第一部聚焦于打工人員子女的美學教育,第二部拍的是留守兒童的上學問題,然后又隨手拍了一位好友的流年記錄,還打算做一部鄉(xiāng)村教師題材的片子。最初拍攝外來務工人員隨遷子女,是希望幫助他們贏得社會的尊重和關注,但在拍攝過程中,她接觸最多的卻是大人和孩子身上丑陋的一面。鏡頭之下,真實的人性赤裸裸地展露無余。有家長對著劇組拍桌子,質問:“你們?yōu)槭裁床唤o我們錢?拍我們孩子干什么?拍完了以后為什么又沒有他的鏡頭?”天熱的時候,工作人員帶著孩子們去小賣部買汽水,精明一些的孩子就會大聲提醒其他人:“挑最貴的買!”
拍紀錄片需要源源不斷地投錢,柯藍便不停地接拍電視劇。第一部紀錄片快拍完的時候,她被房東掃地出門了。換完房子,她找來幾個農民工幫忙收拾新居,結果又被蒙了幾千塊錢,還換走了不少新零件。弟弟感到不忿:“姐,你到底圖個啥,你拍紀錄片關心他們的孩子,他們卻在這里坑你!”柯藍搖搖頭,繼續(xù)拍片。她心里記著羅曼·羅蘭的一句話:勇敢就是,當你認識到人世間所有的骯臟之后,還愿意張開雙臂去擁抱它們?!拔蚁M沂莻€勇敢的人?!彼@樣對自己說。
除了拍紀錄片,柯藍還醉心環(huán)保,并關注著老兵們的命運。她給老兵們捐款,為他們的權益四處奔走,因他們的來信而潸然淚下。2016年,她去阿拉善幫任志強收小米,一下飛機就直奔農田,像個勞動婦女一樣勞作了三整日。不停彎腰的時候她就知道,干完活必將遭受更加強烈的痛,但她依然覺得自己必須干,決不能為了可以預知的痛去放棄當下盡興活著的權利?!拔覜]這么疼惜自己,但另一方面,我堅持去做事,又是更深層次地疼惜自己?!?/p>
因為病與痛,柯藍更清晰地看見了自己;又因時遠時近的死亡,她衍生出了向死而歌的勇氣。她的歌聲,或許不夠美妙,卻為靈魂帶來了無盡的愉悅。
編輯 尼尼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