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迪
歲月之側(cè)盡是慈柔
文/李迪
傍晚的馬路,車來車往。
父親走在我前面,他穿著白襯衫,打條紋領(lǐng)帶,下穿黑色西褲和皮鞋。我低著頭沉默著,不知道和他說些什么,空氣里浮滿不安,小區(qū)那頭有低下去的落日,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他問我想吃什么,我說隨便。
之后又是令人難以忍受的長久性沉默,像戛然而止的唱機,未圓滿的調(diào)子在人心里留下強迫性的焦慮。
過馬路看著車,他這樣對我說。我剛點完頭,他就突然回過身拉住我的手,像一個普通父親牽著女兒的手那樣牽著我,我看到自己那時候手就像一只受驚的鳥直欲撲飛可卻沒有撲飛的理由。以前我們總是和妹妹一起出來,他牽妹妹的手,我走在一邊。
有汽車過來了,他停住了,凝神看著汽車開過。斜后方的我也停住,假裝認真地看汽車,后來我漸漸明白什么叫心照不宣。
手心漸漸冒出了汗,這段路走得“驚心動魄”。終于穿到馬路對面的面館前時,父親松開了我的手,我松了一口氣,感到如果僅僅是跟在他身后,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我記憶中父親最后一次牽我的手,后來我們搬了家,不再上街買菜而只吃外賣。等我上初中讀了寄宿學校以后,我們見面更加無話可講。
歲月匆忙席卷過我們父女的生活,不知不覺就這樣熬過了可以被父親牽手的年紀,我從一個渾身上下充滿戾氣的女孩慢慢成長為一個稍微平和了一些的青年,漸漸領(lǐng)悟到父親其實也很愛我和妹妹。父親早就因為一些意外不在銀行工作了,在這些年或許也和我一樣度過了許多難堪的坎,而漸漸成為一個與我遙遙對峙的相對平和的老人。
今年過年,有天晚上從外面回來,家中無人,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家中停電了。我摸黑打電話給母親,母親還在聚會,讓我打電話給父親。帶著一種沒有來由的不安我撥出了父親的號碼,父親說他馬上回來。
回到家后,他跑上跑下替我看家里的電閘,把電閘扳回去之后,他走到我的房間,按著電燈開關(guān)的按鈕,發(fā)現(xiàn)我房間的一盞日光燈也已經(jīng)亮不起來了。他沒有說話,低頭四處找尋,搬了條椅子站到燈下,費力地在日光燈后摸索著什么。
無人擦拭的日光燈背后落滿了灰,灰塵撲撲地滾落下來,我看著父親踮起腳尖,因為伸得過長的手而在腰間露出的一小片黝黑、松弛的肌膚,他的灰發(fā)、黑棉衣和窗外漫天的煙花一起,構(gòu)成了一支虛擬的箭,刺痛了我的眼睛。在我與他之間寬闊的歲月暗河之上,其實也是有星星漁火的。
如果愛真的有表象的話,父親在那個亮得很不徹底的日光燈下努力的背影便是這種表象的無言表達,而我注視他背影時有些發(fā)紅的眼睛,不知道他能不能懂。
時間能證明一切。這句話真的不假,父母的慈愛,也許在幼小的眼睛中并不能感受到,但是我們的長大,這些溫柔一一顯現(xiàn),又怎么會被歲月所埋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