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一共有六個女兒,第五女夭折,其他五個都長大成人,并嫁給了曾國藩的世交或幕僚,也就是說都是包辦婚姻、政治婚姻。
所謂“龍生龍,鳳生鳳”,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曾家的這幾個女婿,大多不如乃父。除了四女曾紀純的丈夫、郭嵩燾之子郭依永(字剛基)早亡,六女曾紀芬的丈夫、聶亦峰之子聶緝椝(字仲芳),在左宗棠提攜下官至浙江巡撫,另外的三個女婿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次女曾紀耀,嫁的是陳源兗之子陳遠濟(字松生),陳婿品行還行,卻才能平平;三女曾紀琛,嫁的是羅澤南之子羅允吉(字兆升),羅婿不但才能不行,而且品行不端。還有最令曾國藩發(fā)愁的,就是曾家的長女曾紀靜(字孟衡),嫁給了袁芳瑛之子袁秉楨(字榆生),此人真可謂劣跡斑斑,荒唐之極了。袁芳瑛,字挹群,號漱六,湖南湘潭人,著名藏書家,曾任翰林院編修,后官至松江知府,可惜在曾、袁兩家結親之初就去世,故對其子也無法管束了。
這位袁婿在湘潭老家就極不端正,曾紀澤聽聞之后便寫信告知其父。曾國藩對此高度重視,故在《諭紀澤》(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四日)之中,就專門討論如何教育這個女婿。他說:“爾信極以袁婿為慮,余亦不料其遽爾學壞至此,余即日當作信教之,爾等在家卻不宜過露痕跡。……我家內外、大小,于袁婿處禮貌均不可疏忽。人所以稍顧體面者,冀人之敬重也。若人之傲惰、鄙棄業(yè)已露出,則索性蕩然無恥,拚棄不顧,甘與正人為仇,而以后不可救藥矣?!?/p>
大女婿學壞如此,做岳父的該怎么辦?曾國藩從兩方面來考慮。其一,自己作為長輩,可以出面寫信教導。其二,要曾紀澤等人,在家里不露痕跡,照顧其體面,畢竟是世家子弟,體面還是要顧及的,就不會太過亂來。再者,犯錯之初,總有悔改之心,故還要人去敬重他,否則惡性暴露無遺,便會蕩然無恥,所謂破罐子破摔,也就不可救藥了。
上面的兩招如果無效,接下來還有另外兩招。曾國藩在信中繼續(xù)說:“若久不悛改,將來或接至皖營,延師教之亦可。大約世家子弟,錢不可多,衣不可多,事雖至小,所關頗大?!?/p>
如果親自寫信教誡還不聽,就只能到軍營直接加以教導,這是第三個辦法。曾國藩還強調,世家子弟,特別是嚴父常年在外,其子便是“留守兒童”,比如曾紀澤與袁秉楨,那么就必須強調節(jié)儉:“錢不可多,衣不可多?!边z憾的是袁家不如曾家嚴苛,這個袁婿也是秉性難改。
據(jù)曾國藩的日記記載,同治二年五月,曾紀澤便帶著袁秉楨、曾紀靜夫婦來到安慶。曾國藩立即聘請老師,教其讀書。然而這個女婿實在是榆木疙瘩,無心讀書、科舉之路。曾國藩《與澄弟》(同治二年十二月初四日)說:“袁婿讀書之事拋荒太久,又心之所向不在此途,故不令其拜師上學?!薄把訋熃讨庇媱澬媸 ?/p>
不喜歡讀書,那么就去做事吧!總不能讓日子過得太過空虛吧!也許在實際事務的忙碌之中,可以磨煉精神意志,可以改造人。于是曾國藩便使出第四招,“利用職務之便”,將女婿安排到了徐州糧臺工作,讓他參與實務。在這段時間里,袁婿曾經得病,做岳父的親自前去看望,女婿也深表感動。令人遺憾的是,袁秉楨離開岳父的管控之后,就很不爭氣了。
同治四年二月初九日的曾國藩日記記載,袁婿“強封民房,娼妓多人”,“本日聞將帶人去打保甲局”,做岳父的也只好拿出一點手段來,“派人去拿其家丁四人,杖責三百、一百不等”,“令與中軍同去拿娼家哈氏女子,亦掌嘴數(shù)百,發(fā)交首縣管押”。聽說岳父大人的諸般處置之后,袁秉楨曾寫信為自己叫屈,還在當夜吞服鴉片自殺。曾國藩第二日的日記說:“聞袁婿于昨夕吞鴉片煙服毒,有一稟呈余,又有一書與袁小榮以自鳴其屈,亦頗知自為引咎。其毒甚重,指甲已青,兒輩以藥救解之,直至申刻嘔吐二次,始有轉機。”經此一變之后,女婿的行為有所收斂,該月十四日,便在妻子等人的陪同下,向岳父大人“謝罪”,并表示“愿圖自新”,曾國藩也“為之少慰”,并將此事寫于日記之中。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曾國藩的良苦用心,換來的卻是絕望。袁婿的最后結局,曾國藩在家書之中作了交代,《諭紀澤紀鴻》(同治五年三月十九日)說:“袁秉楨在徐州糧臺扯空銀六百兩,行事日益荒唐。頃令巡捕傳諭,以后不許渠見我之面,入我之公館。渠未婚而先娶妾,在金陵不住內署,不入拜年,既不認妻子,不認岳家矣。吾亦永遠絕之可也。”
因為虧空白銀六百兩,加之“行事日益荒唐”,曾國藩只能與這個女婿一刀兩斷。再細想想,袁婿的劣跡還有很多,比如,未曾結婚就先娶了妾,在金陵的時候不住內署而住外頭,還不向岳父拜年。此外,有一次曾紀靜重病,曾國藩托人告知后,也未曾回來看望。所以說他“既不認妻子,不認岳家矣”。
那么自己的女兒怎么辦呢?袁秉楨雖然荒唐,但也不好真的讓她改嫁,還是要照顧到兩個世家的面子。故曾國藩在此家書中說:“大女送至湘潭袁宅,不可再帶至富圫,教之盡婦道?!?/p>
也就是說,先讓大女兒回到湘潭袁氏的老家,實在不行則帶到湘鄉(xiāng)富圫的曾家。估計當時袁家還有其婆婆等人在,所以理論上還是要去“盡婦道”。關于此事,有人說曾國藩太過“冷血”,太過“絕情”,其實在當時環(huán)境下,也只能如此,誰叫你是侯門之女呢?再說雖與女婿已經“屏絕”,但與袁家則還當保持正常關系。比如在《諭紀澤》(同治六年二月十三日)之中,曾國藩就提及如何與袁家相處:“袁薇生入泮,此間擬三百金賀之,以表明我屏絕袁榆生,厭惡其人但并非疏遠其家也。”
袁秉楨的弟弟(薇生)考中了秀才(入泮),于是要曾紀澤“三百金賀之”,這就表明曾家雖厭惡袁秉楨,但不疏遠作為親家的袁家本色。只是兩家的關系,總是難以真正保全,不得不恪守婦道,住在湘潭袁家的曾紀靜,即便還有來自娘家的關懷備至,必然還是度日如年。既沒有子女,又加之身體原本就不好,同治九年九月,時年29歲的曾紀靜去世了。該月二十六日,曾國藩的日記說:“接李少泉信,知長女適袁者于九月下旬去世,為之傷感?!涣吓畠褐杏性吓?,老境頹唐,不堪傷感?!奔氉x這最后的八個字,其中的悲涼與無奈,也是不言而喻的。所謂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晚年喪女之痛,也只有當事人自己心里苦而已。
(摘自“什九湖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