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旌揚(長沙市雅禮中學(xué)1519班) 指導(dǎo)老師/王中翼
小說家
文/王旌揚(長沙市雅禮中學(xué)1519班) 指導(dǎo)老師/王中翼
(一)
小說家面容枯槁,渾身酸臭,像一根腌過頭的黃瓜。
他蝸居在一間又老舊又狹窄的公寓里。因為房子小得可怕,他把客廳改成了臥室,原本的臥室里堆著他的書稿和發(fā)臭的衣服;衛(wèi)生間擠得轉(zhuǎn)不過身,陽臺像個瞭望臺,所謂廚房只是墻角的一隅。
他已經(jīng)有兩個月沒有出門了,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回春,他的頭上卻還下著雪。此外,他也有大約一周沒有洗澡,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房間的地板上堆滿臟了又臟的衣物和泡面碗,到處都在制造發(fā)酵的氣味。但是誰會在意呢?他一直獨居——不,也不完全是獨居——還有一個“人”呢。
他用失焦的目光望向窗邊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那個穿著藍色襯衫裙的女孩正望著窗外抽芽的樹出神。
她在這待了已有幾個月了吧?他卻從來沒有試圖了解過她是如何出現(xiàn)的。仿佛就在一夜之間,她像墻角那塊漏水的地方長出的蘑菇一樣,從他的床頭長出來,又或許如一陣料峭的風(fēng)穿過碎了一小塊的玻璃窗,降落在陽臺上。然后理所當(dāng)然地住了下來。
她連名字都沒有,他就用自己的小名給她起了名,叫她“小幾”,她欣然接受了。
小幾并不是什么田螺姑娘。她幾乎什么都不做,因此也就不嫌棄這垃圾場似的房間。她總是望著窗外,或是看著日漸枯瘦邋遢的他,只是看著,也不說話。她很少說話。
小說家艱難地從椅子里爬出來,踉踉蹌蹌地走向床頭柜,胡亂摸索出一瓶藥??爝^期了,但愿有用。
他記得他剛來到這個城市,住進這間公寓時,有嚴重的睡眠問題。他的腦子里有太多想法,不得不瘋狂地寫作,以防那些絕妙的點子被耽誤了就不再新鮮。他希望一天能有25個小時去創(chuàng)作,每一個想法都讓他興奮得難以入眠,但他又那么害怕熬夜猝死,不得不服藥以強迫自己睡覺。那時候他還是怕死。他的腦子里還有個鮮活的世界,他死了,那個世界也會分崩離析。
后來,他的稿子接連被退回,他就更睡不著了。他還是不停地寫,又不停地被拒絕。最后他干脆賭氣,把幾十頁手稿塞進一個藍信封,沒有填寫收信人信息就塞進了郵筒,于是他終于沒再收到退稿。他只能靠給某些不入流的雜志寫稿維持生計,做著他最鄙夷的工作,寫著他最瞧不起的文字。
他節(jié)衣縮食,節(jié)省下所有可以節(jié)省的開支,但有時他還是會交不起房租。在被掃地出門之前,他非常丟臉地搜出所有的鋼镚兒,塞到房東手上。
其實,只要他給父母打個電話,向他們認輸,就可以解決所有這些問題?!拔义e了,我不該去當(dāng)小說家,我現(xiàn)在就乖乖回去,去我弟的公司里打下手,求你們原諒我?!边@句話在他腦子里反復(fù)演練了萬遍,如今,他可能要把它帶進墳?zāi)沽恕?/p>
(二)
小說家決定去死。他躺在滿是污漬的床單上,緊緊攥著那瓶藥。小幾蹲在他的床邊:“你真的敢死嗎?”
“不敢,我怕得不行。”
“那為什么?”
“我更怕活得像個死人?!彼粗撞懖惑@的臉,光滑而白凈,有著一種陶瓷般的質(zhì)感,皮膚宛如釉質(zhì),冰冷的、半透明的。他不敢碰,小幾過于美好過于接近春天了,他怕會碰碎她,他怕一接觸就不由自主要融化。這個處于存在和不存在的邊緣的女孩,將看著他去死。
“早死早投胎,下輩子說不定能看到我的小說大紅大紫。呵,人總是死了才成名。”他故作輕松。
小幾點點頭。一陣風(fēng)穿過碎了一小塊的玻璃窗,揚起她淺棕色的短發(fā),她閉上眼。
小說家把藥片一片一片倒在掌心,一片一片吞咽下去。
他想起總是被忽視和遺忘的一生,他想起沒有父母陪伴的童年,他們總是忙著掙錢,等家里有錢了,他們又天天圍著那個“更爭氣”“更有用”的會討喜的弟弟轉(zhuǎn)。
他想起那些被退回的稿件,它們可能根本沒有被人讀過吧,又或許自己真的不適合寫作。他想起大學(xué)時的女朋友,如今在大洋彼岸結(jié)婚生子,但他們其實沒有正式分手。他想起隔壁養(yǎng)鳥的老大爺,他曾經(jīng)唯一可以交流的對象,被救護車帶走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想起小幾,那個憑空出現(xiàn)的女孩,輕飄飄的,穿著藍色襯衫裙,像一陣風(fēng),攪動房間里渾濁沉重的空氣……
(三)
門鈴響了。
小說家像被一道閃電劈中。他從床上翻下來,跌跌撞撞向門走去,一路上被各種雜物絆倒了無數(shù)次。
他打開門,胃開始翻騰,頭腦發(fā)暈。他幾乎昏過去。
“請問,還有下一章嗎?”門前的女孩捧著藍色的信封,穿著藍色的襯衫裙。
小說家感覺雙腿發(fā)軟,靠著門框滑倒下去。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又感覺一切正在復(fù)蘇,生命正迫不及待要重新開始。
他沒有注意到床邊的小幾漸漸變得透明,一陣風(fēng)穿過碎了一小塊的玻璃窗,把她像灰一樣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