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
我的父母失算了。
當年他們希望我能考上大學,洗去腳上的泥巴??僧斘艺嬲忌洗髮W,“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彼麄儼l(fā)現(xiàn)我不僅洗去了腳上的泥巴,而且失去了原本屬于自己的土地。如今我是城市戶口,理論上已經與農村的土地絕緣。
這些年每當我返回家鄉(xiāng),總會到田間地頭拍幾張照片。尤其是在夏日,看樹影婆娑、風吹稻浪,心里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有故鄉(xiāng)而無自己的土地,世界上沒有比這更荒誕的事情了。
我曾在這里插秧、耘田、割禾、打谷、挑擔。尤其是割禾,由于家里田多,雙搶的時候父母忙不過來,就要我去幫他們。
一大清早出門,看著滿田的稻株,真覺得這不是人能做完的事。起初會非常厭倦,但是等到真的割完一塊地的稻子,內心總有說不出的喜悅。我很感謝這種磨煉,我對生活的很多耐心,就是從稻田里鍛煉出來的。
在這里聽過崔健的《一無所有》和張雨生的《我的未來不是夢》,我對這塊土地很有感情。少年時候的磨礪讓我知道了什么是“在太陽下低頭,流著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
這是我家離村口最近的一塊地。又累又熱的時候,我會和父母坐在稻田邊的古樹根上休息。那棵古樹俊秀挺拔,枝繁葉茂。十年前它被樹販子挖走后,我的傷心至今仍未平復。那是祖母過世以后,我最難承受的一次生離死別。當古樹帶著它的過去消失后,我一度覺得自己在這個故鄉(xiāng)已經沒有了未來。
當我和故鄉(xiāng)都離開了那片土地,我們將以何種方式相逢?
(張秋偉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追故鄉(xiāng)的人》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