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珠聯(lián)璧合畫荷花

1904年10月5日，傅抱石出生在南昌東湖邊一條僻陋的街巷里。父親開一家修傘鋪，全家以此慘淡為生，家境雖說十分貧寒，但從小就有著不凡抱負的他通過勤奮學習，在1921年17歲時，考入了江西省的最高學府——省立第一師范，并且開始迷戀上金石書畫。

憑著天生的聰慧和刻苦努力，他很快就成了當?shù)匾晃恍∮忻麣獾漠嫾摇?928年，他被江西省立第一中學聘請為教員，教授中國畫、畫論、篆刻及中國美術(shù)史。

任教剛幾天，一次，他在黑板上才寫了幾行字，有人說找他有點事，他便離開了教室。不一會兒他回來，一位女生舉手說：“老師，你在黑板上寫了錯字?！彼行┮苫?，回頭一看，這字果然少了一橫。同學們哄堂大笑，一位同學這才說明真相，原來正是這位女生抹掉了那一橫。

這名女生就是羅時慧。傅抱石從此記住了這個名字。

羅時慧1911年出生于江西南昌百花洲邊的蕭家巷，羅家是官宦人家，父親是前清監(jiān)生，歷任江西稅務(wù)局長、法院院長等職。她是父親的三姨太所生，雖非正出，但正房沒有孩子，因此父親對她寵愛有加。傅抱石想，她以這樣的方法引起自己的注意，不就是想在學業(yè)上多得到一些指點嘛！因此也就盡可能“如她所愿”。

一次，傅抱石讓學生畫荷，他走到羅時慧的桌邊，見她只畫了幾朵粉紅的荷花，紙上的大部分地方都空著?！斑€要畫荷葉的。”傅抱石提醒說?！拔也粫嫼扇~?！绷_時慧的臉上飛起一片紅。傅抱石說：“荷葉要根據(jù)荷花的形態(tài)、位置來精心描畫……”“請老師給我畫吧！”她央求道。傅抱石接過她手中的毛筆，一番渲染描繪，一幅栩栩如生的荷花圖躍然紙上。她高興地說：“老師題上幾個字吧！”他又是一番龍飛鳳舞：“羅時慧畫荷花，傅抱石補葉莖，抱石題?！睅仔凶譃楫嫹衷錾簧?。

下課后，傅抱石來到學校中的北湖邊，見羅時慧手拿這幅畫觀察湖中的荷葉荷花。見他走來，她說：“真奇怪，畫上僅僅是幾支荷花，幾片荷葉，竟比滿湖的荷葉荷花還要好看！”傅抱石笑著說：“這是你的荷花畫得好?！闭f著，他又不由得問道：“剛才為什么不畫荷葉？”“我是故意留給你畫的，這叫珠聯(lián)璧合嘛！”說完，羅時慧定定地看著他，嬌羞地笑了起來。

傅抱石怦然心動！這才明白羅時慧為何引起他的注意，原來是她喜歡上了自己。其實，他也挺喜歡她，特別是在她身上充溢著的“靈、秀、慧”，似眼前湖中的荷花一樣清新、雅致、脫俗。尤其她那挺拔娟秀的鼻梁，有一種女子少有的堅貞與剛毅。更重要的是，她思想進步，早已加入了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還被推舉為江西省學聯(lián)干事。“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她不懼白色恐怖，秘密地做宣傳工作。

然而，傅抱石只能暗暗按捺下這顆喜愛她的心，因為他的家中太貧困了。而羅時慧的家庭聲望高，很多做官的、有錢的都來求婚，不過她不看好這些人，心中只有才華橫溢的傅抱石，并積極為他出主意，比如如何討得大媽二媽的歡心，她還讓傅抱石租下家中的一間屋子，方便做她兩個弟弟的家庭教師……

幽默的“磨墨婦”

不多久后，因為母親的支持，他們終于攻破了有著“自古文人多貧士”的觀點、極力反對他們結(jié)合的父親這個堡壘。1930年的春節(jié)，羅時慧與傅抱石在南昌舉行了婚禮。這一年，羅時慧19歲，傅抱石26歲。

婚后，羅時慧轉(zhuǎn)到了另外一所中學繼續(xù)學習。早晨，她靜悄悄地起床，先是準備好一家人的早飯，接著去收拾傅抱石凌亂的書房，把昨夜他用過的毛筆一支支洗去墨汁和顏料，再朝下一支支地掛起來。星期天，她就坐在傅抱石的畫案前，鋪紙磨墨……傅抱石?？淦拮庸诖螅齽t笑稱自己為“磨墨婦”。

婚后幾個月，江西省一中一些大專畢業(yè)的老師聯(lián)名告到省教育廳，說只有師范學歷的傅抱石沒有資格做一中的老師，由此傅抱石失業(yè)，家庭陷入困境。開朗樂觀的羅時慧卻從不在困難面前發(fā)愁，雖然她開始穿著帶有補丁的衣服，卻依然將她靈慧、樂天的性格盡顯無遺。

1931年8月的一天，徐悲鴻去南昌，傅抱石在朋友的引薦下去江西大旅社拜訪。次日徐悲鴻回拜，當場畫了一幅《鵝嬉圖》相贈：一只大白鵝，頭頂一抹朱砂，引頸向天，紅掌下幾莖青草。丈夫送徐悲鴻回旅社時，她便鋪紙磨墨臨摹了一幅，興猶未盡，在青草地上又添加了一只大鵝蛋。

翌日清晨，記者擁進家中，羅時慧把自己臨摹的畫拿了出來，一位記者頓時驚叫起來：“昨天未見有鵝蛋啊，今日倒下了一蛋，真是神了！”她抿嘴一笑：“張僧繇畫龍點睛，破壁而去；大師神手畫鵝，昨日肚里就有了，一夜過來，自然生下了?！彼囊约賮y真之作和幽默風趣，令記者們大為傾倒。

1933年，在徐悲鴻的幫助下，傅抱石前往日本留學。1934年5月，羅時慧考取了武昌藝術(shù)?？茖W校，她也想在繪畫領(lǐng)域得到深造，但為了丈夫的學業(yè)和事業(yè)，不得不舍棄自己的夢想。兩年后，由于母親病重，傅抱石從日本匆匆歸來，卻因戰(zhàn)亂被阻滯于南京，也不能工作。為了增加一些收入以敷日常開支，她不得不到南昌一所私立學校教書。

母親去世后，1940年8月，傅抱石帶著妻兒遷移到重慶沙坪壩的中央大學任教。雖說日子艱難，但樂觀的她總能給拮據(jù)的生活添一抹亮色。

一次夫妻發(fā)生口角，也是一直以來僅有的一次。羅時慧一邊指著自己的鼻子，一邊說：“把鼻子打掉，把鼻子打掉。”原來，她的鼻梁挺拔，按江西話說“鼻子大，心不壞”。算命的還說鼻子大是福相，嫁了禿子會長頭發(fā)，嫁了窮人會發(fā)財。她這樣說，意思是不再讓他有好運氣。她的幽默詼諧，令他忍俊不禁，“哈哈”笑了。

羅時慧就是要讓家中充滿笑聲。一天，傅抱石回到家里，家中的幫工對他說：“有個王先生等你好久了?！彼^去一看，只見這個人戴著瓜皮帽，留著小胡子。他疑惑地問：“您是哪位？”那位先生說：“我認識你好久了，你怎么不認識我呢？”傅抱石愣在那里，怎么也想不起來。這時對方“撲哧”一笑！露餡了，原來王先生是妻子裝扮的。傅抱石頓時笑翻了天。

分離短家書長

羅時慧的樂天可人讓丈夫?qū)λ硇牡睾亲o。在重慶時，她患了腰腿痛，他常常幫她捶背。羅時慧總說：“他捶得好，像小錘子一樣，力量恰到好處。”她總頭疼，怕她亂吃藥，傅抱石就定時定量給她藥，并看著她吃下。傅抱石對妻子的關(guān)懷細致入微，高興與否都能注意到。而且只要一出門，他就開始給她寫信。雖說他們分開的時日不是很多，他離家的時間加起來不滿5年，家書卻有一大皮箱。哪怕是離家只有3天，必定有兩封信回來。一次，傅抱石從外面回到了家，進門便問她：“今天收到信了嗎？”她說：“沒有?！彼麉s挺有把握地說：“信太慢，在路上，你等著看，郵遞員馬上便會送來的。”果然，沒多大一會兒，信就到了。

相濡以沫的他們總也有說不完的話。一段時間，為了讓丈夫不被孩子們吵，能睡上一個安穩(wěn)覺，羅時慧讓他住在樓上，自己和孩子們住在樓下。晚上，她總要端一杯茶送他上樓睡覺，過一會兒，他送妻子下樓來，一邊走一邊說著話，不知不覺地，這樣樓上樓下送來送去，竟忘記了時間。

傅抱石還自定一個規(guī)矩：妻子的生日一定給她做壽。1965年夏天，他出差湖南，忙碌過后已經(jīng)很晚了，而且當時血壓已非常高，但因為那天是妻子的生日，所以仍要給妻子畫一張畫，那畫是一張很漂亮的扇面?？墒?，這是他為妻子畫的最后一幅生日畫，這年的9月29日，傅抱石病逝于南京，享年62歲。丈夫去世后，羅時慧開始整理傅抱石的畫作。2001年她因病去世，享年91歲。

傅抱石一生畫了許多美人畫，如《湘君》《湘夫人》等，在談?wù)撝袊拥拿罆r，他說標準是“靈、秀、慧”。“靈”，是反映很多東西都能與其融通，葆有足夠的悟性；“秀”，就是遇到什么都有著不同的反應(yīng)和機智；“慧”，是純凈中富于機智與穎悟。并說，女子一旦“靈、秀、慧”，就勇于決斷，識大體、顧大局。

羅時慧在他心中就是這樣的美女子，傅抱石一生是那樣執(zhí)著地愛她，只因她的“靈、秀、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