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剛
摘要:新加坡華裔作家林寶音的長篇小說《女仆》在國際文壇具有廣泛影響,但遺憾的是,評論界對小說中大量存在的華人傳統(tǒng)文化習俗的研究僅停留在后殖民主義“凝視”的層面,對其中蘊含豐富的文化信息缺乏深入解析。本文以該小說中的“神話母題”為切入點,深入挖掘其原型,探討小說“神話母題”與其他敘事要素之間的關聯(lián),以彌補當前研究之不足。
關鍵詞:新加坡華裔作家;林寶音;《女仆》;神話母題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7)4-0057-06
華裔作家林寶音(Catherine Lim, 1942-)是新加坡文壇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她在30多年的文學生涯中共出版了11部短篇小說集和7部長篇小說。民俗敘事是其小說的主要敘述風格。其女性主義小說代表作《女仆》(The Bondmaid, 1995)①,以女主人公涵(Han)的情感生活為主線,帶領讀者走進20世紀50年代的新加坡華人世界。因這部小說涉及性描寫,新加坡本地的出版社拒絕出版,所以林寶音不得不自建公司出版。之后,英國的Orion和美國的The Overlook Press兩大出版公司分別在1997年和1998年出版了這部小說,該小說被翻譯成多種文字在全球推廣。
90年代初,全球離散華人(Chinese Diaspora)文學和后殖民文學成為世界圖書市場中的寵兒。有學者認為,林寶音小說中的民俗敘事對于西方讀者來說,體現出濃郁的“異域情調”(exotic taste),這一風格迎合了西方出版商的品味?!杜汀烦霭婧?,郎步蘭(Lang Bulan,1996)批評林寶音的小說敘事風格“總是保持不變(static),缺乏發(fā)展,并過于迷戀那些帶有偏見性的表征(stereotypical representation)。”②飛利浦·霍頓(Philip Holden,2009)也認為林寶音作品中的“異域色彩”,是吸引西方讀者的一種敘事策略,并成為進軍國際圖書市場的賣點。他說:“90年代以后,林寶音的小說在商業(yè)上取得巨大成功,這一點也被認為是她對外國讀者的策略性異國情調(strategic exoticism)的應用?!雹郯拇罄麃喚S多利亞科技大學博士生Julie Dixon(2002)認為林寶音的兩部小說《女仆》和《長有淚痣的女人》“在結構上與西方的傳統(tǒng)小說相吻合,特別適合于現代主義歐洲文學的一種類型:傳奇,甚至是傳奇劇?!雹?/p>
西方學者對林寶音小說中的華裔族群傳統(tǒng)文化中的民俗事象解讀為“異域情調”,是一種典型的后殖民“凝視”。事實上,在小說敘事中,林寶音穿插運用了大量的民俗事象,包括民謠、神話傳說、文化禁忌、迷信和民間信仰等,與其他因素一起構筑了小說的敘事大廈,不僅有效推動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而且對于塑造人物形象和深化主題等方面也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這些民俗事象蘊含了豐富的文學母題,其中“神話母題”最為典型。
文學中的“神話母題”研究起源于民俗學領域。美國民俗學家斯蒂·湯普森(Stith Thompson)在《世界民間故事分類學》中將母題分為三類:“一個故事中的角色”、“情節(jié)的某種背景”和“單一的事件”,并在此基礎上對民間文學中的母題進行了分類。⑤簡·蓋麗和漢森·艾爾莎彌(Jane Garry and Hasan El-Shamy)基于湯普森對母題分類的研究,認為西方民間文學中的“神話母題”“往往與世界創(chuàng)生和世界的本質(the nature of the world)有關”,包括“造物主、上帝、半神半人(demigods)、宇宙特別是地球創(chuàng)生、生命之始、動植物的創(chuàng)造等?!雹匏麄冞M一步指出,在不同的文化中,幾乎都存在著關于造物主的神話傳說,“盡管造物神的特點各有不同,但是其原型特點(archetypal qualities)還是可以被辨認出來的?!保↗ane Garry and Hasan El-Shamy, 2005: 3)
在小說《女仆》中,林寶音將“神話母題”作為故事敘述的“契機”,對20世紀50年代的新加坡父權制社會進行了猛烈抨擊。通過對小說中的“神話母題”及其原型分析,可深入解讀林寶音是如何通過“神話母題”表現故事主題的,從而有利于進一步挖掘“神話母題”在小說中的敘事功能。
一、《女仆》中的“神話母題”
小說《女仆》按照女主人公涵(Han)的成長歷程,被分為“孩童”(Child)、“女人”(Woman)和“女神”(Goddess)三部分。其中的“神話母題”主要體現在與“天帝”(Sky God)和“女神”(goddess)有關的情節(jié)中。
首先,小說中顛覆了華人傳統(tǒng)信仰中的“天帝”形象,將其塑造成一個冷漠的、無視人間疾苦的父權形象。女主人公涵的媽媽每天上香,但她的祈求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她不無怨恨地說:“天帝真是無眼無耳啊!”(Catherine Lim, 1995: 9)后來丈夫因好色被人打死,一家人沒有了經濟來源。絕望之余,她“將香爐踢翻”,“轉身回到屋里,以此來表明與那個女人們自古以來祭拜的無能之神(inept god)徹底決裂。”(Catherine Lim, 1995: 14)
小說中,涵對天帝的態(tài)度則經歷了一個“從崇拜到反抗”的過程。小時候,父母的言傳身教完成了她對天帝信仰的啟蒙。她的母親每天早上“都要向經常在天上展示神力的雷神上香”。(Catherine Lim, 1995: 8)而父親講述的一個故事對涵的影響更大:
“很久很久以前,是男人每月要流一次血,而不是女人。當然,男人不能用像女人一樣的布條,而只能用長竹筒來保護他們的生殖器。但是在犁地、種地和收割時是很不方便的,因此他們向天帝祈求收回男人遭受的這種不便,而將其轉給女人。天帝可憐他們,便同意了他們的要求。”(Catherine Lim, 1995: 8)
這個故事在涵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長大后,在她的夢境中出現的天帝形象往往是負面的,是迫害女神的元兇。作者通過這樣的情節(jié)編排,將“天帝”塑造成了一個“偏向男性、欺壓女性”的父權權威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