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

猶來吳越盡須慚，背德違盟又信讒。宰嚭一言終殺伍，大夫七事只須三。功成獻壽歌飄雪，誰愛扁舟水似藍。今日雄圖又何在，野花香徑鳥喃喃。

這是唐代貫休《讀〈吳越春秋〉》的詩句，為后人對吳越爭霸史事的評說。在詩人看來，吳越兩國沒有一個是以德服人的勝者，吳王夫差和越王勾踐都是“背德違盟信讒”之徒。在春秋時期，吳越這兩個共同處在長江下游的國家，曾發(fā)生了大小無數(shù)次爭霸兼并戰(zhàn)爭，在每一次大規(guī)模的軍事較量之后，交戰(zhàn)雙方的軍事實力和疆土總會發(fā)生一些變化，昔日的所謂“雄圖”，在后人看來，只留下“野花香徑”與“鳥語呢喃”罷了。

《吳越春秋》的作者是東漢的趙曄，是一部記述春秋時期吳越兩國史事的史學著作，大量取材于《左傳》《國語》《史記》《越絕書》等史籍，還有不少佚聞傳說，故事情節(jié)曲折多變，引人入勝，且險象環(huán)生、扣人心弦，更富有小說的特征和魅力。所記吳越史事較為詳細，是研究吳越歷史和吳越文化的重要文獻。

太湖流域曾是吳越民族的發(fā)源地，這個地區(qū)氣候溫和，土地肥沃，一派江南水鄉(xiāng)景象，素有“魚米之鄉(xiāng)”之美譽。這里有一條九里長的河港，名九里港，歷史上曾為吳越兩國的國界，人們又稱它為國界河。在這條河上，自宋至明，建有三座石橋，分別名為國界橋、爭界橋、越界橋，橋北屬吳國，橋南屬越國。

國界橋南北向跨九里港，為一座三孔石柱石梁橋，石梁外側雕刻精致花紋，中孔鐫有陽文楷書“國界橋”三字，橋額邊款為“嘉慶辛未”字樣。橋柱兩側有陽文楷書楹聯(lián)，東側聯(lián)：星映斗牛臨鵲駕；地連吳越判鴻溝。西側聯(lián)：披萊遠溯夫余澤；端委常存泰伯風。楹聯(lián)內容形象地記述了吳越兩國爭戰(zhàn)的史實。距國界橋東三里處還有一座爭界橋。爭界橋，顧名思義，因春秋時這一帶是吳越兩國爭奪邊界的地方，后人在河上修建了一座石橋，便將橋取名為爭界橋。越界橋位于國界橋東南一里處，遺憾的是，越界橋已經不存在了。

國界橋為歷代文人雅士所稱頌，憑吊懷古，作詩潑墨。其中清代文人的《梅溪櫂歌》寫道：經霜烏桕赤于楓，古戰(zhàn)場邊一望紅。聽說春秋分國界，小橋流水畫西東。

公元前601年，楚與吳越結盟，這是楚與吳越發(fā)生外交關系的開始。這時，吳國是楚的屬國。公元前585年，吳國壽夢即位，氣度豪邁的壽夢剛一繼位，就親自帶隊到洛邑去朝見剛剛登基的周簡王，并在沿途訪問不少國家，他通過“朝周，適夢，觀諸侯禮樂”等一系列的外交活動，讓中原人認識了自己的國家。這是吳國君建國以來第一次朝見周天子，也是第一次出使中原。壽夢是一個很有進取心的君王，當時的吳國在壽夢的領導下開始強盛起來，他在位時，吳已據(jù)有江蘇、浙江杭嘉湖平原及安徽江南地區(qū)，并擁有水步兵三萬余人。也就是此時起，吳越成了晉楚兩國相斗的對象，吳越也因此而進入了逐鹿中原的角逐。

公元前584年，晉景公派人到吳國傳授車戰(zhàn)射御技術，吳國漸漸遠離楚國親近晉國，在晉國的唆使下，吳國背叛了楚國，不斷侵伐楚國，攻打吳楚之間的小國，弄得楚國忙于應戰(zhàn)，疲于奔命。在晉國的扶植下，吳國的軍事力量發(fā)展得很快，國土日益擴展，聲望日益提高。中原諸侯國家和吳國開始建立了聯(lián)系。

公元前547年，齊國景公即位后，對輔佐自己登上寶座的宰相慶封大加恩寵，招致了貴族集團的忌恨，乘慶封到東萊狩獵之際，殺戮了他的全家。無奈之下，慶封揮淚南下，投奔了吳國，吳王余祭熱情接待了他。想不到，這一舉動竟惹惱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楚國。公元前538年，楚靈王打著為齊國征討叛逆的旗號，率領蔡、陳、許等小國，浩浩蕩蕩殺奔吳國。吳國猝不及防，慶封被殺，使吳國遭受了巨大的恥辱。這是一件震驚諸侯國的大事。吳國惱羞成怒，乘楚國解散聯(lián)軍之際，進行反擊，一舉攻入楚國。吳楚之戰(zhàn)，不久就變成拉鋸戰(zhàn)，很快又把位于錢塘江南岸的越國牽扯了進去，使吳越兩國演化成勢不兩立的尖銳對抗。

公元前537年，越國將自己的勢力范圍悄悄地向北伸展，并越過了錢塘江。七年前，即周景王元年（公元前544年），吳侵越時所獲戰(zhàn)俘刺死了吳王余祭，使吳越結下了梁子，越國知道，吳國對此決不會善罷甘休，彼此的恩怨豈能輕易了結。然而，單憑越國的國力，要與如日中天的吳國抗衡，還差得太遠。眼下吳楚爭戰(zhàn)，對于越國，它加入任何一方，都是關系到兩國成敗的重磅籌碼，是助吳抗楚，還是助楚抗吳，都關系到國家存亡，必得慎重對待。

越王想，眼下越國雖小，但卻處在吳國的后方，如果采用“遠交近攻”的策略，即拉攏離自己較遠的楚國，來消滅近在咫尺的吳國，對于越國來說應是上策。機會終于等到了，公元前537年夏秋之交，楚國派來了使節(jié)。使節(jié)告訴越王，楚國將趁著冬季到來之時，將再次聯(lián)合各諸侯國，討伐吳國，希望越國加入到這次討伐中，出兵相助，一壯聲勢。越王在經過反復權衡利害關系之后，答應了楚國，跨出了“聯(lián)楚抗吳”的第一步。

轉眼到了冬天，在寒風凜冽的長江兩岸，楚國經過充分準備后，展開了進攻吳國的戰(zhàn)斗。越國積極響應，參加了伐吳聯(lián)軍，并派大夫常壽過率領軍隊，與楚國的主力匯合。此時，吳國早已做好了迎戰(zhàn)的準備。對這場戰(zhàn)役，《東周列國志》有較為詳細的描述：“楚將……為吳人所敗。楚靈王自引大軍至羅，吳設守甚嚴，不能攻入而還。”

經過這場戰(zhàn)爭，吳國更加強大起來，各路英雄競相投奔到吳國，比如著有兵法《十三篇》、后人稱《孫子兵法》的兵圣孫武，就是在這時從齊國南下，來到吳國的。這場戰(zhàn)爭，越國是徹底失算了，它投靠的遠鄰楚國沒能幫到他，卻由于越國的公開助楚，使吳國對這個藏在身后、一向以弱勢面目出現(xiàn)的小小鄰國，格外警惕起來。兩國在過去雖然有過沖突，但就其性質而言，還是屬于兄弟鄰邦間的偶爾爭執(zhí)，由于兩國是一對同宗同族的兄弟國，都有那種互不服氣、互相猜忌又爭強好斗的性格，造成了窩里斗，最后讓楚國鉆了空子，導致兩敗俱傷。

據(jù)《呂氏春秋·知化篇》記載：吳王夫差欲北伐齊國，伍子胥以為不可，曰：“夫齊之與吳也，習俗不同，言語不通，我得其地不能處，得其民不得使。夫吳之與越也，接土鄰境，習俗同，言語通，我得其地能處之。越與我亦然?！眳窃诫m然曾經是有著深仇大恨相互敵對的兩個國家，但自古以來兩地語言相通，習俗相同，是同部落、同文化、同語言的兄弟國家。漢代趙曄《吳越春秋》卷五《夫差內傳》載：“且吳與越共音共律，上合星宿，下共一理。”在過去漫長的歷史時期中，吳越本屬一家人，幾千年來，彼此生活在同一區(qū)域之內，沒有地理上的隔閡，且同屬一個世系，血統(tǒng)相同，難分彼此。

吳越人堅韌、忍讓的性格中摻雜著多年的吳越兩個同宗又同族的爭斗。從楚與晉分別利用吳越相爭到越滅吳，而楚滅越都可看出這一點。有人說吳越人性格纖細而敏感，這一點在吳越之間的風俗民情中體現(xiàn)得很明顯。他們那種無拘無束的灑脫以及質樸的性格很容易被其他民族所接受和融合，楚國作為大國不但沒有征服吳越，反而被吳越人同化，從這點上可以說，作為吳越兩個國家，作為一個民族，憑著他們共同的文化和獨特的性格，不應成為勢不兩立的敵人。

然而，現(xiàn)在不同了，歷史將這兩個國家推向了詭譎莫測的漩渦之中。

由于兩國時相攻伐，積怨殊深，也給兩國人民帶來巨大的災難。他們的莊稼被踐踏，房屋被燒毀，財物被搶劫，親人被殺害。一天，在吳越交界處河面的一艘渡船上，乘坐著十幾個吳人和越人，雙方誰也不搭理誰，氣氛顯得十分沉悶。大家坐在同一艘渡船上，憤憤地怒視了對方一眼，誰看誰一眼心里都很不舒服，嘴上雖然沒說什么，但彼此心里都恨得不得了。這些人都背過身去，有個吳國人心想：該死的越國人，都是你們害了我兒子，若不是你們攻打我們，我兒子也不會被逼得上戰(zhàn)場，真想一巴掌打碎你的頭。有個越國人心里也越想越氣，心想，今天真夠晦氣的，出門讓我碰上了吳國人。吳國沒一個好東西，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真恨不得把他撕成兩半兒。船離開南岸，徑直向北岸駛去。船行駛了一段時間，漸漸到了河中央，繞過一個險灘，船搖晃了一下，吳國人和越國人碰在了一起，雙方不約而同跳將起來，揮舞著拳頭，就要打在一處。這時，就聽艄公說道：“都是老鄉(xiāng)，出門在外不容易，有啥深仇大恨的呀！”雙方誰也沒說話，憤憤地坐了下來。

突然，天色驟變，一陣狂風襲來，霎時間滿天烏云，船劇烈地搖晃起來。風越來越大，緊接著又下起了瓢潑大雨。大河中央的這條船就像一片葉子，在大風大雨中不停地左右搖晃，洶涌的巨浪一個接著一個向渡船撲來，船眼見就要翻了。“快過來，放下桅桿。船上的人抓住船舷！”掌舵的艄公一面竭力把住船舵，一面大聲呼叫起來。有個年輕的船工，迅速奔向桅桿去解繩索，想把篷帆解下來。由于船在風浪中劇烈地顛簸，那個船工抓住繩索，搖搖晃晃，怎么也解不開。如果再不趕快解開繩索降下船帆，風浪隨時都會把船掀翻。情勢非常危急，那個吳國人搖搖晃晃地跑到船的一旁，雙手用力握住船舷?？墒秋L太大了，一個浪打過來，那個吳國人抓握不住，眼看就要倒下來?！白プ?！”隨著話音，一個越國人一下沖了過去，他們手拉著手，緊緊地把住船舷。在危急的一刻，船上所有的年輕人，不管是吳人還是越人，都爭先恐后地沖向桅桿，頂著狂風惡浪，一齊行動，幫助那個船工解開了繩索。篷帆降下來了，顛簸的船終于穩(wěn)定下來。

船上的人抹了抹臉上的水，互相微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時，艄公走了過來，望著風雨同舟、共度危難的人們，感慨地說：“為了保住性命，你們顧不得彼此的仇恨，相互伸出援救之手，齊心合力逃過了這場天災?？磥碇挥型酃矟拍馨踩竭_河的對岸啊。吳越兩國如果能永遠和睦相處，該有多好啊！”這個故事就是風雨同舟（吳越同舟）典故的由來。吳越同舟一詞，意為吳越兩國雖為世仇，但在風雨之中、同舟之時，還是會團結互助，同心協(xié)力，戰(zhàn)勝困難。由此可見，吳越無論在過去有多大的世仇，在面對共同困難的時候，也要攜手共進，同舟共濟。

公元前522年，伍子胥從楚國逃到吳國，做了相國。他教給吳王闔閭“立城郭，設守備、實倉廩，治府庫”等治國之道，使吳國一躍成為軍事強國。伍子胥又向吳王舉薦了孫武。闔閭重用賢臣，體恤民情，發(fā)展生產，大得民心。他拜孫武為將軍，和伍子胥共同治軍。公元506年，吳王闔閭以孫武為大將，伍子胥為副將，聯(lián)合蔡、唐兩國興師伐楚。兩軍對陣于柏舉（今湖北麻城），孫武因勢利導，以三萬精兵擊敗楚國二十萬大軍，五戰(zhàn)五勝，楚軍一敗涂地。吳軍乘勝窮追猛打，攻占了楚國的郢都，使楚國遭到了立國以來最沉重的打擊。

吳欲爭霸中原，必先征服越國，以解除其后方威脅，越欲北進中原，更要先征服吳才有可能。據(jù)史料記載，吳越兩國爭霸，自公元前510年開始，至公元前475年，歷時共三十五年，其間經過吳伐越的槜李之戰(zhàn)、越伐吳的夫椒之戰(zhàn)、笠澤之戰(zhàn)和姑蘇圍困戰(zhàn)。到后來吳王夫差不聽伍子胥之言，養(yǎng)虎為患；而越王勾踐則臥薪嘗膽，養(yǎng)精蓄銳，并聽取謀臣文種、范蠡之言，經過“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最終以吳王夫差自殺、吳國滅亡和越國勝利而告結束。這一段動人的歷史，史書有十分精彩的記述。出現(xiàn)在這一時期吳越歷史舞臺上的，有一連串名垂千古的人物，包括闔閭、夫差、伍子胥、孫武、勾踐、文種、范蠡與西施等等。這段歷史，在兩千多年后的今天，依然家喻戶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