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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短篇小說)

2017-09-04 17:38湯成難
啄木鳥 2017年9期
關鍵詞:堂嫂軍軍王偉

湯成難

每天午飯后,軍軍的小嘴都會撇幾下,欲哭不哭的樣子,王小七便知道軍軍要到樓下去玩了。她一邊哄著軍軍,一邊迅速收拾東西,奶瓶、奶粉、保溫瓶、尿不濕、濕紙巾、磨牙餅干,還有軍軍最喜歡的毛絨鴨子……王小七將這些塞進背包里,再把背包背在身上,脖子上掛上門卡、鑰匙,身上滿滿當當?shù)爻鲩T了。

下樓,一級級走下去——王小七不喜歡坐電梯,直上直下,讓人害怕。十樓,還不算太高,沒什么急事她就這樣慢慢走,每走到一個窗口,都朝外面看一眼,對軍軍說:“軍軍哎,阿婆帶軍軍到外面看大世界了哎……”其實他們也走不遠,除了在樓下的廣場上待上片刻,就是到八字橋下王小七的堂嫂那里去坐會兒。從小區(qū)到八字橋走路頂多三十分鐘,王小七也不用兒童推車,抱著軍軍慢慢悠悠地晃過去。一路上她指著高樓告訴軍軍,大樓房哎;又指著汽車給軍軍看,大汽車哎。這時懷里的軍軍會像小鳥似的撲騰兩下,表示興奮。

堂嫂在八字橋下的一家中介公司做保潔兼做飯,王小七的這份保姆活兒就是堂嫂介紹的,堂嫂本來想自己去的,可又舍不得丟掉現(xiàn)在的工作,再加上她不太喜歡到別人家里做事。“看人臉呢。”堂嫂說,“不過呢,這家好,夫妻倆常常不在家,只要幫他們帶好小孩兒就行?!?/p>

堂嫂給王小七打電話的時候,王小七還在江北的小官莊,她很高興有這么好的一份工作——一個月有兩千五百塊錢——可又特別緊張,她還沒有做過保姆呢。堂嫂在電話里告訴她,放心來吧,主家很講道理,都是教師呢。

五十一歲的王小七第一次去上海了,其實老家離上海并不遠,在江北揚州,坐車四個小時就到了,但老家來上海的人不多,來上海干什么呢?小官莊的人更喜歡向北走,去安徽,去河北,去更遠的北方做皮鞋。

王小七還是姑娘的時候,沒學過這些手藝,所以現(xiàn)在就比別人少了一項掙錢的本領,但她做過幼兒園老師,在小官莊,教孩子唱歌認字母。王小七教的還都是自己小時候?qū)W的歌,什么《北京的金山上》、《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她唱歌的聲音和說話時一樣,細聲細氣的。那時班上有很多孩子,最多的時候,有近四十人。但王小七是代課老師,原先的老師某一年突然跟她男人出去做皮鞋了,幼兒園工作被撂了下來。大隊干部認為沒有比王小七更合適的人選了,她年輕,愛笑,最重要的是,她讀過幾年書。

王小七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從一個少女變成了中年婦女,后來村幼兒園撤銷了,她才回到家中。那些她教過的孩子現(xiàn)在都長成大人了,也跟著長輩到河北、山西做皮鞋去了,過年回來的時候,看見王小七了,還是會恭恭敬敬地喊她一聲“王老師”,王小七也不太好意思答應,她靦腆,在嘴里含含糊糊地“哎”一聲就趕緊低頭過去了。

王小七兄妹七個,上面有五個姐姐一個哥哥,大姐王紅花,二姐王傳花,三姐王傳蘭,四姐王紅蘭,五姐王蘭花,小哥王傳玉,偏偏到了王小七,名字就潦草了。王小七的父母原本以為能生個小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王傳寶,結(jié)果又是一丫頭,一生氣,名字就懶得取了。王小七兄妹七個也就她讀到了初中,其他的只讀了三四年級,一來是家里窮,二來是讀不下書。姐姐們都迫不及待想長大、嫁人,然后背著包跟自己的男人去外地做皮鞋,好像他們都不喜歡小官莊似的,最后只留下王小七和老父親。母親死得早,父親身體又不好,常年躺在他的矮平房里,幼兒園下課的時候,王小七就趕緊跑回家給父親熬藥。后來王小七嫁人了,嫁給村里的王發(fā)財,王小七很滿意,滿意的主要原因是離家近。

堂嫂正坐在門后的臺階上嗑瓜子,遠遠看見王小七抱著軍軍來了,便站起來,瞇著眼睛端詳起王小七,說道:“小七哎,你就像個逃荒的呢?!蓖跣∑呗牶蠛呛堑匦Γ浀玫谝淮蝸砩虾5臅r候,是堂嫂去接站的,她身上掛了五個布包,還拖了兩個蛇皮袋,堂嫂也是這樣說的,說她就像是來逃荒的。王小七布包里帶的是老家的豆子和蘿卜干,還帶了瓶瓶罐罐的咸菜,給堂嫂的,作為答謝。下車后王小七嘔吐得一塌糊涂,堂嫂便慢悠悠地拍著她的后背,說上海是大城市,到處都是高樓,看得人頭暈目眩,眩一陣就好了。

她們坐在臺階上歇著,正是秋天,陽光很軟,樹葉兒開始有氣無力地從樹上落下來,早晨剛下過雨,地上還有些濕漉漉的,葉子落下后像是被粘在地上,不動了。

大多時候是堂嫂在說話,王小七聽著,或者堂嫂問話,王小七答著,軍軍也不哭鬧,坐在她腿上默默吃磨牙餅干。前方突然有一片梧桐葉子掉下來,兩個人都不由得噤住,目光一同被葉子攫了去。

堂嫂比王小七大一歲,人潑辣些,幾年前守了寡,一個人就來上海了,因為不識字,只能干干掃地的活兒。她有個兒子,在北京,這幾年大概混得不好,所以也沒有個音信。堂嫂說上海的氣溫要比北京高十幾度呢,估計這時候的北京都快穿棉襖了。說完,倆人對視了一眼。

王小七也有個兒子,叫王偉,在小官莊,高中畢業(yè)后就回來了,找了幾個工作都沒干長。王偉膽小,不愛說話,一說話就臉紅,在單位里每天都很憂傷,覺得人心險惡,最后只好去讀書,王小七也不知道他讀了什么,每天騎著自行車從小官莊到鎮(zhèn)上,后來聽說是什么函授。王偉并不是讀書的料,光高中就結(jié)結(jié)巴巴讀了六年。他們掰指算過,兒子已經(jīng)讀了二十五年書了。王偉今年三十一歲,沒工作,也沒對象,很少出門,怕遇見人,大多時間躺在床上發(fā)呆。王小七有時推門進去,王偉會突然驚坐起來,瘦小的身子像合頁似的折成九十度,他問王小七外面出什么事了,說完就兩眼空洞地看著窗戶。這時王小七便會發(fā)現(xiàn)王偉臉上長滿了胡子,像窗臺下的苔蘚一樣茂盛,如果沒有這胡子,王偉跟小時候沒有什么兩樣,矮、瘦,好像身體到了十來歲就沒有再發(fā)生過變化。這一點,令王小七十分自責,她認為這都是他們生活并不寬裕的原因。

令王小七自責的不僅僅是這些,還有王偉的性格,王小七認為自己的內(nèi)向怯懦遺傳給了王偉——王發(fā)財也是這么認為的,王發(fā)財在打罵王偉的時候,總是含沙射影,他說真是養(yǎng)種像種呢。王偉沒少挨過打,王發(fā)財看他似乎哪兒都不順眼,順手操起一家伙就揍出去,王偉也不躲,任著棍子雨點一樣噼噼啪啪地下來,王小七一邊哭著一邊跑來抱著王偉,兩只胳膊像翅膀似的打開。

不過,這幾年王發(fā)財不打罵王偉了,不打人的王發(fā)財像突然老了似的,變得慈祥溫和起來,他常??粗鮽コ錾?,然后呵呵笑著摸一摸王偉的腦袋。

堂嫂突然問王小七:“王發(fā)財現(xiàn)在在哪里呢?”

王小七一愣,馬上回答說:“在南京呢,在南京一個建筑工地上,挺好的?!?/p>

堂嫂說:“發(fā)財就愛瞎折騰,早些年老老實實上班就好了?!?/p>

王發(fā)財是家中獨子,前后幾個兄妹都夭折了,老兩口對這唯一的兒子倍加疼愛——后來有了孫子,熱情便轉(zhuǎn)移到孫子身上,他們也拿不出更多的物質(zhì),疼愛只能局限在言語上,問問冷不冷、餓不餓,或者有沒有女朋友——王發(fā)財小學畢業(yè)后就不讀書了,也沒學個手藝,結(jié)了婚之后,突發(fā)心思要做生意,要開廠,借錢買了設備,跟村里租了幾間閑屋,結(jié)果一年下來血本無歸,血本無歸后又開始打人。王發(fā)財不甘心,繼續(xù)借錢做生意,批發(fā)牙刷賣,批發(fā)肥皂賣,還批發(fā)梳子、發(fā)乳等,大概也不是做生意的料,最后更是負債累累。

王小七想起那些年,再想到現(xiàn)在,覺得壞日子快過到頭了。她把軍軍抱在懷里,恍惚間像抱著小時候的王偉,心里一陣潮濕,于是摟得更緊了。這時,王小七才感覺到軍軍襠下的尿不濕重了,她將軍軍放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給他換尿不濕。換下的那個沉甸甸的,堂嫂捻著,一邊往垃圾桶扔去一邊說:“這個真是費錢呢?!?/p>

王小七說:“是的呢?!?/p>

“多少錢一個???”堂嫂問道。

王小七說:“我也不知道,差不多得有四五塊錢吧?!?/p>

堂嫂嘆了口氣,說:“真燒錢?!鄙赃^一會兒,又轉(zhuǎn)過臉來問王小七,“這些不是你買嗎?”

王小七搖頭,說:“這都是翟老師買好了的,他們把什么都買得好好的,考慮得很是周到呢?!?/p>

堂嫂瞪王小七一眼,說:“笨,那你還有什么外快賺呢?!鄙酝F毯蟾袊@說,“上海人真是精呢!”

王小七連忙說:“不是的,不是的,我才不想買呢,不想去超市,超市挺遠的,還要坐地鐵,我不會坐地鐵。”

星期四翟老師夫婦回來了,他們每個禮拜回來住一天。

翟老師夫婦都是老師,兩年前辭職下海了,在浦東一所中學旁邊做學生培訓,今年又開了分部,忙不過來,只好找人照顧八個月大的軍軍。翟老師夫婦對王小七十分滿意,尤其是王小七曾做過二十年幼兒園老師這一點。

翟老師的妻子姓陳,陳老師下海之前教化學,下海之后改教數(shù)學。王小七聽說他們的培訓部一共有十一個班,每個班上有六十多人,王小七想象著自己教幼兒園時的屋子,擠擠挨挨六十多人會是什么樣子呢?

翟老師以前是教歷史的,人看起來比較溫和,他稱王小七為王老師,王小七總是不太好意思答應,不像陳老師稱王小七阿姨,她知道這里的“阿姨”不是阿姨,是一種職業(yè)。

陳老師回來后,關于軍軍的一切事情都要親力親為,仿佛是為了彌補,她給軍軍沖奶粉,換尿不濕,晚飯后又給軍軍洗澡。陳老師做事時,王小七是幫不上忙的,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便拘謹?shù)卣驹谝慌?。衛(wèi)生間的玻璃門被水汽氤氳了,兩個身影模模糊糊,陳老師在給軍軍洗澡,間或會喊王小七遞一件東西進去。王小七便小跑起來,推門進去,她看見軍軍在水里撲騰著,漲紅著臉在哭。王小七用手探了探水溫,發(fā)現(xiàn)是涼水,剛要說話,陳老師就說了:“用冷水洗澡,對記憶力有好處?!蓖跣∑呦胝f什么,被陳老師止住了,陳老師叫王小七先出去,有事再喊她。王小七怏怏往外走,身后軍軍聲嘶力竭的哭叫聲讓她心里一緊一緊的。

晚上,軍軍的小床被搬到陳老師房間里了,這唯一的一晚軍軍是要跟他們在一起的。翟老師夫婦不在家時,軍軍的小床就放在王小七房間里,陳老師要求讓軍軍單獨睡小床,但王小七從來舍不得。怪可憐的——王小七總是這樣說,她把軍軍從小床上抱出來,摟在自己懷里,一起躺在她的折疊床上。夜里,她給軍軍把了尿、喂了牛奶,又把軍軍摟得緊緊的。王偉小的時候,王小七很少抱他,她白天上班,下班回來要做家務,一家人的飯,一家人的臟衣服,都要一點點干完,到了晚上,王偉又被他奶奶喊過去睡覺了。后來爺爺奶奶去世了,王小七也從幼兒園回來了,一天看見王偉,她突然想抱抱他,可是王偉已經(jīng)長成大人了。

這晚上,王小七是睡不著的,好像懷里少了點兒什么似的。她從床上坐起來,看著窗外發(fā)呆。外面很明亮,遠近的霓虹燈把天空都照亮了。堂嫂說,上海的夜晚跟白天似的,亮堂堂的。但與白天不一樣的是,夜晚安靜多了,只有一些汽車飛馳而過的聲音,以及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響聲。

突然,王小七被一個聲音拽住了,是一種細細的輕微的卻又綿延不絕的哭聲。王小七愣了一下,是軍軍,她趕緊起身出去,果真,聲音更清晰了,軍軍扯著嗓子在哭呢。

才幾天時間,他就有脾氣了——這是陳老師的聲音。大概是軍軍不習慣睡覺的地方,用哭聲來進行反抗。

王小七走到門前,輕輕敲門,里面有聲音說:“阿姨你去睡吧,沒事的,小孩兒哭一哭也是正常的?!?/p>

王小七說:“要不,要不還是讓軍軍睡到我這兒來吧?”

陳老師說:“不要緊的,阿姨你別管了,你去睡覺吧?!?/p>

軍軍的哭喊一聲接一聲。整個下半夜,王小七都在客廳里站著,她也不敢動,生怕會發(fā)出聲響,便豎著耳朵聽里面的動靜,除了軍軍的哭聲,沒有說話的聲音。翟老師和陳老師好像睡著了,只有哭聲還抑揚頓挫著。

第二天一早,翟老師和陳老師就要離開了。陳老師抱著軍軍一直到上車才換給王小七,陳老師對軍軍說:“軍軍乖,媽媽很快就回來陪軍軍了?!彼涯槣惖杰娷姼埃掷洳欢≡谲娷姷男∧樕嫌H了一口。軍軍突然哇地哭起來,陳老師趕緊要抱過來哄,誰知軍軍哭得更厲害了,身體像鯉魚一樣打著挺。陳老師又縮回手說,“軍軍乖,軍軍一定是舍不得媽媽走。”陳老師向后退上汽車,從窗戶里伸出胳膊跟軍軍揮著手。

王小七抱著軍軍直到汽車消失了才上樓去。她一邊走一邊跟軍軍說話:“軍軍啊,你今天真的不聽話哎,媽媽抱你你為啥要哭呢?你這樣媽媽會多生氣呢,阿婆也要生氣呢?!蓖跣∑咴谲娷娖ü缮陷p輕拍了兩下,表示懲罰。王小七拍完又看著軍軍,軍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好像有千言萬語。王小七突然覺得軍軍挺可憐的,陳老師也挺可憐的,她坐在臺階上,把軍軍摟在懷里。

傍晚時分,王小七照例去八字橋的堂嫂那兒。這是王小七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堂嫂還沒出來,王小七便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等,軍軍蹬著兩條小腿兒在她身上一蹶一蹶的。王小七第一次看到軍軍的時候,他還沒長牙,咧著嘴沖著王小七笑呢。王小七覺得她和軍軍是有緣的,要不軍軍怎么就沖她笑呢?現(xiàn)在,軍軍已經(jīng)長了五顆牙了,白白的、嫩嫩的,像小米粒兒。軍軍很喜歡王小七,一被她抱在懷里就手舞足蹈的,他很少哭,常常假模假樣地哭兩聲,實則是撒嬌。只有一次,夜里,軍軍突然哭起來,王小七不知是怎么回事,摸摸軍軍腦袋并不熱,也沒尿床,牛奶也不喝,王小七有些手足無措,后來,實在沒辦法了,她撩起上衣,將自己干癟的奶頭塞進軍軍嘴里??蘼曂蝗痪椭棺×?,軍軍的牙齒咬著王小七的奶頭,雖然沒有汁水,但是他嗯嗯啊啊的很滿足的樣子。

軍軍已經(jīng)有五顆牙了,王小七的奶頭絲絲地疼,但她不怕疼,甚至很珍惜這種疼痛。她抱著軍軍躺下來,并把他摟在懷里,奶頭傳來的陣陣疼痛感,使得她的牙齒也微微顫動起來。她說不清是什么感覺,反正很幸福,很甜蜜,仿佛懷里是她的兒子王偉。她把軍軍摟得更緊了,把臉貼在那張柔嫩的小臉上。

堂嫂突然從冬青后面竄出來,對王小七說:“你在笑什么呢?”

王小七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傻笑呢,頓了一下說:“沒得事,沒得事就愛笑,你去哪兒了???”

堂嫂抿了一下嘴,說:“你猜呢?”

王小七猜了幾次,都沒猜對。堂嫂急了,說:“我去郵局給王懷國匯錢了?!?/p>

王小七說:“懷國有消息了啊?他現(xiàn)在在哪兒呢?”

“當然在北京啊。”堂嫂說,“這小子果真不會瞎混的,我生的兒子我是知道的,他不混出點兒名堂就不會回小官莊?!?/p>

王小七問:“懷國現(xiàn)在做什么呢?”

堂嫂說:“他正和幾個朋友做投資呢,做什么我也沒聽懂,反正是要干大事情的。現(xiàn)在他正缺點兒錢,我給他匯一點兒錢過去?!?/p>

王小七知道堂嫂有一點兒積蓄,是這幾年在上海攢的,本是要留給懷國結(jié)婚用的,現(xiàn)在提前給他創(chuàng)業(yè)去,作用是一樣的。

王小七不由得想起王偉來。上次王發(fā)財給她打電話,說王偉現(xiàn)在活潑多了,經(jīng)常出門會朋友呢。只要王偉能走出門去,王小七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她把錢匯給王偉,叫他不要節(jié)省,常請朋友吃吃飯,朋友多了,路就寬了。

王小七對堂嫂說:“王偉現(xiàn)在也變好了,人很活潑呢,朋友也多,前些時候還說要點兒錢想學開汽車。王發(fā)財很贊成的,說這樣人就能走出去了,就能見到大世面了?!?/p>

“這些孩子都要有出息的,都大器晚成呢。小七哎,我們都快熬出來了。”堂嫂把腦袋靠在樹干上,仿佛日子逐漸舒展了,又接著說,“幾年前我一個人來上海,無親無故的,給人家掃地洗衣服都不要,只好在街頭撿垃圾?,F(xiàn)在好了,快熬出頭了?!碧蒙┗貞浟俗约旱钠D難歲月,又幫王小七回憶了一番,繼續(xù)說,“那些年你跟發(fā)財?shù)芥?zhèn)上的工地燒飯,日子也苦呢?!?/p>

王小七有那么幾年也打工的,和王發(fā)財在一家工地上,王發(fā)財做搬運工,王小七負責燒飯。三十一個人的飯,燒大鍋爐,每個月八百塊,那時王小七還是很滿足的。她把帶鐵釘?shù)哪竟魉瓦M爐膛里,等木材燒盡了,把扒出的灰篩一篩,還能篩出不少鐵釘,王小七就攢起來,賣給附近的廢品站,每個月還能多一些外快。他們在外打工的幾年,王偉已從學校回來了,他讀不下書,也找不到工作,人內(nèi)向得很,王小七常常一邊燒飯一邊難過,為自己不能更多地照顧王偉而難過。

這是一個柔軟的黃昏,柔軟的風,柔軟的話,還有遠方令她們感到柔軟的人。很長一段時間,王小七和堂嫂坐在石凳上,她們并不說話,陽光穿過樹葉照在她們臉上,柔和極了。后來她們回憶起更早的年月,她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一起在小官莊的大堤上打豬草,那時候的陽光就像現(xiàn)在這樣,明媚而柔和。

冬天到來的時候,軍軍已經(jīng)會爬了。陳老師蹲得遠遠的,拿一根香蕉向軍軍招手,軍軍就會有板有眼地爬過去,但爬到一半了,抬頭一看是陳老師,便立即調(diào)頭回來,快速爬到王小七的身邊,鉆進她懷里。陳老師對王小七說:“軍軍真是喜歡你呢?!蓖跣∑吆┖┑匦χ?,陳老師又說,“要不就讓軍軍認你做干奶奶吧?”

王小七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想著一個是城里的,一個是農(nóng)村的,這怎么行呢。但陳老師晚飯后用紅包包了五百塊錢遞給王小七,說:“軍軍這么喜歡干奶奶,真是有緣呢?!钡岳蠋熞舱J為這樣最好不過了,便說:“軍軍沒有爺爺奶奶,你就做軍軍的奶奶吧?!蓖跣∑咩枫凡话驳亟舆^紅包,心里還是很高興的,她高興的是翟老師夫婦不當她是外人。

晚上,軍軍依舊被抱到陳老師身邊睡去了,王小七一個人躺在床上,心里卻波濤洶涌,她把陳老師給的錢壓在枕頭底下,頭枕在枕頭上,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了。

這一年,王小七已經(jīng)把所有的債還掉了,那是王發(fā)財做生意的時候欠下的。無債一身輕,她每天走路時都感到腳步歡快了。現(xiàn)在王偉又學了駕駛,王小七打算下個月給他買輛二手的面包車,她問過堂嫂,堂嫂問過單位里的人——一輛二手面包車也不過五千多元。王偉現(xiàn)在整個人都變了,整天想開著車到鎮(zhèn)上去拉拉客,說是一年就能把車錢掙回來。

又一個禮拜,王小七給王發(fā)財打了電話,并把攢下的六千元匯過去了。他們第一次沒有因為電話費而迫切地掛斷,王發(fā)財在電話里跟她一起暢想了未來——王偉結(jié)婚了,媳婦很漂亮,最重要的當然不是這個,而是媳婦很孝順、勤勞,他們還生了一個胖小子,一家五口人,坐在面包車里去兜風。小官莊的路不寬,坑洼不平,下雨時會泥濘不堪,但這不妨礙他們一家五口人去兜風啊。兩邊的農(nóng)田不多了,土地被一些工廠征用了,雖然空氣中飄揚著絲絲縷縷的難聞氣味,但他們還是要打開車窗的,讓初冬不太寒冷的風吹拂在臉上。

王發(fā)財在電話那頭呵呵地笑著,把聽筒換了一面又繼續(xù)傻笑著。王小七發(fā)現(xiàn)王發(fā)財真的老了,他的聲音都比從前矮了不少。這些年她很少看見王發(fā)財發(fā)脾氣了,人溫順了很多,常常坐在門檻上默默抽煙。

王小七越來越喜歡現(xiàn)在的日子——翟老師夫婦對她很好,王偉也開始工作了,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拉五六個客。尤其是王發(fā)財,他把一身的力氣都消磨在黃沙水泥里了,除了抽點兒煙,他幾乎不會再花錢。王發(fā)財在電話里竟然關心起王小七來,叫她注意保暖,不能感冒。王發(fā)財不會說噓寒問暖的話,一旦說起來,還是很令人內(nèi)心柔軟的。王小七想,自己的人生是不是才真正開始了呢?

丑時過了,王小七還睡不著,索性坐起來看窗外。遠處的路燈連成一條項鏈,蜿蜒在群樓之間,路上仍有車輛川流不息,好像城市里的人極不愛睡覺似的。王小七給自己沖了杯牛奶——陳老師給她的,學生家長送的。王小七又到廚房里輕輕打掃起來,她淘了米,打開煤氣爐。不一會兒,鍋開了,她便站在旁邊守著,乳白的米湯越來越濃稠。她知道翟老師最喜歡的就是這米湯了,還有軍軍,除了燉蛋,王小七每天都會給他喂點兒米粥。她把軍軍抱在懷里,另一只手一勺一勺地喂著,王小七一邊喂一邊說:“勤勤儉儉糧滿倉,大手大腳倉底光……一斤糧,千粒汗,省吃儉用細盤算?!避娷娐牪欢?,但總是在她懷里歡快地撲騰幾下。

就在王小七和王發(fā)財暢想美好未來的一個月后,王偉打電話來了,電話接通后他并沒有說話,而是抽抽泣泣的,很長時間后才說:“你回來一趟吧?!蓖跣∑呦雴柺裁词?,電話卻已經(jīng)掛掉了。王小七猜想王偉是不是失戀了,或者是想她了。她覺得這兩點都不是什么壞事,便向翟老師夫婦請假,說要回一趟蘇北老家。想了想又說,快冬至了,她給老祖宗燒點兒紙錢就回來,不會太長時間的。

對于王小七的請假,翟老師夫婦也很為難。學生們快要期末考試了,他們的工作更不能松懈,可軍軍怎么辦,陳老師也抽不出時間來照顧他。軍軍好像也意識到王小七要走了,從醒來就開始哭鬧。陳老師哄了很久,不濟事,最后在軍軍屁股上給了一巴掌,軍軍哇的一聲哭得更兇了。王小七正在收拾衣物,她聽到哭聲后趕緊從陳老師手里抱回軍軍,哭聲便立即止住了,軍軍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珠。臨走的時候,軍軍突然又大哭起來,鼻涕一直竄到了嘴里,他在陳老師懷里像一只被拋到岸上的蝦一樣,奮力地撲鬧著,仿佛要跟阿婆生死離別似的,看得王小七一陣心酸。她折回來,對翟老師和陳老師說:“要不,我把軍軍帶回去吧,也就兩三天,過了冬至,就回上海?!?/p>

陳老師和翟老師都愣了一下,緊跟著就搖了搖頭。陳老師說不不不,軍軍留下吧,我來帶,我想辦法調(diào)課——說完看著翟老師。軍軍從王小七手中傳遞到陳老師手中,剛剛一離開王小七,軍軍便號啕大哭起來,他的腿被抱在陳老師懷里,整個上半身都向王小七傾斜出去。陳老師沒見過軍軍如此哭鬧過,好像有無窮無盡的悲傷似的,這讓在場的幾個人都不由得心軟一下。“要不,就讓軍軍跟我回去……幾天就回來……”王小七又說,“不用擔心,路上我會注意安全的……就當帶軍軍到奶奶家玩幾天好了……”

翟老師和陳老師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應允了,或許他們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了。陳老師在軍軍的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表示懲罰。

吃完早飯,翟老師開車將王小七和軍軍送到車站,給他們買好票,上了車,看著軍軍從玻璃后面歡快地向他揮手,才放心離開。

王小七和軍軍到達小官莊,正是一天中陽光最好的時候,瓦片上被陽光照得發(fā)了白,菜葉子也綠得光亮亮的。王小七指著路邊的房子一間間地告訴軍軍——這是四奶奶家哎;這個呢,是王秀英阿婆家;旁邊這個呢,是你小五子叔叔家哎……小五子叔叔家再過去兩家呢,軍軍哎,這個就是你阿婆家了哎。王小七指著一間灰瓦房告訴軍軍。他們站在門外稍停片刻,好像要仔細端詳一番。這間灰瓦房雖然有點兒破舊,比左鄰右舍都低矮一些,但是,它是她的家啊。快一年了,王小七快一年沒回小官莊了。

王小七又重復一遍,軍軍哎,這就是你阿婆家了哎。王小七把軍軍摟了摟,將他的小手兒揣在自己手心里。陳老師說讓軍軍認她做干奶奶,其實在她心里,軍軍就是她的另一個兒子?,F(xiàn)在她把這個兒子帶到老家來看一看,認認門,也是應該的呢。

王小七推開門,王發(fā)財正坐在堂屋里抽煙,看見王小七和懷里的軍軍,眉頭不禁蹙了蹙。王小七噤住了聲,還沒問王偉呢,王發(fā)財就出去了。

天黑時,王偉回來了,整個人像被剝掉了一層皮,瘦了很多。他告訴王小七,出了點兒事。王小七小心翼翼地問他出了什么事,王偉才說,幾天前他的面包車撞上了一個小男孩兒,死了。面包車還沒上牌照,屬于無證駕駛,男孩兒的親友每天都來鬧,說要么賠償一百萬,要么就去坐牢。王偉說那個小男孩兒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從路邊竄出來了,他是一直看著前方的,前面什么都沒有,真的,路上什么都沒有,可是,那小男孩兒怎么就突然出現(xiàn)在路中央了呢……

王小七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她好像看見王偉的車從那個小男孩兒身上碾了過去,地上一片殷紅。她渾身都在發(fā)抖,手心里全是汗,腿上力氣褪盡了,一軟,癱在板凳上。

這一晚,王小七沒睡著,軍軍也到很晚才睡著,他睜著眼睛瞅著王小七,好像明白什么似的,十分知趣地蜷在她身邊。

死者親友是第二天清早來的,王小七剛給軍軍穿好衣服,門就被撞開了。進來七八個人,其中四五個漢子不由分說一陣打砸,只有一個女人,一直在哭。王小七猜想這個女人應當是男孩兒的母親,她的頭發(fā)都亂了,看不清臉,只聽得見哭聲凄凄切切。

王小七的身體一直在發(fā)抖,牙齒顫動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很難過,為自己的兒子難過,也為這個失去兒子的女人難過。她想給這個女人倒杯水,可又覺得不合適,她站在堂屋里,把軍軍抱得緊緊的,以抵抗身體的顫抖。

事情到第三天才談妥,這期間,死者親友又來過兩次,那個女人沒有來,王小七想她是不是悲傷過度了呢?這三天里王小七也流過很多次淚,她的心被揪得緊緊的,軍軍在她懷里安靜地待著,好像理解她的一切似的。王小七曾想象自己是那個女人,只是那么一想,就趕緊打斷了,她不敢想象自己失去兒子之后的生活。王小七把軍軍摟在懷里,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

最后談判的結(jié)果是賠償八十萬,這個數(shù)字讓一家人耷著腦袋在堂屋里坐了一宿。頭頂上的白熾燈泡被門縫里進來的風吹得晃來晃去,幾個人的影子便忽大忽小著。王小七不知道這個賠償數(shù)額是高還是低,她只想到如果是用八十萬換她的兒子,她是不愿換的,別說八十萬,即使是一千萬,她都不會把王偉換出去。

王小七和王發(fā)財分了工,她向她的姐姐們?nèi)ソ桢X,他向他的親戚們?nèi)ソ桢X,王偉也去跟幾個剛認識的朋友借借看,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們都要厚起臉皮來。協(xié)議上寫了,半個月內(nèi),一次性結(jié)清。王小七不知道半個月內(nèi)怎么去弄到這么多錢,但知道只要借來這八十萬,王偉就不用去坐牢了。

王發(fā)財幾乎把半個小官莊借了一遍,只湊到一萬八千元。王小七跟幾個嫁到外村的姐姐也借了,姐姐們說,剛剛忙完孩子的婚事,手里半分錢都沒有了,只有五姐王蘭花給她借了兩萬塊——錢是準備添孫子用的。五姐和王小七年紀相仿,所以平時走得近一些,但五姐過得也不算好。

王小七又打電話給堂嫂,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堂嫂有氣無力地問什么事。王小七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堂嫂沒說話,沉默一會兒突然號啕大哭起來,說:“小七啊……怎么好呢,懷國說什么做大事業(yè),原來是做傳銷……五萬塊就這么泡湯了……”

王小七這才知道是王懷國出事了,卻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堂嫂,只聽見電話那頭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她沒和堂嫂說自己的事情,沒說王偉撞死了人,要賠償八十萬。八十萬呢,要借錢,怎么好意思開口呢。王小七說:“堂嫂你先別著急,錢丟了還會掙到的,人在就好……”

向翟老師夫婦借錢的想法是王發(fā)財提出的,他是看見王小七懷里的軍軍突然想到的,王小七覺得不太好。王發(fā)財說:“陳老師認你做軍軍的干奶奶,說明就沒當你是外人?!?/p>

電話很快就撥通了,接電話的是翟老師。翟老師問軍軍怎么樣?吃得多嗎?調(diào)皮嗎?鬧不鬧?什么時候回來?王小七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逐一回答了,答到最后一個問題的時候,她遲疑了一下,說家里出了點兒事,要遲些時候回去。還有,她想請翟老師幫幫忙。翟老師問她要幫什么忙,只要能幫上的他一定幫。王小七這時才說想借點兒錢,借八十萬……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后出現(xiàn)了陳老師的聲音。陳老師說他們手上現(xiàn)在也沒錢,剛剛投資進去了,新開的培訓部房租就交了十幾萬。

電話后來是怎么掛斷的,王小七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陳老師和翟老師在電話那頭一個勁兒地解釋——他們的錢去了哪里。

王發(fā)財和王小七的腦袋都耷在了肩上,半晌,王發(fā)財說道:“上海人怎么會沒錢呢?”王小七不說話,低著頭抱著知趣而分外安靜的軍軍。

冬至到來這天,天空下了一場雨,氣溫驟降。離交錢期限還有幾天,他們才借到四萬元,離八十萬的目標還有很遠。一家人也沒心思做飯,都坐在濕冷的堂屋里發(fā)呆。中午的時候,王小七給祖宗燒紙錢,王發(fā)財就在火堆旁站著,然后又猛地跪下,對著火堆磕了幾個頭,紙燃過的地方地面干了一些,頭碰在草樁上,硬硬的,扎人。王發(fā)財起身找來一根樹枝,把紙一點點挑撥開,將火燒得仔細些?;鹇郎缌耍瑴\白的紙灰軟塌下來,偶爾會從里面冒出一兩個火星子,倆人呆望一陣,直到紙灰上的白煙冒盡了才慢慢轉(zhuǎn)身離開。

天黑后,王偉還沒回來,說是去城里找一個同學。王小七和王發(fā)財沒吃晚飯,給軍軍喂了點兒米糊,倆人便坐在床上發(fā)呆。

軍軍到小官莊后就感冒了,鼻涕常常掛到嘴邊。王小七將一塊干凈手帕別在軍軍衣襟上,看見鼻涕了就趕緊擦一下。軍軍坐在王小七懷里,咿咿呀呀地說話——十一個月,嘴里開始蹦字了,巴巴巴巴——兩片兒小嘴唇吧嗒出一個音來。王發(fā)財轉(zhuǎn)過身來看軍軍,然后又看向王小七,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拉住王小七,說:“我倒是有個好方法呢?!蓖跣∑呖粗醢l(fā)財,不知道他說的好方法是什么。王發(fā)財將目光落在軍軍身上,說,“我們……我們假裝綁架,假裝,不是真的綁架,是假裝,綁架后上海人就會給錢,給了錢,我們就可以救兒子了?!?/p>

王小七突然哆嗦起來,她支支吾吾地說:“這樣不好,這樣不好……”

王發(fā)財說:“這樣不好,那哪樣好呢?”

王小七的手在顫抖,她說她不敢,她說軍軍也是她兒子,她說她是軍軍的干奶奶啊……王小七語無倫次地說著,下巴因為緊張而不停顫動著。王發(fā)財說:“我們是假綁架——不是綁架,打個電話就好了,他們給了錢,哦,不,不,是借錢,借了錢,我們就把軍軍送過去。我們是借錢,要還的,還一輩子都要還的,現(xiàn)在只有這個辦法了。軍軍也是你的兒子,小兒子幫一下大兒子,弟弟幫一下哥哥啊……”

電話通了,是陳老師接的。王發(fā)財說:“陳老師,我們想跟你借點兒錢?!?/p>

大概陳老師依然解釋著他們也沒有錢,他們僅有的那些錢剛剛?cè)チ四睦铩?/p>

王發(fā)財打斷她,抖抖索索地說道:“陳老師,你的兒子……現(xiàn)在在我手上呢……”

電話那頭尖叫起來,大概對方被這句話嚇到了。這時,軍軍突然哭起來,不知什么原因扯著嗓子大哭起來?!澳悴灰獊y來,不要亂來……”電話那頭的翟老師急了,喊道,“軍軍,軍軍……”

或許是緊張的氣氛,也或許是軍軍聽到熟悉的聲音,哭聲更響亮了。王小七一邊摟著軍軍,一邊哄著:“軍軍,軍軍,別哭別哭。”

翟老師焦急地說:“你們不要傷了孩子,孩子怎么哭了???”

王小七渾身發(fā)抖,她突然也想哭,說不清是害怕,還是悲傷。

“不要哭?!蓖醢l(fā)財對著王小七說?!澳阋膊灰?。”他又轉(zhuǎn)過身對軍軍說。王小七咬著嘴唇,努力控制住哭聲,但聲音仿佛不是從嘴里發(fā)出的,而是從胸腔里涌出來的,整個屋里充斥著一高一低一長一短的哭聲。王發(fā)財急了,扔過一只枕頭說,“捂住嘴,不要哭出聲來。”

王小七哆哆嗦嗦地將頭埋在枕頭里,眼淚把枕頭都打濕了,她緊緊地摟著軍軍,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對軍軍充滿疼惜,好像對兩個兒子的疼惜如洪水似的全部涌了出來。“不哭不哭,軍軍不哭?!蓖跣∑邠е娷姾宓?。軍軍在她懷里撲騰著,像從前那樣。

屋子仿佛被各種聲音撐破了,軍軍從沒有像此刻這樣號哭過。“別哭,軍軍,別哭……”王小七喃喃著,將軍軍摟得更緊了,為了不讓哭聲飄揚出來,她用枕頭捂著自己的嘴,也捂著軍軍的嘴……

王發(fā)財還在電話里說著錢的事情,八十萬,七十萬也行,借七十萬,七十萬就夠了……

你們法子肯定比我們多,幫我們借點兒錢……

我們會還的,一定會還的……

還不了,我的兒子還,兒子還不了孫子還,我們會還的……

反正,我們不能看著兒子去坐牢……

大概是翟老師同意了,電話兩邊的聲音都矮了下去。“我們會還的,我們會還的,我們一定會還的?!蓖醢l(fā)財反復說著這句話。

王發(fā)財把電話掛斷后,渾身都濕透了,手上也都是汗,他轉(zhuǎn)身看王小七,王小七也正看著他。突然,兩個人都感到一種寂靜,一種傾覆下來的寂靜——周遭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沒有哭聲,也沒有咿咿呀呀的聲音。他們低頭看軍軍,軍軍的頭在枕頭下面,耷著,像睡著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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