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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見過曼哈頓懸日

2017-08-23 09:57:57陳若魚
花火A 2017年8期
關(guān)鍵詞:農(nóng)場

陳若魚

作者有話說:我一直很喜歡森林,讀書的時候就很想去一趟西雙版納,住在客棧里,最好推開窗就能看到連綿的青山,所以便有了這個故事的開頭。寫這個故事的初衷是我忽然明白,一旦愛上一個人,不管過程如何,結(jié)果如何,只要傾心愛過,那些愛就永遠不會消失。

如果他騙了她,她會怎么樣,她還笑話他,不可能騙到她?,F(xiàn)在,她才知道他確實能騙她,但也只是一顆心而已。一顆心,已是她所有的財富。

01

沈荷風住的房間能看到森林。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愿望,也可以說是張篤的愿望,總之從此以后,她便要在這里長住,守著這片農(nóng)場,守著那幾只山羊和百畝藥園,此生遠山遠海哪兒也不去了。

農(nóng)場地處云南高黎貢山腳下,住得久了,沈荷風總有一種身在另一個世界的感覺,。農(nóng)場只有她和平日采藥的工人,工人大多是少數(shù)名民族,她不大同他們講話,只準時付工錢,工人日出時來,日落時歸。

遇見姜深是在一個夏日的午后。

蟬聲四起,碧空如洗,沈荷風貪涼坐在大棗樹下乘涼,汽車的轟鳴聲穿透森林由遠及近的地傳來,她知道是載貨的司機來了。這是張篤在的時候就定下的,每個禮拜一將曬干的藥材運往鎮(zhèn)上的藥廠。

轟鳴聲越來越近,沈荷風睜開眼定了定神,回屋換了件涼快的衣衫,出來時貨車已經(jīng)停在農(nóng)場門口。她招了招手,司機從車上跳下來。

她一眼就發(fā)現(xiàn),司機換了個人,他看起來更年輕也更挺拔一些,戴著鴨舌帽,臉曬得黝黑,步伐敏健矯健。

“老莊怎么沒來?”她問。

“沈老板,你好,我是姜深,老莊是我表哥,前些日子他腳受傷了,讓我來代班?!苯钫馒喩嗝保冻鋈榿?。

眉目黢黑,五官俊朗,二十七八的樣子,有一股說不出的英氣。

“漢族?”

“嗯?!?/p>

沈荷風略點頭,抬腳領(lǐng)他去倉庫,卻聽見他在身后說:“沒想到沈老板這么年輕,就有這么一大片農(nóng)場了?!?/p>

她沒做作聲,繼續(xù)走,踩在鵝卵石地上,一片輕盈。

是啊,她才25歲,多么年輕啊,但是余生都要拋擲在這片森林里了。

姜深離開之后,沈荷風打電話給對老莊慰問,讓他好生修休養(yǎng),老莊道謝之后說有事要忙便匆匆掛了電話。沈荷風也沒往心里去,她向來不愛跟人熟熱絡(luò)起來,別人主動遠離她,便是她的福祉。

從那日起,每個禮拜一,姜深都會準時開著那輛轟隆隆的舊貨車來農(nóng)場,她坐在棗樹下看著他穿著工字背心,露出健碩的肌肉,來回搬一箱又一箱的草藥。

沈荷風望著他,想起張篤來,眼底驀地發(fā)酸,她立即背過臉去看綿延的青山。

她的眼里除了那片青山,什么也沒有了。

02

兩年前,張篤死于一場意外。

在從緬甸回來的路上,他的車和別人的車相撞,油箱爆炸連尸首都沒剩下,。她那時候什么也不知道,只在農(nóng)場等他回來,卻不想等來一個這樣的答案。

沈荷風很少再想起這一樁事,只當張篤在國外,或者在更遠的地方,哪怕永遠不回來也好過死去。自從姜深出現(xiàn)以后,她總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張篤來。

那日,姜深裝了一半藥材忽然停下來向她討瓶口水喝,正好對上她的眸,她撇過臉去,回屋倒了杯冷茶給他。

姜深咕隆咕隆咕嘟咕嘟喝完水,在樹下的石凳上坐下來小憩,隨口抱怨天氣太熱。

沈荷風從樹下望上去,烈日當空,影影綽綽的光刺得她擰眉瞇眼,:“是啊,往后你等傍晚涼快些再來吧?!?/p>

姜深兀自喏嗯了一聲,不再言語,許久他忽然問道:“沈小姐,你一個人住這嗎?”

她搖著蒲扇的手頓在半空,:“是啊。”

“你……家人呢?”他像是要追問到底。

沈荷風看他一眼,他連忙解釋:“我只是好奇,你這么年輕的姑娘家住在這深山老林里,平日也沒見人往來?!?/p>

她心下戚戚,望著遠處青山幽幽道:“都死了?!?/p>

姜深說了一句抱歉,氣氛有些尷尬,他起身繼續(xù)干活。

沈荷風繼續(xù)搖著蒲扇,空氣里沒有一絲風,她鼻尖上冒著細密的汗,可是心卻是冷的,一定是那年下雪時推開窗迎面而來的風灌進心底,結(jié)成了冰。

之后,姜深總在傍晚來,采藥的工人紛紛離去,偌大的農(nóng)場只余她一人,她提前泡了杯茶等他來。茶涼到差不多的時候,他的貨車就來了。從那日閑聊之后,姜深總是找她說話,寂寥的農(nóng)場忽然就有了煙火味。

姜深說,他是幾年前來高黎貢的,覺得這個地方不錯就定居下來,跟老莊一起開貨車,也偶爾出門跟驢友們一起去探險。這些年,國內(nèi)國外他跑了許多地方,他向她講訴那些地方的美好,比如舊金山的九曲花街,迪拜的斜塔等。

沈荷風聽得入神,她十年前來到高黎貢之后就再也沒有出過這個地方了,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無疑像另一個宇宙。

“對了,你聽說過曼哈頓懸日嗎?”他問。

她木訥地搖頭,只見姜深的眼眸發(fā)亮,他說曼哈頓懸日是他見過最壯麗的夕陽,因為曼哈頓街道大多呈棋盤式,在每年5月28日和7月12日,日落時余暉將灑滿所有東西向的街道,但每年的12月5日和1月8日,這樣的景觀有又會伴隨著日出而出現(xiàn)。

姜深說,三年前他去的時候碰巧遇見到7月12日的日落,有生之年,他一定要去看一次日出。

姜深說這些時,正是落日沉沉,他肩上披著緋色的晚霞,最后一絲余暉落在他眼里,仿若流動的星河。

沈荷風的心微微顫動,不知是對姜深,還是對他口中的曼哈頓懸日,有一種說不出的向往。

03

五月初五,傍晚忽然下起了雨,天早早暗下來。

沈荷風也不知是第幾次看墻壁上的掛鐘,姜深從來沒有遲到過,鎮(zhèn)上通往山里的路崎嶇又濕滑,不知是否出了意外。她想打電話過去,才發(fā)現(xiàn)沒他的號碼,想打給老莊詢問,又覺得過分熱情了。

就在她舉棋不定的時候,外面終于傳來了熟悉的轟鳴聲。

她小跑著出了房間,貨車的遠光燈直抵她的窗口,她望著刺眼的光,大大地松了口氣。姜深把車停穩(wěn),跳下來冒著雨朝她跑來。

“沈老板,今天路上太滑走開得慢,遲到了?!彼忉?。

她沈荷風擺擺手表示沒關(guān)系,讓他上來避雨,姜深脫掉滿是黃泥的鞋子,赤腳進了廳,廳里燃著淡淡的熏香,她沈荷風給他倒了杯熱水。

姜深忽然從挎包里掏出兩個粽子遞給她,“端午節(jié)快樂?!?/p>

沈荷風一頓,來不及說什么,姜深拿一個放在她手里,尚有余溫的粽子,良久她才擠出一句謝謝。此刻,她再也掩飾不住臉上的欣喜,赤著腳跑去廚房里找來了白糖,剝開粽子沾蘸著白糖吃起來,嘴角溢出笑來。

平日里她總是一副冷美人的姿態(tài),今日一個粽子就把她變回了少女姿態(tài),不知她經(jīng)歷過怎么樣的人生,姜深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沈荷風只顧著吃粽子,對這個還不完全了解的人敞開心扉,毫無防備。

盡管張篤從小教她不喜形于色,要有防人之心,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竟對姜深這個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信任。

奇怪的是,播報的明明是陣雨卻始終未停歇,沈荷風竟一點也不急,坐在晚燈下像個小姑娘般同姜深聊天,追問他外面的世界,姜深像個說書先生,而她是他唯一的觀眾。

夜?jié)u漸深了,她忽然提議:“要不,今夜就住下來吧?!?/p>

說完她就后悔了,農(nóng)場只有她一人,留一個男人住宿,多少有些尷尬。但是覆水難收,姜深望著大雨沒有要停歇的大雨,跡象也只好接受她的建議。

沈荷風回了房間,姜深同她說了句晚安,她身形一頓,已經(jīng)快忘了有多久,沒有人跟她說過晚安了。

“晚安?!彼谖輧?nèi)說了句晚安,就熄了燈。

沈荷風許久都毫無睡意,她聽見客廳里傳來的輕微喊聲,腦海里倏忽地浮跳出姜深的臉來,不知不覺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

她緩緩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客廳里忽然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她立即清醒,也沒點燈,光著腳推門出去,只見沙發(fā)上空空如也。沈荷風心里一緊跟著出去了,雨已經(jīng)停了,她一直走到藥園門口,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人影,但很快就消失于黑暗里。

很快又從羊圈那邊傳來聲響,她急急跑過去,只見羊圈棚里有光,是姜深。

“你在干嘛嗎?”她一臉冷漠,靠過去一看卻驚呆了。

只見姜深在幫一只母羊接生,整個人跪在地上,全身沾滿淤泥,姜深說他睡到一半忽然聽到羊叫,以為有人偷羊,沒想到是……

沈荷風松了口氣,藏起袖口里的匕首,蹲下去幫他一起給母小羊助產(chǎn)。

“你也太大意了,連小羊要出生都不知道?!彼λ?。

她驀地有些臉紅,她根本不知道母羊懷孕,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經(jīng)過十幾分鐘的努力,小羊一聲咩叫,終于平安降生了。

姜深把小羊抱在懷里,此刻,東邊露出微微的日頭,雨后的森林云霧堆疊,他望了一眼沈荷風,她也正看著他,兩人相視而笑。

多年后,沈荷風仍覺得那是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的日出。

04

自從姜深幫母小羊助產(chǎn)以后,沈荷風跟他一下就拉近了距離。

沈荷風從未遇見一個聊得來的朋友,加上一個人獨行太久,傾訴的欲望終于找到一個發(fā)泄口。她蜷縮在沙發(fā)上,說起她來高黎貢之前的事。

沈荷風的父母本是湖北人,在昆明做茶葉買賣,小本生意,他們一家人蝸居在茶葉鋪的閣樓上,。但是某一天,茶葉鋪無故失火,父母為了搶救茶葉葬身火海,店里的伙計將昏迷的她從閣樓上背下來才撿了一條命。

那一年她才十五歲,舉目無親,是店里的伙計將她帶回家照料。因為他也無親無故,兩人便相依為命,十年前一起來了高黎貢,他賺錢供她讀書。

“是他嗎?”姜深指了指墻上的照片。

沈荷風點頭,看向那張照片,幾年前農(nóng)場還在建設(shè)的時候,她跟張篤站在羊圈門口的合影,也是他們唯一的一張合照片。

“他現(xiàn)在去哪里了?”姜深問。

沈荷風沒有說話,低頭喝茶,良久才吐出兩個字:“死了?!?/p>

姜深說了聲抱歉便沒再追問,倒是沈荷風繼續(xù)說,開這間農(nóng)場是張篤的心愿,他走了,她只能替他守著,也算報了救命和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

“你是打算永遠都留在這了嗎?”他問。

從前是這樣打算的,可是現(xiàn)在沈荷風有些動搖了,她對姜深形容所描述的外面的世界,動了惻隱之心,可是又不能離開這個地方。

氣氛沉默下來,姜深在天黑前載貨離開,臨走前,他沒頭沒腦地問她一句,——如果張篤還活著,她你還會留在這嗎?

她一怔,不知道如何作答,姜深已經(jīng)發(fā)動貨車漸漸開出了農(nóng)場。

但很快,她又笑了,張篤已經(jīng)死了,又怎會復活?即使復活,她也不能拋下他不管,從他將她從那場大火中救下出來開始,就注定此生此世她無法擺脫他。

她不知道將貨車開出農(nóng)場的姜深,神色凝重,他的眼前無時無刻不浮現(xiàn)出沈荷風的臉,看似冷漠,實際上不過是個可憐的女子,內(nèi)心也和許多遭遇坎坷的女孩一樣渴望溫暖,、渴望自由。

雖然她如此年輕就擁有如此大規(guī)模的農(nóng)場,但是他卻覺得她仿佛是一只掉進深海的鳥,而他想要將她撈起來,去看那外面寬廣自由的天空。

他已經(jīng)下定居決心,在這場即將打響的戰(zhàn)爭里,如論如何也要保護好她。

這一頭,沈荷風站在客廳里,取下那張照片拿在手上細細端詳,張篤如果還活著,今年就30歲了,再有幾日就是他的冥誕。

沈荷風在森林里為他建了一所座衣冠冢,每年他生日,她都會獨自前往山里祭拜,在森林里同他說說話。這一日,沈荷風早早起來準備好了祭拜的東西,就在她要出門的時候,忽然傳來舊貨車的聲響,她心下漫上喜悅,踮腳從窗口望出去,果然是姜深。

“今天是周二,你怎么來了?”她問。

“噢,今天沒事做,想著來看看你?!苯顡蠐虾竽X勺,隨后從包里掏出一個新鮮的橘子遞到她面前,還壓低聲音說:,“剛經(jīng)過橘園,我偷的?!?/p>

沈荷風撲哧笑出聲來,剝開橘子嘗了一瓣,酸得要命,心里卻溢出一絲絲甜來。姜深見她一副要出門的裝扮,問她要做什么去,她眼里的光忽然就暗下來,說去看看張篤。

沈荷風沒想到,姜深會提出同去。

夏日山野的風帶著涼意,沈荷風和姜深并肩而行,陽光透過樹葉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們一路閑聊,到了墓前,姜深站在不遠處望著沈荷風擺祭品。

“為什么把他葬在森林里?”他問。

“他喜歡森林?!鄙蚝娠L又添了句:,“不過這是衣冠冢?!?/p>

“為什么?”他追問后又覺得不妥。

沈荷風倒不在意,解釋張篤死于大火,這一次她沒有逗留,而是很快跟姜深折返,回程她忽然問他為什么這么好奇張篤?。

姜深頓住腳,目光閃爍,聳聳肩:“想跟你說話,總得找點話題?!?/p>

沈荷風不知如何搭話,只驀地紅了臉。

05

沈荷風開始期待每個禮拜一,她開始穿裙子,采農(nóng)場邊盛開的小雛菊插在玻璃瓶里,一面哼著歌,一面看墻壁上的掛鐘,。采藥的少女忽然問她是不是戀愛了,她連連擺手,可是腦海里卻跳出姜深的臉來。

25歲的沈荷風忽然有了少女的神色,只是她未曾意識到,原來想要見一個人,想要同他說話,就算不說話遠遠看一眼也好,這便是喜歡了。只怪她在青春的始端就失去一切,所以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喜歡上誰。

可是那天一直到天黑,姜深也沒有來,沈荷風望著蔫掉的小雛菊,哀哀地嘆息??諘缂帕鹊霓r(nóng)場又只剩她一人,她忽然問自己,難道這輩子真要這樣過下去嗎?

以前這個時候她會想起張篤,可此刻她想起的人,卻是姜深。雖然有了他的電話,但是也沒有理由打給他。

她拿著手機在客廳里來回踱步,忽然聽見一陣響動,她以為是有什么動物闖進來,又不敢出去看,只把門窗鎖緊縮在床上,自從張篤死后,她多少個日夜都是這樣過來的??墒悄顷囼}動經(jīng)久不歇,她越想越害怕,只好撥了姜深的電話。

姜深讓她待在房間不要出去,沈荷風剛一掛電話,就發(fā)現(xiàn)窗外站著一個人影,她嚇得握緊枕頭下的匕首,朝窗外大喊:“不管你是誰,我告訴你,我已經(jīng)報警了!”

窗外那人果然很快就消失了,十分鐘后,姜深趕來,沈荷風嚇得撲進他懷里,整個人都癱軟了,好一會兒她才發(fā)現(xiàn)跟姜深同來的還有一個男人,沒見過,和他一樣挺拔魁梧。

“噢,他是我同事?!苯罱忉尩馈?/p>

沈荷風穩(wěn)了穩(wěn)心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仍在姜深懷里,立即彈開,垂眸發(fā)現(xiàn)自己穿著睡衣,所有的恐懼都化為了羞赧。

“你覺得是什么人?”他問。

沈荷風搖頭,:“應(yīng)該是小偷,我說我報警了,他就立刻走了?!?/p>

姜深若有所思地點頭,那晚,他跟同事一直待在客廳,天亮后才離去。第二天晚上,又有人來敲門,沈荷風躲在房間里,過了一陣才聽見:“沈老板,是我?!?/p>

是姜深的聲音,沈荷風去開了門。姜深說他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擔心萬一那個賊又來了,。沈荷風心下一暖,可是那一夜再也無人敲門。

姜深每天晚上都悄悄過來,睡在她的客廳里,打算等賊一來就抓住他,不然以后那么多個漫漫長夜,沈荷風都無法再睡個安穩(wěn)覺了。

那是第六天的夜里,沈荷風跟姜深道了晚安后熄了燈,清亮的月光照進窗來,在地上投下一片清白。沈荷風聽見姜深的呼吸,心中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睡了么嗎?”她問他。

“還沒?!彼?。

“等老莊的腳好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她忽然有一種離別的悲戚漫上心頭。

姜深嗯了一聲,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問她:“你真的打算一直在這待下去嗎?”

“不知道,也許吧?!鄙蚝娠L沒說出口的是,如果他真的走了,她也想同他一起走,至于去哪里,她忽然就覺得無所謂了。

“荷風?!彼谝淮谓兴拿郑叭绻因_了你……”

他還沒說完,她便打斷他:“我只有這一片農(nóng)場,你能騙我什么?”

姜深笑了笑,把話題轉(zhuǎn)去了別處。那天晚上,不知道為什么沈荷風和姜深都毫無睡意,兩人一直聊到深夜,仿佛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06

凌晨三點,沈荷風困意來襲,漸漸睡去,客廳里的姜深卻睜著眼睛,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窗外所有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耳朵。但沈荷風細微的呼吸聲,卻讓他心煩意亂。

距離那一步越來越近了,他要怎么向她解釋這一切,如果從一開始就告訴她實情呢,也不行吧,畢竟那個人對她來說是唯一的親人了。

四點一刻,沈荷風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驚醒,小聲叫了一聲姜深,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是沒睡還是剛醒來,她還沒開口,只見他輕聲躡手躡腳地走過來朝她擺了個噤聲的手勢。

腳步聲停在門外,很快就敲了門,沈荷風顫了顫,只感覺姜深的手輕撫著她的肩膀,但接下來門外發(fā)生的一切,都讓沈荷風始料未及。

因為門外那人小聲叫了一聲“荷風”,而那個聲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熟悉。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都太快了,沈荷風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yīng),只聽見屋外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劃破寂靜的夜空,然后是打斗聲,甚至有槍聲,屋內(nèi)的燈被姜深點亮,他始終將她護在身后,但她卻一點點后退……

上次見過的男人推門進來,:“隊長,讓他溜了。”

姜深擰眉揮手讓他出去,沉默了片刻他才轉(zhuǎn)過頭看沈荷風,她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神冷如冰,一字一頓地問他:“你到底是誰?”

姜深深深地嘆了口氣,一臉正色地回答道:“我叫姜深,今年26歲,緝毒警察?!?/p>

簡短的一句剖自白,讓沈荷風的心一寸寸冷下去,她垂下眸不再看他,他卻正式地走到她面前。

“沈小姐,你剛才也聽出那是誰了吧。”

那聲音她自然知道那聲音是誰的,但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張篤還活著,又跟緝毒警察有什么關(guān)系,可是現(xiàn)在她什么也不想說。

姜深繼續(xù)道:“沈小姐,麻煩你協(xié)助我們辦案?!?/p>

沈荷風依然不說話,只覺得心又結(jié)成了冰,最終,姜深還是以協(xié)助調(diào)查為由帶走了她,在警察局,她被詢問跟張篤的關(guān)系,又、是否知道他一直從事販毒的事,她都一言不發(fā)。

姜深隔著玻璃看著沈荷風,只默默搖頭,他跟了這件販毒案兩年,幾個月前探子發(fā)來消息,說一直藏在緬甸金三角的毒販張篤在云南露面,而沈荷風是他唯一的親人,所以他提議從在她這里守株待兔。

沒想到他真的回來了,從前他們開過討論會,特地討論過張篤跟沈荷風的關(guān)系,之后認定他們是情侶,一起經(jīng)營農(nóng)場,可是他接觸沈荷風之后才知道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往,才知道沈荷風一直以為張篤死了,他經(jīng)過多次探口風才確認,她對張篤犯罪的事實一無所知。

一周前,張篤第一次回來找沈荷風,他們就知道他終于要露面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一閉上眼仿佛就看見沈荷風那雙冷漠的眼睛,讓他寢食難安。

沈荷風一直不肯說話,警察也拿她沒辦法,但是認定她跟張篤有關(guān)系,如果她能幫他們抓到張篤,他們就對她從寬處理。

沈荷風知道自己沒犯罪,也知道警察在威脅她,但是卻毫無辦法,最終,她被送回農(nóng)場,由姜深監(jiān)視看管,一直到抓到張篤為止。

農(nóng)場暫停營業(yè),一片死寂,時隔三天,沈荷風才終于又見到了姜深,他始終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一刻,沈荷風想起那晚他跟她說的話,如果他騙了她,她會怎么樣,她還笑話他,不可能騙到她。

現(xiàn)在,她才知道他確實能騙她,但也只是一顆心而已。

一顆心,已是她所有的財富。

07

如今,整個云南的警察都在抓捕張篤,而沈荷風跟姜深像在另一個世界,農(nóng)場即使在白天也寂靜無聲,她坐在樹下,他便杵在一旁,;她坐在屋內(nèi),他就在客廳傻坐,;她去羊圈喂羊,他就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后。

“你一定要跟這么緊嗎?”她冷冷問他。

“我只是想求你原諒?!彼f這話沒有絲毫底氣。

“您是公事公辦,我沒什么好原諒的?!闭f這番話她自然是違心的,一想起他幾個月他的陪伴不過是別有用心,就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悲痛襲遍全身。

他們想利用她抓張篤無可厚非,可是為什么還是覺得心痛,如果她真有資格不原諒他,那她真想一輩子都不原諒他。

姜深又提起張篤,。沈荷風說,她一直天真地以為他只是做茶葉生意,那時還說等畢業(yè)了要幫他打下手,他立即擺手,說茶葉生意太辛苦不適合她,還說再做幾年就不干了,就在森林里建一片農(nóng)場,從此以后哪也不去了。

他不忍心拉她下水,她該擁有清白的人生。

說到這里,沈荷風忽然紅了眼眶,對她來說,張篤如兄如父,而他對她大約有其他的期待,他是為了給她更好的人生,才選擇鋌而走險。

出于私心,她是希望他能夠逃走的。

兩個星期過去,仍然沒有張篤被抓捕的消息。

“你不用跟著我了,我不會走的,他也不會來找我的?!鄙蚝娠L說。

“我知道。”姜深說,張篤能逃這么多年,可見他很謹慎,農(nóng)場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草驚蛇,他自然不會再回農(nóng)場來。可是局里明確下了指令,在沒抓到張篤之前,他都必須看管沈荷風,一旦沈荷風離開農(nóng)場,張篤一定會離開昆明,他們再想抓他就難了。

日子每一天都過得緩慢,一天像有48個小時那么長,沈荷風和姜深張篤都沒預料到,張篤會再次回到農(nóng)場。

那是個深夜,沈荷風早早回了房間,姜深坐在客廳里抽煙。

張篤毫無預料地破門而入,跟姜深打了起來,沈荷風跑出來時,只借著月光看見倒在地上的姜深,痛苦地掙扎。

“荷風!,快跟我走!”張篤說著就要拉牽她,她卻下意識地躲開。

“你為什么要回來,這附近都是警察!你快走!快走!”沈荷風把他往外推。

“我要帶你一起走?!睆埡V抓住她不肯往外跑。

這時,倒在地上的姜深艱難地爬起來,朝屋頂放了一槍,整個農(nóng)場槍聲震耳欲聾,鳥群被驚飛,。張篤死死護著沈荷風繼續(xù)跑,姜深舉著槍卻不敢開,怕傷到沈荷風,整個人向前倒去,沈荷風嚇得說不出話,只有眼淚不斷涌出來。

四周拉響警笛,姜深快要追上他們,忽然間張篤做了一個決定,他往回向姜深的方向跑去,沈荷風還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見張篤拔出腰間的匕首一刀刀刺向姜深。而姜深直到這一刻仍然不敢開槍,因為沈荷風就在十米開外,她眼睜睜看著姜深倒下去,張篤再次折返,拉著她要跑的時候,她的腦海一片空白,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張篤一聲聲叫她的名字,她卻只看見姜深的血在月光下染成一片汩汩流淌,那是她第一次見他時站的位置,他笑得一臉燦爛地對她說,你好,我叫姜深。

很快,埋伏在農(nóng)場外的警察趕來抓住了張篤,沈荷風也被帶走,她不斷回頭看,口中喊著:“救他,救他……”

而被拷銬上手銬帶上警車的張篤,望著垂淚的沈荷風露出一絲滿足的笑,在來之前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能逃走是最好,逃不走也要再見荷風一面。

08

沈荷風從拘留所出來那天,晴空陽光普照。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卻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就像十年前那場火災(zāi)發(fā)生后,她坐在一片廢墟前一樣,天大地大,卻不知該往哪兒走。

最后,她還是回了農(nóng)場,開始著手變賣出售農(nóng)場的事宜,一個女警察找上門來,是一個禮拜后。

沈荷風在棗樹下給她泡茶。

女警察來在通知了她張篤的審判結(jié)果之外后,還說了另一件事。據(jù)張篤交代,他不僅有販毒的事實,還有而且十年前的茶葉鋪的那場大火也是他放的,動機是只有毀掉一切他才能理所當然地帶走沈荷風,因為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喜歡她。

沈荷風倒茶的手顫了顫,水流到了杯外,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啊。

女警察看著她空寂的眼神,深深地嘆了口氣,她一口喝完茶起身告辭,走出兩步又停下來,沒有回頭,只聽見她一字一頓地說。:

“還有一件事,我覺得還是告訴你一聲,姜隊長他……沒能搶救過來。”

沈荷風哦了一聲,望著連綿起伏的青山,目光呆滯,她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普洱加了這么多蜜,還是覺得苦,苦到她想大哭一場,苦到她想一了百了。

女警察離開后很久,沈荷風才發(fā)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但她始終沒發(fā)出一丁點聲響,像深夜里寂靜無聲的風。

冬天的時候,沈荷風離開云南,輾轉(zhuǎn)從香港去了紐約曼哈頓,在12月5日那天,她在看到了那場舉世著聞名的日出,確實輝煌壯麗,但絲毫也不及她同姜深在農(nóng)場看得那一場。

如果問她是從什么時候愛上他的,大約就是那一刻吧。

微微的日光爬上山頭,光輝普照整片森林,他們懷抱小羊,四目相對,如果時光能停在那一刻,該多好啊。

編輯/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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